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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左右王朝兴衰的定鼎之战

大难不死的索额图对菊儿愈发专宠,可慑于家中母老虎,又不能给菊儿名分,心中懊恼不已。他隔三岔五就往菊儿那儿跑,沉醉于温柔乡中,最后还是让夫人察觉。出人意料的是,夫人并未河东狮吼,而是感激有这样一位奇女子,救了命悬一线的丈夫,更救了索府上下几百口人。夫人亲自张罗,将菊儿抬入旗籍,有了旗人身份,索额图便能光明正大纳妾,将菊儿迎入府中。自此,深受索额图宠爱与正室夫人垂青的菊儿,不仅有了名分,更在索府内地位显赫。

为了皇家尊严,为了储君,索额图不能杀!皇上出手保住了索额图,仅仅罢官了事,罚他在家闭门思过。

经此一劫,索额图原本心灰意冷,只想在府中与美人终老。可惜正如当年从高位跌落那般,臣子的兴衰荣辱全在皇上一念之间,岂由自己说了算!年前中秋赏月,皇帝对周围大臣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索额图纵有千般不是,毕竟为社稷立过功勋。此后不久,皇帝又亲自召见,君臣相对,谈及家国往事唏嘘不已。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一切正如菊儿所料。群臣慷慨激昂,似乎不杀索额图不足以平众怒,实则触动了九五之尊最敏感的神经。说索额图勾结东宫,这款罪若坐实了,杀一个索额图容易,年幼的太子怎么办?储君乃社稷根本,岂可轻动!再说圣天子在上,朝堂上怎会冒出一个天下第一权奸,难不成朕是昏君!

几个月前,皇帝给索额图派了差事,命他代天子赴五台山上香礼佛,并说去了五台山,不必着急回京,可顺道去陕西视察西北防务。皇帝特别叮嘱,没有昔日宰相排场,索额图正好轻车简从,了解实情。但为办事方便,也不必搞微服私访那一套,就混在来西安公干的李一功随员之中。

当初朝局动荡,索额图一落千丈,生死未卜。他从山西被押解回京后,菊儿拿出所有积蓄上下打点,终于见上索额图一面,并献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奇谋。索额图照菊儿的主意,让党羽装出树倒猢狲散的样子,赶紧弹劾自己。政敌明珠一党见猎心喜,一天十几道奏章,痛骂索额图乃天下第一权奸,勾结东宫,图谋不轨。

李一功何等精明之人,他当然清楚,代天子上香,巡视西北防务,这般荣宠岂是旁人可以企及。回京之后,索额图必会风云再起,权势之盛犹胜往昔。这一趟与其说索额图是随员,不如说自己在给索额图当幌子。李一功从前是明珠一党,如今更得战战兢兢伺候好即将东山再起的索相。

后来,当菊儿说起这段经历,见惯了太多悲欢离合的索额图也大为惊讶,唏嘘不已!

古庙之中,菊儿与周琪有说不完的话。索额图笑道:“亲人久别重逢,恐怕一天一夜也聊不完。这样,你们去隔壁,我和元亨还有话说。”

直到索额图罢官,周弘毅被流放充军,菊儿才知晓,走路一瘸一跛、面容沧桑、性情孤傲怪僻的周先生,竟是自己的亲姐夫,那个与姐姐情深义重,甘愿共赴生死的周公子。而古灵精怪、深得自己欢心的小周琪,更是姐姐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自己的亲外甥女。

菊儿拉着周琪离开后,索额图便收敛起笑容,缓缓说道:“这些年,你照顾周琪无微不至,足见是一位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士。我敬重这样的人!”

几番辗转,没料到周家父女与冷月又在京师重逢,只可惜相见却不相识。周思举不再是昔日的富家公子,而是拖着一条残腿,改名周弘毅。冷月的身世更无人知晓,人们只晓得她是妖艳的菊儿,索相的宠姬。

“说吧,想要什么?”索额图接着问道。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周府卷入鳌拜一案家道中落。周思举被打残了一条腿,带着冷薇隐姓埋名,避祸到了保宁府蒙顺家中,还生下了周琪。冷月不仅与姐姐断了音讯,更为生计所迫,不得已教坊学艺成了一名舞姬。

蒙元亨不假思索地答道:“草民别无所求,只求索相替家父洗清冤屈,让他得以回归故里,颐养天年。”

菊儿乃江南人士,来到京城后得到索额图宠幸。其实,菊儿的真名叫冷月,与周琪生母冷薇乃一母所生的亲姐妹。冷薇在扬州盐商周家做丫鬟,与周府公子周思举相恋时,冷月年纪尚小,人在老家。她只是从姐姐的来信中,得知周公子如何风度翩翩,才学过人。周思举还经常拿出银子,让冷薇寄回故乡,接济一家人生活。

索额图摇了摇头说:“你是个孝子,却给我出了道难题。当年牵涉索额图一案的人,均由陛下御笔亲批。如今我刚领了差事,寸尺之功未立,就急着为索案的人奔走鸣冤,百官怎么看,陛下又会怎么想!”

索额图、菊儿与周琪就这样聊起京华往事,蒙元亨站在一旁细细听着,终于理出些头绪,之前心中的诸多疑问,也渐渐解开。

索额图继续说:“若论亲疏,周弘毅是我的心腹,也是菊儿的姐夫。看着他在苦寒之地,我于心何忍。但为大局计,只能忍痛不管。”

“好吧,随你们吧。”菊儿对索额图不大客气,索额图却对她颇为顺从。

蒙元亨当然明白索额图的顾虑,人家刚获起复,无论是避嫌或是恭顺上意,都不能旧事重提。但他实在心有不甘,还想再央求几句,索额图却挥手道:“此事不必再提。”

“甭听他的。”菊儿说,“从前叫习惯了,以后也不必改口。总之你记住,我是你最亲的人。”

隔了一会儿,索额图缓和语气道:“你是忠孝之人,但许多事非人力所能及。除了救你父亲,其他事都好说。我不会亏待你的。”

“往事不堪回首。”索额图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又对周琪说:“琪儿,你叫菊姑不太妥,应当叫菊姨。”

索额图站起身,缓缓踱步:“李一功到西安来,要召见山陕大商,你知道这背后的用意吗?”

周琪口中的“菊姑”正是索额图的宠姬菊儿,当年她在京城的院子,还是蒙顺奉上。菊儿说:“蒙掌柜是个老实人,可惜受了我们连累。”

“在下不知。”蒙元亨答道。

索额图点了点头问:“你就是蒙元亨?”接着,他又回头问:“菊儿,蒙元亨的父亲你应当见过吧?”

索额图说:“当着你,我不妨透个底。草原上的那个噶尔丹,最近越来越猖狂。陛下心意已决,要与他决一雌雄。这可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左右王朝兴衰的定鼎之战。陛下曾对我说,此战若败,咱们八旗子弟怕在京城待不下去;此战若胜,草原上将再无噶尔丹。”

蒙元亨终于反应过来,此人定是索额图无疑。他忙行礼道:“草民蒙元亨拜见索相。”

即便在四川,蒙元亨也会关注朝局动向。西北战云密布,大清与噶尔丹终有一战,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如今,这一天果真到来!

见蒙元亨愣在一旁,周琪拉了他一把低声催促道:“蒙大哥,还不快拜见索相。”

索额图说:“打仗打的是什么?说到底还是粮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泾阳乃商埠重镇,山陕商帮闻名天下,此刻,也该商人们报效国家了。朝廷有意物色几名总商,作为商界首领,主持后勤事宜,以为大军行动的保障。日后,无论大清的铁骑杀到哪里,粮饷军械都得跟上。”

周琪这一声“索相”,让蒙元亨惊得目瞪口呆。难道此人就是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相索额图?他不是被贬谪在京城,怎么会出现在西安的古庙之中?

索额图坐回椅子上,盯着蒙元亨问:“这个总商,你有兴趣吗?”

此人笑呵呵地扶起周琪:“要是在街上遇见,我可认不出你了。女大十八变,咱们的琪儿越变越漂亮了。”

“我?”蒙元亨颇为诧异,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周琪顿时跪了下去:“索相!”

索额图笑了笑说:“这可是好多人求之而不得的事。当上总商,就是替朝廷当差。当然了,选择总商是李一功之责,老夫仅有推荐之权。”

当他将目光投向周琪,却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琪儿,还认识我吗?”

蒙元亨明白,索额图这是在客气。以他的身份,随便一句推荐,李一功也得乖乖听话。不过自己来做这个总商,当真合适吗?蒙元亨思忖一阵,答道:“多谢索相美意,只是这总商在下当不得。”

“她可不仅是你的菊姑。”此刻,从屏风后传出一声深沉稳重的京腔,一位身材敦实、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仅仅几步路,走得从容有度,有一股不怒自威之势。扬起头,只见他宽盘大脸,眉宇间隐然一股肃杀之气。

蒙元亨接着说:“我经营茶马商道,虽说略有小成,但比之泾阳大商实不可同日而语。朝廷要我做总商,何以服众!此外,我虽是陕西人,但近年的生意全在四川,与泾阳商界并不熟。做总商要协调四面八方,我实在力有未逮。”

周琪说:“这是菊姑,我们在京城就认识。”

索额图笑了笑问:“你说的是真心话?”

蒙元亨越看越糊涂,忍不住问道:“琪儿,这位是……”

“句句发自肺腑。”蒙元亨答道,“实不相瞒,若是太平年月的总商,有索相栽培,在下当便当了,也捅不出多大娄子。偏偏如今的总商要为大军保障粮草,稍微一个疏忽,就是贻误军机。个人发财事小,江山社稷事大,孰轻孰重,我心里还有数。”

少妇点了点头:“我听说了,蒙家人待你不错。”

索额图沉吟半刻,猛然一拍桌子说:“蒙元亨,你不仅有自知之明,更有忠君爱国之心。老夫阅人无数,像你这样的生意人,当真没见过。”

周琪摇头道:“我很好,这些年多亏蒙大哥照顾。”

“我也实话告诉你吧。”索额图说,“让你做总商,我不是没顾虑。只是菊儿整天缠着,说你多年来照顾周琪,这份恩情不得不报。我耳根子软,一时竟公私不分了。今日听你一席话,方知险些铸成大错。”

那名少妇快步走过来,一把抱住周琪:“琪儿,我的琪儿,这些年你可受苦了!有谁欺负你没有,快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你不当这个总商也好。那你觉得,谁可胜任?”索额图问。

蒙元亨心中更加狐疑。抬脚走进屋内,只见屋子正中放着两把椅子,左边一把空着,右边椅子上坐着一位面貌姣好、皮肤白皙的少妇。她化着淡妆,穿着旗人服饰。蒙元亨从未见过此人,正是纳闷时,却听得周琪大喊一声:“菊姑。”

蒙元亨想了想说:“有两人可当此重任。马福兴的东家马天行,精明老成,素有人望。还有文知雪,她执掌的文盛合乃山陕商帮中的翘楚,由她出面,众人亦无话可说。”

李一功说:“你们进去吧。”说完,他推开门,自己却转身离开。

索额图想了想,又问:“我可听说,你同文家结的仇不小?”

李一功带着蒙元亨与周琪,穿过走廊进到后院。越往里走李一功的脚步越轻,背也没刚才挺得直。来到一间小屋外,他停住脚步,恭敬地敲了敲门,里面随即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进来。”

蒙元亨说:“索相方才所问,是谁可担总商重任,并未问谁同在下有仇。”

过了半个时辰,进来一人在李一功身旁耳语几句。李一功点了点头说:“明舟在此稍坐,元亨与周姑娘随我来。”

索额图点头说:“虚怀若谷,一心为公,真有古大臣之风。可惜呀,你却走入商途,不能在朝堂上报效国家。”

在场的人,李一功品级最高,他一副长官派头,坐到上座,跷着腿,说话慢悠悠的。赵明舟心里同样七上八下,多次试探着问,此番召自己北上究竟为何事。李一功笑而不答,年遐龄则说少安毋躁。

见索额图对自己赞许有加,蒙元亨也不再拘束,笑着说:“当初我的确想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后来父亲出事,走不了科举正途。不过到今日也想通了,像自己的个性,踏足官场未必是好事,做生意赚银子,图个逍遥快活,没什么不好。”

今日鹿富晨不仅对赵明舟客客气气,还跟蒙元亨嘘寒问暖。蒙元亨对此人素来厌恨,见他如此殷勤,刚轻松些许的心情又紧绷起来。进到屋内,鹿富晨吩咐上茶,礼数颇为周到。不一会儿工夫,外面传来脚步声,推开门,李一功与年遐龄走了进来。众人赶紧起身,又是一番寒暄。

索额图说:“你虽不做总商,但银子还得让你赚。放心,我会打招呼,西北军需的生意少不了你。”

见鹿富晨陪着蒙元亨走入古庙,盛宇峰张口结舌,一脸茫然。刚缓过神来,原本想说些什么,文知雪却朝他摇了摇头,示意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接着,一行人默默离开……

蒙元亨抱拳道:“蒙索相抬爱,在下义不容辞。赚不赚银子无所谓,只是……”

“好嘞!”蒙元亨拍了拍年羹尧的肩膀。从保宁到西安,他一路忐忑不安,此刻见到年羹尧的笑脸,不自觉轻松了些。

“只是什么?”索额图问。

或是感念救命之恩,年羹尧格外热情:“蒙大哥,我们一直等着你呢。快进去吧,我爹也在里面。”

蒙元亨壮起胆子,又一次提到父亲:“救父之事此时确为不宜,但不知日后可有转机?只要能救回父亲,我一定肝脑涂地,为朝廷效力。”

亮工?蒙元亨终于想起来,此人不正是年遐龄的公子,当年被唤作小亮的年羹尧吗?在泾阳时,年羹尧染上天花,多亏苏乐西妙手回春才痊愈。蒙元亨满脸欣喜,一声“小亮”正要脱口而出却又改口道:“亮工,难怪我认不出你,模样同当初大不一样,但这份英武之气从未变过。”

索额图盯着蒙元亨问:“你是想今日为朝廷立功,他日朝廷再论功行赏救回尔父?”

蒙元亨盯着年轻人,觉得十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鹿富晨转过身,问道:“怎么,你认识亮工?”

“正是!”蒙元亨用祈求与希望的目光望着索额图。

蒙元亨跟着赵明舟往里走,方才拦住文知雪的年轻人伸手拍了他一下,热情地说:“蒙大哥,还认识我吗?”说这话时,年轻人再无之前的桀骜不驯之色,反倒一脸热忱。

“生子当如蒙元亨。”索额图叹道,“这番孝心当真感天动地,但要功过相抵,那可不是一般的功。”

鹿富晨笑呵呵地扶起赵明舟说:“一路辛苦了。”又拉着他说:“快请进。”

“千难万险,在所不辞。”蒙元亨语气坚定。

蒙元亨等人自保宁府北上,到西安已有两日。赵明舟并不认识文知雪,只是抱拳向鹿富晨行礼:“下官赵明舟拜见鹿大人。”

索额图眉头一皱,接着又舒展开,说道:“当真有一件奇功,只是需你赴汤蹈火,冒生死之险,愿意吗?”

文知雪与蒙元亨同时愣住了,其他人也大吃一惊。想不到分别多年,竟会在此相见!

“愿意!”蒙元亨斩钉截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