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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刘春生从皮包里拿出了笔和本,做好了记录的准备。组织部长笑了笑,只好开口了。

韩敏处长也上前与他握手,并做了自我介绍。大家坐下。

“春生同志,今天请你来,由我代表省委和你谈话。主要是关于你的工作变动问题。根据中央干部交流的有关规定,省委对市级党委和政府班子中在同一个地方连续工作了十年的干部要进行交流。我们算了一下,你在南平工作二十多年,但真正走到市一级的领导岗位,担任副市长,也还不到十年。按说,你不属于这次交流的范围。但我们考虑到南平市的一些特殊情况,特别是你和市委主要领导同志的关系等问题,经过认真慎重地研究,还是决定把你作为这次交流对象,将你调到抚山市任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虽然是平职交流,但对你来说,也算是重用。你知道,在全省十六个城市中,抚山市从人口、城市规模、经济实力等综合因素排列第四位,是属于较大城市。而南平呢,只排到十二位,在中等城市中也是后属。这意味着什么,你是应当清楚的。对这样的安排,你有什么意见?”汪部长说完,用询问的目光看看刘春生。

刘春生看了看手表说:“市委组织部通知我,两点钟到省委组织部来。我是提前了十分钟,也是刚到的。”

刘春生完全没有想到省委会这么安排自己,也可以说是重用自己。他感激地连连点头:“感谢省委对我的信任,我没有什么意见。”

刘春生同这两个人都不是很熟,他赶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汪部长主动上前和他握手,还亲切地问道:“春生同志,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呀?”

汪部长听完笑了,又继续说道:“省委对你的情况也进行了认真全面地了解。尽管前一个时期出了一场车祸,闹出了一些风波,但我们的调查表明,车祸纯属意外,传闻就是谣言。省委对你的工作是肯定的。我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你工作大胆,敢抓敢管,勇于为人民负责。不溜须拍马,察颜观色,有自己的见解和独立的人格。这是当前干部队伍中十分难得的,也是值得发扬光大的。希望你到新的工作岗位以后,要继续发扬这些成绩和优点,不断改进自己的工作,尽快适应新环境,熟悉新同志,争取在抚山市做出新的贡献。”

一坐进省委组织部的接待室里,刘春生就知道自己的工作要变动了。门开了,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汪明进来了。他有四十多岁,是刚刚走进省委班子的最年轻的干部。他身后跟着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同志。这是刚刚调整的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处长韩敏。

“谢谢部长对我的这些鼓励。我会努力工作,不辜负省委对我的重托。”刘春生表态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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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算是正式谈话了。任命文件随后就到。按规定要在一个星期内报到。抚山市委我们已经通知了,南平市委我们也通知了。你什么时候去报到,打个电话就行了。省委组织部可以派个处长去送一下。”汪部长说。

人大常委会的这一决定,受到了全市人民的欢迎。

刘春生已经站了起来:“汪部长,我安排一下,会尽快去报到的。”

送走何晓军的第八天,南平市人大常委会没有通过刘春英的辞职报告。常委会在讨论中认为:在何晓军犯罪过程中,刘春英没有任何责任和过失。而且,正是由于刘春英的努力工作,使丈夫投案自首,揭发他人,才使林一伟和王光辉等腐败分子被揭露出来。联系到她平时的工作政绩,人大常委们一致认为:刘春英是南平市人民检察院最合适的检察长。

“那好。我们祝你在新的地方干得更好,有什么困难和问题,要随时向我们组织部反映。组织部是干部之家呀。就说你吧,不是我批评你,前一段出了事,受了不少的委屈,就没跟组织部说过一个字。是不是把我们当局外人啦?!要不是你们的关市长几次向省委反映你的真实情况,我们还都蒙在鼓里呢!”汪部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然后伸出手,和刘春生握手告别。

刘春英也深情地拥抱着自己的丈夫,并主动而又长久地亲吻着他那冰冷的嘴唇……

刘春生回到南平,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他驱车先到市委。市委书记田瑞明不在,他向常务副书记和组织部长汇报了省委组织部谈话的内容,并表示自己要尽早报到。常务副书记说:“田书记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说要好好地送送你。我们大家也都有这个意思。你也不要太着急,一个星期内报到也就行了。”

何晓军再也忍受不住了,他一下子扑到了刘春英的怀里,“春英,我,我真的舍不得你……”

刘春生说:“我是个急性子人。既然我的工作已经不在这里了,多呆一天也上火。我希望自己早点走,今天来这,也算是告别。我想明天就去报到。”

“晓军,我来看你,来为你送行,是希望你振作起来,重新开始。谁都不能保证永远不犯错误,也包括不犯罪。但是犯了,就要认真改造,老实服法,重新做人。别人不了解你,作为你妻子的我还不了解你吗?四年的刑期不算长。你还有一技之长,多做贡献,还可以争取减刑。我已经向市委和市人大常委会提出了辞职报告。我要重新等待安排工作,我也会调整我自己。你安心改造吧,我等着你。”刘春英动情地说着。

“什么什么?”常务副书记露出了不高兴的神态。“春生啊,你是南平走出去的干部,大家对你的评价是很高的。说什么也要好好送送你。怎么能让你明天就走呢?好好休息几天,我们也准备准备。不是公款欢送,就是我们个人出钱,送送你也是没有问题的。”

刘春英接过那张纸,看也不看地拿在手里掂了掂。她用深情地目光看着何晓军,什么话也没有说,她的两手在轻轻地撕动着,那张纸就被她撕得个粉碎。她把撕碎的纸片使劲地扔到了地上。

刘春生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点点头,离开了市委。回到政府,关市长正在等他。见了面就紧紧握着他的手:“春生啊,不是我撵你,你就走吧!省委对你的安排不错,而且我还听说,抚山市的陈市长已经五十八岁了,干不了多长时间。省委安排你到那里做常务副市长,也是有下一步考虑的。你要好好干呀!”

何晓军接过来看着。看完了这封充满了姐弟惜别之情的遗书,竟然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他自言自语地说:“姐姐,你要是早就这么走了,何必把我害得这么苦呢?小时候你救过我的命。如今,我就是没救你的命,我的代价也是太沉重了呀!我毁了家庭、毁了孩子、毁了我今后的前途。姐姐,你走了,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走了。我就是活着,也是什么都没有了。”他说着,从小桌上拿出一张纸来,递给了刘春英,并深沉地说:“这是我写的离婚协议书,你签个字吧!我真的不配做你的丈夫,也真的是不配做那个孩子的父亲。这一切都怪我。我们从此分手,我无怨无悔。”

刘春生感激地紧握关市长的手说:“关市长,这些都多亏了您。要是没有您向省委领导反映了情况,我能有这样的结果吗?跟您共事的这几年,我是受益匪浅呀!”

刘春英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来。“你姐姐在你进去后不久,就服安眠药自杀了。这是她留给你的遗书。”她说着,把遗书递给了何晓军。

关市长说:“我这个政府的班长,也没有保护好你。不过,我又把你送回了大海。是蛟龙,总要在大海里奔腾;是黄金,总要闪着耀眼的光辉。好好干吧。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一两天,我们给你开个欢送会,我们痛痛快快地喝一杯!”

听完了刘春英这一番话,何晓军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不过,他的眼里,仍然在流着泪水。

从关市长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已经到下班的时间了。刘春生让秘书和司机正常下班回家,并告诉他们,明天早上七点钟到家里接他。他一个人来到食堂吃了晚饭。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因为不想让这个孩子一出世,就看不见自己的爸爸。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是因为这孩子给我带来的创伤是永远也抹不掉的。每当看到他,我就会想起这一段悔恨的历史,就会想起发生的这一切,我不愿意自己永远在这样的气氛和环境中生活。我要跳出这个环境。是的,孩子是我们俩人的。但是,作为母亲,当丈夫给妻子带来了巨大的伤害之后,她有权做出选择。这既不违法,也不是没有人性。你想一想,当你在监狱里服刑的时候,我拉着一个孩子,你心里就那么好受吗?你能够安心改造吗?原谅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因为那样你会更痛苦。就像你事先帮助你姐姐办那种事情一样,如果我当时知道了,我们会立即分手的。”

回到办公室。天已经黑了。整个政府大楼里,除了一楼值班室,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沏了一杯茶,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凡是公家配备的书籍,他都整理好,放在书柜里,留给后任者。各种文件也都整理好,准备如数交回。他把这些年自己的工作笔记、日记,自己起草、做过重大修改的文稿等整理出来,装在了旅行袋里。还有一些没有大用处的东西,准备交给保密室销毁。整理完这些,已经是十一点钟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喝了半杯子茶水,最后深情地看了看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然后关了灯,关上门,走下楼。

“你,你为什么要做掉这个孩子呀?孩子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我犯了罪,孩子犯什么罪?啊,你说,你给我说。”何晓军像一头激怒的狮子,发出了吼叫。

值班的同志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他说:“刘市长,您工作到这么晚了,我向车队要车送您回家吧?!”

“对。是我要求做掉的。”刘春英庄重地点头回答。

刘春生摇了摇头:“我家离政府这很近,不用要车,步行回去也是锻炼身体。”

“什么?是你要求做掉的?”何晓军的眼睛瞪得已经不能再大了。他张着嘴,目光是冰冷冷的。

值班的同志又说:“刘市长,这么晚了,您还是小心一点好!”

刘春英用手拢了拢飘到额前的散发,目光深沉,语气坚定地说:“晓军,我告诉你实话,这孩子不是保不住流产的,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做掉的。”

刘春生听了哈哈大笑:“怎么,一个副市长晚上就不敢走路啦?我看南平的治安还没有坏到这个程度吧?!一个副市长要是那么怕人,我看这个官也就不用当了。”他边说边走出了政府大楼。

“春英,告诉我,孩子是怎么保不住的?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还有,保不住的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何晓军不等脸上的泪水擦干,就急切地问。

也许今晚是十五,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高挂在天空。无数个星星也在天幕上闪烁。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夜晚清新的空气。走出了政府大院。

刘春英还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把何晓军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拿过手绢,为何晓军擦着脸上的泪,擦着擦着,自己的泪水也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城市已经安静了,停止了喧闹。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路上有出租车,不时在他身边停下,问他是否上车。他笑着摆摆手。从政府走到家十五分钟。上楼开了灯。屋子里是空荡荡的。妻子出国还没有回来。头几天来电话说,就这几天回来。为了怕回来扑空,他拿起电话,打了个澳大利亚的长途。正好是妻子史君接的电话。史君说:“我已经买好了后天的机票,大后天就能回南平了。”

刘春英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她想站起来扶起跪在地下的何晓军。然而,何晓军死死地跪在那里,向她“当当”地嗑着响头。“春英,你原谅我吧!都是因为我,没有了这个孩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孩子呀……”他边哭喊着,边是泪如雨下。这是最真实的感情,是装不出来的。

刘春生说:“你回来的时候我可能不在家。”

“春英,都怪我,都怪我呀!是我闹的这场祸,害得你不得安生。你为了保住咱这孩子折腾了那么多次。可最后,还是因为我,这孩子没有保住。春英,我对不起你,我永远永远都对不起你呀!”何晓军大声地哭喊着。“扑通”一声,跪到了刘春英的面前。

史君问:“你要出门吗?”

“孩子流产了。”刘春英平静地说。

刘春生说:“不是出门,是出走。”

何晓军的目光一直呆呆地射在刘春英的腹部上。他急切地问道:“告诉我,快告诉我,我的孩子呢?啊?我的孩子呢?”

“出走?出什么走?”史君不解地问。

刘春英的脸色是平平静静的。她放下了手中提着的一包东西,走过来,坐到了那张单人床上。

刘春生就把自己工作调动的事情向妻子述说了一遍。

何晓军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日想夜念的妻子。他曾在无数个夜梦中呼喊着妻子的名字。向她发出终身的忏悔。他也曾在无数个夜晚思念着她腹中自己的孩子,那会是个男孩?还会是个女孩?他喜欢男孩,何家几代单传,他就是喜欢有个儿子。他也知道,妻子喜欢女孩,她常说,女孩最知道疼父母,女孩好。不管是男孩和女孩,只要是一个孩子,是我和她的孩子,那就好。他的目光在刘春英的脸上快速地流览着,妻子老了许多,额头上的鱼尾纹清晰可见。她的头上已经明显地看到了白发,妻子跟自己遭了不少的罪。她的目光快速地移到妻子的肚子上。他想看看,已经怀了六个月零四天身孕的妻子,是怎样挺着大肚子来看自己。他的目光在刘春英没有一点怀孕痕迹的腹部上凝固了。他的目光呆呆的,直直的,足足看了一分钟,他突然惊叫着:“孩子,我的孩子呢?”

史君说:“工作调动也好。不过,七天的报到时间,你等我回到家之后再去也不迟呀!”

他们几乎是同时喊了起来。刘春英看见,何晓军的脸已经消瘦了许多,额头上已经出现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他的脸色发黄,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红润。他满头茂密的黑发已经被光头所取代。两个月,仅仅是六十个日日夜夜,他就苍老了这么多。这里,真不是好人呆的地方呀!

刘春生说:“我现在是一天也等不了。可以说是离心似箭,我明天就要去报到了。”

“晓军。”

十分了解丈夫的史君听后也没有反对。只是疼爱地说:“一个人去了要注意身体。等我回到家,就去抚山看你。等你都安排好了,我也要调过去。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春英。”

几句话,把刘春生说得心里是热乎乎的。看来,还是离别产生了更深切的爱。想到妻子前一段对自己的不理解,想到出国前那种神态,刘春生不由地笑了。

刘春英点了点头,走进了监舍。这是一个独立的小房间,屋子不大,但挺明亮。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地上的何晓军。他穿着统一的狱服,剃着光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两手放在膝盖上,正在闭目思过。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他才慢慢地睁开了眼。他的目光和刘春英的目光相遇了。

史君问:“你笑什么?”

所长说:“刘检,何晓军就在这里面,是他一个人。你一个人进去吧。我就不在这儿陪您了。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刘春生说:“我想起一句话,叫做久别胜新婚呀!现在看是有道理的。”

“不,不。别的犯人的家属都来看过多次了。”所长说着,在前面领路,穿过了几道大铁门,进到了监舍的里面。看守所的警察跟在所长的后面,手里拿着一大串门的钥匙。他们在走廊里走着,两面的监舍不时闪出一些人头来看望。他们在一个小监室前停下,警察找出钥匙,开了铁锁,又“当”的一声打开了铁门。

史君一听忙说:“去你的。都多大了,还没个正经的,快点休息吧!”

“那就谢谢你们了。我作为他的家属,在他临服刑时来看望,不违反什么规定吧?”刘春英说。

和妻子通了电话,刘春生的心情挺高兴,他又给妹妹刘春英打个电话。问问她工作的事,也问问何晓军的一些情况。最后,他把自己工作调动的事情告诉了妹妹。

看守所的所长她认识,对她也格外热情。“刘检,我们知道您今天会来。这几个月,何晓军在这里表现不错,我们对他也是格外的关照。”所长说。

刘春英说:“哥哥。你要调动的事我也早听说了,可没想到省委会让你去那么重要的城市。这是对你的重用,也是对你前一段工作的肯定。你要放下包袱,好好地干吧!

刘春英拿着一包东西,来到南平市看守所,为即将去外地服刑的何晓军送行。此时,她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了。自从那天他从家里被检察院的干警带走,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丈夫。她不是没有机会见,而是不愿意见,不想见,也可以说是害怕见。她不欠何晓军什么,从相识,到恋爱,到结婚,她作为朋友、恋人和妻子,她能做到的,她都是做到了。而丈夫呢,却背着她,做了这件不可饶恕的事情。这是她绝对不可以原谅的。然而,当她一个人在寂静的家里修养的时候,又常常会想到丈夫,他是那样的勤快,那样的聪明,对她也是那样的深情。她想到了他们的旅行结婚,在波涛汹涌的大海边,想到了和丈夫第一次性爱时的情景,想到了在丈夫温暖怀抱里度过的那一夜又一夜……,她也想到了自己怀孕后丈夫那般殷勤的侍候,以及他对孩子的那种向往。她想着想着,竟也会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她是个刚强的女人,是一个很少流泪的女人。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独自回起起丈夫对自己那些好处的时候,她也是苍然泪下。

刘春生也嘱咐妹妹要爱惜身体,特别要关心何晓军的改造,争取提前出狱,组织以后的家庭生活。兄妹俩在电话里唠了一个多小时。

三天以后,富艳带着她的存款,跟着孟贵源到南方某个城市发展去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当刘春生夹着公文包,走出家门,准备到抚山市报到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到,陶梅站在他家门口。她的身边,还站着杰克。

孟贵源兴奋得满脸通红,他一下子抱起富艳,朝楼上的卧室走去……

“你,你们怎么来了?……”刘春生吃惊地问。

“贵源,我,我就等着你这一天呢!”富艳兴奋得尖叫起来。她抱住孟贵源的头,又忘情地亲吻起来。

“我知道你调到抚山去了,今天要报到。我特意来送你。”陶梅平静地说着。

“我要跟她离婚。当初结婚也是出于无奈,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如今我出事了,她是一个劲地埋怨。我跟她早已经过够了。我们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原配。”孟贵源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怕……”刘春生解释着。

“那,那你妻子……”

杰克走上前来,紧紧握住了刘春生的手:“刘市长,您在这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

“对,就我们俩人走。你也辞去现在的工作。”

刘春生笑着说:“工作需要。”

“我们?”富艳瞪大了眼睛问。

杰克还是不明白地问:“什么是工作需要?为什么要工作需要呢?”

“那真是太好了。我有个朋友在南方发展得不错,我们拿些钱到那儿去投资。”

刘春生听了哈哈大笑:“什么叫工作需要?这个你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

“富艳,我要你的就是这句话。我已经想好了,既然官场上走不通,我就另劈奚径,东方不亮西方亮,晴朗的天空有太阳。我想经商。离开这里,到南方闯荡一番,也许十年八年下来,我会成为一个富商,一样成为社会上流人物。我头脑好使,精通上层社会,我肯定能干好。只是,只是我实力有限,现在还……”孟贵源刚说到这,立即被富艳抢过了话茬:“这你还有什么说的,不就是钱嘛!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缺什么,就是不缺钱。老头子走的时候,给我留下的存款就是几千万,还不算这些财产。你说吧,怎么用都行。”富艳爽快地回答。

陶梅看着刘春生,满怀深情地说:“刘市长,你走了,我真的有些舍不得。是不是因为那起车祸,还有那些传言,你才……”

一听这话,富艳又一次扑到孟贵源的怀里。“贵源啊,我过去对你就是真心的,只可惜,我做错了一件事,离你而去。现在,你为了我都变成这样子,我还有什么对你不真心的呢?你说吧,让我怎么样都行。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今后也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富艳咬着牙,发着誓说。

刘春生点点头,又摇摇头:“跟那件事有关,也没关。我在南平干了这么久,交流一下也是有好处的。不是有句话,叫做人挪活,树挪死嘛!”

“考核你对我是不是真心。”

“话是这么说。可我知道,你对南平是有深厚感情的。你是不愿意离开南平的。”陶梅很自信地说。

“考核我什么?”

“是啊,你说得对。南平养育了我。没有南平,就没有我的今天。我确实舍不得这里的山水,这里的人民和这里的一切。可现实又要我必须离开这里。所以,我选择了快走。越快,对我越能减少一些痛苦。”刘春生诚实地回答。

“怎么办?我这不是来考核你嘛?”孟贵源说。

“安心地走吧,到那里好好干,别给南平人民丢脸。”陶梅有些伤感地说。

“那你,那你今后想怎么办呢?”富艳停止了哭声,关切地问。

刘春生深情地点着头,他望着眼前这个漂亮而又坚强的女人。是一场车祸,使她成了残疾人,断送了她的远大前程。又是那些风言风语,使她失去了完整的家庭。生活对她也太无情了。他看着杰克说:“杰克先生,陶梅是我们南平最漂亮的天使,也是一位十分不幸的女人。她失去的太多了。你要真心对她好,要给她美好、幸福的生活。你能做到吗?”

她这一哭,倒把孟贵源哭得心疼起来。他用手擦着她脸蛋上的泪说:“你别哭了。连我自己都不哭,你还哭什么呢?”

杰克庄重地点着头:“刘市长,请您放心,我会用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来保护美丽的天使,让她再也受不到伤害。我向上帝保证,我要让她永远幸福。”

看着自己昔日的恋人,由过去官场上的踌躇满志变成了现在的一愁莫展,富艳也是十分伤心。她用手抚摸着孟贵源发白的鬓角:“贵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管这件破事,我不该去省城找你。是我,毁了你的远大前程。我……”富艳说到这已经说不下去了,她痛心地哭了起来。

刘春生激动地拉住了杰克的手,并在他的肩上狠狠地拍了两下。“杰克,好男人说话算数。我相信你。”

“说有什么用?一旦出事了,谁都往外推责任,只有我成了替罪羊。唉,也许是命吧!我真是没有当官的命,眼看着再干两年,就可以弄到副部长,现在是全完了。”孟贵源长叹了一口气说。

他说完,握住了陶梅的手深情地说:“陶梅,我要走了。如果说这一生我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由于我,使你……”

“那你,那你就把这些话跟领导说呗!”富艳在一旁赶紧插话。

没等刘春生说下去,陶梅当着杰克的面一下子抱住了刘春生。她眼含热泪地说:“刘市长,不,老大哥,你不要再说那些了。车祸对我既是坏事,可也是好事。我虽然失去了右脚和小腿,可我认识了朋友,得到了友谊,我获得了新的生活,得到了全新的感觉,这比什么都重要。到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忘了我这个朋友,你的好同志,好妹妹。”

孟贵源把富艳紧紧地搂在怀里,并使劲地和她亲吻起来。隔了一会儿,他才停止了动作,抬起头,用忧虑的目光看着这位楚楚动人的女人,气愤地说:“怪你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是我倒霉吧!干部用错了要追究,这个我赞成,可也不能光追究我一个人呀。胡长清被枪毙了,追究谁了?成克杰被杀了,又追究谁了?怎么单单就追究我呢?我没吃过王光辉一顿饭,也没拿过他的一分钱,考核是我来的不假,可这是当地党委上报的,市委书记是同意的,与我有什么责任?”

“我会的。我会的。”刘春生也紧紧拥抱了陶梅。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这个如此漂亮、如此动人的女人。

一听这话,富艳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提拔王光辉,是她到省委组织部找的昔日恋人。如今因为这个,恋人的政治前途没有了。她一下子扑到孟贵源的怀里,大叫着:“贵源啊,都是我给你惹的祸。你,你打我吧!”

“你们回去吧,我要走了。”刘春生松开了陶梅,再一次和他们握手。他的眼里,也含着依依惜别的泪水。

“什么事?就是跟着你们南平市出的事。跟着那个王八蛋王光辉出的事。刚刚提拨两个月的副市长进去了,而且金额那么大,损失那么大,是我来南平负责考核的,省委追究了我的责任,免去了干部一处处长的职务,安排到老干部处当一个副县调。”孟贵源没有好气地说。

“走吧,好好干。”陶梅说。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放心吧,我会的。”刘春生说着,打开车门,进到车里,并打开车窗和陶梅、杰克挥手告别。

“你真不知道吗?我工作出事了。”

陶梅的眼里,依然挂着难舍难离的泪水。她目送着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太阳升起的东方……

“翻什么车?也是出了车祸?”富艳紧张地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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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车了。”孟贵源平静地回答。

十月。南平市佛教协会收到了一笔没落姓名的修建大佛的捐款,金额是人民币六百六十万元。美元二十五万元。这是佛教协会有始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个人捐款。为了寻找捐款者,佛协曾在报纸、电视上刊登启事,希望做好事者留下真实姓名,以便将其刻在功德碑上。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没有任何结果。

“考核我?别开国际玩笑了。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电视台记者,能轮到你们省委组织部来考核?鬼才相信哩!”富艳摇头说。不过她突然发现,才一个多月的工夫,孟贵源老了许多,额头上出现了皱纹,鬓角也长出了白发。她不安地问:“贵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老了这么多?”

十一月。南平市人民政府机构改革开始,十四位副秘书长被精简为六位。

“考核你。”孟贵源回答。

十二月。南平市委书记田瑞明被调离。

孟贵源进屋后很疲劳地往沙发上一坐:“贵源啊,你来南平,咋不事先打个电话呢?这次来干什么?又是考核谁?”富艳进了屋就问。

次年六月。刘春生被任命为抚山市委副书记、市人民政府代市长。

孟贵源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走进了屋子。富艳马上把铁门锁好,快步跟着进了屋里。

年底。一尊金光灿灿的大佛在南平市建成。不知道能否给南平市人民带来安康和幸福?

孟贵源从车里出来,按响了铁门上的电铃。一会儿,富艳穿着白纱睡衣睡裤,披着头发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见门外站着的是孟贵源,忍不住惊叫了起来:“贵源,你,你怎么来了?”她说着跑上前去,打开了铁门。

2002年3月1日—2002年5月16日夜写于辽阳家中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一辆出租车开到了南平市电视台节目主持人富艳住的那栋豪华别墅的门前。

2002年7月6日~8月16日改于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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