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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酝酿中的变局

书记办公室内,蒋雪松坐在首位,脸色阴沉如水,李逸风和冷枫坐在下首,也是脸色沉静,一旁还坐着冷岳。柳星雅则是坐也不敢坐,站在一边,随时听从领导吩咐。

关允见金一佳已经到了,也顾不上和金一佳寒暄,只冲她点了点头,嘱托温琳和夏莱先陪着金一佳,拿着字帖和题字就赶紧来到书记办公室。

关允见气氛不对,就悄然将手中的字帖和题字顺手交给柳星雅,柳星雅会意,将东西收好,放到一边。

字帖和新鲜出炉的题字在手,关允告别老容头,匆匆返回县委。一到秘书科就听到一个消息,李逸风和冷枫紧急要见他。

“关允来了。”蒋雪松淡淡地看了关允一眼,此时的他坐在首位,官威外显,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有几个问题要找你核实一下。”

老容头说对了,关允是不能说,说了出去,蒋雪松不会当成离奇的故事来听,而是怀疑他说假。说不定还会让他辛辛苦苦在蒋雪松眼中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毁于一旦,成为贻笑大方的笑柄。

关允心中一惊,迅速和冷枫交流了一下眼神,目光又落到蒋雪松案前厚厚的两沓材料上。他顿时心中有了计较,钱爱林的事情发酵了。

老容头不惊慌,微微一笑:“等蒋雪松看到我的字帖,他就不会这么说了。还有,我相信你不会对一个堂堂的市委书记说你的书法师从一个卖早点的老头儿。哈哈,你敢说,却没人敢信。”

不过关允还是不太理解,钱爱林的事情是小事,直接由县委提出处理意见就行,相信蒋雪松才不愿直接过问,但以眼前的阵势来看,事情似乎闹大了。难道是……关允又向冷枫投去征询的目光。

老容头的意思关允明白了,他要充当冷枫身后谋士的角色,就笑了笑:“行了,我不烦你了。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蒋书记问起字帖的问题,我就说是你写的。他可是说过,你的字很像一个失传的书法大家的笔风。”

冷枫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关允的疑问。关允多少明白了什么,怕是钱爱林的问题,在李逸风和冷枫的推动下会波及孔县的整个局势。

“蒋雪松的书法格局不错,不过有时也因为过于照顾大局而在细节上不够果断。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老容头又铺开了宣纸,“我要练字了,别影响我的心境。还有一点你要记住,冷枫以后如果要当韩信,他身边得有一个谋士指点。好了,赶紧走吧,别烦我了。”

“嗯。”关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双脚并拢,身体微微一躬,向蒋雪松投去慕敬的目光。

“蒋雪松会怎么处理李永昌?”

“你以前和钱爱林有过矛盾?”蒋雪松一脸探究的表情。

“我怎么知道?”老容头继续耍赖,不过他还是暗示了一点,“蒋雪松的字圆润有余,苍劲不足。”

“是的。”关允知道有些事情不能隐瞒,“孔县太小,难免会有冲突。不过都是私人恩怨,不影响工作。”

“蒋雪松为什么被李永昌请动来孔县视察工作,却又没有力挺李永昌,和以前传闻中蒋雪松是李永昌最大的靠山不太相符呀?”关允又问道。

“啪”的一声,蒋雪松将一沓厚厚的材料扔到桌子上,发出十分清脆的声响。在无人出声的办公室中,格外响亮,显然,是一种在心理上施压的战术。

“我可没说。”老容头笑呵呵地打了个马虎眼。

“你在背后调查钱爱林的问题,是出于私愤,还是公心?”蒋雪松的一声质问,冷峻而严厉,大有一语将关允问倒之势。

“这么说,孔县局势最后的走向,会掌控在冷枫的手中?”

以关允的层次和阅历,很难正面抵抗堂堂市委书记的雷霆一怒。不管蒋雪松是真发火还是假装,他在官场沉浸多年,以关允的眼力,可是看不出真假。好在关允还能平静面对,主要也是心中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否则也会被蒋雪松一声断喝吓得六神无主。

后背是帝王之相,暗指谋反之意,关允心中明白了什么,老容头以韩信比拟冷枫。帝王当然只是比喻,但表达的意思却是说,冷枫在关键时候如果反戈一击,就有可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其实在抛出刘宝家等人暗中调查钱爱林问题的材料时,关允就做好了被李逸风和冷枫推到第一线的心理准备。他很清楚想要扳倒李永昌没那么容易,李逸风和冷枫就算正面全力出击,也需要一个支点。

“当年韩信在刘邦和项羽对峙的时候,他如果帮刘邦,则刘邦胜;帮项羽,就是项羽得天下。如果他自立为王,就有可能和刘邦、项羽三分天下。手下有一个谋士对他说,他的后背龙行虎步、气度非凡,是帝王之相。”

身为孔县人,又是李永昌眼中钉和钱爱林肉中刺的关允就是最佳的支点。

关允顿时为之一愣:“什么故事?”

“公心。”关允斩钉截铁地说道,“钱爱林及其同伙以一分利和二分利为诱饵,许诺以高额回报,从亲朋好友以及熟人中借款高达两百万。许多人因此倾家荡产,如果不及时根除钱爱林这个毒瘤,孔县早晚会爆发群体事件。”

“散心去了。”老容头狡黠地一笑,“你没时间和我聊天吹牛,赶紧回县委去。对了,我上午在人群中看到冷枫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了一个故事……”

蒋雪松的脸色缓和了几分,直视关允的双眼:“关允,你是孔县人,你站在孔县的利益上实话实说,钱爱林该不该拿下,李永昌该不该调离孔县?”

“老容头,这几天你去哪里了?”关允心中的疑问还有很多,却没时间问个清楚。再说,他知道就算问,老容头也不会明说,但他突然消失了几天,肯定事出有因。

这一句话问得极有杀伤力,关允顿时为之一滞。关允明白,蒋雪松明是问他,其实是在借他之口来试探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合作到底有多密切!

在孔县的大街上随便问一个老头儿市委书记是谁,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知道。

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关允就有可能同时让蒋雪松、李逸风和冷枫三人都对他大为不满!

关允此时才明白,老容头怕是早就知道蒋雪松痴迷书法,否则也不会提前让他捡起书法和背诵古诗。如果是一定级别的官场中人知道蒋雪松的个人爱好也没什么,但老容头就是一卖早点的老头儿,他怎么知道高高在上的市委书记的秘密?

关允的重要性

老容头似乎早有准备,回身抽出一本字帖递给关允,又将他刚刚写好的字也一并收好:“好人做到底,都送你。县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是蒋雪松和你题字比试。我就知道,蒋雪松爱字如命,肯定会问你师从何人。”

“钱爱林触犯法律,他的问题有法可依。”关允打出一招巧妙的太极,将钱爱林的问题交给法律,其实言外之意还是主张拿下钱爱林,“李永昌副书记是孔县人,十几年来一直在孔县担任重要职务,为孔县的发展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劳苦功高。他虽然犯了一些错误,但站在孔县的利益上实话实说,我觉得孔县离不开李副书记。”

“我来求一个字帖送给蒋书记。”关允实话实说。其实应该说,他想从老容头的家当中翻一本字帖送人,但正好老容头回来了,就得说求了。

关允的话,让李逸风和冷枫同时大吃一惊,二人一齐朝关允投去质疑的目光,怎么会?这么好的机会,不将李永昌一棍子打死,怎么还站在李永昌的立场上说话?说什么孔县离不开李永昌,关允到底是怎么想的?

老容头哈哈一笑,既不承认又不否认:“现在形势这么紧张,你急巴巴地来看我,肯定不是尊老爱幼来了,说吧,有什么事?”

别说李逸风心中十分不解关允既然主动推动了钱爱林的问题,为什么在紧要关头又退后了一步,而不是痛打落水狗?就连冷枫也是目光连连闪动,脸上的表情更加冷峻,证明他对关允的回答也是十分疑惑加不满。

关允嘿嘿一笑,不接老容头故弄玄虚的话,笑道:“有两种可能,一是你随便一打听谁家搬家了,就能大概知道你的新家安在了哪里;二是你的家当有一种特殊香味,你闻着香味就找到了老宅子。”刚才他被老容头一句掐指一算糊弄了一下,随后一想又明白了几分,就推测出老容头自己找到老宅子的原因。

关允话一出口,就已经惹得两个主要人物大为不满了。那么,如果蒋雪松再对他的回答也不满意的话,他之前为之付出的全部努力,就算前功尽弃了。

“是你的天地宽了。”老容头眯缝着眼睛打量关允几眼,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气运来了。”

蒋雪松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手中的材料,双眼如电,直视关允的双眼。以蒋雪松在官场之中历练几十年的功夫,眼神中蕴含的杀伤力非关允一个官场的毛头小伙子所能与之相比。但关允只是低眉顺眼,努力保持一脸平静,神态既恭谨又谦逊,让人实在挑不出一丝毛病。

字表心声,关允端详几眼,哈哈一笑:“好字,好字,气势大变。老容头,你出去了一趟,肯定收获不小,心境开阔了,天地也宽了。”

房间内的温度几乎滴水成冰,安静程度落针可闻,空气凝重得如水雾一样,压迫得每一个人都呼吸不畅。非官场中人是体会不到在决定堪比生死大事时的紧张程度的,关允心中也是绷紧了一根弦。自己之所以收回要将李永昌一脚踢倒的临门一脚,改口声称孔县离不开李永昌,是因为在迈进房间的一刻,脑中蓦然闪过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如果蒋雪松真的已经决定要拿下李永昌,他绝对不会拖到现在,而是在小郭村就可以直接将李永昌就地免职!

关允凑近一看,是一首古诗:“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字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最难能可贵的是,和以往老容头的笔风之中经常流露出的沧桑悲壮之意不同,这一次的笔风,有直抒心意、仰天长啸的冲天气势。

李永昌是县委副书记,是去是留,市委书记可以一言而定。

“钥匙就在门框上。”老容头消失了几天,精神状态依然饱满,自顾自喝了一口茶,“来,看看我的字写得怎样?”

而回到县委之后,在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只听蒋雪松严厉批评李永昌的声音,并未听到一句关于怎样处理李永昌的话。再加上抛出了钱爱林问题之后,此事也牵涉李永昌,而蒋雪松依然没有明确态度,还要当着李逸风和冷枫的面,问关允的意见。

关允信以为真:“你又是怎样进来的?”

以关允的级别,还不够向市委书记进言的程度。蒋雪松表面上是问他,实际上是借问他之举来间接地表达对李逸风、冷枫联手要逼走李永昌的不满!

老容头正好写完字,将笔一扔,哈哈一笑:“山人掐指一算,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尽管李永昌已经成为孔县的赘肉,但蒋雪松对李永昌的信任程度还是超过李逸风、冷枫,毕竟李逸风和冷枫是从省里空降到孔县的。如果拿下李永昌,孔县将无人制约李逸风和冷枫。从市委的角度来说,虽然也希望县委一二把手步伐一致,但具体到孔县,相信市委也不愿意看到两个空降的一二把手紧密合作,将孔县经营得密不透风。

“老容头,你怎么自己就找到了老宅子?”关允很奇怪,老容头也太神了,温琳家的老宅子可是有些年头了,如果不是温琳领关允来,他都找不到。

李逸风和冷枫也是急于搬开李永昌,当局者迷,以为凭借郭老汉之死加上钱爱林非法集资案,双管齐下,就可以将李永昌一脚踢开。但是二人却忘了一点,蒋雪松是市委书记,他要站在市委的高度全盘考虑问题,而不仅仅是从孔县一地的局势为出发点。

这个老容头,走的时候不辞而别,回来的时候也悄无声息,而且还能自己找到老宅子,气定神闲地写字。如果让他去演电影,不用化妆就是让人望尘而拜的世外高人形象。

其实仅仅以关允的见识和眼界,不可能得出如上的分析,只不过他很幸运地刚刚见过老容头,更幸运的是,老容头点评了蒋雪松的书法。而在很早以前关允就记住了一句话:字如其人。老容头说,蒋雪松的字圆润有余,苍劲不足,可以理解为蒋雪松行事手法偏重和光同尘而不是雷厉风行。老容头又说,蒋雪松的书法格局不错,不过有时也因过于照顾大局而在细节上不够果断,就更加直截了当地暗示蒋雪松不够杀伐果断。

同时,更是孔县的火山即将喷发的当下。

之前,关允也认为可以一举将李永昌搬开,就算李永昌不会轰然倒塌,也有可能黯然收场。但在被老容头点醒之后,现在又站在蒋雪松面前,被他当面一问,关允才豁然开朗,想通了蒋雪松摆出龙门阵背后的考量,才顺着蒋雪松的话往下说。

老容头失踪得是时候,正好是金一佳来孔县的当天。他出现得也是时候,正是蒋雪松视察孔县的当天,对了,也是金一佳再来孔县的当天。

诚然,关允也想彻底搬开李永昌,但蒋雪松不点头,现在又没有可以一举置李永昌于死地的致命事件。因此关允如果说出希望李永昌滚蛋的话,一时过了嘴瘾,实则于事无补,反而会更让蒋雪松对李逸风和冷枫的联合心生提防。

对峙

不过话又说回来,关允并不认为李逸风和冷枫会一直联合下去。二人政见相差太大,眼下的联手,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县委离老宅子并不远,关允骑上自行车,几分钟就推开了老宅子的门。推门进去一看,关允不由惊呆了,院中的葡萄架下端端正正坐着一人,正一边喝茶一边提笔写字,正是失踪了几天的老容头!

在场的几人,蒋雪松是堂堂的市委书记,李逸风、冷枫是县委的一号二号,冷岳是市委秘书长,是承上启下的市委大管家。几人都在官场浮沉多年,都是一路过关斩将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但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实是,在场的几人之中,不管是猜度蒋雪松的心思,还是在对孔县前景的分析上,唯一人心境澄明,将眼下局势和几人的想法全部猜中!

关允做的不是大事,只是取字帖的小事,但小事不小,有可能这件小事就能影响他一生的命运走向。如今蒋雪松对他态度有所改观,他必须趁热打铁才有可能成功。

关允当欣慰,他眼下不但是孔县的支点,也是蒋雪松和李逸风、冷枫之间的支点。他站在场中,几人都坐,就他一人站立,似乎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他的身上。实际上,他心里最清楚,孔县的局势,马上就要拨云见日了。

“去吧,我和温琳等一佳,算算时间,一佳快到了。”夏莱暗访一周有余,第一次为民请命就旗开得胜,怎能不喜出望外?欣喜之下,她也懒得问关允在眼下的节骨眼儿还要出去做什么大事。

沉默了足足有几分钟之后,蒋雪松终于开口了:“你的话,代表了孔县人民的心声啊……”

关允算了算时间,说道:“夏莱,你和温琳先在这儿待着,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一句话既出,李逸风和冷枫对视一眼,一脸灰白,不过二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丝欣慰之意,幸好关允的回答让蒋雪松满意。如果关允还是一心朝推翻李永昌的方向说话,不知道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

“嗯!”夏莱一脸灿烂的笑容,“我办事,你放心。蒋伯伯一接到材料就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看样子,肯定要抓人了……”

政治人物都不是鲁莽的人,在无法做到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确保对手无法还手时,就会及时收回拳头。李逸风和冷枫都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失误了,没有揣摩透蒋雪松的心思,没想到蒋雪松处理李永昌是大事化小的心理。幸亏关允够聪明,否则事情有可能麻烦了。

成功可没那么容易,还要看蒋雪松是怎样从大局观上安排孔县局势,关允笑了笑,说道:“材料交给蒋书记了?”

到底蒋雪松想怎样处理李永昌?这让李逸风和冷枫心里没底了。不过冷枫想得比李逸风更长远,等确信关允的回答契合了蒋雪松的心意后,他对蒋雪松对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理手法微感失望。但失望也没有办法,谁让蒋雪松是市委书记?不过随即一想蒋雪松当众向关允问话的另一层含义,不由怦然心惊,难道蒋雪松真有意要让关允当秘书?

此时的关允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风浪,正在秘书科和温琳说话,夏莱又进来了。一进门就是她的招牌式动作,右臂向前一伸,攥紧拳头,用力挥舞一下,兴奋地说道:“成功了!”

蒋雪松明是借向关允问话来向孔县县委暗示,不要将李永昌的事情闹大,暗中何尝没有借机考验关允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秘书之意?冷枫想通此节,心中复杂难言。他才刚刚和关允建立默契,正打算在关允的辅佐下,在孔县推动他的执政理念。万一关允真被蒋雪松选中,从孔县调往黄梁市,他岂不是身边无人可用了?

关允,被李逸风和冷枫联手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此时冷枫才深切地体会到关允的重要性!

李逸风和冷枫交流了一下眼神,一齐点头:“关允是最先发现钱爱林非法集资案的关键人物。”

“李永昌同志的处理意见,逸风、冷枫,县委先拿出一个建议,回头报我一下。”蒋雪松合上材料,站起来,“钱爱林的问题,就和关允说的一样,依法处理。”

不过,身为合格的政治人物必须具备的基本素养就是,感情不能代表政治。

蒋雪松金口一开,等于是孔县的两大问题,就此画上了句号。同时也是暗示,钱爱林的问题依法处理,而李永昌的问题酌情处理,但两者不能混为一谈。等于是说,钱爱林的事情不要波及李永昌。

第一次,李逸风和冷枫对关允心生愧疚之心,都暗叫惭愧,为了扳倒李永昌,还要让关允冲锋在前,实在是不应该。

怎么会这样?辛辛苦苦将钱爱林事件在此时及时引爆,却没能收到预期效果,被蒋雪松轻轻一推,就将爆炸的威力抹平了,为什么?

李逸风和冷枫对视一眼,知道此时虽然将关允当成支点对他不公平,但整个孔县除了关允之外,再无一人可以担此重任,只能委屈他了。成,关允可能会有收获;败,关允可能会因此被蒋雪松列入永久黑名单。

关允心中愤愤不平,钱爱林倒台是小事,李永昌下马才是大事。不过听蒋雪松的意思,李永昌估计是暂时保住官帽,顶多就是背一个处分。

蒋雪松一言不发地拿过李逸风递交的材料,埋头看了片刻,猛然抬头问了一句:“又关关允什么事情?”

不过,气愤之后,关允忽然又想通了什么,直觉告诉他,蒋雪松并不是非要刻意袒护李永昌,似乎他在左右为难中,因为有什么顾忌,才不敢对李永昌悍然出手。究竟是什么原因?关允当然不可能知道。蒋雪松当场落了李永昌的面子,又当面叫停平坟复耕政策,又允许夏莱随行来孔县……似乎是一盘很大很复杂的棋局,孔县只是一枚棋子,但棋盘可能是整个黄梁市。

李逸风豁了出去,不留后路了。

如果关允所猜不错的话,最终如何处置李永昌,还要涉及蒋雪松和市里主要领导之间的平衡。

“有。”李逸风索性将事情做到底,“证据就在材料上,如果我对李永昌同志的指责不成立,我愿意承担全部的责任。”

“还有一点儿时间,关允,你陪我到平丘山转一转。”蒋雪松又不急着回市里了,脸上又露出清风明月一般的笑容。

冷枫暗暗佩服李逸风的临门一脚,对李逸风顿时高看了一眼,他和李逸风虽政见不和,但出发点都是为了孔县的经济发展。虽然他也不喜李逸风讲究妥协的政治智慧,却不妨碍他敬重李逸风的为人。其实,本来是该由他来抛出李永昌和钱爱林非法集资有干系的内幕,不料却被李逸风抢先了。

“好呀,我正想向蒋书记汇报一下平丘山旅游开发招商引资的情况。”关允顺势就上,此时正是争取市里支持平丘山旅游项目的大好时机,不容错过。

李逸风的指责要担相当大的政治风险。如果最后李永昌还是动不了,蒋雪松因为李逸风指责李永昌事,早晚会记他一笔。

李逸风明白了,蒋雪松要关允陪同去参观平丘山,那么他和冷枫就不必跟着了。因为,蒋雪松是要给出他和冷枫时间,尽快拿出关于李永昌若干问题的处理意见。

蒋雪松脸色为之一变:“你有可靠的证据?”

孔县的局势,要掀开新的一页了。

李逸风以前在和李永昌明里暗里的较量中,一直处在下风,而且绵里藏针的手腕多一些,雷厉风行的时候很少。但今天,他不想忍了,从身上拿出一份材料,很恭敬地双手递到蒋雪松手中:“蒋书记,据查,李永昌和钱爱林的非法集资案有直接的关系。”

孔县一人丰收

“冷枫同志,不要意气用事。”蒋雪松生气了,“李永昌同志只是犯了一点儿小错误,你就抓住不放。要本着治病救人的想法,不能将个人情绪带来到工作中,更不能轻易否定一个干部。”

此时正是下午四点时分,日头西斜,余晖洒落万道金黄,秋天的平丘山,红叶漫山,被阳光一照,煞是喜人。

“我的个人意见还是撤职查办李永昌同志。”冷枫依然生硬地顶了回去,“李永昌同志不调整,县委班子不团结。”

陪同蒋雪松游览平丘山的人员安排,很耐人寻味。县委一号二号同时缺席不说,三号也不见身影,县委出面的最高一人是县委办副主任周立,其次就是关允和温琳。

按说领导否决了提议就不能再提了,但冷枫却一咬牙,心想,拼了,不调整李永昌,以后的工作就无法开展。与其在孔县和李永昌空耗在斗争上,不如赌上一把。哪怕最坏的结果就是李永昌不动,他走,他也要坚持到底。

市委方面,常务副市长曾伟宪依然不见出现,似乎从平坟现场回到县委之后,曾伟宪就不知去了哪里。蒋雪松不解释,谁也不会多问。冷岳身为市委大管家,肯定要随时跟在蒋雪松左右,还有蒋雪松的秘书师龙飞,也跟随上山。

李逸风和冷枫作难了,很明显,他们二人联名提议将李永昌撤职的意见被蒋雪松否决了。以眼下的形势来看,孔县领导班子,除了调整李永昌之外,还能调整谁?而且说实话,李逸风和冷枫都自认为自己现阶段不应该被调整。

师龙飞三十岁左右,倒也长得高大帅气,只是眉宇之间不时流露出一丝阴郁之色,偶尔对关允的身影也是投上几眼冰冷而充满敌意的目光。只不过不管他怎样表达心中的不满,他的身影还是落寞而孤单,不能近身到蒋雪松身边,只能跟在后面。市委第一秘落魄到这种程度,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自己不会做人做事。

“我只是有一个初步的想法,还不太成熟,想先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蒋雪松还是没有透露口风,又将难题抛到李逸风和冷枫的面前。

很有意思的是,夏莱和金一佳也在随行人员之中。夏莱是以随行记者的身份,金一佳则是以投资商的身份。

“蒋书记的意思是?”冷枫忍不住问出口。如果他和李逸风联名弹劾李永昌还动摇不了李永昌的根基,那么结果只有一条路可走,他和李逸风要动一人。

更有意思的是,刚才在县委书记办公室阴沉如水官威如山的蒋雪松,此时满面春风,站在平丘山山脚之下,抬头仰望简陋但却朴实的山门,对山门上的几个大字赞不绝口:“平丘古山——笔力饱满,古意昂然。小关你看,‘平’字气势平缓,‘丘’字显示出胸中有丘壑的气度,‘古’字古风纯朴,‘山’字却笔风一变,巍巍然如一座大山扑面而来,令人仰视才见……妙,妙不可言。没想到,小小孔县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你一定要让我见见题字的高人。”

什么?李逸风自以为已经修炼得不动声色了,不料还是被蒋雪松的话震惊得不知所以。蒋书记是什么意思?调整班子不是拿下李永昌,又是想调走谁?

此时的蒋雪松,哪里还有之前身为上位者一言定人前程的气势,他激动之下,拉住关允的手不肯松开。周围等人呈半圆形将蒋雪松和关允环绕其中,此时的关允,说是蒋雪松的忘年交也可以,说是他的秘书,也有七分像。

“就是因为落实平坟复耕政策过程中出现一些问题,就否定一个多年培养的干部?”蒋雪松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大有深意地看了李逸风和冷枫一眼,“我是想调整孔县领导班子,但是不是调整李永昌,还没有考虑成熟。”

冷岳离蒋雪松最近,他笑意淡然地站在蒋雪松身后,对蒋雪松和关允之间的互动,一副乐观其成的姿态。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有意,他站的位置恰好挡住身后所有人,师龙飞想向前一步离蒋雪松近上半分也不可能。

一二把手同时联名否定三把手,班子就得非调整不可了,要不工作就没法开展。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二把联名向市委提交调整班子的建议,市委肯定会慎重考虑。

夏莱微瘦,苗条而曼妙;温琳丰腴,饱满而圆润;金一佳不胖不瘦,多一分就胖减一分则瘦。

冷枫也随即表态:“我也是同样的看法。”

三人之中,夏莱紫衣长发,皮肤白嫩而细腻,细腰长腿;温琳红衣长发,肤色健壮而结实,细腰圆臀;金一佳粉衣中长发,她比夏莱丰满,比温琳瘦削,肌肤既不如夏莱的白嫩诱人,也不似温琳的麦色迷人,却是如美玉一般散发光泽,她个子中等,细腰翘臀。

“蒋书记,我认为李永昌同志已经不适合再担任孔县县委副书记职务了。”李逸风见时机成熟,知道机会不能再错过,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三女各具特色,其美艳秀丽,平丘山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蒋雪松的随从中不少人都自认见识美女无数,此时还是被三女之美吸引了目光——简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夏莱识趣地站起来,向蒋雪松、李逸风和冷枫等人致意,悄然离开了会议室。她一走,会议室的气氛就更加凝重了。

不过美色当前,关允却没有心思欣赏。他以前并不觉得“平丘古山”四个字好在哪里,只觉得老容头的书法确实不错,听蒋雪松一点评,才感觉眼界大开,果然是每一个字的笔风和走势都各不相同。

李逸风为难地看了夏莱一眼。

“蒋书记在书法上的造诣深厚,我可比不了,我只是感觉四个字写得气度非凡,但具体好在哪里,却说不上来。”关允顺势接话,“不过老容头现在不在县城,蒋书记恐怕见不到他了。”

诚然,调整一级领导班子,按照惯例会先征求班长也就是书记的意见,书记的意见有时会占很大份量。当然,书记的意见提归提,很多时候并不会被上级领导采纳。

蒋雪松一脸遗憾,不是假装,是真失望:“可惜,太可惜了。”

“逸风,你是班长,先说说你对班子成员的调整意见。”蒋雪松不谈钱爱林的事情怎么处理,反倒问起李逸风对调整班子的意见。

关允乘机将老容头的字帖和新鲜出炉的题字拿了出来——从书记办公室出来时,柳星雅很及时地将两件宝贝还给了关允,就让关允对柳星雅更多了些好感。关允将字帖双手递到蒋雪松面前:“蒋书记,我取了字帖和他新写的一幅字,请您点评。”

蒋雪松话一出口,李逸风和冷枫同时心想,传闻蒋雪松是李永昌在市委的最大后台,他说要调整孔县领导班子,肯定是要调离李永昌了。

关于老容头,关允对蒋雪松的说辞是:老容头是一个卖艺老人,路过孔县的时候,和他成了忘年交,但老容头行踪不定,并不长住孔县,有时不知道去了哪里。蒋雪松听了信以为真,流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

李逸风想搬开李永昌,是基于李永昌挡了他的路;冷枫想挪开李永昌,是因为他的执政理念和李永昌的利益有冲突。

由此,更让关允断定,蒋雪松骨子里文人气质不改,他对蒋雪松的为人又多了一点了解。实际上关允并不知道的是,此时他对蒋雪松性格的了解,已经超过了李逸风和冷枫对蒋雪松的认知。

说实话,李逸风初来孔县选择和李永昌合作,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但不久他就发现,他在孔县的地位反倒不如坚持己见的冷枫,冷枫以冷酷和冷峻独树一帜,而他却一步步被李永昌架空了。

官场之中,重重迷雾,首先是对领导性格的摸索,其次是对领导背景的分析,最后才是选择站队。摸透性格,才好确定是否脾气相投,若是性格不合,即使站队过去,也很难赢得领导的信任。分析背景,则是考虑长远,毕竟谁也不想找一个根基不稳的靠山。

由此就造成一个假象,似乎李永昌真成了孔县的平丘山,会一直矗立在孔县的天空之下,在苍茫之中,问大地谁主沉浮。

每个人初入社会初进官场,都是单枪匹马,除了少数天生的官二代之外,大多数人要从零开始。所以,人人都需要选择一个靠山,没有人赏识,个人能力再突出,也无人提拔。但如何才能得到靠山的赏识,全在运作之术。

赘肉多了,就要减肥,不减肥,就没有办法跑步前进。市里一直下不定决心要将李永昌调离孔县或调到二线,原因有很多。到底是因为李永昌和市委领导私交很好,还是因为他在孔县树大根深,一时很难撼动他的地位?无人肯定是哪一种原因,但有一点大家都看在眼里,在李逸风之前,历任书记和县长都想搬开李永昌,却都以失败而告终。

关允对冷枫的判断,基于他一年多来对冷枫的细致观察,再加上老容头的点拨,算是摸到了冷枫背景的冰山一角。现在,他有了和蒋雪松近距离接触的宝贵机会,不细心留意蒋雪松的一举一动,岂非错失良机?关允从来不是一个不会把握机会的人,尽管他还是不认为蒋雪松真有意用他当秘书。

不管哪一任书记和县长,或是市里,都不愿意看到李永昌逐渐变成阻碍孔县前进和发展的赘肉。

蒋雪松接过字帖和题字,先打开题字,念了出声:“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只是近年来,农村工作的开展比以前容易了许多,而李永昌经过十几年的经营,在孔县逐渐有尾大不掉之势,他和新任的书记、县长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尤其是在李永昌担任副书记之后,开始插手人事大权,孔县的大小部门,他都安插自己人,大有将孔县经营成自家后院的趋势。

他双手捧字,足足欣赏三分钟之久,才心满意足地放下,又拿起字帖。

孔县就如一台陈旧的机器,书记和县长是驾驶员和副驾驶,但李永昌却是方向盘,离了他,孔县还真不转了。

只看了几眼,他就惊讶地“咦”了一声,又拿起题字看了几眼,似乎是在对比什么。反复各看了几遍之后,将字帖和题字收回,他随手交给了冷岳,然后不再说话,负手上山。

在初期,李永昌确实为县委的正常运转立下了汗马功劳。不管是哪一任书记县长上任,一开始都挺抵触李永昌的威望,但不久之后就发现,鸡毛蒜皮的事情,各乡镇的农民工作的问题,以及所有需要农民配合的政策,都得由李永昌出面不可。

关允就紧随其后。

同样,对于收入微薄的百姓来说,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前来县委上访的百姓,往往是因为邻居偷了一只鸡或是盖房时邻居多占了一尺宅基地,等等。如果事事接待,绝对让人不厌其烦,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全县的发展大计。

走到半山腰,似乎一路一直在欣赏美景的蒋雪松突然说了一句:“关允,我说你的笔风很像一个失传的书法大家的风韵,你却说师从老容头。不过从你拿来的老容头的字帖和题字来看,他似乎并不是失传的书法大家,也许是我看错了。”

许多年了,孔县有许多事情确实离了李永昌不行,作为传统的农业小县,孔县无大事。

关允暗暗点头,老容头真有一手,也不知道怎么在题字中变了笔风,让蒋雪松不再误会他是失传的书法大家。不过,关允严重怀疑老容头还真有可能是蒋雪松所说的书法大家。

平心而论,李永昌不算是孔县的毒瘤,充其量是孔县的赘肉。

一行人到了山顶,蒋雪松的兴致才被平丘山的美景吸引,关允见时机成熟,就及时说出了平丘山的旅游开发。蒋雪松本来因为山门的题字就对平丘山印象大好,又听说平丘山的旅游开发是夏莱的表妹金一佳的风险投资,更是兴趣大增。等关允将金一佳引见到他的面前,他见金一佳的俏丽干练和年轻,哈哈一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好,说说你们的想法,我来替你们把把关。”

联手一击

关允大喜。有多少县委书记和县长想向蒋雪松当面汇报工作,都不得其门而入。平丘山的旅游开发,现在还没有正式提交县委,却可以直接上达市委书记之耳,确实是天大的幸事。

李逸风和冷枫同时心惊,莫非是说,蒋书记真要下定决心拿下李永昌了?

而且关允还有一个私心,就是乘机推出温琳。

“批评你们还是轻的。”蒋雪松威严地说道,“我想有必要再调整一下孔县的领导班子了。”

每个人都要有一个试一试的机会,关允相信温琳也会有成为蒋雪松秘书的机会。尽管他听温琳说过,蒋雪松爱惜羽毛,不会任用女性秘书,但凡事总要试过才知。

“我赞成逸风同志的意见。”冷枫也表态了,“县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和逸风同志都难辞其咎,请蒋书记批评我们。”

温琳落落大方地站在蒋雪松面前,金一佳则是坦然而立,干练而优雅。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平丘山旅游开发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向蒋雪松做了汇报。难得的是,蒋雪松十分耐心地听取了二人的汇报,还不时问到一些数据和规划方面的问题,可见蒋雪松并非应付了事,确实上了心。

“这件事情,一定要严肃处理。”李逸风率先表态,右手用力一挥,态度十分坚决。

关允在一旁听了无比欣喜,温琳在对数据的记忆和对数字的敏感上,不比王车军差上半分。从蒋雪松的积极回应上不难看出,不管是温琳的数据补充还是金一佳的前景描述,都深得蒋雪松之心。这么说来,平丘山的旅游开发,能得到市委书记的首肯,前景将会更加灿烂。

现在好了,关允暗中布置好了一切,而且还是通过记者之手,巧妙而不着痕迹。这就让李逸风和冷枫不约而同地心想,一年多的磨炼,关允在承受委屈的同时,也学会了隐忍和审时度势,磨难有时让人消沉并且一蹶不振,也能让人迅速地成长起来,在沉默中积蓄力量。

随后,温琳和金一佳汇报完毕后,都又强调了一点,平丘山的旅游开发是关允的创意。由此,将关允一下推到了高点。

其实早在李、冷二人点头同意让钱爱林复职时,就等于暗示关允,等时机成熟,就可以将钱爱林的问题摆到台面上摊牌。却没想到,关允选择的时机还真及时,李、冷二人都差点忘了趁蒋雪松在时将钱爱林捅出来。

如果李永昌在场,必定会气得七窍生烟。曾经李永昌自得地想,今年秋天,除他之外,孔县无人丰收,现在他才知道大错特错,应该是,今秋除了关允之外,孔县无人丰收!

二人震惊之中,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好一个关允,拿出了痛打落水狗的气魄,及时而巧妙地推动钱爱林事件的发酵,孺子可教。

下山的时候,冷岳有意无意和关允走在一起。他一路上和关允说了不少话,大多是围绕孔县的风土人情和地理,忽然话题一转:“关允,你和冷县长关系不错,如果你有机会调往市里,是不是愿意离开冷县长?”

孔县的问题何止是相当严重,根本就是非常严重,李逸风和冷枫此时还不清楚蒋雪松话中所指的是什么事情。二人接过材料之后,只看了几眼,就顿时一脸震惊。

关允一下愣住,忽然意识到冷岳和冷枫同姓,而冷岳却是京城人士,据说还大有来历,莫非冷岳和冷枫之间还真有什么联系不成?再联想到冷枫背景之中深不可测的部分似乎真和冷岳的来历有交集,他不由心思大动!

蒋雪松坐在李逸风平常坐的位置上,神情十分凝重,将手中的材料翻了一会儿,然后又把两份材料分发给李逸风和冷枫,微微感慨地说道:“逸风、冷枫两位同志,孔县的问题相当严重啊。”

强势推动

蒋雪松一行直接到了李逸风的办公室。李逸风已经和冷枫对换了办公室,现在他的办公室是县委第一宽敞。蒋雪松只点名让李逸风、冷枫参加,市委方面的曾伟宪不知去了何处,只有冷岳一人陪同。另外,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记者夏莱。

“调往市里?我还真没想过。”关允笑了笑,很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还想跟着冷县长在孔县大干三年,为孔县的明天多出一份力。”

混在人群之中走在后面的李永昌,目光紧盯着崔玉强的身影不放,他的双眼之中几乎喷出怒火,郭老汉之死能瞒过他,孔县只有一人能办到——就是崔玉强。没想到,崔玉强成了白眼狼。

冷岳探究的眼神在关允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拍了拍关允的肩膀:“你在孔县,屈才了。”

蒋雪松接过文件,边走边打开,只看了几眼就一脸凝重,回身对李逸风和冷枫说了几句,李逸风就招手叫过来柳星雅和崔玉强。

“秘书长过奖了。”关允谦逊地笑了笑,似乎无意地随口问道,“秘书长和冷县长认识?”

散会后,又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一出,蒋雪松即将迈出会议室大门之时,开会前最后一刻进来的美女记者夏莱,及时出现在蒋雪松的身边,小声和蒋雪松说了几句,还递上了两沓厚厚的文件。

冷岳不动声色地说道:“认识,当然认识,全市十几个区县的一二把手,我都认识。再说我和冷县长五百年前是一家,更得认识了。”

不少人甚至向李永昌投去幸灾乐祸的目光。也是,李永昌在孔县盘踞多年,肯定树敌不少,孔县并非只有他一人有政治野心,不知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李永昌一直如平丘山一样挡在许多人前进的道路之上,他如果倒下,会有许多人弹冠相庆。

冷岳的回答滴水不漏,关允也只得报以一笑。如果他一句话就问出了什么,冷岳就太浅薄了,试想身为市委大管家,谁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不过同样姓冷,冷枫冷面冷言,冷岳却是让人如春风拂面,可见一个人的性格和姓氏还真没有关系。

在座不少人都知道,孔县在迎来史上最大规模的基建项目的同时,也迎来了史上最大的动荡。被市委蒋书记当众点名批评,谁都认为李永昌的政治生命怕是要完结了……

不过关允总感觉冷岳和冷枫之间似乎有什么关系,刚才冷岳的问题很奇怪,似乎有为冷枫试探他之意。按说就算蒋雪松有意调他到市委担任秘书,冷岳打前站为蒋雪松试探他的口风,也不应该从冷枫的角度来提出问题。

随后,蒋雪松简单就孔县的经济发展点评几句,就结束了讲话。之后,李逸风和冷枫分别发言,先是就孔县出现的问题做了自我批评,又各自表态一定要按照蒋书记的指示精神办。不过似乎是早有默契,在针对李永昌问题的处理上,二人都是含糊其词,并没有太明显地流露出个人倾向。

冷岳冲关允一点头,向前走去,关允就落后几步,来到夏莱、温琳和金一佳的中间。他左边温琳,右边夏莱,正好一红一紫,姹紫嫣红,金一佳就打趣关允:“你敢不敢伸开双臂,左边抱温琳,右边抱夏莱?”

李永昌想到事情最坏的后果之后,反而冷静了。他目光阴沉如水,低头不语,纵横孔县几十年,又精心经营十几年,就算蒋雪松想将他免职,也要考虑清楚他下台之后的严重后果!

“敢,怎么不敢?”关允还当真双臂伸展,不过却没有分别落在温琳和夏莱的肩膀上,而是只伸了一伸就迅速收回了,“不过不是现在,蒋书记在前面,金一佳你想害我就明说,我又没得罪你,你怎么这么坏?”

没想到他辛辛苦苦付出,到头来却被蒋雪松当众点名通报批评,而且还要县委研究他的若干问题上报市委,言外之意,他的问题要上纲上线了?难道蒋书记真要摘掉他的乌纱帽?

金一佳咯咯一笑:“小心眼的男人。”

其实他认为,虽然他在具体落实的过程中犯了一些不大不小的错误,但基层干部开展工作,谁不是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指望基层干部如关允一样文质彬彬地说话,如李逸风和冷枫一样摆事实讲道理,老农民根本不吃这一套。

关允还没反驳她,夏莱不干了:“一佳,你不要说关允的坏话,他可不是小心眼,他是大男人。”

蒋雪松的话并不严厉,只是以正常的口气和语速徐徐说来,却如一阵阵惊雷在会场之中回响,直炸得李永昌头皮发麻双眼发黑,差点当场昏倒在地!

“一佳,你可真说错了,关允从来不小心眼,你要觉得他小心眼,肯定是你小心眼了。”温琳也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反驳金一佳。

“应该说,孔县在执行平坟复耕政策的过程中,出发点是好的,但工作方法有问题,李永昌同志是做出了一些成绩。不管是流沙河大坝项目的建设,还是平坟复耕政策的具体落实,他都劳苦功高。不过革命工作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功过抵消,有功要表扬,有过要批评,有大过还要处罚。李永昌同志在平坟复耕的落实中所犯的错误和所造成的恶劣影响,以及导致郭老汉意外死亡,还有以权谋私等行为,都是一个党员干部不应该犯下的低级错误。我建议孔县县委研究一下针对李永昌同志所犯错误的若干意见,有了结果后,上报市委。”

金一佳告饶了:“好,好,我错了,不该说有女人缘的小男人的坏话。夏莱,你也真是,多少年的情谊,还不如认识关允几年。女生外向,真是一点儿不假。还有你,温琳,关允又不是你男朋友,你维护他干什么?你也不想想,他肯定是一个薄情寡幸的人,早晚负你。”

蒋雪松宣布完决定之后,久久无语,会场就一片寂静。他的目光从在座的每一个人身上扫过,还有意在夏莱身上停顿片刻,最后还是耐人寻味地看了李永昌一眼。

温琳又气又恼:“一佳,我和你不算太熟,你不要乱说我好不好?什么叫关允负我,我和关允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哪里有负我一说?你再乱说,我和你断交。”

这让李永昌的处境雪上加霜。

夏莱上前就拧了金一佳腰间一把:“让你乱说!从小你就碎嘴,现在长大了,还出国留了学,怎么改不了乱说的毛病?你再胡说,我也和你断交。”

蒋雪松在台上想些什么,李逸风和冷枫猜不透,但二人能肯定的是,蒋书记必定要出手打压李永昌了。相信蒋书记在最初也不敢确定平坟复耕政策最后会怎样收场,但时机就赶得这么巧,偏偏在郭老汉的命案爆出之后,省里叫停了平坟复耕政策。

金一佳败退了,举双手求饶:“夏姐姐,温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如果我还乱说,就让我随便被关允欺负。”

不过话又说回来,省里的政策被省里叫停,肯定不会正式公开,只会内部下发一个通知了事。平坟复耕是好事,但诚如蒋雪松所说,要平坟头,先平民心。民心不平,平了坟头又有何用?

关允无语,怎么又扯上他,而且金一佳的话还容易让人产生歧义,他好好的,欺负她做什么?不过让他奇怪的是,怎么金一佳对他就有了小心眼的印象?

李永昌投入全部精力并且引以为最大政绩的平坟复耕,不但闹出人命,省里还紧急叫停了相关政策,这一跤摔得肯定鼻青脸肿了。

夏莱听出来了金一佳话里的歧义,却只是笑而不语,并不点破。温琳心直口快,脱口而出:“一佳,你说随便让关允欺负,是不是关允怎么你都可以?”

李逸风和冷枫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欣慰之意。这一把,算是赌对了,省委紧急叫停省政府的平坟复耕政策,不管背后发生了什么,都证明二人的远见。能够站在一定高度上纵观全局,在和李永昌的较量中,就会始终有抢先一步的优势。

金一佳蓦然脸红了,呸了温琳一口:“温琳,你曲解我的话……”

当然,政策发布之后又收回的先例不是没有,不过实在太少。通常都是县里的政策被市里叫停,或是市里的政策被省里叫停。省里的政策被省里叫停的例子,在座各人都是闻所未闻。

得了,古人云:三个女人一台戏。诚不我欺。关允听不下去了,挥挥手,快步向前走去,只留给三位嬉笑的美女一个毅然决然的背影。

省里直接叫停平坟复耕政策?还有这等怪事?哪里有政策才发布不久就直接叫停的先例?在场众人尽管早在蒋雪松现场叫停平坟复耕政策之时就猜到什么,但听到蒋书记当众宣布是省里直接叫停,都不免面面相觑,一时无法接受。

其实关允加紧脚步和夏莱、温琳、金一佳三人保持距离,是因为已经步入县委大院之中,而且他已经看到柳星雅脚步匆匆地迎了过来。从柳星雅严肃而凝重的表情可以看出,县委之中,恐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同志们,市委刚刚接到省委的通知。鉴于各地在落实平坟复耕政策的过程中,出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省委、省政府经研究决定,暂停平坟复耕政策。”

果然是发生了事情,而且是大事!

崔玉强的本子上赫然写着大李和小李,其中小李被他重重地画了一个圈,还一连圈了许多遍。

前脚,蒋雪松和关允一行刚离开县委前往平丘山;后脚,县委就紧急召开了关于李永昌同志若干问题的处理意见的书记办公会。

夏莱歉意地一笑,悄然坐到了最后面的一个空位,她双手紧紧抱着厚厚的两摞材料。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蒋雪松身上,尽管夏莱明艳过人,但此时还真没有人多看她几眼,只有一人例外——崔玉强的目光从夏莱手中熟悉的材料上一扫而过,眼神跳跃不定,手中的笔不停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显露出他内心的焦躁和不安。

书记办公会只有六人参加,除李逸风、冷枫之外,还有桂晓杰、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武文件、组织部部长陈京以及县委办主任柳星雅。每次书记办公会都会出现的县委三号人物李永昌,数年来,第一次缺席书记会办公会!

蒋雪松见夏莱公开露面了,就悄然看了冷岳一眼,冷岳会意,起身来到柳星雅身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柳星雅一点头,就放夏莱进来了。

“同志们,接市委蒋书记工作指示,要求县委针对李永昌同志所犯的若干问题,拿出一个处理意见上报市委。”李逸风主持会议,先起头,将李永昌的几个问题简单一说,最后强调道,“都说说自己的看法,最后汇总一下。”

“我是《国家青年报》驻燕省记者站记者……”夏莱轻轻地推开一道门缝,露出脑袋,确信足够能让蒋雪松看到她。

历来各级政权内部开会,都是小官先说,大官后说,最大的官最后总结。但今天的事情是特例,李逸风让众人发表看法,谁也不敢先开口,几人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说出第一句话。

“你是……”常委扩大会议虽然扩大了,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柳星雅不能放行。

谁也不清楚蒋书记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摸不透上级的心思时,闭嘴是最好的明哲保身手段。万一一句话说错,会错了意思,蒋书记本想是将李永昌一竿子打到底,自己却说李永昌劳苦功高,岂不是和上面唱反调?

人员已经到齐,会议正要召开时,有人敲响会议室的门。坐在门口的县委办主任柳星雅开门一看,见门口站着一名紫色上衣灰色长裙的女孩儿,胸前挂着一个记者牌,不过显然不是市里哪家报社的记者。市里大大小小报社的记者,没有谁他不认识,尤其是如眼前一般漂亮的女孩儿,他更能记得清楚。

再者,万一蒋书记本想大事化小,自己却非说李永昌应该撤职查办,结果最后李永昌依然安稳地坐在台上,事后还不得找自己算账?而且市委想怎么处置李永昌是市委的事情,那是市委的权力,县委既没有资格对一名副书记评定,更没有权力对一名县委副书记采取任何措施。那么让县委拿出一个处理意见上报市委,不是多此一举吗?

但今天不同,今天的孔县常委会扩大会议,出席会议的不仅有市委书记蒋雪松,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曾伟宪以及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冷岳,还有市电视台、日报社的随行记者。

当然,谁也不会真幼稚地认为蒋雪松会做多此一举的事情,而是都各有猜测,怕是蒋雪松借机给李逸风和冷枫出难题,想试探孔县两个从省城空降的一号二号对市委的服从程度和对市委书记指示精神的领会水平。

如果是市级常委会扩大会议,通常会有新闻主管部门的负责人和报社的社长、总编辑列席。但县级常委会扩大会议,因县里没有正规报社,就没有新闻人员与会了。

李逸风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就不快地说道:“怎么都哑巴了?平常研究干部提拔的时候,都争先恐后地提名,现在还是研究干部,不过是研究干部的问题,就都怕得罪人,不敢说话了?”

步步推进

与会众人之中,除了桂晓杰和李永昌不和之外,陈京是墙头草,平常虽然事事跟随李逸风的脚步,但那都是好事,坏事他不跟。而副书记兼纪委书记武文件和李永昌关系莫逆,剩下的柳星雅是县委办主任,在几人之中排名最低。

在关允精心准备发动雷霆一击的同时,县委常委会会议室,常委扩大会议正在紧张地召开之中。蒋雪松坐在首位,开口第一句话就解释了他叫停平坟复耕的原因。

李逸风敲打了几句后,见还没人应声,就恼了:“都不说是吧?好,我点名了,晓杰你先说说。”

如果让蒋雪松知道关允的推测,他肯定会大吃一惊,会更加对关允高看一眼。因为关允的眼光确实非同一般,已接近了真相的边缘。

桂晓杰平常是和李永昌不对付,但在事关一个党员干部的前途大事上,他也不敢乱说话,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道:“李永昌同志为孔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个人的意见是,县委要充分综合考虑,从大局出发,本着治病救人的出发点拿出一个让各方都满意的处理意见。”

能影响到蒋雪松对李永昌支持力度大减的背后,应该不是李逸风和冷枫的运作,而是他本身的原因。原因是什么?以关允的眼界和层次,自然无从推测,但肯定有不为人所知的变故。或许,蒋雪松之所以答应夏莱随同他出行孔县,并非只是为了他和夏德长的私人情谊,而是基于一定程度的政治考虑。

让各方都满意是最没有营养的官腔,李逸风没想到就连和李永昌最不和的桂晓杰在关键时刻也靠不住,可见李永昌在孔县的影响力,真是根深蒂固。大家都怕打蛇不成反被蛇咬,他就知道,今天的会议很难开下去。

夏莱一走,关允沉思了。诚然,他猜不透蒋雪松允许夏莱随同前来孔县的真正用意。但从蒋雪松迈入孔县的第一步起,他的所作所为就很耐人寻味——表面上有偏袒李永昌之意,却暗中行打压李永昌之实。这不由关允不浮想联翩,蒋雪松心思大变的背后,肯定是哪里发生了变故。

“你怎么看,文件同志?”李逸风又点名武文件。

“能。”夏莱听话地用力点了点头,娉娉婷婷地转身出了秘书科,她一身长裙紫衣的装扮让她比以往更加靓丽动人。一般对肤色不太自信的女子通常不敢穿紫衣,夏莱的紫衣搭配,正好衬托得她肤白如雪。

武文件摘掉老花镜,擦了擦镜片,又重新戴上,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的意见就是,李永昌同志犯的都是小错误,不值得上纲上线,警告处分就可以了。”

还是孩子气,关允笑着摇摇头,看了看时间,说道:“差不多该开会了,夏莱,你先去递上材料,务必赶在蒋书记决定回市里之前交到他的手中,很重要,能不能办到?”

得,武文件更是不遗余力地维护李永昌,李逸风心中恼火,却又不好直接当众说出他的意见,只好又问陈京:“陈京同志,说说你的看法。”

某人当然指的是夏德长。

“我……”陈京的眼睛快速眨动几下,避开李逸风的目光,“我附和桂晓杰同志的意见。”

“关允,这一年在县里,你变成熟了,也比以前聪明多了。”夏莱温柔地笑了,她心爱的男人经过风吹雨打之后,不但没有消沉,反而更快地成长起来,怎不令她欣喜?她俏笑道,“我会继续在蒋伯伯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让你给他当秘书,就要气气某人。”

就只剩下柳星雅一人了,作为李逸风身前最近的一人,李逸风是什么心思,柳星雅岂能不知?他不等李逸风点名就直接说道:“李永昌同志确实为孔县的发展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但也犯下了一个党员干部不应该犯的错误。县委在处理李永昌的问题上,我的意见是,一是一,二是二,功过分别对待,不能以功抵过……”

“不用问。”关允神秘地笑了笑,“我让你把材料原件直接交给蒋书记,是什么用意,你还不明白?”

不等柳星雅说完,一直脸色阴沉如水的冷枫冷不防打断柳星雅的话,以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我个人认为,李永昌同志的问题很严重。而且还是发生在市委主要领导的眼皮底下,县委如果还遮遮掩掩,等于是不肯承认孔县的工作中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有了错误就要敢于承认,我的个人意见是,李永昌同志不再适合担任县委副书记了!”

夏莱点了点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跟随蒋书记一起来孔县?”

冷枫在明知蒋雪松不想调整李永昌的前提下,依然要强硬地推动李永昌下台的进程,他孤注一掷的勇气,着实让李逸风大吃一惊。

关允无语,他哪里是乱爱了,不过是想点醒夏莱,在孔县还好说,去别的县采访,万一出了大事,后悔都来不及。不过也确实是时间紧急,他就没再说什么,将两份材料汇总到一起,递给夏莱:“留一份复印件给我,原件你一起交给蒋书记。”

不过震惊过后,李逸风也突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铿锵有力地说道:“冷枫同志说得好,我也认为,李永昌同志再继续担任县委副书记,不利于县委领导班子的团结!”

“咳,咳,我还在呢。”温琳受不了了,咳嗽一声提醒关允和夏莱不要太肉麻了,还强调地说道,“关允,你自己说时间紧迫,这时候怎么又乱爱了?”

在一二把手强势推动下,孔县县委上报的关于李永昌的处理意见,令蒋雪松勃然变色。

关允一番长篇大论并不是为了批评夏莱的所作所为,而是想提醒她以后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冒险。夏莱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她摇着关允的胳膊撒娇:“好啦,好啦,说了不生气的,你还骂我?我都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行不?”

有担当

“有,我心里的正义和公正不比你少半分。”关允慨然道,“记者可以激昂文字,可以暗中采访,但新闻报道免不了一个官员的职务,想要伸张正义,为民请命,最终还得落实到实力斗争上。任何一个官员的任免,背后都会涉及许多人的利益,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来孔县暗访,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就被人察觉了,只不过发现你的人和我还能说上话。而且他立场不稳,犹豫之下没有采取措施,要不你早就被请出孔县了。”

蒋雪松希望孔县县委拿出符合他心意的处理意见,好让他回市委之后,在处理李永昌的问题上掌握主动权。不承想在他的一再暗示下,李逸风和冷枫还是违背他的初衷,不由大为恼火。

“我不对,我错了。”夏莱低眉顺眼地认错,眼睛却偷看关允,她知道关允不管多生气,只要她一认错,他就会心软,“可是,我也是一心为了工作,我也要有自己的事业,对不对?记者,就要为民请命,我还想说说你,你明明都调查清楚钱爱林的问题了,却还故意压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正义和公正?”

当蒋雪松被柳星雅迎到李逸风的办公室,听取了孔县县委关于处理李永昌的最终意见时,他因游览平丘山并且意外收获字帖的喜悦随之消失殆尽,取代的是强烈的气愤和不满。

“你又没有告诉我你在暗中调查钱爱林?还故意不接我电话,瞒着我,是不是怕我骂你?”关允敲了夏莱的头一下,“还和以前一样,只要是怕我不同意的事情就瞒着我去做,是你有错在先。你说说你做得对不对?”

如果李逸风和冷枫不是从省里空降的一二把手还好一些,偏偏李逸风和冷枫在空降之初就并不称蒋雪松的心意,他对李逸风和冷枫本来就有成见。那么李逸风和冷枫强行压下别人的反对意见,一二把手联合控制了孔县的大局,公然挑战市委书记的权威,就让他气愤难平了。

夏莱将信将疑地接过材料,低头看了一会儿,惊喜地说道:“呀,关允,你太厉害了,你的材料太有用了。哪里是我的材料的补充,应该说我的调查材料还不如你的材料证据充足……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省得我调查得这么辛苦。”

“是县委一致的意见,还是主要是你的个人意见?”蒋雪松耐人寻味地问了李逸风一句。

关允从自己的抽屉中也抽出一沓材料,递给夏莱:“作为你的调查材料的补充,你看看是不是有用?”

此时的书记办公室内,只有蒋雪松、冷岳、李逸风、冷枫几人,就连柳星雅也识趣地关门出去了。蒋雪松如此直白地一问,等于是质问李逸风,是否将个人权威凌驾于县委班子之上。

夏莱莞尔一笑,温琳说话直来直去,率性可爱,她的性格很讨喜,但愿她不要成为自己的情敌。

李逸风还没有回答,冷枫冷峻地答道:“蒋书记,李永昌同志不再适合担任县委副书记的建议,是我最先提出来的。”

就连温琳也小有兴奋,一副地下工作者的神情朝窗外看了几眼,从关允手中拿过材料翻了几翻,啧啧说道:“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详细。这一笔笔记的东西就跟钱爱林自己的账本一样,钱爱林老小子,你跑不了了。”

李逸风一愣,冷枫冲锋在前,不怕正面面对蒋雪松的怒火,是一个很有担当的男人,一瞬间,他对冷枫又多了几分好感。

这个人是谁,关允不用猜也知道,当李永昌遭受重大打击之后,当他和崔玉强在田间一番深入浅出的对话之后,孔县的变局已经悄然启动。钱爱林已经被当成弃子,在材料被扔到夏莱车窗里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弃子出局了。

“好,很好。敢作敢当,不愧是冷家人。”蒋雪松愤然说了一句,忽然起身,“我会充分参考孔县县委的意见,从现在起,李永昌同志先停职反省,等候处理。”

说话间,夏莱从包中拿出一份材料递给关允。

话一说完,蒋雪松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冷秘,安排一下,回去了。”

“本来掌握得也不少,但都不是致命的证据,孔县人太保守,许多人明明被骗了,也不敢说真话。”夏莱秀眉微蹙,一脸忧色,忽然就又展颜笑了,“可是事情突然就有了转机,就在刚才,有个人敲了车窗,扔进来一沓材料。”

“蒋书记,吃过饭再走也不迟,孔县离市里也不远。”李逸风虽然早有承受蒋雪松怒火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蒋雪松说走就走,就客气地挽留了一下。

“太好了。”关允一拍桌子,“孔县的根本出路还是在农业上,来孔县发展高效农业,我举双手赞成,相信冷县长也是热烈欢迎的。好了,这个问题等金一佳来了再讨论,先说眼下的事情,夏莱,你掌握了多少钱爱林非法集资的证据?”

“不必了。”蒋雪松摆摆手,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还要回去研究一下平坟复耕政策的遗留问题。”

“我的好消息呀……”夏莱眼波流转,有意无意地看了温琳一眼,笑了,“就是一佳晚上会到孔县,她已经成功地说服投资商,不但要投资平丘山的旅游开发,还要在孔县考察投资高效农业的前景。”

孔县县委主要领导送走蒋雪松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时分,蒋雪松一行的汽车尾灯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一阵秋风吹过,雾气弥漫上来,让蒋雪松的车队显得迷离而遥远,似乎预示着蒋雪松并不明朗的态度导致了孔县并不清晰的前景。

“别闹了。”关允板起脸,回身关上门,“时间紧迫,再晚就来不及了。夏莱,你先说你的好消息。”

蒋雪松走后,冷枫和李逸风开了一个闭门会议。半个小时后,关允接到通知,来到冷枫的办公室。

“你们亲热,我羞什么?”温琳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傻,“真不用我去把风?”

已经是晚上了,县委大部分人已经下班,但主要领导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不过唯一例外的是,李永昌的办公室却是一片漆黑,可以说是近十几年来第一次。

一句话让夏莱面红过耳,啐了温琳一口:“呸,你个温琳,一个女孩儿家羞不羞?”

“关允,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工作在近期可能需要调整一下。”冷枫微显疲惫之态,关允一进来,他就直接点明主题。

温琳故意发坏,以掩饰刚才的尴尬:“你们亲热,我怎么配合?”

“怎么了?”关允明知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他已经听说了蒋雪松返回的消息,也多少知道县委在研究针对李永昌的处理意见时,冷枫在关键时刻的冷静一击。

“对,温琳你留下。”关允下一步的计划需要温琳的配合,就顺着夏莱的话往下说,“我和夏莱要做的事情,还需要你配合。”

冷枫还是忍不住沉着地出手了,但问题是,能不能一击命中?关允猜不透冷枫为何宁肯惹得蒋雪松大为不满,也非要推动李永昌下台。以冷枫的智慧,肯定看出来蒋雪松有意暂缓对李永昌的处理,为什么还要甘冒惹怒市委书记的风险,放手一搏?

夏莱嫣然一笑:“温琳不要走,我和他不说什么私密话,是正事。”

冷枫并不过多解释什么,话一说完,轻轻地摆了摆手:“没事你先回去吧。”

温琳悄悄地吐了吐舌头,转身要走:“你们聊,我出去站岗。不过现在人多眼杂,拉手可以,进一步的亲热动作就免了,省得被人看见说闲话。”

关允见冷枫情绪不高,只好退下,回到秘书科,夏莱、温琳和金一佳都在,正在等他。

“扑哧”一声,夏莱终于被逗乐了,她狡黠地一笑:“关允,以前在京大的时候,经常有女孩儿借你的肩膀表达内心的喜悦,我都习惯了。没关系,肩膀可以随便借,心不外借就行了。”

“都几点了,该吃饭了。”温琳习惯了和关允打闹,习惯成自然,伸手一推关允,推了之后才意识到不对,有夏莱在,怎么也轮不到她和关允打闹,就嘻嘻一笑,掩饰了一下,“一向当关允是好姐妹。”

关允伸手推了温琳一把:“我早说过,你就不听,看,闹出误会了吧?温琳,你以后要保持淑女形象,别总让我一见你大大咧咧的样子,就想夸你一句——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关允笑了笑:“走,去吃孔县的特色小吃。”孔县的局势虽然将破未破,但已经不是他所需要操心的问题,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何况夏莱和金一佳都是贵客。

夏莱怔而不语,目光冰冷而委屈地看着关允。

“孔县有什么特色小吃?”金一佳笑眯眯的神情明显想发坏,“不如你再亲自下厨,为迎接我和夏莱的到来,再来一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啊!”温琳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真是夏莱,不由赶紧松开关允的脖子,尴尬地笑道:“夏莱,刚才借关允的肩膀来表达一下我内心的喜悦,你可别多想,我和他一直是好哥们儿。”

说话间,几人一起往外走,夜色醉人,正是不冷不热的好季节,秋风有信,凉月无边。刚刚经历一场动荡的孔县,大街上行人稀少,来往的居民并不关心县委有没有什么重大变故,只在意自己的生活是否幸福安康。

“关允……”正在此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夏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她接到关允电话,急忙下车,一路小跑来到秘书科,不料一推门就见到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

关允体格壮,穿白衬衣、黑裤子、黑皮鞋,再加上长身而立,秋风一吹,玉树临风,更显洒脱。而夏莱灰色长裙,紫色上衣,身材苗条而修长,紫衣衬托得人比花娇,肌肤胜雪。而温琳圆润可爱,一笑如花,红衣长裤,别有风情。金一佳就更不用说了,亭亭玉立,粉衣如桃花艳丽,脖颈长而光洁,显高贵出尘之意。

放下电话,温琳高兴得跳起来。兴奋之下,她也不顾是在办公室了,就抱住关允的脖子:“太好了,听金一佳的口气,投资的事情八成是定了。关允,你真棒!”

虽说金一佳和夏莱犹如姐妹花,但二人气质大不相同,夏莱含蓄而内敛,性子虽淡,却有执着不肯放弃的一面。而金一佳热烈而奔放,百媚千娇,却又善变,令人难以捉摸。

“你好,秘书科……我就是,呀,一佳,你好。”温琳的神情立刻神采飞扬起来,眼睛还转了一转,向关允抛了一个媚眼,“你到黄梁市了?晚上就到孔县?好,我等你。”

和三位性格迥异的美女同行,关允心情大好,哈哈一笑:“一佳想再吃我打的烧饼?对不起,这一次没机会了。”

刚放下电话,温琳进来了。她渴了,拿起关允的杯子就喝起来。温琳还没开口说话,电话就响了,她伸手就抢过电话。

“为什么?”金一佳不肯放过关允,“你不想在夏莱面前露一手?”

“好吧。”夏莱愉快地答应了,“我马上到,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夏莱本来走在温琳和金一佳中间,听到金一佳的话,就转身来到关允身前,一把抓过关允的手打量几眼,忽然鼻子一醉,眼泪流了出来:“对不起,关允,让你受苦了。我上次听一佳说了,你还要打烧饼卖钱,要是你留在京城,生活哪里有这么艰难?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爱上你。如果我不爱上你,你现在肯定留在京城了。”

“我不骂你。”关允笑道,他熟知夏莱的脾气,有时她的乖巧很让人喜欢,但有时她的固执也很让人头疼,“我还要感谢你。”

关允的手其实细皮嫩肉,没什么茧子,当然,也因为经常打烧饼而微有粗糙。不过也没什么,男人的手要那么细腻有什么用?而且他打烧饼只是为了帮助老容头,并不是为了生计,也不知金一佳怎么传话的。但不管如何,夏莱一哭,还是触动了他内心的柔软,他轻轻将夏莱揽在怀中,安慰道:“真的和你没关系,再说我一个大男人,吃点苦受点累有什么?”

“你知道我在孔县?”夏莱的声音微有惊喜,也有一丝不安,“你得先答应不骂我,我才见你。”

“是没什么,但都是因为我,我心里不好受。”夏莱柔情似水,她的柔情是关允最抵抗不了的杀器。

真正用意

“哎哎,我还在呢。”温琳受不了,背过身去。

还好,这一次夏莱没关机,一打就通,关允第一句话就是:“夏莱,有很重要的事情,马上来秘书科见我。”

“咳咳,我也在呢,别肉麻了,赶紧吃饭,肚子饿了。”金一佳干脆横刀夺爱,伸出右手自上而下将关允和夏莱分开,然后一把将夏莱拉走,“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亲热,现在就别碍眼了。”

几分钟后,冷枫和关允同时出门,冷枫前往会议室参加会议,关允却回到秘书科,拨通了夏莱的手机。

夏莱脸红了,拧了金一佳一下:“碎嘴丫头,等以后你有了男朋友,我一定还回来。”

一到县委,关允就急忙下车,趁众人纷纷各归其位之际,他迅速接近冷枫,和冷枫耳语了几句。冷枫听后一脸冷峻,只深思片刻,就和关允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关紧了房门。

温琳奇道:“一佳怎么还没有男朋友?你的条件这么优秀,身边应该有无数男人追求才对?”

蒋雪松来孔县视察,千载难逢,也许在他任上,就只此一次,不抓住机遇,绝对抱憾终生,是该让孔县回归正常轨道了。虽然关允是孔县人,但他清楚得很,李逸风和冷枫对孔县的发展思路虽有冲突,但出发点确实都是为孔县的明天。而李永昌则不同,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只为了保证自己的个人利益!

“她呀……”夏莱双眼弯成一泓秋水,刚才的忧伤荡然无存,笑得比春光还灿烂,也是一个说变就变的女孩儿,“她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不过好像被她一脚踹了,她嫌那人太小气,说是小男人一个。我就说她,别眼光太高,天下不是没有好男人,而是总有人拿着放大镜,不,是显微镜去找男人。”

不看还好,一看温琳粉颈泛红,一直红到耳根,他就知道温琳也思春了,忙打开窗户让秋风吹进来冷静一下。现在可不是调情的时候,现在是即将迎来孔县史上最大变故的绝佳时机。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宁缺毋滥。”金一佳昂起高傲的头,“男人不过是生活的补充,事业才是生活的全部。”

不过刚才一掌拍在温琳的大腿上,尽管隔了衣服,还是让关允感觉到温琳大腿的弹力。想起停电那一夜的风情,他不由又多看了温琳几眼。

说到事业,关允才想起金一佳第二次前来孔县,怕是要定下平丘山合作框架了,对了,还有高效农业的投资意向。虽然金一佳有时比较傲气,又有目中无人的清高,但她的出现,确实为孔县注入了新的活力。

女人终究是女人,关允笑了,原来温琳在意的是这个。好吧,就当他当时写下“今生只有两行泪,半为江山半美人”是为温琳而写。一个男人在一个特定阶段只爱一个女人,是不是也算一往情深?

高效农业应该一直是冷枫最想推动的执政思路。不过,在得罪了蒋雪松之后,冷枫不要说能在孔县推行自己的执政思路了,能否在孔县继续担任二把手还要两说。

“两行泪。”温琳咬着嘴唇吃吃一笑,笑容中有坏坏的得意,“你不知道她在,两行泪就只为一人而流了。”

不过让关允乐观的一点是,孔县的局势不管如何变化,只要冷枫还想继续在孔县完成未竟的心愿,他就有足够的办法留任!

“放心什么?”关允不解。

不多时来到美食林,关允和老板娘陈茉莉打了招呼,要楼上一个雅间,陈茉莉一脸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关兄弟,楼上雅间满了。”

“你不知道她来孔县了最好,我就放心了。”温琳一脸满足和幸福。

陈茉莉三十开外,风韵犹存,如果不是故意穿得邋遢了一些,身材稍微丰满了几分,仔细打量她的脸型的话,依稀可见当年的美人模样。

“失误,失误。”关允忙道歉,眼光一扫司机,还好,司机专心开车,对后面发生了什么不闻不问,他就小声说道,“真的谢谢你告诉我夏莱也来孔县了。”

金一佳只看了陈茉莉一眼,就小声说道:“这个女人不寻常,当年肯定名震一方。”

“你……”温琳顿时脸红了,“流氓。”

还真让她说对了,陈茉莉当年在孔县可是风云人物,号称孔县的交际花。和温琳的孔县一枝花不同,她的交际花之称是贬义。县城老街两大混混儿为她决斗,结果一死一伤,此事轰动一时,成为孔县史上的十大新闻之一。不过经过此事之后,陈茉莉随便找了一人嫁了,从此收心,安心过起了安稳日子。

“来得好。”关允兴奋之下,用力一拍大腿——可惜他太激动了,拍中的不是自己的腿,而是温琳的腿。

既然没有地方了,关允就想走人,因为在大厅吃饭,太怠慢夏莱和金一佳了。关允头前带路,他一只脚刚迈出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然后是金一佳的一声娇斥:“流氓!”

如果说让李永昌栽了一个大跟头是李逸风和冷枫的手笔,那么借机推动钱爱林案件,让崔玉强彻底倒向李逸风或冷枫,和李永昌划清界限,就是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欺人

蓦然,关允脑中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该自己出手了。

关允顿时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金一佳的裙子一角被一个长发小青年拽在手中。小青年的表情很精彩,一只手抓住裙角不放,一手捂脸,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盯着金一佳。

夏莱在孔县只有一件事情——钱爱林非法集资案!

还好,金一佳的裙子是长裙,被抓住一角,只是露出一侧的小腿,倒也没有春光外泄。

“当然不知道。”关允心中不但纳闷儿夏莱来了为何不见他,还有不小的震撼。夏莱不是黄梁市新闻单位的记者,不隶属蒋雪松管辖,她跟随蒋雪松前来,肯定不是为了报道蒋雪松的视察,而是另有他事。

孔县是民风纯朴,但自从八十年代的第一次严打,经过长达十年的平静期后,新一代的流氓混混儿迅速成长壮大起来。县城大街上经常有不学无术的小青年晃来晃去,打架斗殴事件屡见不鲜。

蒋雪松来孔县视察,肯定要有随行的记者,记者分摄影记者和文字记者,摄影记者跟在领导周围拍照,文字记者就不一定非要跟在身边了。

所以才有了刘宝家号称打遍县城老街无敌手的刘二飞的外号,也才有了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铁三角的无敌组合。

“在蒋书记随行的一辆汽车里。”温琳打量关允几眼,确认关允没有假装,“你真不知道夏莱也来了?”

但从去年开始,刘宝家三人就开始收敛锋芒,轻易不再打架,老老实实当起了好孩子。不是因为几人一下都收了性子,而是在关允的严格约束下,都不敢造次了。

“不可能!”关允吓了一跳,“你在哪里看到夏莱的?”

关允敏锐地感觉,又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第二次严打。

“夏莱。”

倒也不是说他多有政治敏感性,而是通过浏览新闻,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从京城到地方的报纸,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因此关允再三要求刘宝家几人必须低调,不能再冒头。

“谁?能有谁?”关允见温琳卖关子,就笑,“重要人物都在,你还能看到谁?”

老容头有一次也有意无意地提醒关允一句,快要起大风了,要低头弯腰走路,省得迷了眼睛。

“好,就说点有谱儿的事情。”温琳咬了嘴唇,神情有点古怪,“你猜我看到谁了?”

但低头弯腰走路,不等于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不还手。关允和三位美女同行,温琳先不说,县城认识她的不在少数,或许还不算扎眼,但夏莱和金一佳走在街上,绝对是引人注目的焦点。尤其是金一佳,相比夏莱的典雅和含蓄,她太过锋芒毕露,很容易吸引异性的目光。

关允摇头笑了笑:“不说没谱儿的事情。”

不过关允也暗暗摇头,金一佳出手也太狠了,一掌下去,小青年的脸上立刻就出现五个红红的手指印,可见力度之大。

汽车发动后,温琳拢了拢头发,俏目带笑飞了关允一眼:“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飞出孔县。”

小青年名叫司有立,和几个朋友在楼上雅间吃饭,下楼拿烟的时候被夏莱和金一佳的美色迷了眼,眼中就只有夏莱和金一佳了,没有注意到走到最前面的关允和温琳。司有立一时色心大起,本想借着酒劲摸夏莱一把,不料夏莱机灵,见势不妙,轻巧地一转身闪了过去,而金一佳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司有立的脏手抓住了裙角。

关允可不知道他和蒋雪松的一番接触,能让外界联想如此丰富,他只是转身上了自己该上的车。车上没有王车军,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他和温琳坐在后座。

司有立以前没少调戏别的姑娘,对方顶多就是骂上一句臭流氓,然后转身走人,还从来没有被人打过耳光,而且,还打得这么疼。他顿时就火了,“啪”的一声摔了个酒瓶,顺手一划,就将金一佳的裙子划破,恶狠狠地吼道:“臭娘儿们,敢打老子,不想活了?老子就是睡了你,你也不能动老子一根手指!”

关允现在才二十三岁,三年后二十六岁,二十六岁的副县级干部!而且作为市委一秘,不管外放到哪个区县,肯定要进常委班子,不得了,是即将冉冉升起的一颗政治新星。

金一佳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性子暴烈的她二话不说,一转身就将裙子拉了回来,再一扬手,又结结实实地打了司有立一个耳光:“打的就是你!流氓、色狼、垃圾、人渣!”

熟识关允的人对关允既羡慕又忌妒,谁能想到一个月前还在县委坐冷板凳的他,不但转眼间提了副科,担任了县委办秘书科的科长,而且还被市委书记相中,眼见就要调往市委。谁不知道担任了市委书记的秘书,三年之后一外放,就是副县级起步。

司有立更是怒不可遏了,拿起酒瓶就朝金一佳的脸上比画:“我要毁了你的容。”

几乎所有的人都将关允的举动看在眼里,不少人都一致认定,只凭刚才两人一路交谈和关允为蒋雪松打开车门的举动,关允十有八九会平步青云,成为人人仰视的市委第一秘。

“拿开你的臭手!”温琳挺身而出,毫不迟疑抬脚就踢了过去,一脚正中司有立的小腿,“放老实点,在孔县的一亩三分地上,没你撒野的份儿。”

蒋雪松和关允边走边谈,一直走到车前,等关允为蒋雪松打开车门,又恭敬地为蒋雪松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师龙飞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温琳下脚够狠,踢中的地方是人体最薄弱的部位,直疼得司有立蹲了下来,嘴里直骂:“你谁呀,下手这么狠……”

“真有这么好?”蒋雪松按捺不住心痒,“我让冷岳安排一下,晚一两个小时回去也没什么。不过,回到县委还要先开一个会。”

才说一半,金一佳飞起一脚,踢在了司有立的嘴上。

“气度非凡,气象万千。”

都说温琳的性格泼辣,不想金一佳也有强悍的一面,夏莱几乎惊呆了。

蒋雪松好奇心大起:“以你的眼光评价一下,写得如何?”

司有立被打,疼痛难忍,楼上就哗啦啦下来四五个小青年,要么有文身,要么长头发,要么叼着烟,上来就围住温琳、夏莱和金一佳三人。

“蒋书记有时间其实可以到平丘山转一转,山门有几个大字,写得不错,不看遗憾。”关允见蒋雪松归心似箭,以他的级别不好开口劝蒋雪松缓缓再走,但想起冷枫暗中想推动蒋雪松平丘山之行,他就想再努力一把,试上一试。

为首一人,温琳也认识,长得肥头大耳,不是别人,正是崔玉强的侄子崔小太。崔小太的身后还有一人,她也认识,竟是钱一天。

“不行,无功不受禄。”蒋雪松摆了摆手,“君子不夺人之爱。”

崔小太怎么和钱一天混在一起了?温琳嘴直心快,想到说到,上来就说:“崔小太,你真会胡来,都跟什么垃圾混在一起?这个人撕了我的朋友的裙子,你说怎么办吧?还有,你和钱一天混一起,小心崔局骂你。”

“就送蒋书记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温姐。”崔小太嬉皮笑脸地打了个哈哈,他的目光在夏莱和金一佳脸上迅速一扫,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你的两个朋友可真是绝色,怎么样,介绍一下?”

蒋雪松呵呵一笑:“我过后会还你。”

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钱一天会意,恶狠狠地瞪了温琳一眼,弯腰扶起司有立。

关允一点就透:“我马上取字帖。”

“介绍你个头。”温琳毫不含糊,“你让他赔礼道歉,再赔一条裙子,今天的事情就算完。否则,咱们得好好算账。”

蒋雪松看看时间:“我晚上返回市里。”

崔小太用手一指司有立:“温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知道他是谁?你打错人了,他是从市里来的,来头还不小,是市旅游局司局长的儿子。”

关允坦然间大步来到蒋雪松面前,微微弯腰:“蒋书记。”

“我管他是谁,是他先耍流氓,他就得赔礼道歉。”温琳不依不饶道。

在刚刚叫停平坟复耕政策并当众呵斥李永昌之后,蒋雪松此举,立刻吸引无数人或意味深长或别有用心的目光。

“要是不赔呢?”崔小太眉梢一挑,胖脸皮笑肉不笑,抖动几下,“我倒觉得,你还得向司公子道歉。”

此时,蒋雪松无比迫切地想要现在就动身回市里,不过,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他回头一看关允正好在视线之内,就冲关允招了招手:“小关,你来一下。”

“道你个头。”温琳气坏了,“我的面子你也不给,崔小太?”

对他而言,省里的风吹草动事关他的前程,必须慎重对待,孔县毕竟只是治下之地。再者,孔县之行他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现在,是该见好就收了。

“我倒是想给,但不好意思,给不了。”崔小太嘿嘿一阵冷笑,“温姐,你的面子,还真没那么大。司公子被打了,我没法向司局长交代。”

蒋雪松宣布完决定之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孔县的摊子还得孔县自己收拾,他才懒得操心,主要是他现在没有心情操心孔县的局势了,省里局势已然大变!

“不能放她们走,小太,你敢放她们走,咱们的关系就玩完了。”司有立恢复了几分精气,气急败坏地指着崔小太嚷道。

王车军一倒,他刚才在蒋雪松面前精心树立的良好形象,也随之毁于一旦。

“好吧,温琳的面子不算大,我的面子算不算大?”陈茉莉出面了,来到了场中间,“崔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事情就这么算了。这位小兄弟先抓了人家的裙子,是有错在先。温琳和这位姑娘也动手打人了,是有错在后,算下来一出还一出,扯平了。”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在一系列的变故之下,王车军的心理承受能力到了极限。李永昌是他最大的靠山,他眼见李永昌遭遇重创,急火攻心之下,终于支撑不住了。

陈茉莉也是远近闻名的人物,不提她当年的事情,就是她开的美食林,在孔县也是一绝。孔县许多特色小吃,都是最先由美食林传出去的,在孔县一提陈茉莉,无人不竖起大拇指称之为能人。

不是别人,正是王车军!

平常谁在美食林有了冲突,只要陈茉莉一出面,没有摆不平的纠纷。但今天,崔小太却摇头了:“对不起,陈姐,你的面子也不够大。”

在蒋雪松宣布完平坟复耕政策暂停实施之后,李永昌倒还能勉强站立,却有一人身子一晃,一屁股坐到地上,当众出丑。

陈茉莉脸色一变,不快地说道:“呵,小太,别说是你,就是你叔来我这里,也得给我三分薄面,怎么,你现在比你叔还摆谱?”

不过,蒋雪松意外宣布平坟复耕政策暂停实施,多少也出乎关允的意料。尽管他大概知道平坟复耕政策可能长久不了,却没想到,会巧合到在蒋雪松视察期间暂停,难道省里有了新的动向?

“就是我叔在,他今天也得向着我。”崔小太还是寸步不让,“对不住了,陈姐,今天的事情,我说了不算。为了朋友的面子,温琳也不能走,还有这两个美女,不让我朋友满意,都别想迈出大门一步!”

现在他知道坑有多大了……

“口气真是不小,崔小太!”犹如一股冷风从门外吹了进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口响起,随着一步紧似一步的脚步声,关允缓缓地来到场中,“我想问你一句,谁的面子都不给,我的面子,你给还是不给?”

在蒋雪松和他同台比试书法的时候,关允就想,蒋雪松对孔县局势的态度大可玩味,相信李逸风和冷枫会更有信心实施计划了。至于李逸风和冷枫准备有多充分,又为李永昌设计了多大的陷阱,关允不得而知,毕竟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秘密不可能告诉他。

之前,关允最先出门,门口正好一片漆黑,他站在黑暗之中,谁也没有发现他。等他一步来到房间之中,仿佛一股干冷的秋风也被带了进来,让崔小太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么在蒋雪松前来孔县视察工作的问题上,二人会任由李永昌翻云覆雨,继续将孔县当成自家后院一样经营?绝对不会。官场之上,哪里有一二把手拱手礼让三把手的咄咄怪事?况且蒋雪松视察孔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二人会无所作为地错过大好时机?

什么时候关允这么有气势了?被关允的气势一逼,崔小太险些站立不稳。

早在李逸风和冷枫默认让钱爱林复职,关允就得出了结论。不管是暂时的利益联合,还是别的原因,至少在现阶段,李逸风和冷枫的利益共同点迫使二人第一次联手对付李永昌了。

和崔小太相比,钱一天就完全露怯了。关允一露面,他就浑身一紧,手指一疼,一阵尿意袭来,差点把持不住,脚步不由自主向后一退。一退不要紧,正好绊到台阶上,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由于身子过胖,摔得够狠,发出了重重的“扑通”一声。

其实,以关允的级别和能量,一切,不可能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只是他旁观者清,知道李逸风和冷枫不会坐视李永昌的逐步坐大,肯定会有后手。

关允之威,威力如斯!

不过人群之中,关允目光淡然,表情平静,正应了蒋雪松上午的一句话——也无风雨也无晴。是的,自始至终,关允就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关……哥?”崔小太一见关允,气定神闲立刻不见了,胖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怎么是你?这几个人,都是你的朋友?”

玩笑真的开大了。

“你算老几?给我让开!”司有立见关允一出场就镇住所有人,顿时恼羞成怒,他是谁?他是堂堂的市局局长的公子,来到小小的孔县,还不得横着走?没想到孔县还有一出面就吓得钱一天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人,他伸手就想收拾关允。

一场轰轰烈烈彰显李永昌不可替代的权威的平坟复耕政策,在李永昌大张旗鼓推行不到一周之后,在孔县境内百分之九十的坟头被平,还因此让一名倔强的老汉丧命之后,堂堂的市委书记蒋雪松借工作视察之际,不事先向孔县县委、县政府通报一声,直接当众叫停。不止李永昌震惊得无以复加,就连郭伟全也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滚!”关允冷喝一声,抬手一拳,正中司有立的鼻子,一拳就将司有立打得坐到地上。他又冷冷地冲崔小太说道:“小太,你也马上滚出美食林。”

来得好

平常崔小太在县城可比钱一天嚣张多了,钱一天才是派出所所长的侄子,他却是堂堂的公安局局长的侄子,谁敢不让他三分?但关允话一说完,他立即点头哈腰、满脸赔笑:“关哥发话了,我滚,我马上滚!”他回头招呼众人:“还不赶紧滚,还要我抬你们出去?”

其实仅仅以关允的见识和眼界,不可能得出如上的分析,只不过他很幸运地刚刚见过了老容头,更幸运的是,老容头点评了蒋雪松的书法。而在很早以前关允就记住了一句话,字如其人。老容头说,蒋雪松的字圆润有余,苍劲不足,可以理解为蒋雪松行事手法偏重和光同尘而不是雷厉风行。老容头又说,蒋雪松的书法格局不错,不过有时也因过于照顾大局而在细节上不够果断,就更加直截了当地暗示了蒋雪松不够杀伐果断。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温琳、夏莱、金一佳,也包括陈茉莉。尤其是陈茉莉大为不解,关允什么时候这么盛气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