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罗兵站起身，边走边骂，“我这就去找姓岳的理论，没见过这么忘恩负义的。”
“不是这个意思。”蒙元亨摇起头，“人家不是过河拆桥，而是要拿我做过河的桥。”
“回来！”蒙元亨还从没对自己的大舅哥如此动怒过。
“反正是这个意思嘛！”罗兵说。
接着几日，蒙元亨没去商号，要么在院内舞剑，要么到书房看书。一日，蒙元亨看了个把时辰的书，觉得有些困乏，又走到院子中间，抽出长剑挥舞起来。不一会儿，他便大汗淋漓，正说休息，却听得耳畔剑风骤起，分明是有利刃刺了过来。
罗世英瞥了他一眼：“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一天只知道舞枪弄棒，叫你多读点书却不肯用心。”
蒙元亨下意识闪过身，用剑一挡，院内响起刀剑相击的当啷之声，分外刺耳。
罗兵气愤不已，一巴掌拍到桌上：“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什么狗死鸟亡的，说的不就是这个。”
蒙元亨立住身子，定睛一看，竟是罗世英挥剑攻了过来。他把剑横在胸前，说：“干什么？你要谋害亲夫呀？”
蒙元亨苦笑道：“你倒是看得明白。”他不想瞒下去，把两人的谈话说了出来。
罗世英哼了一声，道：“我的夫君还不至于这般窝囊，被人一刺即倒吧。”
“胡说。”罗世英说，“过去岳江南来咱们家，随意得很，离开时你更不会送到门口。今日这股客气劲，瞅着就叫人难受，还敢说没事！”
“那是自然。”蒙元亨笑起来。
“哪有什么事，一切不好好的嘛。”蒙元亨淡淡说道。
“少废话，接招。”罗世英又连刺数剑，一招一式颇有章法，更难得她气息自若，一边急攻，一边从容说道，“好久没同你比画了，看看你有什么长进没。”
蒙元亨也很镇静，一直把岳江南送到门口，作揖道别。回到屋里，罗世英问道：“出什么事了？”
蒙元亨匆忙应对，左支右绌，十招之内已落下风。罗世英得势不饶人，一剑快似一剑，手上更连连催劲。她一剑横削，蒙元亨举剑格挡，手上劲力颇为微弱，罗世英回剑疾撩，蒙元亨把捏不住，长剑直飞上天。
岳江南强挤出笑容：“你们慢慢喝，我还有事，先走了。”
胜负已分，蒙元亨捡起剑，说：“我的剑法本就不如你。”
房门打开，罗兵嚷道：“这么快就谈完了，正好接着喝酒。”
罗世英抖动右腕，划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接着抬起剑来：“若是我使出全力，你定有话说。这样，往日我单手用剑，咱们还能过上几十招，今日就照老规矩再比试一下。”
岳江南有些着急：“你这是干吗！广诚德可离不了你。”他还想再说上几句，蒙元亨却起身道：“请回吧，有些事多说无益。”
“这可是你说的！”这一次蒙元亨率先出招，步子大迈，朝着罗世英就是一记斜向反斩。
蒙元亨摇着头：“江南我不会去的，多谢东家好意。离开泾阳之日，就是我与广诚德道别之时。”
罗世英单手使剑，的确有些吃亏，但她气度娴雅，蒙元亨每一剑刺到，她总是随手一格，蒙元亨转到身后，她也不跟着转身，只挥剑护住后心。十几招过去，两人倒没分出高下。
屋里的气氛凝重起来，两人闷着头，半晌没有言语。隔了好一会儿，岳江南才说道：“若是文知雪让我有负于你，那是痴心妄想，但人家只是希望你离开泾阳，似乎并非不可以商量。看这样行不行，你暂且回避一下，就去苏州，我把广诚德在苏杭的生意全交给你打理。”
“这几日见你舞剑挺勤，长进却小。打小就听我爹说，心事重重练剑，只会事倍功半。心里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罗世英一边舞剑，一边说道。
蒙元亨沉吟片刻，说：“你若没动这份心思，犯不着把文知雪的话转告我。你既是对我说了，意思我自然懂。”
“你是我娘子，我有什么心事，你还不知道！”蒙元亨招式上虽未吃亏，但气息远不如罗世英，说话喘着粗气。
“不，不！”岳江南赶紧解释，“这只是文知雪提出的条件，我并未答应。”
剑光闪动，罗世英说：“你的心里，还是惦记着文知雪。”
岳江南不仅语速很慢，还有些结巴。蒙元亨却将他的话打断：“不必说了！我明白！”
蒙元亨心中一颤，手上却未松劲：“别什么事都往文知雪身上扯。”
岳江南说：“文知雪提出来，双方合作可以，条件……条件就是你离开泾阳……”
“你骗不了我！”罗世英反守为攻，闪过身位，斜刺出一剑，“当初岳江南打算与文善达合作，你整个人都快气炸了。这回人家直接撵你走，你却心如止水，大气也不吭。”
“你说文知雪？”蒙元亨心中已有预感。
罗世英又说：“你当初骗了文知雪，一直心有愧疚。如今能以自己的离开促成两家合作，帮助文盛合渡过难关，也算帮了老相好。”
岳江南点了点头：“难得你能想开。”顿了顿，他又说：“可惜呀，你能想开，有人却想不开。”
蒙元亨仗着两只手，招式上占着便宜，化解了罗世英的攻势：“你真要这么说，我只能认了。”
蒙元亨忆起往事，神色有些怅然：“文善达虽说罪孽深重，但毕竟已死。”
眼见被蒙元亨逼到墙角，罗世英虚晃一剑，趁着对手破绽又跳了出来，接着不慌不忙道：“离开泾阳是在帮文知雪，但为何又不愿去苏州？”
岳江南说：“你答应与文盛合合作了？”
“看来岳江南找的说客不少。”蒙元亨挥剑说道。
蒙元亨说：“文知雪能主动让出商路，自然是好事一桩。大家都有银子赚，省得斗来斗去。”
罗世英明白这话的意思，前几日岳江南找过罗兵与许多人，自然是老调重弹，希望说服蒙元亨去苏州。回来之后，罗兵果然态度大变，说岳江南并非翻脸不认账，而是要荣华富贵将他们养起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去江南过逍遥日子，没什么不好。同谁怄气，也别同银子怄气。
岳江南两手交叉，使劲捏了捏，说：“前几日文知雪约我见面，提出双方合作。咱们供货，她出商路。你怎么看？”
罗世英剑使得更快：“我可不是什么说客，只想问问你的心思。”
屋内就剩下两人，蒙元亨问：“究竟什么事？”
蒙元亨力气有些跟不上，剑招慢了下来：“你哥说得没错，岳江南没把事情做绝。我爹为文善达卖命一辈子，到头来却含冤充军。比起文善达，岳江南仁义得多，不过是打发我离开泾阳。其实，寄人篱下终究难逃这般结局，时间早晚而已。”
众人明白岳江南的意思，罗世英扯了罗兵一把：“一会儿再喝，咱们先出去。”
“你想要怎样？自立门户做东家？”罗世英问。
“酒也别喝了。”岳江南终于下定决心，“我有一些话，想和元亨单独聊聊。”
“有何不可！”蒙元亨的剑招又快起来，且颇有气势。
罗兵说：“菜吃饱了，酒还没喝饱呢。”
罗世英剑上也添了几分力道，将蒙元亨的剑给弹了回去。此时蒙元亨由于剑被弹回，两只握剑的手被那股震力带到了上方，将自己的空门暴露出来。所幸罗世英是单手使剑，否则就凭这个空门，他必败无疑。
蒙佩文去厨房加了几样小菜，刚要端出来，岳江南却说：“不必了，大伙都饱了。”
蒙元亨正在后怕，不料罗世英闪电般挥出另一只手，直奔他腹部而来。这一拳罗世英自是没用全力，但蒙元亨气息仍不由得一窒，腹部如同翻江倒海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整个人栽倒在地。罗世英哈哈笑起来：“就你这样子，还当东家！”
蒙元亨说：“关关难过关关过，只要下功夫，一定能找出解决之道。”
蒙元亨捂着肚子站起来，有些恼火：“不是说好用一只手吗，为何使诈！”
岳江南面色凝重：“可是这些地方，山陕商帮经营多年，人家不会拱手相让。”
罗世英唰一下把剑送回剑鞘，姿势甚是潇洒：“你若是当东家，就是抢岳江南的生意。还有文知雪，早就想收拾你。与他们对阵时，别说使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
蒙元亨接着说：“所幸除了准噶尔，草原上还有其他蒙古部落，它们与朝廷素来和睦。另外西北、华北各地，冬季天寒地冻，对棉布的需求也挺大。”
蒙元亨明白妻子的意思，虽然腹部疼痛依旧，嘴角却有了笑容：“比剑法，我不如你。要在泾阳与岳江南、文知雪争斗，我更是力不如人。况且，毕竟是故人，我不想与文知雪、岳江南大干一仗。”
“英雄所见略同。”岳江南叹了一声。他心里想着，蒙元亨与文知雪竟想到一块去了，但这话在旁人听来，都以为是说他自个。
罗世英上前替蒙元亨揉起肚子：“这么说，还有其他路可走？”
蒙元亨说：“此战能胜，全得感谢噶尔丹挑起战火。但如此一来，朝廷与准噶尔几乎翻脸，咱们刚走通的商路又断了。广诚德手里有织机，有棉花，但织出的棉布，将来卖去哪儿？”
“有！”蒙元亨忍着疼痛，站直身子，“既不留在泾阳，也不去苏州寄人篱下。咱们回保宁府去！”
“怎么说？”岳江南问。
罗世英知道，由于蒙顺长年在四川保宁府经商，蒙元亨兄妹的少年时光几乎都在那里度过。如果说留下最多童年记忆的地方即为故乡，那么蒙元亨的故乡并非泾阳，而是保宁。蒙元亨能说一口地道的四川官话，即便到泾阳学说陕西话，其中依然夹杂着浓浓的川味。
蒙元亨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棉花大战看似大获全胜，但接下来的事却不容大意。”
罗世英问：“想家了？”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岳江南神色放松下来。
蒙元亨说：“既是想家，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盼借一方山水，展一番宏图。”
“这你也看出来了？”蒙元亨笑起来。
罗世英又问：“要做生意，地方多的是，干吗非回保宁府？”
岳江南“嗯”了两声，说：“对了，白天在商号，我怎么瞧着你有什么话要说。”
“有三层原因。”蒙元亨说，“其一，我在保宁府生活了十多年，人地两熟；其二，保宁府乃巴蜀门户，数省通衢，还有嘉陵江环绕，水陆便捷，商贸繁荣；其三，自立门户需要本钱，岳江南的银子我不愿要，所幸父亲发配前说过，他在保宁置有房屋田产，将这些东西变卖，起家的银子大致差不多。”
“到底什么事？”蒙元亨见岳江南有些反常，追问道。
罗世英说：“这几日你的剑术没长进，脑筋倒没闲着。”
岳江南搓着手，似乎有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什么大事。”
蒙元亨盯着妻子问：“咱们好不容易在泾阳安顿下来，如今又要跋山涉水，你愿意吗？”
岳江南夹了几筷子便放下，酒更是没沾。蒙元亨见他心事重重，便问：“怎么了？”
“有什么不愿意！”罗世英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天涯海角我都跟着。”
蒙佩文脸一红，不再搭理罗兵，径直去开门。岳江南进屋后，罗兵替他斟上酒：“酒一般，在街上打的。菜可是好菜，佩文妹子用心做的，仿佛知道你要来似的。”
罗世英又问：“既然主意已定，咱们何时动身？”
“是吗？”罗兵笑呵呵地说，“我怎么听不出这敲门声音有啥不一样？”
蒙元亨想了想，说：“宜早不宜迟，把泾阳的事料理清楚，三五日后便可启程。”
蒙佩文说：“岳大哥常来，敲门的声音我都听熟了。”
罗世英忽然想起一件事，说：“佩文呢？也和我们一起吗？”
罗世英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蒙元亨明白妻子的顾虑，眉头皱起，不由得叹了口气。
蒙元亨回到家中，罗世英与蒙佩文已做好晚饭，罗兵嚷着要喝酒，众人也乐得陪着喝上几杯。刚要动筷子，却传来敲门声。蒙佩文立刻反应过来：“岳大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