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兵摇头道：“你们瞧瞧，这可是亲妹子呀，说的叫什么话！惹毛了我，大不了接着干老本行，去江湖跑镖图个逍遥快活。”
罗世英说：“你也可以留在泾阳，没人叫你一块呀。”
罗世英笑着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看你在商号过惯了舒坦日子，哪还愿意风里来雨里去。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咱们这回是白手起家，比不得广诚德家大业大，日子可没从前舒坦。”
“可不是嘛！”罗兵笑起来，“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这话一点不假。”
罗兵满不在乎地说：“好歹一家人，帮自己妹夫，吃点亏没什么。不过晚上的二两烧酒，总不会缺吧？”
众人知道罗兵素来喜欢插科打诨，没同他计较，蒙佩文也开起玩笑：“罗大哥，你不也一样！自己的亲妹子，家都不回了，跟着我哥东奔西走。只是辛苦了你这大舅子，也得一块跋山涉水。”
蒙元亨笑道：“放心，酒管够。”
马上的罗兵唉声叹气：“元亨，心里不好受吧？自己的亲妹子，到头来胳膊肘朝外拐。”
众人一路说笑着，走出了好几里。蒙元亨回头道：“佩文，已出城这么远，你回去吧。”
第二日一早，蒙元亨一行便上路了。蒙元亨、罗世英、罗兵分骑三匹马，后面跟着两辆马车，一辆装行李，另一辆车上坐着蒙佩文。佩文虽决定留在泾阳，出城相送却免不了。
蒙佩文却不肯，不舍地说：“让我再送一程。”
蒙佩文喜笑颜开道：“我一定会常去看哥与嫂子。”
又走出几里地，只见路旁有一座小亭，亭子内的石凳旁，几人围坐着。走近一看，坐在中间的正是岳江南与周琪。
见妹妹如释重负，蒙元亨开心地说道：“泾阳到保宁不算远，日后有空的话，多回娘家看看。你大婚的日子，我也会赶过来。”
罗兵勒住马缰，调侃道：“佩文妹子将我们送出城这么远，我还担心她怎么回去。看来是多虑了，原来早有人等在这儿。”
蒙佩文真是又惊又喜，只听哥哥继续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若是人各有志，分开没什么不好。我与岳江南也算好聚好散，彼此间客客气气。因此，你决定留下来，丝毫不必愧疚。爹让我照顾好你，若是因为我，你不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我反倒要内疚。”
周琪第一个从亭子里跑出来，大喊道：“蒙大哥，你要扔下我吗？”
“傻丫头，”蒙元亨说，“哪有一个姑娘家，一辈子跟着哥哥的。你们的事，岳江南跟我提过。他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咱们的爹不在身边，就得由哥哥做主。当初生意太忙，此事就耽搁下来。如今我便来做这个主，答应你与岳江南在一起。”
蒙元亨跳下马，上前几步抱住周琪：“你不在西安好好念书，跑来这里做什么？”
“不！”蒙佩文赶紧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和你们在一块。”
自打索额图倒台，蒙家遭遇变故，周琪便跟随蒙元亨、岳江南四处漂泊，从泾阳到江南，再由江南回泾阳。直到一年多前，她的生活才安顿下来。岳江南将周琪送去西安，请了一位有名的才子做私塾先生。
屋内沉默了片刻，蒙元亨重新开口：“若是想好了，不妨留下来吧。”
周琪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要留在西安，我要跟着你。”
蒙佩文并未思索太久，便语气坚定地说：“我想好了。”
岳江南走了过来，说道：“元亨，周姑娘的性子和你一样倔，无论如何也留她不住，非要跟你一块走。”
蒙元亨盯着妹妹：“真的吗？这种事可得想好了再说。”
蒙元亨拍了拍周琪的肩膀，说：“小丫头，你可得想好喽。西安乃是省城，比保宁府繁华多了。”
“我喜欢。”蒙佩文声音依旧很小，脸上却洋溢着一股笑容。
“我想好了！”周琪说，“蒙大哥去哪儿，我便跟着去哪儿。再说你别忘了，我就生在保宁府，母亲还葬在那儿。”
蒙元亨端起茶抿了一口，说：“今天给我句实话，你喜欢岳江南吗？”
蒙元亨欣慰地点了点头：“既然你想好了，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吧。”说罢，他一把将周琪抱上自己的坐骑。
蒙元亨说：“这可是终身大事，哪能草率。我们明日就要启程，今日不说清楚，往后更没机会了。”
蒙元亨回过头，朝岳江南抱了抱拳：“你这么忙还来送我们，太客气了。”
蒙佩文难得对哥哥发了脾气：“你今天怎么了，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
岳江南摇头叹了口气：“你这么客套，看来还在生我的气。”
蒙元亨说：“你不知怎么回复岳江南，对我总该说实话吧。”
蒙元亨说：“岳兄误会了。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一切顺其自然，哪还有什么气。”
蒙佩文还在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吧，你说的我信了。但我送给你的东西，也请一定收下。”岳江南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伙计抱来一只箱子。
见蒙佩文摇起头，蒙元亨问：“你拒绝了？”
岳江南说：“这里面是一千两银子。”见蒙元亨要拒绝，他挥手打断道：“不要误会，这银子不是给你的。以你的功劳，区区一千两银子，如何拿得出手？这银子是送给周姑娘的。她乃岳某故交之女，抚养她成人是我分内之事。如今周姑娘远赴保宁，平常我照顾不到，再不给些银子，心里如何过得去！”
蒙元亨笑起来：“你答应他了吗？”
周琪在马上说：“蒙大哥，既然岳东家一番好意，你就替我收下吧。”
蒙佩文一张脸绯红，支支吾吾地说：“岳大哥说……说要明媒正娶娶我。”
罗兵生怕蒙元亨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赶紧附和道：“银子是给周姑娘的，咱们就替她保管着。”罗兵知道蒙元亨虽经商日久，却并非一个看重银子的人，对家里开销更从不过问。这可苦了妹妹罗世英，此番南下保宁府，到处是用银子的地方，简直有些入不敷出。有了这一千两银子，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留下来做什么，去他的广诚德做伙计吗？”蒙元亨今天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蒙元亨终于不再坚持，点头道：“既是给周姑娘的银子，我便不好推辞。”
蒙佩文说：“他还说，如果你心意已决，希望我能留下来。”
“这就对了！”岳江南微笑着说。
“就这些，没有其他的？”蒙元亨穷追不舍。
众人又聊了一阵子，终究到了分别之时。蒙佩文眼含热泪，一把抱住蒙元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蒙佩文答道：“岳大哥希望我能说服你，把你留在广诚德。”
蒙元亨劝道：“别哭，不过是分开一阵子。”
蒙佩文点了点头，蒙元亨又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不！”蒙佩文哭得更厉害，“哥，我不留在泾阳了，我要跟在你身边。”
蒙佩文的头低下去，蒙元亨问：“岳江南最近找过你吗？”
蒙元亨拍着妹妹安慰道：“说好的事情，怎能临时变卦。你踏踏实实留在泾阳，哥哥便放心了。”
蒙佩文的脸顿时红起来，蒙元亨笑了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蒙佩文依旧用力抱住哥哥，蒙元亨却狠心推开她。他从马车上取下一张琴，对岳江南说：“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你说。”
蒙元亨说：“保宁可没有岳江南。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再见他，谁也说不清。”
两人走入亭内，蒙元亨将琴放在石桌上，问道：“你知道这琴的来历吧？”
“我们是一家人，自然在一起。”蒙佩文答道，不过声音却很小。
“知道。”岳江南点头说，“佩文告诉我，那时蒙家住在保宁，一日风雨大作，院中梧桐树被雷暴劈倒。蒙老掌柜利用残干制成两张七弦琴，你所用的叫崩雷琴，送给佩文的叫雨霆琴。”
“你没有错。”蒙元亨摇了摇头说，“你若愿回保宁，我当然带着。可你想清楚了吗，真要同我们一起走？”
“没错。”蒙元亨表情凝重，“父亲将两张琴送给我们，正是希望兄妹同心。他老人家身陷牢狱，生死未卜之际，最惦记的也是佩文。我答应过父亲，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
蒙佩文不安地问道：“哥，什么意思，不打算带我一起回保宁吗？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岳江南明白这番话的分量，说道：“元亨，你放心！佩文是我钟爱的女人，此生定不负她！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蒙元亨嘘了一口气，又说：“世上就你一个妹妹，我不照顾谁照顾呢。不过，照顾并非要留在身边，只要你幸福，我这个当哥哥的就放心了。”
蒙元亨点了点头：“我知你琴艺高超，还亲眼见你弹奏过佩文的雨霆琴。不过，雨霆琴毕竟乃女子所用，七尺男儿弹来未必顺手。今日，我把崩雷琴送给你，若有雅兴，可与佩文四手联弹。”
提起远在关外苦寒之地的父亲，兄妹俩的神色不禁黯然。蒙元亨回忆道：“爹临走时，我去牢里见过他。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岳江南站起身，接过崩雷琴，郑重说道：“你赠我的并非一张琴，而是把佩文托付给了我。”
蒙元亨想了想说：“分一分吧，一半留在这儿，另一半带走。迟早我会把爹救回来，到时看他老人家的意思，想住哪儿都行。衣服咱们也一个地方放一些。”
蒙元亨重重地拍了拍岳江南的肩膀，大声说道：“山高水长，知音难觅，江湖路远，后会有期。”说完，他大踏步走出去，翻身上马，策鞭而行。
明日就要出发了，蒙元亨正在书房将柜子里的书打捆，妹妹蒙佩文走了进来，问道：“有几箱爹的衣服，留在泾阳还是一起带走？”
其时碧空在天，清风吹叶，树巅的鸟儿呀啊而鸣，头顶上缕缕白云，正是所有人心头丝丝离别的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