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爷！”阿旺次仁的口气中既有绝望更不乏感激。比起扒皮，痛痛快快来一刀实在好太多。
“痛快死法！”德让鼻孔里一哼，“蒙先生是打箭炉的贵客，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便遂了你的心愿。拖出去，直接砍头吧。”
士兵往外拖阿旺次仁，镣铐撞击地面，发出令人恐怖的声响。蒙元亨有些沮丧，但眼看阿旺次仁就要被拖出广场，他突然神色一振，仿佛想到了什么，再次高喊：“慢着！”
“老爷，我不求活命，只求赏个痛快死法。”阿旺次仁终于重新开口，并且称呼德让为老爷。
德让盯着蒙元亨：“又怎么了？”
蒙元亨替阿旺次仁辩解：“临死前不骂上几句的人，恐怕也当不了土匪。老爷身份尊贵，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蒙元亨说：“多谢老爷开恩，赏了他一个痛快死法。不过还有一种死法，比砍头更痛快。”
阿旺次仁没料到蒙元亨竟会求情，他虽未开口求饶，但全身绵软无力，任凭蒙元亨将自己的头摁到地面。德让思忖了一下，说：“他的罪孽太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再说你也看到了，这等顽劣之徒，临死前还大肆叫嚣，哪有丝毫悔意。”
“还有什么痛快死法？”德让问。
蒙元亨说：“老爷，阿旺次仁当日虽绑了我，实则也是救了我。我们在折多山迷路，若不是他，恐怕早已见阎王。况且阿旺次仁虽中了老爷的计，但毕竟是自己走出山寨投降。今日若杀降，传出去反倒让人笑话。”蒙元亨一边说着，一边跑到阿旺次仁身边，伸手将其摁倒，教训道：“你这厮好不识抬举！还不快向德让老爷磕头谢罪。”
“让他战死沙场。”蒙元亨说，“从打箭炉到拉萨，沿途匪患远不止阿旺次仁一家。与其砍他的头，不如让他领兵剿匪。”
德让不解道：“你手臂上的箭伤可是拜此人所赐。我杀了他，正是替你报仇。”
“让他剿匪？”德让喃喃自语道。
所有目光朝向蒙元亨，见他对德让抱拳道：“老爷，请你法外开恩，饶阿旺次仁一命。”
阿旺次仁从士兵手中挣脱，挥动着镣铐高喊：“我愿为老爷荡平匪患，土匪的那些伎俩我全都清楚……”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自打被抓，阿旺次仁便觉得难逃一死。既然横竖都是死，索性豁出去当条好汉。此刻似乎见到转机，他岂会没有求生之心。
德让面带微笑，对阿旺次仁的叫骂无动于衷。这时，蒙元亨站起来，高喊道：“且慢！”
德让哈哈笑起来：“你当我三岁小孩吗？让你领兵剿匪，与放虎归山何异？没准人马一出打箭炉，你又重新当回土匪了。”
阿旺次仁头皮发麻，双腿发软，被人拖出几丈后，才用尽全身力气骂道：“德让，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阿旺次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蒙元亨抢着说道：“老爷不必忧虑。折多山一仗，不仅抓到了阿旺次仁，还有他的家人，没一个漏网之鱼。据我所知，阿旺次仁的儿子、老婆，还有他的亲娘，都被关在牢里。有这些人在，他绝不敢生出二心。”
德让点了点头：“就要这个。”说罢，他挥手道：“把他的皮给我扒下来。”
德让仍在摇头：“能成大事者，自有一副铁石心肠。这小子心一横，谁也不管了，怎么办？”
阿旺次仁没再言语，只是两眼通红盯住德让。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扒皮的惨状……
“绝无可能。”蒙元亨说，“老爷手里不仅有阿旺次仁的老婆、儿子，还有他手下那些头目的老婆、儿子。纵然他铁石心肠，手下人也不会答应。”
台下一人说道：“且不说他打家劫舍，为祸多年，光是这次进山剿灭，咱们就折损了十几人。凌迟、点天灯，都太便宜了，一定要扒皮，才能解恨。”
阿旺次仁望着蒙元亨，眼神中说不清楚是感激还是埋怨。蒙元亨救下他的命，却又要用老婆、儿子做人质，逼着他去卖命！
德让对着金戒指吹了口气，扭头对属下说：“你们说，以他的所作所为，哪种死法合适？”
德让斜靠在椅子上，陷入沉思。在打箭炉，土司拥有无可置疑的权威。下属们见状，全都一声不吭，偌大广场上没有一丝声响。蒙元亨又推了阿旺次仁一把，吼道：“你这呆子，还不快谢老爷不杀之恩！”
土匪杀人撕票无非一刀而已，土司府里的刑罚可没这么轻松，德让口中的任何一种死法，都远比死亡更令人恐惧。饶是阿旺次仁一身胆气，此刻也不免心惊肉跳。
阿旺次仁跪倒在地，说道：“谢老爷不杀之恩！我愿率兵平定匪患。”
见阿旺次仁桀骜不驯，立刻有人上前抽起鞭子。德让挥了挥手示意停下，笑着说：“我知你不怕死，但你也应清楚，老爷这里的死法，可比你那个土匪窝多得多。剖腹、挖心、凌迟、点天灯，你究竟要哪一种？”
德让用异常犀利的目光盯住阿旺次仁：“所说当真？”
德让话音未落，台下早已一片喊杀之声。阿旺次仁被摁倒在地，眼神中充满绝望。他吐了口唾沫，说道：“无非是个死。”
“绝无戏言。”阿旺次仁答道，“我愿将家眷留在打箭炉，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阿旺次仁戴着手铐脚镣，被两个彪形大汉押了上来，他披头散发，早被拷打得遍体鳞伤。德让坐回椅子上，冷笑道：“阿旺，你为祸折多山多年，抢了多少货，欠下多少命债，善恶到头终有报，今天便是你还债的日子。”
德让终于站起身，声音洪亮地说道：“暂且相信你的话。若能荡平匪患，保你荣华富贵；若胆敢有二心，休怪老爷手下无情。”
属下已到齐，德让继续与蒙元亨、苏乐西说笑着。隔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换上一副面孔，用威严赫赫的目光扫视一圈，大声吼道：“把那个十恶不赦的匪首阿旺次仁押上来。”
大难不死，阿旺次仁不停地磕头谢恩，德让却与蒙元亨心领神会地对望了一眼。前晚德让宴请蒙元亨时，便商量好了这出戏。德让早有以匪剿匪之心，此番生擒阿旺次仁，正是天赐良机。
土司衙署位于打箭炉城中，融汇着汉藏两族建筑风格。衙署由四栋高大的藏式碉楼组成，组合为封闭式四合院。楼层采用汉式回廊，回廊外用汉式花窗与嘉绒式窗花装饰。碉楼共三层，德让土司前晚宴请蒙元亨与苏乐西，就在第二层的餐厅。今日召集僚属议事，是在衙署正中的广场上。藏人素来好客，极重礼数，蒙元亨与苏乐西分坐在德让左右。
今天这场戏，蒙元亨同时给德让与阿旺次仁做足了人情，自是美事一桩。更难能可贵的是，有苏乐西牵线搭桥，德让已经答应，立刻派人赴藏区采购良马，重建茶马互市。先交朋友，再做生意，有了人脉才有商路。从打箭炉到折多山，兜了一大圈，事情仿佛已回归正轨，蒙元亨不禁憧憬起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