大悟读书网 > 官场小说 > 追猎 > 第2章

第2章

“你这两天老是恍神,一定是心里有事,说说,说不定我还能为你出出主意呢。”她很江湖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对着她咧出大大的笑容:“哪儿不对劲儿?我看你才不对劲儿。”

“这事你还真出不了主意。”

“不可能,我看你这两天不对劲儿。”

“那就是有事喽。”

“没有。”

我一个不经意就被宋一歆套进了圈套。

“你有心事?”

她又说:“你不会是羡慕唐老师吧?”

“没怎么。”

“我羡慕他干什么?”

“正哥,你怎么了?”

“他为我们拉来那么多赞助,你羡慕他是正常的,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自然也和老唐他们一样高兴,却因付雪霏提到的结婚而不知所措,与他们聊天时几次走神。老唐他们没有察觉,宋一歆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变化,于是趁着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的空儿,对我进行了“审讯”。

“拉赞助那是老唐的分内工作,他干得好是应当的。”

第二天,老唐带回来一个消息,江南集团已经正式议定,拿出500万作为与《汉江日报》的合作资金。这个消息着实让大家兴奋,这意味着我们之后半年多的福利有了保障。主任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整个报社都沉浸在一种十分亢奋的氛围里,就连平日很严肃的例会都变成了一种愉悦身心的活动。老唐更是志得意满,整日里脸色红润饱满,一副精力过剩的青春期模样。

“既然你不是羡慕他,那你为了什么事发愁?”

深夜两点,母亲敲响了房门,问我怎么还不休息。我嘴里打着哈哈岔开了她的问话,关灯上床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谁说我发愁了?”我东拉西扯,就是不提真正困扰我的事情。

当晚我无法成眠,辗转反侧,于是起身,无数次踱步,坐下,站起,踱步,再坐下。书桌上的水换了好几杯,厕所去了好几回,少量酒精带来醺沉感缥缈散尽,我却仍像个狂躁病人,思绪在夏初的黑夜里游离,繁杂而激动。

宋一歆很无奈地说:“得,你不想说就算了,总有你憋不住的一天。”

她没有接话,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对我很实心地笑了笑。我看得出,她对我这迟钝的反应不抱有多少希望。可我是真心的,问那句话完全是习惯,是遇到重要之事的自然反应。由此我更清楚付雪霏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人,敏感且理智。她怕得不到回应,所以一主动就很快收手。

三天后,我决定约付雪霏出来谈一谈。她绝口不提那天的事情,神情丝毫与往日无异。我努力镇定着,几次想要说出口,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种奇妙的博弈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散着。僵持是为了体面。因为明白生活中需要很多理性,所以我们这些胆小的人就自觉地收起一些情绪,在得体的范围内进退,即便明知是胆小畏缩,但更知是在保护自己。吃完饭我送她回家,到她家楼下时,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那天你说的话,我认真考虑过了。结婚的话暂时不行。”我看到她眼神有点儿失望,并且迅速黯淡下来,便赶忙又说,“我们什么都还没有准备。不如先正式拜见双方家长,然后订婚,等一切收拾妥当了再结婚,可以吗?”

我不能退却,不能把听到当成没有听到,这对她的伤害不亚于直接拒绝:“结婚,我会认真考虑的。”

付雪霏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峰回路转,惊愕了几秒才说:“可以。”

她退却了。

母亲对我的决定并没有意见,她迫不及待地希望我结婚,好给她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她年纪渐长,我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法经常陪在她身边。经年累月,她是孤独的。人会随着岁月老去,但岁月带给人的永远不只是老去那么简单。父亲入狱后,母亲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有一次我回家晚,在楼底下撞见她与隔壁的阿姨说话,两人背对着我,说着各自对儿子的期望。她对我最大的期望便是工作不要那么辛苦,赶快找个女朋友并结婚。

她突然屏气敛声,而后再度平静地开口:“没什么。”

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这事情就算是初步定下来。说是两家人,其实只有四个人。两位母亲在一起闲话家常,我和付雪霏一人一边陪着。

“你说什么?”我慌不择言,我清楚听到了“结婚”两字,但还是下意识问了这个问题。

老唐他们听说我订了婚,都很高兴,嚷嚷着要让我请客吃饭。我推辞不过,正想答应,主任听到声响凑过来问有什么喜事。老唐大大方方说:“小周订婚了,这是喜事,所以他得请我们大伙儿吃饭。主任,你说对不对?”主任点着头说:“对,饭是要请大家吃的,不过,我来请。”

对付雪霏的担忧,我理解。她父母亲离婚之后,父亲这边的亲人几乎全部断了联系。唯一有联系的小姑在两年前死于乳腺癌。此后,她与父亲的联系也微乎其微。这两年来,她们母女二人相依相伴。如今她妈妈因为陈泽兴突然死亡,情绪波动比较大,一旦留下任何精神上的创伤或者其他更严重的后果,她的生活就难过了。岁月带来的恓惶无论如何都不该让这样一个女子承受。我鼻子一酸,抱住了她。她的身体从僵硬变得柔软,温热的呼吸在我的耳后激起一阵难耐的痒。她说了第二件让我难忘的事:“周正,你要不要考虑和我结婚?”

大家都愣了几秒。

“我知道他们之间感情不浅,但我也不希望我妈因此做出什么傻事。在我身边只有她这个亲人。”

有人请客,我当然高兴,便摇晃着脑袋说:“看吧,不是我不请,是咱们的大主任要请哦,大家可要把握好机会哟。”

我说:“不会。上次你听到陈泽兴名字时,我就知道这件事肯定与你有所牵连,我以为他是你家亲戚,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个故事。”

“这怎么行,主任,这次你请,完了我们还得让小周另请一次,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老张推了推他那滑落到半鼻梁上的眼镜。

“好像不知道。”付雪霏说,“我妈说之前他从未流露出不好的情绪,她根本没想到他会自杀。”她叹了一口气,“我妈受了点儿刺激,情绪不太稳定,她让我带句话给你,昨晚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主任说:“好好好,那就这么定了。我找好地方了,通知你们。”

我问她:“那他为什么要自杀,你妈妈知道吗?”

“哎,好。”老唐搓着手,笑道。

临毕业时,付雪霏并没有报水电建设研究院,后来却阴差阳错将她调到了研究院,于是她成了陈泽兴的下属。我的未来丈母娘为此很是高兴,可付雪霏却极度抑郁。在研究院,别人谈论起陈泽兴时,她虽极力不去参与,但总有些话会飘入她的耳朵。她由此知道了陈泽兴的一些信息,据说他待人和气,在单位里口碑很好,也据说他家庭和睦、夫妻恩爱。总之,夸赞占了绝大部分。她对陈泽兴的印象却谈不上多好,虽然她清楚自己说不出他什么不好来。但妄想让付雪霏喜欢这个俘获母亲一颗心的有家室的男人,她做不到。

江南集团的广告赞助确定下来后,老唐的胆子好像比以往大了许多,以往他很低调,与主任搭讪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有次主任还打趣他说:“老唐啊,这个办公室里就属咱俩认识的时间最长,可就属咱俩说的话最少。怎么,和我这老头子说话没意思?”

付雪霏曾很婉转地提醒过她妈妈,她不介意她有别的男人,但她介意那个男人有家庭有孩子。我的这位未来丈母娘铁了心要和陈泽兴在一起,挡也挡不住。付雪霏在家时,他们会顾虑她的感受,联系少,见面少;当她回到学校,便鞭长莫及,不知道这对陷于爱情旋涡的男女是怎样炽热着。

老唐讪讪地笑着说:“怎么会,我这不是怕耽误主任您的时间嘛!”

总之那顿饭之后,付雪霏回了学校。从此,她不再过问父亲与母亲的事。她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垫补自己的日常开销,日子过得充实而艰辛。等她再次回到家时,很惊讶地发现母亲身边出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有权有势,还有家庭。他就是陈泽兴。

后来我也故意在老唐面前说:“老唐,有机会要多在领导面前露露脸,要不然主任都快把你忘了。”

“他让我别太在意。他说,他们虽然离婚了,但还是我的爸爸、妈妈。”付雪霏说着冷笑一声,“他们如果有能力更改这个既定事实,我倒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

每到这个时候,老唐总瘪红着脸说:“去去去,你爱露你露,我把机会都给你。”

知道父母离婚的消息后,付雪霏向同学借钱,买了机票火速回去。她父母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回来,因为他们已经分别做过了安抚。但他们低估了自己离婚对付雪霏的影响。所以当三人再次围着同一张桌子吃饭时,气氛便很不同寻常。付雪霏说她很想安安静静地吃那顿饭,可惜分列她一左一右的两位没有忍住。先是母亲开了口,叫了她的名字,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后来是父亲开了口,貌似在很理智地劝付雪霏日后好好生活。

最近不一样了,老唐和主任说话不拘谨了,在主任面前露脸的时间也多了,连宋一歆都说:“唐老师,你最近工作真积极。”老唐依旧笑着,但社里的人都知道是因为江南集团那500万的缘故。

六年前,正是我爸爸入狱的那一年。

说到宋一歆,我突然想到她压根儿没参与我们讨论的请客吃饭的事。我往她的位置上看去,空无一人。我问老唐:“宋一歆呢?”

她苦笑,不置可否。

老唐说:“好像刚刚出去了。”

我安慰她道:“过错不在你。对很多事情,我们无能为力,也没有选择,要分开的终归还是会分开的,我们留不住。”

“啊,”我惊讶道,“什么时候?她出去有事?”

“如果我当时在家,就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我那会儿在外面上大学,也没察觉到他们在那段时间里总是吵架。”如今的付雪霏说起这些事情,早已淡漠了不少。时间总是能让人咽下很多东西,尤其是苦果。

老唐说:“你过来,你过来我告诉你。”

一是她母亲和陈泽兴的事。六年前付雪霏父母离婚,母亲要了房子,父亲带走了几乎所有的钱款。于是一夜之间,付家解体。当付雪霏知道事情时,父母已经办好了离婚手续。

我说:“还得说悄悄话?”说着,自己走过去凑到老唐身边。

这晚的付雪霏让我终生难忘。在灯光黯淡的魅语酒吧,她说了两件事。

老唐做了个手指下勾的手势,我俯下身去和他靠得更近了些,只听他说道:“这姑娘啊,喜欢你,听说你订婚,伤心了。”

付雪霏收到我的礼物时很惊讶,眉眼中有着很明显的笑意,这让我也高兴。能带给女人快乐,也是男人一项高明的本领。女人的快乐往往来自于男人的关心和在意。大多数女人需要暖,暖能带给她们安全感和荣耀感,而男人的关心是制造这种安全感的最有效的方式。

“啊?”我惊叫了声,“怎么可能?”

晚上六点二十分,我在百汇商厦为付雪霏挑了一件礼物。雪青色的丝巾,质地柔软,很是精美。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老张送礼物的事情提醒了我,我一直没送过付雪霏礼物。今天突然想去表表心意,顺便看看付雪霏的反应。

“你呀你,真是反应慢半拍。”老唐拍了拍我肩膀,又问老张,“老张,你说我说的对吗?”

宋一歆又不干了,瘪着嘴不说话,悻悻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我和老张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老张的半张脸从桌子前的半截书后露出来,问道:“什么?”

我见不得宋一歆撒娇,马上举白旗投降,很大气地对老张说:“老张,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小屁孩儿一般见识。”

“我说宋一歆喜欢这小子,你说呢?”

“嘿,你个小丫头。”老张作势要打。宋一歆躲到我身后,拽着我的袖子说:“正哥,正师傅,你可得保护我。咱们得一致对外。”

“这还用说?很明显的,好吗?”老张“切”了一声,又将头埋到了书后。

适时,老张说半个月后是他和妻子结婚七年的纪念日,他想送点儿特别的礼物,庆祝他们的婚姻安全到达七年这个节点。宋一歆恶作剧地说:“张老师,这半个月你可得悠着点儿,七年之痒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看你最好还是天天烧香祈祷,求佛祖保佑。”老张对此甩了个大大的白眼过去:“小姑娘家家的,就不能说点儿好话啊,哪天真应了你的话,看我不把你的舌头给揪下来。小周啊,看到没,这就叫‘最毒妇人心’,你可得小心点儿。”宋一歆朝我吐了下舌头,又转过头去对老张说:“打住打住,张老师,你不也说了我是小姑娘家家的吗?可千万别把我归到‘妇人’里面去。”

这下轮到我怔住了。素日里宋一歆说喜欢我,我都没当一回事。她的喜欢很宽泛,一旦遇到让她觉得高兴的人或事,她都会说喜欢。她说过好几次喜欢我,我都很痞气地回她:其实我也喜欢你。我以为她是开玩笑,于是也用开玩笑的方式回应她。

付雪霏在酒醒之后打电话给我,说有些事情想和我商量一下,正巧,我也想问问陈泽兴的事。

真话与假话永远只有一墙之隔。

她并没有多说。对她而言,我是个陌生人,她在我眼前的失态已经有些难堪了。事实上,她说的话承载了太多信息。即便我是站在纯局外人的角度去看,也能意识到陈泽兴的自杀不那么简单。没人会无缘无故地想死,要么绝望,要么死能保全什么。之于陈泽兴,我猜是后一种。

宋一歆回来的时候,眼圈有些发红。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过去逗她:“我们的小美女怎么了,哪个浑蛋惹你了?告诉哥,哥替你修理他。”

奇怪的声音在我耳边盘旋:傻啊,傻,这世界上哪个人不傻?

她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有些尴尬,要拍她肩膀的双手伸在半空中,仿佛摸到了流动的空气。

“我就说嘛,就说。”她突然笑起来,伴着哭咽,“他还骗我说上面会有人保他的,哼,真出了事,谁还会保他?上面的人只会自保!他傻啊,傻啊!”

我带着付雪霏去见了父亲。

这话愈加让我迷茫,我条件反射般点点头:“嗯。”

尽管付雪霏已经做了准备,但坐在探视室等待父亲时,她还是紧张了,握着我的手明显比之前用劲儿。我用力回握了一下她的手,递过去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她不易让人察觉地点了点头。

“哦,”她的语气有些失望,又带着些轻微的激动,“为什么不跟了,是上面不让吗?”

父亲见我带了人来,很是惊讶。我做了介绍后,父亲和善慈祥地对付雪霏笑了笑。狱中的生活,让他的身上再也难以找到过去意气风发的官员影子,他褪回成一个即将变老的男人,眼角的皱纹和鬓间的白发是沧桑的象征。我想起吕明,他被捕时候的样子,比我父亲现在的样子更令人心碎。看着别人老去是很让人心碎的历程,不论那人过去是怎样的辉煌与黯淡,也不论好人或坏人,始终都是令人心碎的。我也知道,父亲眼里比吕明眼里少了一样东西,那种东西可以称为不安也可以称为畏缩。六年的牢狱生活,让父亲在悔过和赎罪中变得淡定和安然。

我有些凌乱,她怎么会提到这件案子,她们家到底与陈泽兴有着什么关系?我一口水含在嘴里,下咽的时候呛着了自己。我尴尬地捂住口鼻咳嗽了几声,回答道:“原来是我在跟的,但现在已经不跟了。”

虽是两个人一起去探望,但付雪霏其实根本就没怎么说话。多的时候,都是我和父亲在说。我们的对话已成习惯,除了对彼此生活的过问,便只剩对吕明一案的复原。当然,我也会将汉江省发生的大事告诉父亲,有时候他也会问。这次,我就将水利厅副厅长陈泽兴跳楼自杀的事情说与了父亲听。

“你知道水利厅副厅长陈泽兴死亡的事情吧,雪霏说是你在跟这个案子。”

在私心里,我希望父亲凭着他对官场的了解,能把这件事情看得更透彻些。

我很自然地拿起水杯,掩饰内心正在慢慢平息的慌张。

“陈泽兴?这个人我知道。我进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办公室主任,没想到如今已经成了水利厅的副厅长。”

她倒了一杯水,又说:“我只是有点儿事情,想和你打听一下。”

听父亲的语气,他对陈泽兴有印象,这样最好。“不过他自杀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保护什么人?还是被别人逼的?”

对这点我无比同意。付雪霏从来都不曾失态,她安然度日、冷静客观、轻声细语,微澜不惊仿若看过人世百态的智者。她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但在那成熟之下,我感觉到有一股隐隐欲动的不安。

坐在一旁的付雪霏搭腔道:“谁会逼他?”

我“嗯”了声。她微微一笑,说:“你别紧张,我不会去管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相信雪霏,她一直是个很冷静的孩子。”

“难说,”父亲摇摇头,“如果他的死能保护得了上面某些人的利益,难保有人不会为了这个而逼他。或者,他想保护别的一些什么人?”

“听雪霏说,你们俩在交往?”

别的人,会是谁?我在心里暗暗想着,付雪霏也沉默下来。

“您叫我小周就好。”女婿见丈母娘,不紧张才怪。这是一次带着偶然性的非正式拜访。

“比如说亲人,或者情人。”父亲补充道。

“周先生吧,请坐。”她指着沙发的方向,示意我坐下。

这下付雪霏又紧张了。我明白付雪霏的不安,于是转了话题说起吕明的案子。上次之后,我还没有再去见辛思思。除了工作繁忙之外,我也在收集吕明一案的资料。

送付雪霏进去躺好后,我局促不安地站了几秒,搓着手打算离开,却被付雪霏妈妈叫到了客厅。

我调查吕明一案的时间并不长,2009年9月,吕明在密歇根州被捕后,我对这件案子的关注才算是正式提上了日程。2009年是个不平凡的年份,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继续在这一年蔓延。对我来说,比经济危机更重要的是,这年9月,吕明被捕了。在此之前,辛思思已被警方控制,正是她提供的消息,才使得吕明的藏身之地暴露。吕明被捕的消息是我带给父亲的。我原以为他会很高兴,没想到他听到吕明的消息后并没太大的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惋惜。我问父亲为什么惋惜,他说:“他还是没能逃出去。他将很多人送进监狱,自己却仍然逃不掉被监禁的命运。”

我送付雪霏回家,开门的是付雪霏的妈妈。之前我见过她的照片,却没想她比付雪霏所形容的更温婉清秀。我竟莫名有了些自豪,仿佛面前站着的已经是我正儿八经的丈母娘。

“可是,爸,你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难道你不恨他吗?”

那晚与老唐他们聚后,我送付雪霏回家。她在饭桌上拗不过老唐和宋一歆他们,喝了几杯红酒。红酒初时没那么烈,但后劲儿一上来,人就显得迷迷糊糊的。半路上,付雪霏有些难受,拉着我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春末夏初的微风送来蠢蠢欲动的气息,她的脸稍有些红,呼吸比平时缓慢了一些。我忍不住亲了她,舌尖噬到了她唇上残留的酒香,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她如往常般平静地笑了,我看得出她并不反感。但我克制住自己,没有再进一步。

“恨又能怎样?人的命数都是一定的,即便没有他,我恐怕还是逃不脱这种命运。”

我了解付雪霏为何那么关注陈泽兴的事,是在周日的酒局之后。

也许是觉得宿命的话题是沉重的,让人压抑,父亲开口又问:“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对尹峰采取的两条线宣传的策略,刘小姐在第二天的会面中表示了认同。尹峰试着旁敲侧击地打听刘小姐到汉江来的原因,都被巧妙地挡了回来。

“挺好的,”我说。那些郁闷被我牢牢压在了心里,报喜不报忧也是一种孝顺,“社里最近有喜事,大家都挺高兴的。”

和《汉江日报》的合作,尹峰早有筹谋。和高远不同,尹峰虽然是留过洋的人,但对国内盘根复杂的政商关系却并不敢轻视,他深知地产行业与政府的关系很特殊。有人说政府对地产行业是爱之切,也是恨之深,更有人说如果这世上有一种爱是真爱的话,就是政府对房地产的爱。尹峰很认同这些。要在汉江省目前温吞的状况上有所开拓的话,首先必须改善的就是江南集团和汉江省政府的关系。高远在汉江的时候,对这些并不算太重视,两方的关系一直维持在若即若离的状态上。尹峰想让这层关系更进一步,他想把政府和江南拉到一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高远说尹峰这是妄想,世上的关系没有不裂缝的,要有,也是缝隙细微不足以让人拿出来说事罢了,更何况……尹峰自然明白高远是在担心他,距离并不见得是件坏事,保护一个人的也往往是距离。但是眼下,他得把这距离拉得近一些,再近一些。而一旦和政府有了更深层次的合作,就必然要加强在宣传领域的合作,《汉江日报》将会起到关键性作用。所以他要在《汉江日报》上做做文章。报业虽说不见得优势那么明显,但有些功能还真是网络代替不了的。

“哦?什么喜事?”父亲饶有兴趣地问,他在尽力使我们之间的话题轻松一些。

尹峰回望一眼希尔顿辉煌的大厅,若有所思。

我说了江南集团广告赞助的事,父亲点头说:“这的确是好事。”停顿了几秒,他又问,“小霏是做什么工作的?”

从酒店出来,尹峰拨了一个电话给高远,告诉他刘小姐到了汉江。高远并不意外,要尹峰小心做事就好,并说江南最近可能有大的动作。

没听到回答,我扭过脸去,这才发现付雪霏有些呆愣,我用胳膊肘戳了戳她,提醒道:“爸在问你呢,介绍介绍你的工作吧。”

刘小姐在江南集团是个传奇人物,她毫无征兆地空降在总部,没人知道她的背景,也没人知道她的过去,但江南集团这几年大的行动,却都有她的参与。而高远的调离,也与她有着分不开的关系。尹峰不清楚刘小姐来汉江的目的,只得小心翼翼地陪着。

付雪霏立即反应过来,说:“我在水电建设研究院上班,工作挺清闲的,对女孩子来说稳定、体面。”

高远是尹峰的前任,也是他的老同学,不过很少有人知道这层关系。原因大概是没人会将一个海归和土生土长的高中毕业生联系起来。高远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拼,而尹峰则一路很顺畅地读完了大学,然后又去海外镀了一层金回来。这也使得两个人性格差异很大,高远敢闯敢拼、脾气直、冲劲儿大;而尹峰则略带腼腆,内敛深沉,再加上一副永远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让人很难看出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倒像是个学者。两人没想过刻意隐瞒什么,但既然没人知道,他们也没有什么说的必要,莫不如都不说,反而自在些,也有利些。像这次,若是有人知道高、尹二人还有这层关系,恐怕万万不会把尹峰派到汉江来。

父亲赞许地点头称是,又开玩笑说如果我敢欺负付雪霏,就让付雪霏过来告诉他,他一定给她撑腰。

这让尹峰有些难堪。素闻这位刘小姐手段高明、绵里藏针,尹峰在心里确实也有几分惧怕。他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尤其是像这样长袖善舞的女人。高远曾对他说,他一定会败在女人的手中。这话虽然带着几分调侃,但尹峰也知道,高远看人很准,对他又了如指掌,断然不会乱说。他来汉江之前,高远就曾与他交过心:“汉江的摊子不是江南集团最大的,却是最难收拾的。山高皇帝远不说,就是上面有些人,你也得防着。”尹峰知道,高远指的就是刘小姐这一派系的人。

我故意说:“爸你怎么能这样,我才是你亲儿子好吧。”

“谢谢尹总,不过您不需要客气,我这边自己就可以。”刘姓女子婉言拒绝道。

经过这一番对话,气氛融洽了不少。

“客气。刘小姐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我接您去吃饭。”

临告别时,我支开付雪霏,跟父亲说了付雪霏母亲与陈泽兴的事。父亲恍然大悟地说:“怪不得我看她兴致不高,还以为是我的处境给她造成了困扰。”

“尹总新官上任,总部特地派我来祝贺。”

我宽慰道:“怎么会,雪霏早就知道您的情况,她不介意的。”

“不敢,刘小姐过奖了。”尹峰正了正心神,客气道。

“小正,对不起啊,你们的婚礼我可能没有办法参加了。”

“尹总,早就听说过您了,久仰。”女子丹唇轻启,一串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声音就飘进了尹峰耳中,将他从清淡的香气中拉了回来。

“爸,说这些话做什么?我是你儿子,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我说。

来人虽然是个单薄女子,尹峰却丁点儿都不敢小看。这位刘小姐在江南集团声名卓著,尹峰在总部时就已听过许多关于她的传说。那时候没有机会打交道,也敬而远之,如今可是不得不接触了。

父亲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

客人年龄不大,身材曼妙,姣好的面容带着一抹特有的风姿,虽未眉目含笑,但让人如沐春风却是真的。

从监狱里面出来后,付雪霏一路沉默。我知道是今天父亲的话让她受到了刺激。“情人”两个字有时很美妙,有时却又很糟糕,关键看是否在俗世的法律和伦理道德的范围内。我未来丈母娘的情绪依然低落,付雪霏很是忧心。我找不出别的办法安慰她,只好说:“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汉江省省城江州市的希尔顿酒店里,尹峰迎来了一个重要的客人。

是啊,这是个多么好的托词,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