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由心生,怎么不会变?你没发现你最近眉毛上扬额头发光?”老容头打开侧门,让关允和金一佳进来,“小孩子刚生下来,都圆嘟嘟的,很好看,慢慢长大了,就有人面善,有人面恶,这就证明人的相貌会变。不是还有一句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人的模样是天生的,怎么还会变?”金一佳不解地问,“我也没发现有什么变化。”
关允不明白老容头一见金一佳就大谈面相是何用意,但想起老容头先前说过,金一佳眼角飞挑,脸颊粉红,是命犯桃花之相,还说命犯桃花的女子,遇到好男人,会有好结果,如果遇人不淑,就麻烦了。想想老容头前几天刚说金一佳有旺夫之相,现在又说她越来越喜相,是想撮合他和金一佳不成?
老容头呵呵一笑:“一佳丫头最近越来越喜相了,阴阳调和,万物生长,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有没有照镜子,发现自己变了?”
莫非当初老容头就埋下了伏笔,说金一佳如果遇到好男人就有好结果,难道说他就是她生命中的好男人?
“容伯伯,您什么时候来的黄梁?”金一佳大大方方地接过烧饼,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真好吃,正好我还没有吃早饭。”
金一佳倒也有趣,听老容头一说,拿出化妆镜照了照:“脸上是有光了,但变化不明显,容伯伯,我到底怎么了,您快告诉我?”
关允接过烧饼,眼睛亮了,称赞道:“老容头,你这身打扮,还真的挺有卖相。”
“你是红鸾星动……”老容头搬来马扎让关允和金一佳坐下。他的烧饼铺是临街的门脸,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是家属楼一楼改造出来对外出租的商铺,里面的设施也简单,除了必要的家具之外,并无多余的摆设。
头戴厨师帽、腰间系了白围裙、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的老人家,不是别人,正是焕然一新的老容头。
红鸾星动是指喜事将近,喜事,特指婚事,关允好奇道:“老容头,你的意思是,一佳要嫁人了?”
说话间,忽然人影一闪,一个笑容可掬的老人家闪了出来,手中拿着两个烧饼,一人一个,分别递给了关允和金一佳:“新鲜出炉,外焦里嫩,美味可口,老少咸宜。”
“啊?”金一佳先是一惊,随后脸上飞红,飞快地瞄了关允一眼,又将头扭到一边,问老容头,“容伯伯,您别吓我,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二位,要几个烧饼?”
“不一定非是嫁人,也许可以是订婚。”老容头哈哈一笑,“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可千万别信。”
惊喜之下,用力大了一些,拍得金一佳向前一步,她扭头嗔怪地瞪了关允一眼:“用那么大劲儿干什么?你想拍死我呀?拍死了我,还有谁天天陪着你、关心你、爱护你?你就后悔死吧!”
“好吧。”金一佳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如果我非要嫁人不可,容伯伯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会嫁给谁?”
关允大喜过望,一拍金一佳的肩膀:“妹子,有一套。”
“你想嫁给谁?”老容头笑眯眯地问道,目光看向了关允。
没想到还真让金一佳猜中了!
关允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不明白老容头怎么对金一佳的婚姻大事越来越有兴趣。他和金一佳确实心意相通,彼此喜欢,但要说到谈婚论嫁,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眼下前途未定,夏莱也是音讯皆无,哪里有心情说到婚姻的话题?
金一佳早先就说过,老容头已经在黄梁市了,当时关允还反驳金一佳,认为老容头不会离开孔县,他虽然病了,以他对老容头的了解,老容头应该老老实实在孔县继续卖早点,并且耐心地等他回去。
他就有意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说说正事。”
名如其人
“就说这个,这个就是正事,我想听。”金一佳不满地推了关允一把,“你闭嘴,我和容伯伯说话,你别插嘴,一边吃烧饼去。”
才送走冷枫,关允和金一佳左右无事,沿着市委前面的中华大街向南走出不远,忽然在路旁发现一个小店。小店不大,挂了一面锦旗,旗上有几个龙飞凤舞的楷书——老容头烧饼铺。
关允无语,女人不讲理的时候最好别去争论,他就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烧饼,不再说话,就当烧饼是金一佳了。
第二天一早,关允早早起来,和金一佳一起先是送走了父母、小妹和温琳,随后又到市委送走了冷枫。送冷枫的时候,关允注意到又是叶林陪同冷枫一起赶往孔县,心想,叶林短短时间内接连数次前往孔县,恐怕对孔县也厌烦了。
“虽然他有点花心,虽然他出身平民,虽然他已经有了女朋友,虽然他有点大男子主义,虽然我和他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他细心体贴,为人有情有义,如果说现在非要挑选一个男人嫁掉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嫁给他算了。”金一佳含情脉脉地说出一番话后,用手一指关允,“他……就是关允。”
冷舒虽不情愿,却还是钻进了汽车,和关允、金一佳挥手再见。
关允差点没被烧饼噎住,他虽然已经亲身体验了金一佳敢爱敢恨的性格,也亲眼见识了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维护,但被她当面指着说成是想嫁的对象,还是小心肝被惊得直颤。这女孩儿,比起夏莱的柔弱,可是直截了当多了。
“你就不要去了,明天你还要一起回孔县。”冷岳制止了冷舒。
老容头笑问关允:“她想嫁你,你怎么办?”
几人下楼,各自回去,冷舒要上冷岳汽车的时候,迟疑着问了一句:“一佳,你一个人陪床行不行?要不,我也和你一起?”
“我吃烧饼。”关允只好装傻。
关允明白了,他要留在黄梁,再近距离观察市里局势,就点头说道:“好,我留下。”
“再给你三个,吃不撑你。”金一佳顺手抓起三个烧饼塞到关允手里,“要是我宁肯为你去死,你是不是也不会大大方方地承认,愿意一生一世对我不离不弃?”
“不急,你留院观察两天,除了观察病情之外,还可以观察别的。”冷枫强调了一句。
一句话让关允心中充满肃然之意,一下站了起来:“佳佳,你……”
“县长,我也康复了,可以出院了。”
金一佳又笑了,摆手说道:“你紧张什么?我逗你玩而已。真不好玩!”
听了一会儿电话,冷枫挂断之后说道:“崔玉强已经带人接了王车军,现在正连夜赶回孔县。好了,今天的事情全部忙完了,明天我回孔县。关允,你再住院观察两天,不用急着回去。”
老容头哈哈大笑:“一佳,你还是别拿感情的事情让关允为难了,他也不容易。”
冷枫和金一佳碰了杯,才放下茶杯,电话就响了,他一看来电,就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接听了电话:“我是冷枫,说。”
“哼,谁都不容易。”金一佳对关允还是有意见,不过没再和关允纠缠婚姻的话题,又问老容头,“容伯伯,您来黄梁几天了?”
金一佳放心了,嫣然一笑:“以茶代酒,敬冷县长,不,冷书记一杯。”
“三天了。”老容头擦了擦手,又为关允和金一佳端了小米粥,“来,再喝一碗小米粥,小米粥最养人。”
冷枫岂能不明白金一佳的言外之意,说道:“孔县的大方向不会变,农业兴县的战略,势在必行。”
关允一边喝着香气四溢的小米粥,一边心想,他前脚才来黄梁,老容头后脚就跟了来,也就是说,几天来黄梁市委一系列的动荡,老容头也尽收眼底了?莫不是说,几天来发生的大事小事,他都有所耳闻了?
“师龙飞担任常务副县长?”金一佳想了一想,“陈宇翔当县长倒没什么,他肯定支持高效农业和农业兴县的发展战略,师龙飞的为人,我就不太了解了。”
再联想到上次蒋雪松视察之前老容头消失了三天,说是来黄梁了,看来他是未雨绸缪,早就提前来黄梁布局了,否则也不会有现在就已经开张营业的烧饼铺。
师龙飞本身就是副处了,外放的话,如果书记的支持力度大,一般可以从县长做起,如今却只是常务副县长,也算是受了冷落。
说到底,老容头每走一步,还不是为了他的前程?否则他一个老人家,何必再从孔县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黄梁?只靠卖烧饼的营生,在孔县还好,在黄梁的生活肯定比较艰难,环顾房间内简单的摆设,虽不很寒酸,却也只能满足基本的生活所需。关允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对,常委、常务副县长,接替郭伟全的空缺。”冷枫点头,“孔县的盘子是定了,但孔县的棋也算是盘活了。”
“老容头,以后我会买一栋大房子让你住,不再让你受苦受累。”
对,师龙飞何去何从?关允一下又想通了一个环节,明白了蒋雪松接连调整孔县班子的另一个用心,问道:“师龙飞要外放到孔县?”
“我这样不是挺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心安稳处,就是故乡。”老容头淡淡一笑,笑容是说不出来的沧桑,“人的一生,功名利禄看淡了,心就宽了。我老了,吃饱喝足睡暖,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如果说还有什么奢望的话,就是指望你能做出一番事业了。”
市委一秘看似风光,其实很不好当,上,要称了蒋雪松之心,下,要如了市委一干人等之意。除非有长袖善舞的本领,否则万一两头不落好,最后就会落一个凄凉的下场,要么被弃置一边无人理睬,要么被外放出去,随便扔一个位置任其自生自灭。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对我这么好,不但关爱有加,还全心全意为我的前途着想?”关允又旧话重提,他实在想不明白老容头为他做出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亲情?他和老容头非亲非故。为友情?似乎他和老容头的忘年交虽然深厚,却又有太多政治因素掺杂在内。
难道说,蒋雪松的视线之内,就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主要是他从老容头和容小妹的同姓上,再从老妈深藏不露的身世上,越来越发现似乎有一条隐藏的线将老容头、容小妹和老妈串联在一起,莫不是老容头认识老妈?
不过,关允心中隐隐担忧的是,郭伟全和蒋雪松肯定认识多年,相互之间多有了解,而他和蒋雪松才是初识,虽然在诗书之上有共同兴趣,也算是以文会友,但毕竟时间太短,彼此之间了解不深。蒋雪松纵然再赏识他,任命他担任秘书,也是一步险棋。
“我对你很好?”老容头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我就是史书看多了,觉得胸中有丘壑,笔下有乾坤,但总是纸上谈兵也不行,得理论联系实践,就拿你来做试验了。”
综合以上消息,再联想到他也可能要调到市委担任市委一秘,关允心思通透了,蒋雪松调遣精兵强将到身边,是想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了。
关允笑笑,既然问不出老容头的真话,就索性不问了,说道:“崔同怎么会对我高看一眼?是不是也是因为你?”
而郭伟全虽然还是副处,不过很明显,他的安排只是过渡,相信蒋雪松还会更加重用郭伟全,否则也不会安排郭伟全到政府班子。
除了老容头,关允实在想不出来谁会在背后推动崔同和他之间的交往。
崔同……一想起崔同,关允就再次想起崔同对他的特意关照,他还是想不通崔同为什么偏偏对他另眼相看。
“崔同的名字有意思……”老容头没有正面回答关允的问题,却说到了其他地方,“同字,上封顶,不见真相,下不封底,深不可测。名如其人,关允,崔同其人和光同尘的手腕,也是深不可测。”
柳星雅提升了正处,以他的资历倒不算突兀,市委副秘书长可以是正处,也可以是副处,级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服务的对象不由人浮想联翩,竟是崔同。
“崔同的同字好,也不如关允的允字好。”金一佳不服气,“允字有三种意思:一是认可,比如允诺;二是公平,比如公允;三是谦逊,比如允恭克让。要我说,谁也没有关允的名字起得好,他是一个一诺千金、处事公允并且谦逊的男人。”
这么说来,郭伟全肩上的担子真是不轻。
“呵呵……”老容头乐呵呵笑了,“如果说名如其人,一佳,你的名字是好是坏?”
蒋雪松是想安插郭伟全到政府班子,要打开政府班子的局面。如果关允所猜不错的话,政府班子肯定被呼延傲博经营得水泄不通。
“我不知道,请容伯伯点评。”
关允明白了,调柳星雅到市委担任副秘书长是谁的意图,他不好猜测,或许是崔同,但调郭伟全到市政府担任副秘书长兼督查室主任,就绝对是蒋雪松的手笔了。虽然郭伟全级别没有提升,但从他的位置安排上,已经明显可以看出蒋雪松的下一步的伏笔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是万物本源,佳是美好的意思,一佳就是一好的意思,一好,就是你好我好全都好。”老容头侃侃而谈,世外高人的形象又跃然脸上,忽然他脸色一沉,叹息一声,“如果真从测字上讲,夏莱似乎不好了……”
冷岳回答了关允的疑问:“柳星雅是市委副秘书长,级别正处,对口服务崔同副书记。郭伟全是政府副秘书长兼督查室主任,级别暂时未变,副处,主持市政府督查室全面工作,分管市长公开电话督办室。”
“啊!”关允和金一佳同时大惊失色。
郭伟全也好,柳星雅也罢,在副处级的岗位上也有些年头了,如果调回市里提到正处的话还说得过去,如果只是调动了岗位而级别未升,就是权宜之计了。
“夏的本意是面朝南方,南为生,北为死,南为阳,北为阴,夏天万物生长,本是生机勃勃的一个姓氏,但姓氏好,名字却没有起好。”老容头脸上微有遗憾之色,“长相不好,影响一生的第一印象,名字起不好,也会影响一辈子的运气。就比如我的姓名,有容乃大,容姓是多好的姓,却没有容下祖国的大好河山,只容下了半座山。”
冷枫没有直接回答关允的问题:“柳星雅回市,早在预料之中,他一直在活动,早就想调回市里了,现在有一个机会,就抓住了。郭伟全的调动,算是意外,是蒋书记的临时动议。”
关允现在没心情听老容头对自己名字的自嘲,忙问:“夏莱的名字,怎么起得不好了?”
“怎么?”关允吃惊不小,孔县的盘子敲定,他还以为就落在县委书记的人选上,没想到,冷枫最终如愿担任一把手,孔县班子也有了不小的调整,“柳星雅回市里还好说,他毕竟是黄梁市人,郭伟全怎么也调到市里了?对了,都是什么职务?”
老容头微一摇头:“莱字本是指荒废的田地,延伸的意思是田地荒废生野草。试想,在夏天生机勃勃的季节,万物繁荣的大地上,却有一片田地荒废并且杂草丛生,你是什么感受?”
“一佳不简单,很有眼光,她说对了。”冷枫对金一佳的印象大好,不仅因为她救过自己,还因为她刚才为关允挺身而出的坚决,一个女孩儿能不顾一切地维护关允,她对关允的真心,可赞可叹,他点头说道,“也确实一开始是考虑让郭伟全递补,但后来形势一变,郭伟全和柳星雅都调回市里了。”
已经不是老容头第一次说到夏莱的不好了,上一次是用情深不寿形容,当时关允还浑不在意。当老容头又提到夏莱如夏天荒废的田地时,关允心中莫名一阵惊慌——夏莱已经整整一周没有消息了!
关允也是当局者迷,他想到郭伟全身上了,金一佳一点,他不由笑了:“一佳说得对,我还以为郭伟全会递补上来。”
如果说老容头并不知道夏莱已经音讯全无了一周,那么他就真是神机妙算的神仙般的人物了。关允和金一佳对视一眼,一惊之下同时站起。
“想都不用想了,肯定是桂晓杰。”金一佳插嘴说道,“他年纪和资历都够了,最主要的是,他是外县人,性格又温和。”
“夏莱已经一周不见人影了。”金一佳一脸恐慌,“容伯伯,夏莱到底会不会出事?”
金一佳在维护关允时,全然不顾淑女形象,就如一头发怒的母老虎一般,现在的她,又成了小口抿茶露齿微笑的淑女。她要了一杯菊花茶,说是要败败火,被人气得上火了。
“我不知道。”老容头也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只是人,不是神仙。再说人的命运都有变数,测字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不一定准确。”
陈宇翔让出了县委三号副书记的宝座,谁会接任?三号的位置也很关键,可以在冷枫和陈宇翔之间起到缓冲作用,关允就问:“谁是三号?”
话虽如此,深知老容头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的关允心急火燎,急急对金一佳说道:“一佳,你快联系一下夏德长,问问夏莱和他联系没有。”
果然,关允心中一声喟叹,陈宇翔的曲线升迁来得如此之快,恐怕连蒋雪松和他本人都始料不及。要不怎么说人有时运,官有官运,陈宇翔的官运从一踏入孔县时起,就亨通了。
老容头挥挥手:“你们先回吧,我还要开张卖烧饼。关允,你在离开黄梁之前,来我这里一趟就行了。”
“冷枫接任县委书记,明天就会正式宣布。”冷岳开口了,他的茶比冷枫的茶淡多了,茶浓茶淡,两种人生境界,“同时,陈宇翔就地扶正,接任孔县县长。”
关允就和金一佳急匆匆告别了老容头。走到外面,金一佳即刻打了夏德长的电话,不料让金一佳气愤的是,夏德长竟然没接。
当然,省委局势到底如何,他并不是十分关心,毕竟离他还太过遥远,他现在最关心还是孔县的盘子,以及他的下一步何时敲定。
金一佳气得差点摔了手机:“还组织部副部长,这点气量?我呸!”
在刚才的对峙和冲突中,他还对黄梁的局势有了进一步的推测,同时,胡峻议亲自出马介入黄梁市委的动荡,也让关允隐隐对省委的局势,有了雾里看花的猜测。
“呸他就不对了,毕竟他是你的长辈。”关允也很气愤,“我替你呸他好了。”
刚才乍见夏德长和王车军,关允确实心神激荡,才一时怒火中烧,当面揭穿了夏德长的伪装。现在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但一点也不后悔刚才的冲动。当怒则怒,才是男人本色。
说话间,二人回到了医院,进了病房,金一佳去打热水,关允就坐在椅子上想事情。他越想越觉得心慌,恍惚间回到了夏天,在万物勃勃生机的田间,忽然就有一片田地荒草丛生,与周围的盛景格格不入,是何等的凄凉并且让人心惊肉跳。
刚才吃饭的时候,有关父关母和温琳、小妹在,确实不适合讨论官场上的事情。关允也知道冷枫提出喝茶,是想找个安静的场合说说孔县的局势,不想意外遇到了夏德长,还活捉了王车军,亲见了胡峻议,也算是意外收获。
夏莱万一遭遇了什么不幸,他又将如何面对?正想得入神时,金一佳打了热水回来,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说道:“刚才和夏莱的同事联系上了,她说夏莱才给她发过一个短信,说是即将结束采访,最晚明天就可以离开黄梁市了。”
“孔县的盘子其实已经定了。”冷枫喝了一口茶,他的茶比别人的茶都浓,浓得发苦,“刚才在吃饭的时候,不方便说。”
“吁——”关允长舒了一口气,夏莱没事就好,担心死他了,又一想,忙说,“一佳,你也给夏莱发一条短信,就说我受伤住院。”
之所以在一场闹剧之后不回去休息,还在茶楼喝茶,是为了等孔县公安局长崔玉强连夜赶来,好将王车军押回孔县,以免王车军在市公安局过夜,夜长梦多。上次钱爱林之死,就是前车之鉴。
金一佳微露慌乱之色:“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别看冷枫只是一个县长,不,现在已经是县委书记了,他却是冷家的弃子。但即使是弃子,以冷家庞大的势力,能在冷家放弃他的情形之下还敢对他出手相助,一个省委组织部长的分量,显然还差了点。
“怎么会?怎么了,你快说。”关允情急之下,没有深想。
刚才的一幕,尤其是胡峻议的意外现身,让关允也大吃一惊。但究竟胡峻议是意外路过,还是专门出面只为打击夏德长的嚣张气焰,他就不得而知了。冷枫和冷岳谁也没有解释说明,他自然不便问。不过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胡峻议就算是冷枫在省委的后台,也不是他当年结交的贵人,以胡峻议的年龄和身份,还不足以担任冷枫生命中的贵人。
“你刚住院的时候,我就给夏莱发过短信,她还回了一条……”
冷岳和冷枫并肩而坐,金一佳和冷舒并排而坐,关允一人坐在一侧,几人明是喝茶,其实是在等最后的结果出来。
“啊?怎么不早告诉我?”关允一惊,“她说什么?”
坐在望江楼的二楼雅间,俯视楼下不远处的甫扬河,并不宽阔的甫扬河上结了一层浮冰,浮冰上还有残雪,在灯光的照耀下,别有迷离的效果。
“她说……”金一佳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还是别说了。”
伏笔
“不行,必须说。”关允双手放在金一佳的肩膀上,目光坚定。
随后他又主动和冷枫握手,一脸笑意:“恭喜冷县长更进一步,不,应该叫冷书记了。”
“好吧,你听了别多想。”金一佳一扭身挣脱了关允的双手,躲到了一边,“她说她暂时抽不出身,让我先替她照顾你,还说让我照顾你归照顾你,但不能和你日久生情。她还说,要是我喜欢上了你,她会恨我一辈子……”
郑天则愣了愣神,片刻就作了决定,来到冷枫面前:“冷县长,市局接到孔县公安局的协助调查王车军爆炸案的请求,现在暂时扣押王车军,等孔县公安局来人,再转交孔县方面。”
“当然,她是半开玩笑说的。”金一佳又自我安慰地说道,“我也想开了,其实我对你充其量只有好感,谈不上喜欢,更不是爱。也就是我胸怀比较宽广,见你受伤,觉得你和小狗一样可怜,就自告奋勇照顾了你几天。你可千万别以为我真喜欢上你了。我帮你,是为了让你帮我演一场戏,好骗过爸爸妈妈。等你陪我去一趟京城之后,我们就两清了。”
夏德长回身无力地看了关允一眼,双眼直欲喷火,拂袖而去。他一走,陈思清、王向东和王进太也紧随其后而去,司有立被人抬上了救护车,司空灰溜溜地陪同上车走了,场中,只剩下了郑天则。
金一佳说得轻松,其实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苍白解释。她眼神躲闪,神情落寞,几天来的神采飞扬一瞬间变成了落落寡欢,也让关允明白,终究,夏莱是他和她之间无法逾越的高山。
就如一股彻骨的寒风,一来一去,什么都没有带来,也什么也没有带走。但胡峻议的一来一去,意味深长,暗示强烈,带来的是让关允的身份再次水涨船高,带走的是让夏德长的威望一落千丈。
他和夏莱有四年的感情,金一佳和夏莱情同姐妹,他和金一佳如果真的走到一起,必定会伤害夏莱至深,以后谁也无法再面对夏莱。
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胡峻议从现身到离去,只有短短几分钟时间,他只和在场之中的一个人有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冷枫!
可是,刚刚老容头还说金一佳红鸾星动,有喜事临近,难道说,金一佳会和哪个世家子弟订婚?但又说夏莱的名字起得不好,是夏天的荒田,又是什么意思?
话一说完,胡峻议谁也不理,转身就走,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暮色之中,只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不知道胡部长意外现身又匆匆离去,到底是故意针对夏德长,还是只为力挺关允。
算了,不去胡思乱想了,既然夏莱暂时没事,就是好事。忽然一阵倦意袭来,关允才察觉身体虽然康复了,但气血还是稍有不足,就说:“佳佳,我先休息一会儿。你也睡一会儿吧,再过两天逍遥的日子,等回到孔县,就又有得忙了。”
“难得,难得。”胡峻议拍了拍关允的肩膀,“生死相送,情深义重。关允,好样儿的!”
高干病房是套间,关允一间,金一佳一间。金一佳或许也是困了,或许是心情低落,应了一声,也去休息了。
“胡部长,难得您记得我的小事。是冷县长救我在先,我不过尽了一个人应尽的本分而已,不值一提。”关允从当面指责夏德长,到被警察重重包围,再到胡峻议意外来到他身前突然一问,自始至终都是不慌不忙的神情,只是在面对胡峻议时,多了一丝恭敬。
关允倒头便睡,他是年轻,但毕竟输了血又奔波了一路,而且几天来费心费力。现在大局已定,又得知夏莱无虞,而且老容头人也在黄梁,他就一下放下了心事,睡得十分香甜。
一句话,就让夏德长面如死灰,就让郑天则脸色惨白,就让陈思清、王向东和王进太三人暗暗庆幸刚才的正确决定,更让冷枫和冷岳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之意。
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你就是为冷枫输血救命、冒死一路护送他到黄梁市的关允?”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胡峻议来到关允面前,和颜悦色地问出了一句话。
醒来后才觉得饥肠辘辘,一看时间都下午三点多钟了,房间内没人,金一佳去了哪里?带着疑问,关允推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
等胡峻议第四步迈出,来到关允面前时,场中的情景已然大变,形势陡然逆转。
金一佳正缩着身子睡在床上,她穿了紧身秋衣,半截胳膊露在外面,美如玉,由于是黑色秋衣的缘故,黑白相映,更显胳膊白得耀眼。一瞬间关允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其实金一佳的白比夏莱的白更好看,夏莱的白太过了,而金一佳的白,白而健康,并且久看不厌。
昔有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今有胡峻议三步定大局!
精致而高雅的脸上,泪痕未干,显然是才哭过不久,就连下面的枕头也湿了一片,让人心生怜惜。每个女孩儿都有软弱的时候,即使如金一佳一般干练的女子,也是情动之后,再也不知归路。
第三步迈出,陈思清、王向东和王进太三人同时向旁边动了一动,和夏德长保持了几米远的距离,就让夏德长身边再无一人,成了孤家寡人。
关允心疼了,回身到卫生间洗了毛巾,来到金一佳面前,蹲下身子,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他细心地沿着泪痕的痕迹擦拭,轻如蜻蜓点水,不愿惊醒她沉睡的梦。
第二步迈出,司空退缩了,他向后退了一步,没有看路,就很不巧被冷枫绊了一脚,结果身子朝后一仰,“扑通”一声,司空仰面朝天摔倒在地。这一次,冷枫没有伸手扶他一把。
不料却是擦了旧痕又添新泪,金一佳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原来她根本没有入睡。
第一步迈出,围在关允身边的几名警察后退数步,被胡峻议的威严逼迫得站立不住。尽管几名警察此时还不清楚胡峻议的真实身份,尽管郑天则并没有下令后退,但胡峻议的气势锐不可挡,无人可挡其威。
“别哭了,傻丫头,哭多了,就有皱纹了,就不好看了。”关允的心也被她的泪水冲击得生疼,一个男人平生只有两行泪,也只能有两行泪。两行泪呀,他到底该为谁而流?
陈思清和王向东、王进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心想,郑天则真有一套,见风使舵的本领真高。不过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胡峻议理也未理郑天则,只是冲他微一点头,随后和他擦肩而过,径直朝关允走来。
“不要你管,我就是想哭。”金一佳不睁开眼睛,泪水汹涌奔流,“我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流泪,他就站在我的身前,我却感觉和他有千山万水一样的遥远。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有什么,想抢谁的东西就抢谁的东西,但为什么现在我想要爱情,却又那么的无力……”
“胡部长,我是黄梁市公安局长郑天则……”郑天则赔着笑脸,微微弯腰,来到了胡峻议面前。
关允理解金一佳的痛,本来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儿,以前嘻嘻哈哈也不觉得有什么。但一路风雪兼程,情根暗生,她和他之间,再也回不到当初你是你我是我的云淡风轻,人生是单行道,一旦曾经同行,就永远有一段生命交融。
谁都看了出来,胡峻议就是要强势压夏德长一头。不管胡峻议压夏德长是基于什么出发点,本着老大优先制的原则,现在场中胡峻议最大,就得由他说了算。
也许是老容头的话刺激了金一佳的心事,如果真是喜事将近,但将要陪伴她一生的人不是她喜欢的人,怎不让她伤心欲绝?关允就劝道:“你别想太多了,老容头有时也就是喜欢卖弄学问,他说夏莱名字不好,夏莱不也是安然无恙?他说你喜事将近,也未必就真是订婚。”
此时已经有几名警察来到了关允面前,正要伸手拿下关允,郑天则见势不妙,向前一步,挡在了警察面前,悄然一挥手,警察就立刻心领神会地站住了。郑天则胆子再大,也不敢当着省委组织部长的面抓人。
“我就是心里难过,就是想哭,就是想让你抱……”金一佳忽然伸手抱住了关允的脖子,“你都从来没有抱过我。”
夏德长几乎要暴跳如雷了,胡峻议欺人太甚,怎么着他也是常务副部长,不是小兵,被当众呼来喝去,颜面何存?正要头脑一热顶回去几句,郑天则说话了。
关允被金一佳一拉,身子向前一倾,收势不住,嘴就压在了金一佳的红唇之上,微热而温润,柔软而甜美。他心中蓦然点燃了激情和渴望,想起金一佳的种种好,想起未来的种种难,就双手伸到了金一佳的身后,用力将她抱在了怀中。
“我不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在问你,夏德长,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黄梁,又是以什么身份让黄梁公安局长抓人的?”胡峻议不留情面,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只一抱,关允就热泪长流,怀中的女人瘦弱如柴,才几天,就为他消瘦如斯!
“胡部长……”夏德长喉头发涩,几乎说不出话来,好歹他也是常务副部长,胡峻议却直呼其名,分明是要当面落他面子,让他难堪,但胡峻议是上级,他再对胡峻议不满,也必须拿出应有的恭敬态度,“刚才的事情,您可能不太了解情况……”
两行泪,关允终于有一行为金一佳而流。
当然,夏德长冒险前来黄梁,走的也是一步险棋。他在省委打不开局面是因为摸不清省委各个常委的立场,而黄梁市的动荡正好提供了一个各方力量纷纷登场的绝佳的舞台,他就下定决心试上一试。
“关主任、金姐姐!”
到了燕省任上之后,果如夏德长所想的一样,胡峻议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不但不欢迎,而且还是十分排斥的态度,如果仅仅是不冷不热也还好了,简直就是冷若冰霜。也正是胡峻议对他极度边缘化的态度,才迫使他不按常理出牌,非要插手孔县局势并想借黄梁市委的动荡打开局面。
正当二人意乱情迷之际,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出京之前夏德长就听说过胡峻议,胡峻议和他同岁,如此年轻就已经位居省委组织部长高位,就让夏德长对胡峻议既佩服又嫉妒。想想要和一名同龄人共事,而且还是他的顶头上司,夏德长的心里既不舒服又不服气。
“我是冷舒,关主任,孔县出事了。”
相比李逸风天天在眼皮底下让他寝食难安,还有一人更让他如芒在背,几乎天天坐立不安,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胡峻议!
关允一时惊醒,急忙站了起来,一看金一佳脸色绯红,忙说:“赶紧起来,洗洗脸,别让冷舒看出什么。不过你现在的样子,红润可人,真好看。”
是的,如果说之前还没有腹部受敌的话,那么这一次前来黄梁干涉李逸风的下一步,结果让省委三号亲自点名让李逸风担任了省委组织部干部二处处长,等于是李逸风一步迈入省委组织部的大门,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心腹大患。
金一佳含羞飞了关允一眼:“别嘴甜了,快去开门。”
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原因是,夏德长不但在省委的处境堪忧,不受一号二号的欢迎——尽管他在努力向陈恒峰靠近,但收效并不明显,不知何故,陈恒峰对他有一定程度的排斥,而且在省委组织部,他也是腹背受敌。
关允飞速到卫生间洗了一把脸,拉开了门,门口站着一脸焦急的冷舒。
出于迫切想打开局面的心思,也是自认他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头衔威风八面,见官大一级,再加上黄梁市委书记蒋雪松和他有同窗之谊,他这一次从省城南下黄梁,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孔县出什么事了?”算算时间,孔县现在才宣布完任命大会,能有什么大事?
但夏德长在京城久了,从未迈出过京城一步,对地方上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理解得不够深刻,再加上他一向自视过高,又顶了空降的高帽,以为一到省委就会顺水顺风。谁知上任之后,却举步维艰,怎不让他心中郁积难安?
“王车军……”冷舒跑得急了,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王车军死了。”
毕竟,他只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一个副部长就想广植势力,将置部长的权威于何地?身为官场中人,副部长行使了部长才能行使的权力,绝对是不能犯的低级错误!
“死了?”关允愣了。
夏德长不是没有政治头脑的人,他本不该插手黄梁市的局势,但他不但介入了黄梁市的乱局,还想浑水摸鱼,乘机想在黄梁市培植自己的势力,手伸得过长了不说,还越界了。
突发变故
夏德长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胡峻议,在李逸风去向已定之后,他还心存幻想,认为省委前来黄梁的神秘人物或许会是省委秘书长木果法,因为木果法和齐全关系不错,不承想却是胡峻议亲自出马!
王车军应该昨晚被押回了孔县,就算特事特办连夜审问的话,今天下午能有一个初步结果就不错了。退一万步讲,王车军良心发现,承认了全部犯罪事实,再移交到司法机关走完法律程序,少说也得半年之后。
怎么会是他?怎么偏偏就是他?原来坐省委三号专车悄然前来黄梁市委的神秘人物,竟是胡峻议!
纵然他被判处了死刑,估计也得明年夏天执行,现在就意外死掉了,肯定是非正常死亡。
恰好此时又一阵寒风吹过,夏德长只觉后背冷汗涔涔,而且头上也是虚汗直流,感觉从云端跌落尘埃,一颗心直坠向了无底的深渊!
“怎么死的?”关允追问了一句。
夏德长震惊之下,脚下没有站稳,身子一晃,差点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摔下,要不是陈思清见势不妙及时扶了他一下,今天丢人就丢大了。
“王车军死有余辜。”金一佳也穿戴整齐出来了,洗了脸,梳了头,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是以胡峻议一现身,就让场中的温度一路直降,寒风彻骨,令人不寒而栗。
“是死有余辜,而且还死得蹊跷。”冷舒进了门,喝了一大口水,才又说道,“我一听到消息就急忙赶来了……”
通常情况下,省委组织部长本是低调的存在,和省委书记、省长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在大事上附和书记,同时照顾到省长的意见,暗中借省委组织部长的权力培植自己的势力,就算是一名合格的组织部长了。但胡峻议却不,他虽然不是爱出风头的人,但他在省委的强势和独一无二的地位,燕省官场中人,几乎无人不知。
冷舒没有和冷枫一起回孔县,再加上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现在也在黄梁,等于是孔县县委办秘书科三个人都没在县委值班。
胡峻议意外现身,让所有人等无不屏住了呼吸!传闻大有来历、手腕强硬并且是省委强权人物之一的胡峻议胡大部长,平常很少抛头露面,却又是燕省官场中人心目中神一样的存在,不提他才四十七岁就做了副省级实权高官,单是他在省委之中无人可及的地位,就让无数人叹服。
冷舒没有第一时间回孔县,她作为关允县委办秘书科的同事,留下来照顾关允,算是组织上的安排。刘宝家三人是不放心关允,准备和关允一起回去。正值孔县班子大调整之际,关允几人都没有亲身置身其中,也是憾事。
正是执掌全省官帽、燕省最年轻的副省级干部、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胡峻议!
更遗憾的是,没有亲见孔县那一场大火是怎样覆灭了王车军最后的张狂。
不只夏德长认识来人是谁,在场之人,除了几个气势汹汹准备出手抓住关允的警察之外,无人不识眼前的灰衣黑裤瘦而干练的中年男人。他瘦削的脸孔和淡定从容的气势,是整个燕省处级以上干部无人不仰视的存在。
王车军被押回孔县之后,连夜审问。和预料的一样,他死不承认,只说如果人证物证齐全,他可以认罪,如果没有,对不起,别想栽赃陷害他。
来人只一露面,不但镇住了夏德长,也让在场所有人等,全部目瞪口呆!
王车军的强硬激怒了崔玉强,崔玉强亲自上阵,对王车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无果之后,他拍了桌子并且威胁王车军,如果王车军再不坦白从宽,有可能面临十分严重的后果。
颜面无存
王车军对崔玉强嗤之以鼻,还痛骂崔玉强吃里爬外、忘恩负义。崔玉强忍无可忍之下,一拳打在了王车军的脸上,当即打得王车军满面开花。
夏德长如石化一样呆住了,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心中一凉到底。他最不想见到的一人,也是对他权力制约最大的一人,此时此刻就站在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浑身上下散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咄咄逼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
随后,崔玉强让节三和王车军对峙。
声音不大,淡漠而疏远,一听就是久居上位而养成的不容置疑的威势!
节三一五一十地说出了王车军指使他炸毁大坝并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一万元的事实。
一个无比威严的声音凭空响起,从黑暗处闪出一人,灰上衣,黑裤子,瘦而干练,年约四十七岁,负手而立,目光寒冷如冰,直视夏德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倒想问问你,你来黄梁市,是以什么身份?你让郑天则抓人,又是以什么身份?”
节三愣头愣脑,脑子一根筋,对王车军言听计从,又被王车军的一万元的报酬打动,才铤而走险要炸大坝。他被抓住之后,一开始也是嘴硬,死不承认,一是抱着死也不能出卖朋友的想法,二是怕供出了王车军一万元就飞了,所以一直死扛。
“夏德长!”
最后崔玉强使出了杀招,告诉节三不管他是不是招供,都有办法判他死刑。但如果节三供出谁是主谋,那么判死刑的就是幕后主使,不是他了。
眼见关允和刘宝家几人就要被警察拿下,忽然,突兀地平地起风,冷风如刀,直刮得茶楼门前的几面红旗猎猎作响,直让人遍体生凉,心中惊慌。
节三被吓怕了,供出了王车军。
一声姨父叫出,一众皆惊,但夏德长现在铁了心要拿下关允,就假装没有听见,转身就要迈进茶楼。
有了节三的人证,王车军不再嘴硬了,面如死灰,交代了犯罪事实。崔玉强见打开了王车军的突破口,大喜,想让王车军再咬出李永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现在李永昌的最终命运还没有出台,不如再加一条罪状,就让他老死狱中算了。
几名警察得了命令,气势汹汹地直朝关允扑去。金一佳大急,喊道:“姨父,你要是抓了关允,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李永昌不死,对崔玉强而言终究是心病。现在他和李永昌之间已经势不两立了,只要李永昌有一丝生机,必定会对他打击报复,他不如先下手为强。
话说得委婉,他站的方位却是将冷岳挡在身后,不想让冷岳插手此事。而他一有所动作,司空也动了,身子一晃也挡在了冷枫面前。二人配合得倒是默契,无声地表明了立场,除非冷岳和冷枫想动手,否则,今天抓关允,是抓定了。
王车军却没有如了崔玉强的愿,没有供出李永昌不说,还暗示崔玉强,如果再逼迫他过紧,他就会乱说一气。
冷岳以为他可以喝退郑天则,不料郑天则身子一晃就挡在了他的面前:“对不起了秘书长,我是公事公办,就事论事,不针对任何个人。”
崔玉强没再勉强,决定徐徐突破,务必要让王车军成为压死李永昌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管郑天则的真正出发点是什么,冷岳都不能让郑天则真的抓走了关允,值此关允命运即将迎来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之际,传了出去,真有可能毁了关允的一生。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突发巨变!
“郑局长……”冷岳心中大惊,郑天则平常和他关系还算可以,但说翻脸就翻脸,肯定是想在市委局势动荡之际,借抓关允之举为郑家谋求利益最大化。
王车军被关押在看守所,为了防止他串供,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房间。第二天一早,崔玉强接到通知,到县界处迎接市委领导和冷枫,他带走了大部分警力,出动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只留下少数几人负责看守王车军。
如果关允真被抓进了黄梁市公安局,他的名声将会大损,蒋雪松再是爱才,也不会再用他担任秘书。夏德长此举,完全就是要毁掉关允调入市委的可能。
孔县安定久了,没有出过大案、要案,王车军现在已经是过街老鼠,相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就按夏部长的指示办。”郑天则话一说完,一转身,大手一挥,“都先带回局里。”
一上午安然无事,迎接领导以及任命大会,全部顺利走完过场。等中午时分,送走叶林之后,崔玉强总算出了一口长气。他比谁都担心,毕竟看守所还关着一个王车军,李永昌在孔县的遗留势力虽然被李逸风扫荡了一遍,但不可能没有死角。
“依法办案,严惩凶手。”夏德长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就连他也不敢保证孔县公安系统自下而上全是他的嫡系。
夏德长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不易觉察的得意的笑意,终于,他的权威还是在郑天则的身上得到了体现。郑天则可是黄梁市三大宗姓之一郑姓的代表人物,如果在打压了关允的同时,又让郑天则向他靠拢,能和三大宗姓之一的郑姓交好,也算是天大的意外收获,可谓一举两得。那么,刚才被关允奚落一番所受的屈辱,也就还回来了。
任命大会之后,照例又召开了孔县全体干部大会。此次任命,虽然孔县班子的调整幅度很大,但还没有全部到位。不过县委书记冷枫、县长陈宇翔、副书记桂晓杰,前三号人物都是老人,就足以保证孔县的大局不变。
关允?郑天则顿时大吃一惊,又回身看了关允几眼,见站在路灯之下的关允,十分淡定,毫无惧意,而且一脸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想起关于关允的各种传闻,郑天则瞬间就下定了决心,再次向夏德长说道:“夏部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柳星雅和郭伟全的调离,令所有人大吃一惊,都没有想到,一举调走两个常委,又调来一个师龙飞,孔县的盘子,被市里摆弄得团团转。
“关允还对夏部长出言不逊,谩骂夏部长,天则,这样的败类,必须严惩。”司空及时补充了一句,添油加醋地说道,“刚才的事情,陈市长、向东秘书长和进太秘书长,都看得清清楚楚。”
柳星雅和郭伟全在大会后,并没有马上离任,还有工作要交接。但师龙飞的任命是宣布了,却不见其人,也没有公布什么时候正式上任。不少人就面面相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任命,人不来也就算了,连什么时候上任也没有确定,又何必急着让组织部发文?
见郑天则毕恭毕敬的态度,夏德长的自信一下又回来了,平淡而威严地说道:“刚才以关允为首的几个人,聚众闹事,打伤司有立和王……车军二人……”
莫名其妙。
郑天则愣了一下,冲冷岳微一点头,转身来到了夏德长面前:“夏部长,请指示。”
师龙飞的任命是蒋雪松的伏笔,孔县一帮人自然猜不透蒋雪松的心思。师龙飞何时上任,如果让关允猜测,肯定一猜就中。
郑天则心中就更加疑惑了,他本想让冷岳先入为主,卖冷岳一个面子,不料冷岳似乎还有后手,是故意设局让他跳,还是另有目的?
孔县大局已定,崔玉强就心中大定。李逸风虽走,冷枫留任,孔县就不会乱,而且在上次李逸风大规模人事调整后,他的地位愈加稳固,再者他和冷枫的关系也算可以,这样一来,他将会成为孔县继李永昌之后最强势的本土势力代表。那么,接下来他就可以集中精力攻克王车军,最好置王车军于死地,并且彻底葬送李永昌那一丝翻身的可能性。
“郑局长,事情的经过,还是由司局长向你详细解释一下吧。”冷岳轻轻一让,就跳出了事外,没有接招。
刚到下午,正当崔玉强摩拳擦掌准备再亲自上阵提审王车军时,却突然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王车军劫持了一辆警车,一路狂奔向西,沿省道直朝黄梁市而去!
“秘书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刚来,不太了解情况。”郑天则开口就向冷岳请示,在场中人,虽以夏德长最为位高权重,但就以黄梁市内的实权来说,还是冷岳最大。
崔玉强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先不说王车军是怎么劫持了警车,单就他一路狂奔向西的举动,就让他心惊肉跳。叶林才走不久,万一王车军发疯,追上了叶林,撞了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车,他除了引咎辞职一条路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再将目光落到关允和金一佳身上,没印象,随后目光就扫到了冷岳,心中顿时一跳,再一看冷岳旁边的冷枫,不由一阵狂跳。好嘛,这一出戏敲锣打鼓,形形色色的人物全部在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王车军临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和李永昌一样狠。崔玉强勃然大怒,亲自开车向西狂追王车军。
郑天则在黄梁市公安系统多年,不敢说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至少看人的眼光比一般人要敏锐几分。眼睛一扫,他就将场中的局势尽收眼底,先是看到夏德长,心中一跳,又看到夏德长身后几个市委的主要人物,又是一惊。他还以为只有司空一人在场,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打架事件,竟然惊动了无数大人物。
追不多远,就看到了被王车军劫持的警车正横冲直撞,以时速一百二十公里以上的速度在省道上狂奔,显然是不要命的开法。崔玉强加大油门冲了上去,他开车技术过硬,不是王车军的二把刀技术所能相比,几个回合后,他就追上了王车军,然后把方向盘向右一转,就要将王车军截住。
司空用手一指金一佳、关允和刘宝家等人,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吃了几人一样。
不料王车军没有刹车,车头撞在了崔玉强的车尾。一声巨响过后,王车军的车停了,随后火苗一闪,车着火了。
郑天则一现身,司空就立刻迎了上去:“天则,你看你侄子都被打成什么样子了?赶紧抓人,是她,还有他,还有那三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抓了。”
崔玉强不能见死不救,便急忙下车救人。还没等他赶到车前,王车军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浑身着火,不停地奔跑和惨叫,然后一头跳进了路旁的河沟中。
来人正是在黄梁市名声不显但却是一等一的实权人物、市公安局长、三大宗姓之一郑姓的代表人物郑天则!
省道旁有一条无名小河,河不宽,水也不深,但一个人掉进里面,想捞到也不容易。王车军浑身着火,跳进了冰水混合的河水中,肯定没有生还之理,结果组织人手打捞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王车军的尸体。
说话间,十几名警察已经完全包围了现场。一个四十出头、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他个子不高,膀阔腰圆,气势非凡,每走一步都是脚下嗵嗵直响,从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看出他沉稳有力的性格。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谁都认为王车军必死无疑,就以死亡上报,了结了此案。可怜王车军最后落了一个冰火两重天的死亡下场,而且也不知道沉在了河底哪一处淤泥之中。长达几十公里的无名小河,河底有深达几米的淤泥,也许数年后才能发现沉在深处的尸骨,也许永远也发现不了。
司空现在已经临近疯狂的边缘,咬牙切齿地说道:“是我报的警,夏部长说的对,这几个人聚众闹事,都是不法歹徒,一定要严惩。”
当然,王车军事件的许多细节和经过,冷舒并不知情,她只是听说了王车军浑身起火跳进河中的结局,就急忙来向关允说明情况。
关允是嚣张了一些,敢以下犯上,但也是事出有因,如果不是夏德长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关允也不会让他当场下不来台,毕竟,他是夏莱的爸爸。
“死就死了,也死得太惨了。”冷舒不是替王车军惋惜,而是心地太善良了,“何必非要逃跑?认罪伏法多好,现在倒好,都灰飞烟灭了。”
夏德长也是被关允逼得太狠了,连司有立是调戏金一佳在先才被她踢晕的事实都忽视了,现在的他只有一个想法——狠狠地打击关允的嚣张气焰!
人死为大,关允也不好再说王车军什么了,说到底他和王车军之间并没有刻骨的仇恨,事态演变成现在的样子,也非他所愿。王车军之死,预示着李永昌时代的彻底终结。
“司空,刚才是你报的警?”夏德长直接问起了司空。王向东耍了滑头,而王进太和王向东是一家王,是什么态度不言而喻,他也就没再去问王进太的态度,而是直接将球踢到了司空脚下,相信司空在儿子被踢晕的盛怒之下,肯定不会放过关允。
金一佳半天没说话,她一直在低头想些什么,忽然就抬头说道:“我怎么感觉王车军没死呢?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他要是死了,尸体肯定浮上来,怎么会找不到尸体呢?关允,王车军从小在流沙河边长大,水性一定很好了?”
要是夏德长够聪明,现在就应该顺着王向东的台阶下来,说一句:“你们看着办。”本来夏德长转身上楼就可以化解目前的困境,但他不甘心,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关允,不但事关他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权威,也让他身为夏莱爸爸面上无光。他和关允之间,已经由私人问题上的对立上升到了政治层次上的较量。
关允笑了:“浑身起火,大冬天又跳到了冰水里,不烧死也得冻死。好了,不说他了,影响心情,该去吃饭了,走,我请两位美女吃饭。”
滑头!夏德长暗骂一句,心中的火气越来越盛,想不到他一个堂堂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关允也收拾不了,沮丧和郁闷可想而知。
关允左边金一佳,右边冷舒,与二美同行,再有王车军伏诛,心情一时大好,下了楼,就让冷舒带路去吃黄梁的特色小吃。一想刘宝家三个人还在,就让金一佳打电话通知他们过来,一起吃饭,正好可以商量一下孔县高效农业的下一步。
王向东是市政府秘书长,工作职责内有联系市公安局的权限,他和市公安局局长郑天则关系也不错。但王向东为人八面玲珑,早就看清了形势,夏德长一问,他就立刻说道:“就按夏部长、陈市长的指示办。”
关允几人步行来到小吃一条街,刘宝家一行三人已经提前赶到了。关允还没有来得及和几人说几句话,金一佳的手机就响了。一见来电,金一佳脸色就为之一变。
虚晃一枪其实就是敷衍了事的常用手法,夏德长心中恼火,他的权威连陈思清也敢轻视,就直接晾了陈思清,转身对王向东说道:“向东,这事,你说怎么处理?”
“是夏莱。”
陈思清权衡了利弊之后,做出了决定:“夏部长,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不好动手抓人,这事让下面的人处理就行了,我们还是先去喝茶。”
随后她接听了电话,脸色顿时大变,声音都颤抖了:“夏莱出事了。”
关允,到底是何许人也?
黑幕
一想通此中的利害关系,不由陈思清不大吃一惊,一个小小的副科,无根无底的草根出身的关允,竟然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性,他在官场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现象。
“夏莱怎么了?”关允脸色也变了,刚刚才放心夏莱的安危,以为一切无虞,怎么突然就又平地起风?
更让他不解的是,传闻崔同对关允也格外关注,还特意打电话为关允安排了高干病房。也就是说,他只要开口接下夏德长的话,一句话出口,就有可能凭空树立若干强敌!
“夏莱被困在了进取职业技术学院。”
为了一个关允得罪夏德长,确实不值,但是,也不要忘了,关允的身后还站着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冷岳,以及冷枫。而且现在谁都清楚的是,关允被蒋书记器重,有望担任市委第一秘。他现在如果出面下令让市公安局抓了未来的市委第一秘,这个梁子就结大了,不但得罪死了关允,也可能让蒋书记大为不满,还让他从此和冷岳、冷枫的关系埋下隐患。
“到底是怎么回事?”关允心急如焚。
纵然夏德长现在只是常务副部长,但在他的升迁、考核等决定人生前途的重大问题上,夏德长虽不能一言而定,却也能从中作梗,让他不能如愿。
“我也不太清楚,她在电话里只说她被困在了进取职业技术学院,让我想法去救她,然后电话就断了。”金一佳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又冷静了几分,“先不管那么多了,刘宝家不是有车?我们赶紧过去。”
陈思清犹豫了,他是分管市公安局的副市长,但现在的形势让他左右为难。夏德长勃然大怒,他不听从命令,肯定会得罪夏副部长,据传夏副部长空降省委,是为了接任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一职,而他以后的升迁,夏德长是必经之路。
刘宝家从孔县开来了一辆面包车,虽然破旧,但在刘宝家熟练的开车技术的操控下,面包车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市南而去。关允坐在车内,听金一佳不停地打电话了解情况,从她的对话中,大概了解到了进取职业技术学院的一些情况。
寒风刺骨
进取职业技术学院是经燕省人民政府批准、国家教委备案的普通高等院校。学院坐落在黄梁市南郊,占地一千亩,是黄梁市第一所民办高校,在黄梁市的名气很大。不少高考落榜的学子纷纷走门路也要报考职业技术学院,不是因为进取职业技术学院的文凭过硬,而是从进取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学生,大多都能在黄梁市找到正式工作。
话一说完,正好远处警车闪烁,数辆警车赶到,车上下来十几名警察,迅速将现场团团包围。
而且还是好工作,包括市委、市直机关和各大企事业单位。所以,不少为了孩子能谋求一份有发展前途的工作的家长,托门路求人情或是送钱送礼,打破头也要上进取职业技术学院。
关允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夏德长则是一言不合仗势欺人,一句话就要将关允拍死,直接以歹徒相称,可见他也是急眼了。
黄梁市,甚至可以说整个燕省,教育质量和水平都比较落后,市内没有一所重点大学,凭什么一家小小的民办高校就能成为黄梁市民心目中的教育圣地?
“关允,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的?论级别,你是副科,论辈分,你是晚辈,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夏德长也清楚如果和关允辩论就落了下乘,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以权压人,直接将事情抹杀,他扭头对陈思清说道,“陈市长,立刻通知市公安局,将关允一帮聚众闹事的歹徒抓起来。”
虽说现在的大学生毕业后不愁找不到工作,但想进市委市直机关,也不是谁想进就可以进的。
是的,多少年了,夏德长一直保持风度,虽然他的出身在世家林立的京城算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太差。他一直以世家自居,事事就端了架子拿了身份,人前人后总是风光无限,还从未受过如此的奇耻大辱,顿时恼羞成怒。
进取学院的招生简章上却明确地注明,进取学院是明天的保证,是金饭碗的摇篮,口气之大,让人咋舌。但也别说,进取学院创建几年了,确实往市委、市政府、市直机关以及市内各区、区直机关输送了不少人才,甚至还有几人没有毕业就已经确定了去向——市委办秘书处和市政府办综合处。
夏德长脸色铁青,目光闪烁不定,关允一番话铿锵有力,既揭露了他和关允之间的纠缠,又揭穿了他当年摆布关允的事实。他本想让在场众人记住关允的不好,好让关允即便调入市委担任了市委第一秘之后,也举步维艰,不料关允先下手为强,将他和关允之间的私人恩怨和盘托出。他就如脸上的面具被关允一个耳光打落在地,露出了在华丽外表之下丑陋不堪的真实面目,怎不让他气急败坏?
如果以上几人都有后台也就罢了,偏偏有几人都是工人家庭出身,这样一来,就更让无数学子的家长趋之若鹜,不顾进取学院高昂的学费和苛刻的监狱化管理的条件,都争先恐后要将子女送到进取学院。
关允真是不错,有他快意恩仇的风范,男儿当如此,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刀光剑影,向死求生……冷枫心神激荡,被关允一番话激得斗志高涨,双手握拳,暗下决定,他要和关允并肩作战,哪怕当面和夏德长撕破脸,也要奉陪到底,绝不后退半步。
关允越听越觉得可疑,一所民办高校有直接向市委输送人才的能量,得有多深厚的背景才行?这办的根本不是学校,而是人才培养基地,或者说,是嫡系培养基地!
大好机会让关允遇到了,也该关允还击一次了。更让冷枫欣慰的是,关允也真是争气,冷峻而犀利的出手,没有手下留情,以超出同龄人的官场智慧,生生将夏德长逼到了墙角!
再深入一想,关允更是怵然而惊。进取学院在黄梁市树大招风,却一直屹立不倒,还能源源不断地将人才输送到职权部门,蒋雪松也好,呼延傲博也罢,都对此视而不见,不是不想管,应该是想管却无从插手,而且根本就管不了!
冷枫注意到了夏德长身边几人的小动作,见夏德长被关允一番话说得成了孤家寡人,心想夏德长这一次来黄梁,真是一次天大的失算。他就不该来,本想利益最大化,不料却先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摔了一跤也就算了,见好就收及时回省城,也不至于错上加错。不想他还是留了下来,有意在黄梁培植力量染指黄梁局势,却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就遇到了关允。
越想越心惊,忽然又想到了哪里不对,关允就问:“不是说夏莱去采访什么旅游黑幕?”
王向东和王进太只交流了一下眼神就心意相通,做出了同样的决定。这事,不管了,也管不了,谁出面,谁闹不好会里外不落好。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她是这么说的,但现在一想才明白,她肯定是在骗人。黄梁不算什么旅游城市,现在又是冬天,天寒地冻,哪里有游客?”
王向东和王进太对视一眼,明白了陈思清的举动是何用意。先不说冷岳的出面,或许就表明不管关允怎么往死里得罪夏德长,冷岳都会维护关允,单是关允一番含义丰富令人浮想联翩的指责,就让外人不好再插手。闹了半天,原来是夏德长的家事,清官还难断家务事,作为局外人,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了。
“夏莱为什么对你也不说实话?”关允很是不解,夏莱究竟在暗访什么,瞒过外人可以理解,连金一佳都瞒,就大有内情了,猛然想通了什么,说道,“是不是夏莱在黄梁的暗访,和夏德长插手黄梁的局势有关?夏德长在明,夏莱在暗?”
陈思清四十岁左右,长得倒是风度翩翩,相貌堂堂,围绕夏德长的几人之中,也以他级别为最高。他本来紧跟在夏德长身后,站在王向东和王进太身前。等关允一番话说出之后,他悄悄后退了一步,和夏德长保持了距离,站在了王向东和王进太的身后。
“还真有可能!”金一佳和关允并排坐在面包车后座,她一点就通,激动之下,一伸手就拍在了关允的大腿上,继续说道,“要是夏莱被夏德长利用当了枪,她的暗访就不是新闻事件了,而是政治事件……啊,如果涉及黄梁市的政治内幕,事态就严重了,再如果她真是调查到了什么黑幕,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陈思清、王进太、王向东几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事态发展到现在,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陈思清几人面面相觑,都惊讶得不知所以,更是不敢再说话了。
“报警没有?”关允也是越想越心惊,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玩笑开大了!
也是,夏德长插手黄梁局势,看似突兀,虽说以夏德长的政治智慧或许不够成熟,但他也不是鲁莽之人,必定也是有备而来。怪不得一直猜不透夏德长前来黄梁的底气何在,却原来夏莱是他的先行军。
司空惊呆了,他不仅惊呆于关允敢对一个堂堂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当面开炮,更惊呆于他听明白的一个事实,关允似乎是在和夏部长的女儿谈恋爱,而刚才一脚踢晕司有立被他称为疯女人的女孩儿,竟是夏德长的外甥女……
夏莱不关心政治,但必定关心她爸爸的忧苦。夏德长利用夏莱想当无冕之王的迫切心情,假装为她指了一条明路,让她正义感泛滥。不管夏德长让她前来黄梁暗中调查什么,她肯定会欣然前往,怎会深思一个政客在背后深远的考量?
是的,冷枫想到他曾经受到的排挤和冷落,他相信,谁也没有他更能体会关允一年多来的挣扎和努力。
哪怕政客是她的爸爸!
冷枫几乎要为关允的一番话鼓掌叫好了,字字如刀,字字诛心。关允在孔县一年多来所受的委屈和不甘,他初入社会就被夏德长摆布而遭受当头一棒的苦楚,借机全部发泄了出来。别人或许理解不了关允咄咄逼人的背后所受的伤害有多深,他却是感同身受!
“刚才电话里夏莱说已经报警了,但警察不出警。”金一佳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我再报警试试。”
关允不理会夏德长由绿变青的怒容,继续说道:“没想到,今天意外和夏部长在黄梁见面,更没想到,夏部长在女儿一个星期没有消息、在外甥女被人欺负的时候,还有心情喝茶,也不知道什么茶这么好喝,让夏部长这么有兴致?我一直敬重夏部长如长辈,长辈的教诲自然要时刻记在心间。在此,我想当面请问夏部长一句,您如果反对我和您女儿谈恋爱就请明说,我会尊重您身为长辈的意见。但您却以将来会调我进京为由哄骗我回了孔县,一转身就将您说过的话抛到了脑后,是不是因为经常喝一些不太健康的茶导致了健忘啊?”
刘宝家全神贯注地开车,他常来黄梁,比关允路熟。一路上他一直沉默地开车,突然就插了一句话:“事情很蹊跷,夏莱报警,警察不出警,就说明警察不敢碰进取学院。我建议不要再报警了,否则说不定连我们也会被盯上,我们现在悄悄过去,正好可以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夏德长心中怒气渐升,关允,一个小小的副科,就算担任了市委一秘,只要不出燕省,就会在他的眼皮底下为官,最终还能绕过他这个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不成?嚣张什么!
“三大宗姓的郑姓遍布黄梁市的政法和公安系统,市公安局长就是郑天则。报警不出警,难道说进取学院是郑家的产业?”金一佳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承想,关允面对他时,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局促不安和胆怯,不但从容不迫,而且还咄咄逼人,气势直欲压他一头。
“先不要乱猜了,一佳,你马上联系一下夏德长。”直觉告诉关允,夏德长虽然在黄梁栽了一个大跟头,但他不会立刻离开黄梁,夏莱的暗访还没有结束,他估计会等上一等再走。
夏德长本想一上来就凭气势压关允一头,逼迫关允退让,并让关允吃瘪,再让在场的几名黄梁市委的重要人物记住关允,也好让关允还没有调入黄梁市委,就已经坏了名声。既然他无法阻止蒋雪松任用关允,就可以利用他的权威,让他不喜欢关允的事实通过在场几人传到黄梁市委,为关允以后在黄梁的开局设置第一重障碍。
“好。”金一佳又打了夏德长的电话,过了一会儿她失望地摇摇头,“还是没有接听。”
“记得一年前在京城时夏部长教导我说,年轻人不应该留恋大城市的繁华,就应该扎根于基层,不走寻常路,要不怕苦不怕累,要有长远的目光,还教育我要洁身自好,不要因为回到县里就对自己放松了要求,要继续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关允侃侃而谈,继续刀光剑影,每一剑刺出,都要击中夏德长的虚伪和自尊,要将他一年多来所受到的夏德长的压迫一一偿还,“我是按照夏部长的要求去做了,也做得很好。直到今天,夏部长的教诲就像昨天一样在耳边回响。我一直盼望有一天能当面向夏部长汇报我一年多来的心得,却苦于没有机会。”
“夏德长……”关允无法评价夏德长的为人了,不管他是故意不接听还是另有原因,至少在上一次金一佳打了电话之后,也要回拨一下问问情况才对。他却一直没有理会金一佳,度量实在太小。
之所以说夏德长的脸又绿了,是之前金一佳说过他的脸因为李逸风的任命已经绿过一次了。
“等我回京,我和爸爸好好说说夏德长。”金一佳也气着了,愤愤不平地说道。
夏德长的脸又绿了,关允的话如寒光迸射的两把钢刀,一刀刺中他的自尊,一刀斩落他的骄傲。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出身和京城空降干部的身份,没想到,自认高人一等的他,却和什么无赖逃犯一类的人为伍。
汽车出了市,来到市外,夜色渐黑,又走了一段路,连路灯都不见了,四下一处漆黑,应该已经走到了田地之中。路坑坑洼洼不太好走了,借着汽车的光芒,依稀可见道路两旁果然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司有立上次在孔县,见金一佳长得漂亮,二话不说就抓了一佳的裙子,还狂妄地叫嚣要用酒瓶毁了一佳的容。”关允就是要告诉夏德长,别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物以类聚,瞧瞧你身边都是一些什么货色,“王车军涉嫌指使他人炸毁流沙河大坝,负案潜逃,现在孔县公安局正在全力追捕他。敢问夏部长,您是堂堂的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怎么会和这样的流氓逃犯一起喝茶?”
如果是夏天,肯定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惜现在是冬天,万物衰败,还有积雪未消,更增加了凄凉之感。
见夏德长答不上来,关允就知道夏德长被蒙在了鼓里,不由心中冷笑。夏德长自视过高,哪里知道省城或许还可以和京城相比,但到了下面的地市,就有让他想都不会想到的手法来算计他,都不会按常理出牌。
忽然,关允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说夏莱的名字寓意不好,是指夏天里一片荒废的田地,那么在冬天的野外,全是荒废的田地,夏莱的荒芜就没那么明显了。是否可以说,夏莱会有惊无险地渡过难关?
可怜的夏德长,无形中被降低了身份,与流氓司有立和人渣王车军为伍。枉他自认为京城世家出身,还是基层工作经验不足,才出京城,一到黄梁,他就被狗皮膏药贴上了。
这么想着,汽车向右一转,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灯火辉煌的建筑,乍一看,犹如一座遗世而独立的城堡,巍巍然屹立在城乡结合地带。
夏德长高估了自身身份,也低估了司空的下作。为了让司有立在夏德长面前露上一面,司空特意安排了司有立陪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司有立竟然同意让王车军也加入陪同人员之中。至于王车军为什么想在夏德长面前露面,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进取学院的大门敞开,此时正是寒假前夕,学生们还没有离校,学校门口三三两两的学生进进出出,一派和平景象,不见有丝毫异常,就连面包车直接开进了学校大门,也无人拦截。
今天陪同人员都是何许人也,他问也没问,都是由陈思清、王向东和司空一手安排。他也清楚下面人办事的出发点就是为了陪好他,陪同人员肯定是经过挑选,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刘宝家将面包车停在正对大门的停车场里,几人下车,眼前是一座主体建筑,六层楼的教学楼。教学楼灯光大亮,每个教室的窗口都有学生人头攒动,过往的学生也平静如常,还有几个青春亮丽的女学生向关允投来了欣赏的目光。
夏德长被关允平淡的语气问得一愣,想说不知道,又觉得有失身份,想说知道,但他又确实不太清楚。司有立是司空的儿子,他也是在司有立被金一佳踢晕后才知道,至于王车军是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他才懒得过问。
一切,再正常不过,别说有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连一点异常的氛围都没有,就让几人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就连金一佳也是纳闷儿:“什么事情都没有,怎么回事嘛,难道被骗了?不应该呀,夏莱从来不开无聊的玩笑。”
“夏部长……”关允的表情无喜无悲,平静如水,目光淡然,直视夏德长的双眼,“我想请问夏部长,您知道王车军和司有立是什么人吗?”
关允沉思了片刻,挥手说道:“先上车,宝家,开车在学校里转一转再说。一佳,再打夏莱的电话试试。”
拔刀相向
面包车发动,缓慢地沿着教学楼、学生宿舍和操场转了一圈。时间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既没有联系上夏莱,又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更让关允几人迷惑了,到底是夏莱谎报军情,还是事情另有变故?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这个昔日让自己无比敬佩的男人,心中没有丝毫畏惧之意,相反,却战意高涨,一开口就说出了一番令夏德长目瞪口呆的话!
怎么办?本着不肯放过任何一种可能的想法,关允对刘宝家说道:“宝家,你和镔力、李理去教学楼里面排查,多问问学生,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我和一佳去教导处,和学校领导接触一下。”
当然,关允还是手中无刀,但他心中有刀,口中有刀!
“好。”刘宝家二话不说,一挥手,雷镔力和李理就跟随他前去查楼了。
关允也没想到夏德长半天没有露面,一露面,炮火就直冲他而来,更没想到,一年多不见夏德长,一见面,还是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
关允和金一佳正要动身前去教导处,忽然发现三五成群的学生纷纷朝一个方向拥去,不少人手指教学楼,纷纷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关允,一年不见,你本事大了,你这是想干什么?”夏德长威风十足地说道,用手一指刘宝家三人,“是想聚众闹事,还是要公开绑架?”
出什么事情了?关允抬头一看,教学楼三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一个人影闪了出来,她身影窈窕,神情漠然,穿灰色上衣、褪了色的长裙,一抬脚就坐在了窗台之上。
是的,夏德长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不理冷枫和冷岳,只朝关允正面施压。冷枫和冷岳,他都压不住,相信曾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手下败将关允,面对他身为夏莱爸爸和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双重身份时,肯定还是会招架不住。
聚集在楼下的学生一阵惊呼:“有人要跳楼!”
夏德长一下台阶,跟在他身后的王进太、王向东和陈思清,也都纷纷跟了下来。随着夏德长每一步的迈出,他就如带领千军万马的将军,携带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威严,乌云压城城欲摧,就如一阵彻骨的寒风,直朝关允扑来。
铸成大错
一步,他就下了台阶。
尽管离得远,关允和金一佳还是一眼认了出来,是夏莱!
不行,不能让关允太嚣张了,否则,他对关允的打压就成了笑话。再如果金一佳真的也喜欢上了关允,还真是一地狼藉,让夏家和金家如何相见?他脑中迅速转了几转,向前迈了一步。
还真是夏莱!
关允真要强势崛起了?
楼上风大,寒风吹动夏莱的长发,飘扬起伏,就如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却是噩梦。
这个臭小子关允,怎么就这么有女人缘?夏德长双眼几欲喷火,不由又想,今天的突发事件,会不会是关允故意设局让他难堪?关允今非昔比,已经不是池中物了,能惊动蒋雪松以交换条件来和冷枫讨价还价,他的重要性已经超越了孔县的高度,终究,孔县困不住他了。
关允和金一佳对视一眼,满心惊恐,随人群快步向前,不几步就来到了教学楼下。两人抬头仰望,见夏莱已经坐在了窗台边缘,眼神惊恐,神色恐慌,还不时回头张望,似乎身后有人追赶一样。
夏德长的目光就再次眯成了一条缝,死死地盯着关允和他旁边的金一佳,忽然就闪过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难道说,金一佳也喜欢上关允了?
不过她衣衫整齐,脸上和身上也不见伤痕,只是不知为何惊吓得花容失色,莫非是受到了人身威胁?关允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楼下,抬头仰望夏莱,三层楼的距离,不过十几米远,可以清楚地看到夏莱脸上的悲伤和绝望,却又像隔了千山万水一样遥远。
难道说,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关允,还真是一条潜龙不成?
“夏莱!”关允大急,大喊出声,“我来了,你不要做傻事。”
关允……夏德长见关允淡然而立,和一年前大学刚毕业时判若两人,当时的关允,天真幼稚,被他一句话就摆弄得团团转,飞蛾投火一般飞回了孔县。原以为关允在孔县会沉沦不起,然后老死在孔县,没想到,他竟然顽强地突破重围,眼见就要顺势崛起了。
“夏莱……”金一佳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你这是干什么?快下来,你别吓我。”
一系列的事情虽然眼花缭乱,但实际上只发生在短短几分钟内,等夏德长反应过来,事情已经僵在那儿了。他的目光来回穿梭,从冷岳身上跳到冷枫身上,又从冷枫身后落到了关允身上。
夏莱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睛顿时有了光彩,目光落到关允身上,先是一喜,再落到了金一佳身上,又是一惊。她冲关允和金一佳挥手,用足力气说道:“关允、一佳,你们终于来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打完电话,司空又打了120。
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好。”司空心一横,报警就报警,谁怕谁,他当即拿起电话打给了市公安局局长郑天则,“天则,我是司空,出点儿状况……请你马上带人过来一下。”
夏莱悲情一哭,就如风中落叶,瞬间击中了关允的心。他和夏莱相恋四年,又经历了苦苦等候的两地相望的一段艰难时光,如果说他和夏莱之间的感情可以轻易舍弃,绝对是自欺欺人。他和金一佳之间是有好感,也有喜欢,但没有经历过波折的感情并不成熟,也许一次风浪就会使其夭折。
“我的态度很明确,报警。”冷枫毫不犹豫地说道,“让法律公平地解决。”
但和夏莱的爱,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已经深入了骨髓,就如亲情一般无法割舍,也不可能割舍。夏莱柔弱无助的痛哭,让他想起了和夏莱在一起相恋并且守望的岁月,心如刀割。
在冷枫手中吃了暗亏,又不敢当面还回来,儿子还昏迷不醒,司空欲哭无泪,只能狠狠扔下一句话:“冷县长,是你的人打了我的儿子,你说怎么解决?”
“夏莱,你等着,我马上上去救你!”关允悲伤之余,还保持了足够的清醒,虽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眼下形势危急,顾不上多想,还是救人要紧。
冷岳惹不起,冷枫他也惹不起,市委才因为冷枫的任命而闹得不可开交,冷枫真正的背景他并不清楚。但从孔县的任命引发了市委书记和市长互不相让的斗法,以及惊动了省委接连来人的轰动效应来看,他再分辨不出冷枫是大有来历之人,他就是官场上天字第一号笨蛋了。
关允分开人群,就要冲进教学楼去救人,才走两步,形势陡然为之一变。
一句话说得司空恼羞成怒,比起刚才冷岳的暗讽,冷枫的话就是直接的冷嘲热讽了。他失手又失礼,差点老脸丢尽,几乎要暴跳如雷了。
“啊!你不要过来!”夏莱惊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就如彻骨的寒风洞穿了关允的心房,痛得彻骨,凉得惊慌。
冷枫顺势伸手一扶,扶住了司空:“司局长,再激动也不能失礼,快起来,快起来。”
关允止住了脚步,回身一看,三楼的窗户内人影一闪,一个留着背头、穿西装打领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闪身来到夏莱身后!
冷枫如果只挡上一挡,也体现不出他冷酷无情的风格。挡下之后,他顺手一拉一带,司空就身子猛然向前一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腿一弯,腰一软,就如要屈膝跪在冷枫面前一样。
来人长什么模样,因为他躲在夏莱身后的缘故,关允看不清楚,只依稀看到来人右手上有一块十分醒目的伤痕。之所以离这么远还能看得清,不仅是因为关允眼神好,还因为他的伤痕明显是牙印。
冷枫的出手,冷峻、坚定而且有力,他猝然出手,伸手挡在了司空的手腕之上——手腕是很薄弱的部分,一旦重击,很容易让人酸麻而无力。司空只觉手腕如击打在铁棍之上,一阵疼麻的感觉传来,整个胳膊都木了。
被一个女人咬在手上,经年累月也不见消退,还结成疤,可以想象当时的一口咬下是怎样的恨之入骨!
如果是冷岳出手,顶多挡上一挡,不让司空的巴掌落到金一佳的脸上就行。冷岳知道金一佳是什么身份,不提她金家千金小姐的身份,就连夏德长是她姨父的事实,也是在场的人不能承受之重。
夏莱如避瘟疫一样躲避身后之人,连连惊叫:“你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还好,冷枫及时出手了。
“有种你就跳,别吓人,你这柔弱的小样儿,一看就不是烈性子,敢跳才怪了!”伤痕男一说话就是一口浓重的黄梁当地话,鼻音很重,好像重感冒一样,而且嗓音还微有沙哑,“别装贞节烈女了,你省省吧,赶紧跟我回去,我会善待你的,哈哈……”
关允离得远,他在和刘宝家三人说话,想要回身相救也来不及。冷岳也没有想到司空一个市局局长动手打人,一次打不中,还会再打第二次,他想回身挡上一下,也是鞭长莫及。
伤痕男的狂笑就如一阵狂风,冲击得关允怒不可遏,想恨夏莱却又恨不起来。夏莱善良而软弱,她来进取学院暗访,必定触了雷区,现在引发了强烈的反弹,对方肯定是想将她生吞活剥了。
这一掌打得又狠又快,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要是一掌打实了,金一佳不但半边脸要肿起来,估计连牙也得掉上几颗。
关允到底该恨谁?是恨夏德长的无耻还是夏莱的天真?又或是伤痕男的狂妄?他都恨!
一句话又惹得司空心头火起,正好倒在地上的司有立又呻吟了一声,吐了一口鲜血,他脑子一热,一扬手又朝金一佳打去。
“住手!”关允知道上楼也来不及了,就停下了脚步,冲楼上怒吼一声。
“我不走,你放心,老人家。我是坏人的克星!”金一佳浅浅一笑,浑然没有了刚才打人时的凶悍,又如淑女一般了。
对方很聪明地躲在了背后,不让关允看到他的正脸,阴森地回了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冲我吼,夏莱是不是你女朋友?有本事你上来,看我不废了你!到了我的地盘还敢嚣张,小子,你真是活腻味了。告诉你,整个黄梁市没人敢动进取学院一根手指头,就连蒋雪松和呼延傲博也没那本事!”
司空恶狠狠瞪了金一佳一眼:“你等着!”
话一说完,他伸出魔爪就抓向了夏莱。
金一佳会意,立刻说道:“对,有本事你在夏部长面前告我一状,他正看我不顺眼,想拿我出气。”
夏莱的性子确实柔弱,否则她也不会被夏德长严管了一年之久才到孔县看望了关允一次。但一个人一辈子性格柔弱,并不表明一生之中不会有一两次闪耀光芒的时刻,夏莱悲怆地呼唤了一声:“关允,记得我曾经爱过你!”
“夏部长认识她,而且好像夏部长对她还很不满……”说话时,冷岳还有意无意地看了金一佳一眼。
话一说完,夏莱就如一片落叶从三楼飘落,长发飘扬,裙摆飞扬,青春的面孔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只一瞬,一瞬就定格成了永恒。
夏德长虽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但在黄梁市,他的权力还不如冷岳。
“扑通”一声,夏莱摔落尘埃,落在楼前的草地之上。尽管草地上有一层青草,但三楼的高度有将近十米落差,草地再松软,也是冬天的草地,更何况草地已经荒芜,长满了枯黄的杂草。
“什么?”司空以为听错了,“为什么要夏部长说了算?”
夏莱重重地摔在地上,连一声声响都没有发出,就双目紧闭,不知生死了。
“该怎么处置她,我说了不算。”冷岳微不可察地一笑,心想司空还想算计他,他就不着痕迹地将球踢了回来,不但还了球,还在球里埋了地雷,“得夏部长说了算。”
“夏莱……”关允和金一佳同时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唤,一起扑了过去。
司空老奸巨猾,将球踢到了冷岳的脚下。他刚才冷眼一扫,立刻察觉到不对,才注意到金一佳和冷岳、冷枫原来是同行,他就知道,儿子被打的背后,说不定会上升到政治高度。
楼上的伤痕男见势不妙,迅速转身就走,刚走出房门,正和刘宝家、雷镔力、李理三人狭路相逢。伤痕男并不认识刘宝家,还以为几人是学生,不以为意,正要和刘宝家擦身而过时,刘宝家猝然出手了。
“秘书长,我……”司空盛怒之下,虽有失态,也知道冷岳在市委的重要性和来历不明的身世,自然不敢在冷岳面前放肆,“您也看到了,这个女人疯了,她当街行凶,该怎么处置她,请秘书长指示。”
刘宝家还不知道房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刚才听到了夏莱的声音,见伤痕男神色慌张、行色匆匆,就知道出事了。怒从心头起,哪里还会手下留情?伤痕男刚和他一错身,他回身一脚就踢在了伤痕男的后背之上。
也是,围绕夏德长身边的数人之中,任何一人出来,都不如冷岳身份显赫,排名靠前。毕竟,冷岳是市委常委,是市委领导。
这一脚用了全力,刘宝家打人向来以狠手著称,何况这一次他心中火大,夏莱虽然不是他选中的嫂子,但她毕竟是关允的正牌女友,谁敢动夏莱一根手指,就和动关允没有区别。
司空刚才情急之下,又没有夏德长站得高,就没有注意到从黑暗中一步迈出的冷枫和冷岳。他的冲冠一怒,被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冷岳撞个正着,不由老脸一红,听出了冷岳话中的嘲讽之意,一时语塞。
谁敢动关允,就是动了刘宝家的命!
“司局长,别闪了腰。”冷岳扶住了司空,含沙射影地说了一句。
一脚踢中,伤痕男猝不及防,身子向前飞出几米远,摔倒在地之后,又向前滑行了几米,“咚”的一声,脑袋顶在墙上才停了下来。
司空一下打空,到底老了,身子收不住,就向前一冲。关允本能地一闪,没伸手去扶,正好身后赶到的冷岳及时出手了,一下扶住了司空。
只一脚,就被踢得七荤八素,伤痕男还真是硬气,竟然没有昏迷,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一脸凶狠地冲刘宝家扑了过来:“敢打老子?我弄死你!”
金一佳的理念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司有立这么浑蛋,司空肯定也是老浑蛋了。在司空刚站起来的时候,她就机警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躲过了司空为老不尊的五指山。
说话间,又有数人从房间中冲了出来,一共五六人之多,和伤痕男汇在一处,气势汹汹地冲刘宝家三人杀了过来。
说话间,见到司有立嘴角出血脸色苍白的惨状,司空再也顾不上自家身份,也不再顾忌身后的夏德长在场,猛然站起身来,扬手就朝金一佳打出了一个耳光。
刘宝家三人毫无惧意,虽然黄梁不是孔县,但刘宝家的信条就是从来不怕狠不怕乱。三人一使眼色,无敌组合立刻组成队列,迎了上去。
司空此时也冲到了司有立身边,蹲下身子抱住了司有立,老泪纵横,对金一佳怒目而视:“你是哪里来的疯丫头?凭什么打我儿子?这事,没完!”
一番混战之后,刘宝家浑身挂彩,雷镔力伤痕累累,李理鼻青脸肿,对方人太多,打倒了五六个,又拥出了十来个。毕竟是在对方的大本营里,不管是天时地利都不占优势,如果不是三人的无敌组合练习多年,几个回合下来,早就被打趴下了。
重回场中的王车军鼻青脸肿不说,鼻子还鲜血直流,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不过相比昏迷不醒的司有立,他还能癞皮狗一样坐在地上而不是躺在地上,已经很不错了。
尽管对方人多势众,刘宝家还是抓住了机会,拼了后背挨几下的代价,再次重创了伤痕男——断了他两根手指、两根肋骨,还差点打瞎他一只眼睛!
到了场中,雷镔力扬手一扔,就将王车军扔到了司有立的身边,王车军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刘宝家的凶悍和不怕死的打法,让人多势众的进取学院的一帮人也为之胆寒。
三个人闪出,其中一人一伸手,就如老鹰捉小鸡一样将王车军拎在手中,然后又将王车军押了回来。
如果不是楼下传来了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刘宝家三人必会血战到底。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同时响起,就证明出了大事,伤痕男一挥手,暂时停战。他虽然受伤很重,嘴中还涌出鲜血,头上也是鲜血直冒,但依然十分强悍地说道:“你是哪一路?黄梁没你这号人,你不是黄梁人。小子,我记住你了,今天弄不死你,以后别来黄梁!来一次,我废你一次。”
确实够流氓够无赖,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理论运用到了极致。眼见王车军如兔子一样逃窜,即将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如果王车军跑掉了,那么今天的事情也许就真的不了了之了.突然,王车军狂奔的身影猛然一滞,如同撞到了一堵墙上一样,一下被弹了回来,而且力度不小,让他接连倒退几步,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也记住了,我叫刘宝家,我的兄弟叫雷镔力和李理,我们都不是黄梁市人,但我也告诉你,黄梁市以后也会臣服在我们兄弟三个的拳头之下!还有你,我也记住你了,今天没废了你,总有一天,我让你跪倒在我的脚下,我拔光你的狗牙,打断你的狗腿……”
关允早有准备,身子向旁边一闪,躲过了王车军的饿虎扑食,正准备迎接王车军的第二击时,不料王车军却虚晃一枪,一扑不中,转身就跑。
“哈哈,真有气势,刘宝家……行,我记住这个名字了,下次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伤痕男急着去处理夏莱的善后事宜,事情闹大了,总要有个交代才能过关,他顾不上再和刘宝家纠缠,匆匆离去。
王车军被关允逼得无路可退,突然目露凶光,一跃而起,直朝关允扑来。
刘宝家三人都受伤不轻,好在还能走路,兄弟三人忍着剧痛,相互搀扶下楼。一到楼下,见夏莱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金一佳哭得死去活来,只有关允还紧咬牙关勉力支撑,一瞬间刘宝家心中迸发了万丈怒火。他回头望了一眼进取学院的教学楼,心中发誓,如果有朝一日不毁了进取学院,他就不配再叫关允一声关哥!
战意高涨
急火攻心之下,再加上伤势过重,刘宝家打架无数次,第一次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关允不明白老容头一见金一佳就大谈面相是何用意,但想起老容头先前说过,金一佳眼角飞挑,脸颊粉红,是命犯桃花之相,还说命犯桃花的女子,遇到好男人,会有好结果,如果遇人不淑,就麻烦了。想想老容头前几天刚说金一佳有旺夫之相,现在又说她越来越喜相,是想撮合他和金一佳不成?
和刘宝家急火攻心的昏迷相比,关允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他已经出离了愤怒和悲伤。就在刚才,他已经初步得知,进取学院正是郑姓的基地,再联想到和夏德长对峙时郑天则对他的态度,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地回响,别让他调进市委,一旦他担任了市委一秘,郑姓,将是他在黄梁市的第一个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