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市委书记田瑞明的家也不例外。这些日子,田瑞明的心情一直不好。想办的几件事都不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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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对副市长刘春生的处理吧。抽调了市纪检委的常务副书记郑直和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宫明进行调查,实指望能查出一些问题,借此把他调整掉。可是,查了一个多月,昨天两个人一同找他汇报,说没有查出什么问题。陶梅和刘春生的关系很正常。凭他个人的感觉,他们的关系怎么能正常呢?市委书记说话都不好使了,这不就怪了吗?!
早上八点钟,张大坚拿着那个沉甸甸的黑皮包,迎着东方升起的太阳,走进了庄严的市检察院办公大楼……
他看中的王光辉当了副市长,并分管了计划和财政等重要部门。可是,全市的经济形势并不见好转,上个月的统计数字显示,主要经济指标同比又下滑了两个百分点,在全省已经是倒数第一了。财政的状况更是不妙,市直机关干部的两个月工资都是向省财政厅借的钱。照这样下去,南平不就完了吗?他这个市委书记还怎么干呢?
“你……”马美丽惊叫了一声,“啪”地一下把电话摔了。
为了扭转这种被动的局面,他亲自决定,用星期六休息的时间,召开一次县区和市直部门主要领导干部参加的大会,进行再动员,再部署,他要亲自讲话。会议是八点半钟在宾馆二楼大会议室召开,要求县区和市直部门来两位主要领导同志。到开会的时间了,才来了不到三分之二的人,他气得够呛,让市委办公室抓紧打电话催。会议开始了,市长关永和首先通报了一季度的经济形势。因为时间急,也没有打印会议材料,他坐在主席台上往下看了看,大多数参加会议的领导干部连个笔都不带,没有几个记录的。而会场下面,手机、呼机声却响个不断。关市长的报告做了一半,就见有人离开会场,等关市长的报告做完,会场只剩一半人了。田书记火了,真的火了。他宣布会议暂时休会,重新登记参加会议的人员,一个一个地清,一个一个地点。结果,使他大吃一惊。要求各县区、市直各部门主要领导参加会议,八个县区、市直104个部门,有44个单位的一把手没有参加会议,即不打招呼,也不请假,就派个副职来了。要求每个县区和市直部门来两个主要领导同志,结果,51个部门只来了一个领导同志。会议进行了一半,有34个部门的领导同志不告而别,提前离开了会场。这样一支干部队伍,领导干部是这样的心态,怎么能把南平市的工作做好呢?
“这不是普通的签字不签字的问题。你是我的学生,我从小就喜欢你,希望你长大了能够为国家做出贡献。可是,可是你辜负了我对你的希望,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知道,我也能知道。看在我们师生情谊的面上,你相信老师的话,早上八点钟到市检察院去,我陪你一块去……”
他在会上狠狠地批评了一次,发了大火。可细一看,凡是一把手没来的人,都是和他个人关系不错的,而且有许多人和他有经济上的交往,批评归批评,可是,怎么能下决心处理呢?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告诉办公室下通报,进行批评。而参加会议的遵守纪律的都是一
“为什么?”马美丽急着问。
些老实巴交的,没有什么根基的人。不管你在会上怎么讲,他们闭着眼,坐在下面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南平市的领导干部队伍,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而造成这个样子的责任又在谁呢?
“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我思前想后,这个报告我不能签字。”张大坚说。
在会场上生了一肚子的气,他连午饭也没有吃。回到了家,更是心情不顺。打开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一股十分呛人的烧香的味道。不用说,妻子又在佛像前敬拜了。
马美丽也是刚刚起来,一听是张大坚的电话,心里十分高兴,她亲切地说着:“张老师啊,我是美丽呀!怎么样,报告签字了吧?!你放心吧,我是您的学生,我是不会亏待您的。”
他把皮包往茶几上重重地一放,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肚子饿了,他大声地喊道:“玉贤,玉贤,我饿了,快点做饭。”
“是马美丽总经理吗?我是张大坚啊!”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他往里间妻子的专用房间瞅了瞅,门关着,但并没有关严。门外面的一个小桌上,堆满了《三世因果经》、《大乘无量寿经》、《阿弥陀佛经》等经书。他慢慢走过去,轻轻推开门,这是妻子精心布置的一间佛堂,条桌上供奉着释迦牟尼、观世音等佛像和香炉、香台、佛经供品。妻子正在那里打坐念经。金光闪闪的佛像前,摆着一盘盘鲜艳的供品,香炉里燃着一缕缕香烟……
早上七点钟,张大坚对刘春生说:“刘市长,我要打个电话,您就在旁边听着。”他说完拿起电话,按了几个号码,电话通了。
“你快做饭去吧!”看到这情景,田瑞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个退休的县级干部,一个市委书记的妻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很生气地说了一句。
从晚上十一点钟开始,刘春生和张大坚两个人边吃边谈。喝的是啤酒加茶水,谈的是过去、现在和将来。两个人越谈越高兴,越谈越兴奋,一直谈到了第二天天明。
妻子仍然没有理他,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她跪在地下,大声地念颂着:“我佛慈悲,与人为善。阿弥陀佛。”
妻子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你不是刚刚喝过吗?怎么还喝?”尽管不高兴,她还是起来,到厨房做菜去了。
他本想再说几句,可是在佛像面前,他还是没敢出口。他不信佛,可对佛也不敢太过份,他知道现在很多人信佛,还包括许多领导干部,据说,一些层次更高的高级干部也偷偷地信。佛真的那么灵吗?
张大坚一听,高兴地笑了。他马上走出书房,来到卧室,对已经躺下的妻子说道:“快起来,给我做两个菜,我来了个朋友,要喝两杯酒。”
他关上门,又回到了客厅里,坐到了沙发上。他仍然很气愤,一个市委书记的家,已经变成了佛堂,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在南平市干部群众中还有什么威信?他今天一定要和妻子好好谈一谈。
看着他那诚实的脸和诚恳的目光,刘春生点了点头:“好,今晚我陪你吃口饭,喝杯酒。”
过了半个多小时,妻子才从屋子里面走出来。见到他,脸上没有一点的表情,就像不认识一样。她往田瑞明对面的沙发上一坐,开口道:“我要跟你谈谈。”
“我还没有吃晚饭呢。现在觉得肚子饿了,刘市长,您要是不见外,就陪我吃口饭,咱俩再喝上一杯酒?”张大坚说。
“是啊,我也要跟你谈谈。玉贤啊,你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开始信点我也没在意,你现在已经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你必须……”田瑞明的话还没有说完,妻子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今天正式告诉你,我要出家。”
刘春生一听笑了:“好,在这就在这,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咱们在一块扯扯。”刘春生说完坐了下来。
“什么什么?你要出家?”田瑞明愣愣地看着妻子,不相信这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也不相信眼前的她会是一个退了休的处级干部,一个市委书记的妻子。
“别,您别走,今晚您就在这陪我。这一百万就放在屋子里,我们俩看着,明一早,您送我到检察院门口。”张大坚边说边拦住了刘春生。
“我已经决定了。我以后也不会再给你做饭了。”妻子平静地说。
“那,那我就走了。”刘春生说着站了起来。
“玉贤,你决不能这样做。你知道吗?一个市委书记的妻子要是出了家,那会成为全国重大新闻的。看在咱们夫妻的面子上,看在咱们过去的情份上,你就是为了我,也不能这样做呀!”田瑞明大声地说。
“好。我听你的。我明天一早就去举报。”张大坚爽快地答应着。
妻子用没有光泽的眼睛看着他,没有言语。
“举报吧,这一段的情况,我会给你作证的。你只有这样,才能跳出阴影,走向光明。”刘春生再一次鼓励他。
“玉贤啊,我们生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非要出家呢?啊?”他不解地问。
刘春生的一席话,说得张大坚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信服地点点头:“是这样。是这样。我就是害怕这样,才打电话找您的。”
“为了你!”妻子回答。
“大坚啊,你这个时候应当是清醒的。无论是师生情还是什么夫妻情,都代替不了党纪国法。你说马美丽是对你好,可她这是往火坑里推你。你收了钱,签了这字,后果就是你的了。这样的事能不犯吗?一旦出事了,等待你的不是什么师生情,而是铁窗和牢房。”
“为了我?为我什么呢?”田瑞明吃惊地问。
“可是,可是马美丽确实对我不错。她是我的学生,我,我有点不忍心……”张大坚十分为难地说。
“为你赎罪。”
“大坚啊,路已经摆在这儿了,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到检察院去举报,揭开证券公司的黑幕。”刘春生十分坚定地说。
“什么,为我赎罪?”他大吃一惊,厉声问道:“简直是胡说。我有什么罪?”
张大坚思索了一会儿,痛苦地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拿不定主意,这才把您找来。我知道您是一个好干部,也比较相信您。”
“你已经步入了罪恶的泥潭,我不愿意看到你继续走下去。我要寻找佛门,为你赎罪。”妻子脸色苍白,语气平静,不像是神经不正常。
听完了他的讲述,看完了那份报告,刘春生问张大坚:“你想怎么办?”
“玉贤啊,你是不是退休后无事可做,整天关在家里,神经不正常了?凡是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我田瑞明一天到晚地忙,为了党和人民的事业勤奋工作,连省委书记对我都是一个劲地夸奖,说我……”
张大坚早已等候在门口,他快速地开了门,把刘春生让到自己的书房里。来不得寒喧,来不得客套,张大坚拉开了黑皮兜子的拉链,一百万元现钱出现在刘春生的面前。他又把那份报告也送到了刘春生的手中,然后,把下午发生的事情向刘春生一一做了讲述……
“省委书记只知道你的表面,谁能像我这样了解你的全部呢?你要是不服气,我今天就给你说说。自打你当了南平的市委书记,你看看你身边围着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溜须拍马的,哪有什么正经人呀,哪有什么真本事呀。你可倒好,这样的人全部重用,个个提拔。过去,要是提拔个干部,群众和同事们都羡慕得不得了,都说提拔的人能干,有水平,值得让人学习。现在呢?你提拔的人,没一个让人羡慕的。你知道老百姓和干部们在下面说什么吗?在南平想提拔,男人要拿钱,女人要上床。这些话你真的听不见吗?再看看前几天你提拔的那一批干部,在南平日报上一公示,三十四个人,只有一个有学士学位的。咱南平真的就没有人才了吗?学士、硕士真的没有吗?不是,是你不用。对敢于说真话的,工作认真负责的,不怕得罪人的,不给你送礼的,你们不是批评就是诫勉。好人哪还有积极性?有人写点文章,出了几本书,说几句真话,揭露出腐败问题,你看你那个不高兴劲儿,还要把人调走。你要是没干什么坏事,干嘛要对号入座呢?你在南平说一不二,谁敢给你提意见。研究干部,你一个人说变就变,想怎么来就怎么来。送两件裘皮大衣,就可以当个县长。帮你掩盖点问题,就可以提拔重用,你已经是越走越远了。你自我感觉挺好,我都替你着急。”
二十分钟以后,刘春生敲响了张大坚家的门。
妻子的这一通话,气得田瑞明脸色通红,他大叫着:“玉贤,你这是听谁瞎说的?这都是没有事实根据的。是有人想……”
刘春生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他已经下了地。“你慢点说,我拿笔记一下,永圣路步行一条街东侧,108楼16号。”刘春生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地址。“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你听我说完。别老虎屁股摸不得。我说的是没有根据吗?马上就要进行机构改革了,你可倒好,在市政府任命了十四个副秘书长。国务院大不大?省政府大不大?也没有设十四个秘书长呀。全国数一数,有哪一个中小城市搞出十四个秘书长的?你这是精简吗?你创造了南平市政府副秘书长之最,也可以说是全国之最。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用官场上的话说,那副秘书长已经不值钱了,是搭秆的。你想给谁一个就可以给谁一个,你这样不负责任地任命干部,那市长还怎么干工作?那市政府还怎么能正常运转?再说了,这十四也是不吉利的数字呀。十四就是要出事。果不然,这事是没少出。你自己数数,这事还少吗?纺织厂着火,化工厂爆炸,下岗工人增多,经济指标下滑……你以为我在家里什么也不知道呀,南平经济指标已经是全省第一名了,是倒数而不是前数。背后说你好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不。我不能去你家。不方便。你要到我家来。现在就来。我家在永圣路步行一条街东侧,108楼16号。”张大坚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听到这,田瑞明张张口,还想说什么,可是,话没有说出来,他的脸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那,那你就到我家来吧,我家住在……”
“南平这个地方,城市不大,怪事不少;人口不多,黑社会不少。官员和黑社会勾结,干了那么多的坏事,你这个市委书记真的就不知道吗?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说出来鬼都不信。《红楼梦》中贾府看门的焦大说过,贾府里除了门口那对石狮子外,就没有干净的。我看啊,你现在领导的南平市委,连一对干净的石狮子都没有。我作为你的妻子,不仅为你感到难过,也为你感到悲哀。”妻子几年没有说话了,今天一张嘴,就像连珠炮一样,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有劲。让田瑞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口之力,平时当书记训人的那个架式早已经没有了。好在这是在家里,没有让外人看见,也没有失了那高贵的身份。
“不。电话里不好说。我要马上见到你。”
“最后我说说钱。没有钱不行,可钱多了,也害人。你说我们俩,我退休了每月一千四百多。你呢,每月三千多,我们俩几乎不花什么钱。一儿一女呢,都在国外,人家也用不着咱给钱。咱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呢?自从你当了市委书记,我都给你偷偷算过,咱家的钱就是越来越多,多的都无法计算。来了客人走了,丢下一笔钱。过年过节,来人没有空手的。还有你书房的抽屉里,有那么多的卡,我不明白那卡干什么用,可那里面肯定都有钱。这都是不义之财呀!你怎么都能要呢?还有家里那么多的美元,你是中国的官员,怎么美国政府给你开工资呢?而且是那么多。这钱肯定是不干净的。是送你上路的钱,是烧纸的钱,是要你命的钱。这些话谁能说?只有我说。因为我是你妻子,我和你风风雨雨走过了三十多年。我不想在晚年的时候去监狱看你。我想你能太太平平地退休,和我共度晚年的美好生活。别学你的前任,还没有完全下台,下岗工人的大标语就打上大街了。与人为善,慈悲度世。不可贪心不足,毁了一生。”
“那你说吧!”
田瑞明脸色苍白,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尖利,这么刺耳的话。他的心也在颤抖。他用目光看着妻子,想从她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些答案。
“有。有一个紧急的事。”
“人非圣贤,岂能无过。你这个市委书记也不例外。知错就改,你还来得及。听我的话,改邪归正吧!把那些不义之财拿出来,建一个大佛吧!让佛主保佑南平人民安康、幸福吧!”妻子说。
一听这名字,刘春生马上放下了手里的书,“我想起来了。这么晚了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这……这你容我想一想……”田瑞明低声地说。
“我是张大坚。市证券公司副总经理张大坚。”
“我佛慈悲,与人为善,阿弥陀佛。”玉贤轻声地念叨着,飘然离去……
“我是刘春生。”他回答。
放下电话,一种巨大的恐怖笼照在马美丽的心头。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老师会对自己这样绝情,会在她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把她送上断头台。
“喂,您是刘市长吗?”一个不太熟的男子的声音。
她平息了一下自己恐慌的心情,操起电话,打到了王光辉的家。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刘春生正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妻子和女儿都走了,家里十分安静。他正在读一本刚刚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幕前幕后》。他被书中曲折的官场矛盾所吸引,读得津津有味。电话铃响了三遍,他才伸手抓起了床头柜上的电话。
“光辉啊,你,你等我一下。千,千万不要走,我,我马上去你的家。”她说话的声音在发抖。
到底怎么办?张大坚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了几天前到证券公司搞调研的副市长刘春生。特别是刘市长离开前和他说的那几句话。让他有事去找他。那话里是有话的,那用意也是很深刻的。“对,就找刘市长。”他这么自言自语地说着,赶紧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机关内部小电话号码本,并拿起了电话。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王光辉在电话里大声地问。
没像喝酒,可说的却是酒话。丈夫从来也没对自己这样。妻子不满意地扫了他一眼,嘴里说道:“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给你送茶水,你还这个态度。”她说着,推开门走了。
她没有回答,放下电话,提着兜子,穿鞋出门,打个出租车就去王光辉的家。正是早上上班的高峰,车速不快,还总是塞车。她急得冲司机直说:“快点,再快点,我有急事。”
“你别问。快出去。”张大坚的态度十分不好,脸色也是铁青。
到了王光辉的家,敲门进去,一头就扑到了王光辉的怀里。“光辉,可不好了,出大事啦!”
妻子推开了他的房门,“你喝点茶水吧,解解酒。”她把刚刚沏好的一壶茶水和一个小碗放到了他的面前。她没有闻到酒气,也没看到丈夫脸色发红。她多少有些奇怪。看着丈夫的面前放着一个鼓鼓的黑皮包,她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东西?”
王光辉妻子早已出国,一个人在家起来得挺晚,也没吃早饭。见马美丽这个样子,急着问:“你这是怎么了?快说话呀!”
钱。不能就这么放着,夜长梦多。要赶快想办法。
马美丽抬起头,话没出口,眼泪早流出来了:“光辉,张大坚他,他出卖了我,他到检察院举报我们去了……”
他的脑海中是一个又一个的问号,那问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终占据了整个的脑海。
“啊?”王光辉一听是大吃一惊。有道是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现在出事,真是从内部出来了。“你,你是怎么搞的?他,他不是你的老师吗?”
他眼前又闪现出深海市那四十栋风雨飘摇的小别墅楼。一个亿的投资,流失的有多少呢?都流到哪里去了呢?他回想起那个领他看房子的知情人讲述的一些情节……
“谁说不是呢?我过去对他那么好,把他调了来。昨天晚上,我按照你的意思,找他谈了一次话,把写的报告送给他,让他看完了签个名,还,还送给他一百万……”
两个亿,这是一个多么大的黑洞呀!他天天看到那些股民们,在交易大厅里徘徊。股票涨了,他们都是那么兴奋;跌了,他们又是那么沮丧,甚至是吃不好,睡不香。无端地占有人民的血汗钱,那不是犯罪吗?那不是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吗?
“啥?你给了他一百万?”王光辉瞪着眼睛在问。
他知道证券公司总的经营情况,对外讲是盈利。其实,一直是在亏损运行,亏损的金额已经超过了两个亿……
“嗯。你不是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我想……”
他打了个冷颤,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那个鼓鼓的黑皮包上。这是一百万呀!这钱是国家和人民的。这么多的钱,这么多人民群众的血汗钱,能轻易的拿来给我,那他们自己呢?他们会拿多少钱?
“行了行了。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怎么知道他去检察院举报了呢?”王光辉问。
他非常喜欢这个女学生的聪明和美丽。他希望这个女学生将来长大了能有出息,能为国家做出更多的贡献。他对她特别好。后来,她果然与众不同,做起了大事,他也跟着借了好光。他十分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师生情。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学生而骄傲。可是如今呢……
“他刚才给我打个电话,也让我赶紧去检察院坦白。”马美丽说。
闭上眼,张大坚的脑海里闪现出马美丽小时候活泼可爱的身影。她梳着小辫,一双大眼睛溜溜乱转,一张小嘴总是不闲着。她围在他身后,“老师,再教我几道难题吧!”“老师,学好数学就一定能挣到大钱吗?”……
“坏了。真的坏了。都坏在了你这个老师的身上。你总说你们师生情,感情深。现在怎么样?是你有情而他无情,他这是坏了我们的大事呀!你呀,真是瞎了眼,弄了这么个定时炸弹,让他……”王光辉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妻子真以为他晚上在外面喝多了,关了电视,一个人去厨房吃饭了。
“你别说了,现在埋怨有什么用,快想办法吧,下一步怎么办?”
张大坚没敢说什么,进了自己的书房,把门使劲一关,然后一头躺在沙发上,闭上了双眼。
“怎么办?我能知道怎么办?他把那一百万拿到检察院,那就是实实在在的证据,还有那个报告。再说,他平时在公司管业务,咱那两个项目他也不能一点都不知道。检察院现在正需要证据呢,他这一去举报,正好是……”王光辉说到这说不下去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检察院的警车正鸣着警笛朝这里开来。
打开房门,妻子正一个人看电视,见他回来,开口埋怨道:“你也是的了,外面有饭局,也要打个电话回来,你吃饱了,我还饿着呢!”
“那,那我们总不致于就在家里等着他们来抓吧。”马美丽焦急地说。
出租车在街道上急驶,车辆,行人,店铺都匆匆在眼前闪过。十五分钟后,车子停下,张大坚交了车钱,紧抱着皮包,走出了车子,快步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对。现在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马上离开南平。最好能出去,到香港或者到别的国家去。你一走,线索就断了。我就可以保留下来。致于下一步,我们还可以慢慢运作。你护照什么东西都有吧?”王光辉问。
“啊,对不起,我忘记告诉你了。到永圣路,步行一条街的东侧。”张大坚不好意思地赶忙回答。
“有。我早有准备。护照有好几本,美元也存在境外的多个银行。”马美丽胸有成竹地说。
“您家住在哪儿呀?不说一声,我往哪儿开呀?!”司机对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是明显的不高兴。
“那好,那你就快走。现在连单位和家都不要回。走了以后不要和我直接通讯联系,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地想别的办法联系。美丽啊,请你记住了,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把我说出来。我混上个副市长是不容易的。只要有我在,一切还有希望。”
“回家。”他回答得干脆。
“我知道了。只是,我,我舍不得你……”马美丽说着又哭了,她主动抱住了王光辉,死死不肯松手。
车子没有动,司机回过头,不怎么高兴地问了一句:“先生,您去哪儿?”
“别哭了,快走吧,晚了就可能走不了了。我还要给林一伟打个电话,让他在检察院内部尽量周旋,保证你有时间离境。”
街上的灯很亮,车辆也不少,路旁的店铺闪着耀眼的霓虹灯。月色和霓虹灯相互映衬,把南平市的夜色装饰得更加多彩。
“光辉,我走了,你可要保重啊!”马美丽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与王光辉有点生死离别的感觉。
出了楼,他招手打了一台车。往后面一坐,双手紧紧搂着怀中黑色的皮包,像生怕被别人抢去似的。
张大坚拿着一百万现金到市检察院举报,使证券公司的大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检察长刘春英,副检察长兼反贪局长魏鸿柱以及检察委员会的其他成员,还有反贪局一科的程科长,一起认真听取了张大坚的举报揭发,看了那份材料,又看了那一兜子人民币。都感到事情的严重。大家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刘春英的脸上。
他点了点头:“看一份材料。”
刘春英已经消瘦了许多,蜡黄色的脸上长满了妊娠斑,她四个多月的身孕已经让人能看出来了。院里的同志都知道她怀孕了,也都知道她反应强烈,遭了不少的罪。大家理解她,同情她,也可怜她。刘春英想了想,开口了:“现在这个大案终于有进展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魏检啊,请你立即将这个情况向省检察院和省反贪局汇报,请示省院的指示。我呢,立即把情况向市委紧急汇报。同时,做好抓捕马美丽的一切准备工作,冻结证券公司的往来帐户,防止资金外流,保护好举报人张大坚同志。这些日子,大坚同志就在检察院吃住,法警队的同志要绝对保护举报人的人身安全,不要接触其他任何人。这一百万元现金,也要放在绝对安全的地方。此外,对被举报人现在就要进行跟踪控制,防止外逃。一旦批捕令下来,就要立即将其抓获归案。反贪局现在就要组织好力量,一旦抓获马美丽,就要全面进驻证券公司,彻底调查这起经济大案。”刘春英头脑清晰,沉着镇静,对工作的部署条条是道。魏副检察长等几个人听了都连连点头。
他拿着那份需要签字的报告,背着如此沉重的一百万元,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是最后一个离开证券公司大楼的,门卫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他:“张总经理,您怎么才回去呀?”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激动,刘春英的腹部突然疼痛起来。她用手抚摸着腹部,紧咬着嘴唇,心里说道:这个孩子,怀的可真不是时候呀!腹部越来越疼痛,她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一轮明月,从东方升起,把柔和的月色洒进了他的办公室。看看表,已经是八点多钟了,他望着那一包钱发呆,这一百万元钱怎么办呢?送回去吧,马美丽早已经离开了办公室,送不回去了。放在自己的办公室吧,他又不放心,这是一百万呀,既然有人能打开他办公室的门,把钱送进来,也一样能打开他的办公室,把这一百万拿出去。到那时,钱没有了,自己就是说也说不清呀!他决定,无论如何,这钱也要先拿着。做到人不离钱,钱不离人。到什么时候,只要有这一百万元钱在,就什么都好说了。
魏副检察长一见这情况,立即说道:“快打120,要救护车,送刘检到医院。”
看完了这个报告,张大坚的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自己的这个学生,平时口口声声地说热爱老师,尊敬老师,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要把自己的老师拉到这辆即将毁灭的战车上,充当了一个替罪羔羊的角色。如果签了这个字,一切的主要责任都要由自己承担了。张大坚不是那种不敢承担责任的人,而现在的关键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要给别人当替罪羊,他能这样做吗?
十几分钟,救护车到了,医护人员拿着担架上了楼,刘春英被扶到担架上,她痛苦地拉着魏检察长的手:“老魏呀,我现在不行了,到市委汇报的事,就,就你代我去吧,要快,要把这个案子抓紧……”
下面是总经理马美丽和副总经理张大坚的签名处。
魏检察长紧握刘春英的手说:“你放心吧,刘检,我会把这些事都处理好的。也会尽快让你签发批捕令的。”
他把黑皮包的拉链拉好,关上房门,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开始看马美丽递给他的那份材料。他看得很细也很快。证券公司的那些事,几乎都装在他的肚子里。这个报告,共分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写投资深海市四十栋高级别墅楼和珠江市八十亩土地项目的经过。在这一部分中,投资的原因是当时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同志的指示,经过了证券公司班子的集体研究,并经过反复论证,才决定投资一亿八千万元上这两个项目的。很显然,上项目的责任在当时的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第二部分是写现在这两个项目的基本情况。对卖不出去的四十栋别墅楼的现状,写的是一笔带过,完全不是张大坚所见到的那种悲凉的情景。对八十亩闲置的土地,也不是荒草一人高,而是极有可能平价或高价卖出。报告的第三部分,是分析原因,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证券公司投资这两个项目,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既有当时市委、市政府决策的失误,也有本公司工作中把关不严,情况不明,业务不熟的原因。特别是分管业务工作的副总经理张大坚同志,刚到证券公司不久,对上级的政策和南方的情况不了解,在具体考察不细的情况下,极力主张上了这两个项目。负有重要的责任。总经理马美丽由于对副职过于相信,也同意了这两个项目,负有领导责任。公司目前正在总结经验教训,堵塞各种漏洞,重新投入力量,力争把这两个项目做得更好。为南平市经济发展做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刘春英痛苦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张大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果然在办公桌下放着一个鼓鼓的黑皮包。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打开了皮包,他呆住了:里面是满满一包的人民币。他虽然在证券公司工作了这些年,每天都是在和钱打交道,但真正放在自己身边这么多的现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用颤抖的手数了数,整整是一百万。他长叹了一口气,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救护车尖叫着,拉着刘春英去了妇产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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