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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大战后,蒙元亨终赢得了为父申冤的机会,却痛失了妻子和妹妹

蒙元亨低着头,嘘了口气:“敢情他们都是对朝廷有用之人,可怜那些死在乌兰布通的,对朝廷再无用处。”

“至于岳江南嘛,”索额图继续说,“他就是个商人,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当初人在草原,噶尔丹让他做生意,他能不听?!关键是此人还有些真本事,曾从罗刹国替噶尔丹买回几千条火药枪。《尼布楚条约》刚签,朝廷正需要一个熟悉俄国的人,为西征大军采购军火。”

“又在胡言乱语。”索额图瞥了一眼,接着走到蒙元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节哀顺变。再说此战死了那么多人,伤心流泪的不止你一个。”

索额图这番话,让蒙元亨无言以对。从利害算计来说,这样的抉择可谓高明,但又充满冷酷与绝情。

索额图在帐内踱步,说道:“朝廷不会忘了有功之人。陛下有旨,要专门召见你。这可是莫大恩宠!赶大营的商人中只你一人,连文知雪都没份。其实别说文知雪了,好些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也没能得到陛下召见。”

“你委屈,朝廷就不委屈?”索额图反问道,“乌日乐把咱们当猴耍,朝廷还要赏他,这才是大仁大智,打掉牙和血吞。实话对你说吧,乌日乐不是不能杀,但绝非此刻。”

“陛下召见?什么时候?”蒙元亨问。

索额图又说:“好不容易出个乌日乐,归顺没几天就让咱们宰了,噶尔丹可是巴不得,他正好以此鼓舞部下死战到底。朝廷轻纵乌日乐,是盼着噶尔丹手下多几个这种人。朝廷最怕的,实乃布日古德那种忠烈之士。”

“明天一早。”索额图说,“你不是想救回父亲吗?这可是天赐良机。此番你立下大功,趁着召见机会,自己提出来,没准龙颜大悦,事情就能有转机。”

索额图说:“噶尔丹纵横草原多年,这一回又能从死地脱身,足见其非等闲之辈。就说那个布日古德吧,连陛下都称赞猛如虎、狡如狐,忠心为主,是难得的将才。噶尔丹帐下那些个良臣猛将,正是横亘在西征路上的一座座大山。”

“但你得记住,”索额图又提醒道,“见到陛下,绝不可喊冤。圣天子在上,大清国海晏河清,不会有一桩冤案。你父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只不过当儿子的九死一生,为朝廷建功,替父亲赎罪,希望陛下法外开恩。”

“究竟为什么呀?”蒙元亨痛苦地追问。

“我明白。”蒙元亨答应道。

索额图斜靠着椅子说:“这是陛下的意思,特使之死不再追究,让乌日乐戴罪立功。”

第二日一早,蒙元亨来到金帐之前。金帐巍峨壮观,比其他营帐高出一大截,方圆一里地都用明黄幔遮挡,设东、西、南三座御门。十余所巡警营布在四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从京师大内调来的禁军。

“那为何要放过这个恶贼?”蒙元亨问。

想起面圣之事,蒙元亨一夜没睡好,来到帐前依旧有些拘谨。金帐前站着十多位朝廷大员,不管认不认识,蒙元亨赶紧上前打千请安。大臣们一个个绷着脸,就连年遐龄这样的老朋友,都黑着脸没搭理蒙元亨。

“你还知道老夫火眼金睛呀!”索额图甩了甩袖子说,“乌日乐那点小把戏,我会看不穿?虽说布日古德死了,但其中太多蹊跷,乌日乐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这一来,蒙元亨更紧张了。稍过片刻,索额图来到金帐前,身后跟着户部侍郎李一功。索额图自是不紧不慢的宰相风度,李一功脸色却出奇难看,一张脸铁青。

索额图的话是赤裸裸的羞辱与警告,但也是实情。蒙元亨再委屈,再是性情刚烈,在权相面前也只能忍辱负重。他痛苦地摇头,哀求道:“索相,以您老人家的火眼金睛,难道看不出乌日乐居心叵测、满嘴胡话吗?”

索额图与众官打过招呼,又对蒙元亨说:“陛下原本说第一个召见你,可临时出了点事,有人抢了你的戏,只能等一等了。”

文知雪告辞后,帐内就剩下两人。索额图一拍桌子,勃然大怒:“蒙元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立了功,或是有几个臭钱,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实话告诉你,那些玩意在我眼中狗屁不如。我一句话就能让你身败名裂,倾家荡产。若不是菊儿整日替你说好话,我早就收拾你了!”

天子让等一等,那有什么话说,蒙元亨赶紧答应,更不敢问出了何事。这时,年遐龄却上前几步,朝李一功拱手鞠躬:“犬子无状,还请李大人恕罪。”

索额图指着蒙元亨,像是要发火的样子。最后,他把指头缩回来,干笑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又在犯浑。”顿了顿,他对文知雪说:“你先回吧,我有些事同元亨再聊聊。”

李一功冷冷地说:“年大人,这不是咱俩之间的私事,我哪敢恕罪!一切请陛下定夺。”

蒙元亨沉默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绝不与乌日乐、岳江南等人为伍。”

蒙元亨在一旁看着纳闷,心想究竟出了什么事?不一会儿工夫,两名军士绑着一人走了过来,旁边立刻有人议论:“这就是年羹尧呀?”

蒙元亨真是说不出地委屈与愤懑!如此说辞,岂不是仗着死无对证,朝廷主动替乌日乐解套!

还有人问年遐龄:“这就是你儿子?”

索额图说:“蒙元亨,你好歹也是东家。你让下面伙计做的每一件事,掌柜都清楚吗?副将说他不知此事,只能证明布日古德没有告诉他,无法证明布日古德没有安排其他人下毒手。”

年遐龄跨上前去,当众给了儿子两耳光:“混账东西!自己惹下的祸,谁也救不了你!”

见索额图动怒,蒙元亨收敛了些脾气,说:“布日古德虽然死了,他的副将还活着,一问不就清楚了?”

蒙元亨更疑惑了,昨日还听说,年羹尧率孤军深入漠北追击噶尔丹。虽说没能逮住噶尔丹,却是西征各军中战绩最好的。千里急行军,五战五捷,斩杀敌军两员大将。年羹尧得胜回营后,所有人都夸他是不世出的将才,年纪轻轻便锋芒毕露,日后必为国家柱石。可为什么,少年英雄转瞬之间便成为阶下囚?

“胡说!”索额图训斥道,“杀害朝廷特使的是布日古德,与乌日乐何干!”

听着周围人议论,蒙元亨渐渐弄明白了。年羹尧不仅战绩彪炳,胆子更大得惊人。班师回营路上,年羹尧遇见了正负责押运粮草的户部给事中鹿富晨,就像当初对待乌日乐那样,上去便是几鞭子,责问粮草为何拖延。

蒙元亨攥紧拳头,砸在茶几上:“乌日乐杀了朝廷特使,这种事也能不了了之!”

鹿富晨乃科举正途出身,又攀上了李一功的门路,当年任泾阳县令时,连知府大人也要给几分面子。当上京官后,屡获拔擢,身份更加显赫,被一个年纪、官职都逊于自己的年羹尧羞辱,鹿富晨哪咽得下这口气。他拍案而起,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就算你爹年遐龄,也不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当然。”索额图说,“乌日乐将军昨日已经出狱,如今正训练士卒,准备随大军西征。”

几句争执之后,年羹尧倒不废话,拔出费扬古交给他的天子剑,利剑出鞘,立时血溅五步。一个正四品的户部给事中,就这样死在一个七品协领手下。

蒙元亨铁青着脸问:“如此说来,乌日乐也要放出来了?”

年羹尧被推入帐中,不久便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奴才年羹尧恭请皇上圣安!”

索额图感慨道:“你们可知,陛下这几句话,实不逊于十万雄师劲旅。多少人原本惴惴不安,如今又死心塌地效忠朝廷,噶尔丹更将沦为孤家寡人。”

金帐毕竟不是紫禁城,里面人说话的声音外面大致能听见。年羹尧请安过后,又传出一个声音:“鹿富晨就是死在你手里?”

索额图又说:“陛下圣明,前几日来此处的路上还训诫臣下:无论满蒙汉民,当初能铁骨铮铮不为所动的,皆是义民;那些不得已为噶尔丹做过事的,则为难民。朝廷应拯救其于水火,而非不问青红皂白,大开杀戒。”

这自然是康熙在问话。蒙元亨生平第一次听见天子之音,不禁身子一颤。再细听,觉得这声音温婉而阴柔,像是一个文弱书生。若非亲耳所闻,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如此腔调的人,竟会是平定三藩、收复台湾、血战噶尔丹的一代雄主。

“不是我替他开脱,而是事实如此。”索额图说,“当年噶尔丹气焰正盛,草原上多少人被他裹挟。那些替噶尔丹打造过兵器的铁匠,给噶尔丹运送过粮草的马夫,难道都是噶尔丹的帮凶?朝廷杀得过来吗?”

帐外之人无法瞧见年羹尧神色,但从声音听来,这家伙并不慌张,他朗声答道:“奴才一个七品协领,如何敢对四品上官不敬,鹿富晨并非死在奴才手中。”

“索相,你怎能替岳江南开脱!”蒙元亨强压着怒气问道。

康熙的语调平稳如初:“那他死在谁手里?”

索额图说:“什么噶尔丹的帮凶!岳江南只是一个商人,在草原上行商而已,当初在噶尔丹的淫威之下,迫不得已做了违心的事。”

年羹尧说:“他死在天子剑下。当初费扬古大帅赐奴才天子剑,但有不听军令者,立斩不饶。西征路上,奴才屡屡催要粮草,鹿富晨却百般推诿,以致贻误战机。”

文知雪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岳江南不是被打入大牢了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为朝廷重用之人?一直没说话的蒙元亨站起来,说:“他可是噶尔丹帮凶,什么时候变成了朝廷的帮手!”

康熙说:“没错,鹿富晨是死在天子剑下。但你挥下天子剑时,就没想过人家是四品官?”

索额图抖了抖官袍:“这人你们也认识,岳江南。”

年羹尧说:“奴才手擎天子剑,心中只有天子。别说四品官,哪怕一品大臣,依旧是皇上的臣子,当为皇上尽心办差。”

“帮手?谁?”文知雪问。

康熙又问:“你一路追击噶尔丹,打了不少硬仗?”

索额图说:“噶尔丹虽说大不如前,但此番西征远离中原腹地,比起乌兰布通之战,粮道保障更为棘手。因此,我替你们找了个得力帮手。”

年羹尧答道:“都是皇上指挥有方。”

文知雪立刻答道:“索相有命,我等义不容辞。”

康熙说:“一个小小的协领,还轮不到朕来指挥。指挥你的是费扬古吧,当初他把天子剑交给你,如今却是后悔不迭。昨晚他来找朕,希望念你杀敌有功,功过相抵。你怎么看?”

索额图端起茶抿了一口:“此番我军虽然大胜,毕竟还是让噶尔丹跑了,放虎归山,遗祸无穷。”他又举了举手说:“陛下心意已决,不能给噶尔丹喘息之机,一旦让他整军再战,又会是心腹大患。接下来,我军还将千里西征,直捣噶尔丹老巢。你们也要再接再厉,为西征大军筹措粮饷。”

年羹尧说:“奴才的事,让皇上操心了,奴才有愧。”

“事出有因,说清楚便是,谈不上救命。”开辟万里商路,与俄国进行丝茶贸易的事正紧锣密鼓筹备中,索额图与文知雪的关系愈发热络。至于救命一事,自然是文知雪擅用粮台箭。事后的确有人追究,索额图打了招呼,便无人再问。像这等事,或许十个脑袋不够砍,但大人物一句话又立刻云淡风轻。

康熙说:“费扬古说什么功过相抵,朕偏不听。有功便要赏,有过便要罚,这才是赏罚分明。你阵前杀敌有功,官升两品;擅自杀戮大臣,杖责一百。”顿了顿,康熙又说:“传朕旨意,一百棍要使劲打,哪个奴才敢手下留情,小心他的脑袋。打不死就让年羹尧新官上任,打死了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文知雪起身道:“能为朝廷效力,是我等荣幸。我更要感激索相,救了知雪一命。”

年羹尧被拖出金帐,扒下裤子,一百棍正等着他。前十棍,年羹尧尚且咬牙挺住,二十棍后,已是惨叫不止。李一功认为如此处罚太轻,但皇上圣裁岂是他敢置喙的,只好闷着头不说话。年遐龄担心儿子能否挺过一百棍,心中忐忑不安。

乌兰布通一役,索额图谋划有功,圣眷正隆。他春风得意地挥手让二人坐下,又笑道:“此战你们出力不少,辛苦了。”

索额图上前拍了拍年遐龄:“这小子年轻,体格健硕,应能从棍下逃生。”

蒙元亨又点了点头,神色怅然。这时,帐内走出一名戈什哈,说道:“索相请二位进去。”

“谢索相。”年遐龄说。

“我是总商,理应如此。”文知雪说,“乌日乐和岳江南,还有那个苏定河,都被打入大牢,相信不久你便能大仇得报。”

索额图叹了口气:“此人心机深沉,杀伐决断,若大难不死,必成大器。只是不知道,日后还有多少朝廷命官将死在他的剑下。”

蒙元亨叹了口气说:“多谢你出手相救。”

年遐龄不知索额图这话什么意思,吓得面色惨白,直说“不敢”。索额图微微一笑:“老夫看人,大致不会错。”

“节哀。”文知雪说。

索额图还有事启奏,进入金帐之中,不一会儿又出来,走到蒙元亨身旁,说:“该你了。”

蒙元亨愣了一下,点头说:“棺材前几日送上路了。”

年羹尧的惨叫之声正在耳畔回荡,蒙元亨整了整衣服,朝金帐内走去。这几十步走来,他一直低着头,只趁着进帐时侍卫拉帘子的机会,瞟了一眼帐内的天子。康熙身材单薄,脸有些瘦长,今日未披龙袍,散穿一件绛紫长袍盘腿坐着。

帐内灯火通明,索额图正在处理公务,蒙元亨与文知雪只好候着。彼此间一直这样不说话,未免太尴尬,文知雪终于开口道:“佩文和你夫人的后事,处置妥当了吧?”

蒙元亨双膝跪下,叩头呼道:“拜见皇上!”

蒙元亨解下这几日一直拴在腰间的白布,一瘸一跛穿过戒备森严的军营,来到一座营帐前。文知雪早就等候在帐外,两人相见,默默点了下头。

“你叫蒙……蒙什么来着?”康熙问。

噶尔丹已然远遁,大营戒备却越发森严。就在前日,皇上带着文武大臣莅临前线。这既是慰劳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更是彰显大清帝国的赫赫武功。

蒙元亨心想不好,方才太紧张,竟忘了自报家门。他重新叩首,说道:“草民蒙元亨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草原的夜,万籁俱寂。尤其大战之后,寂静之中更透出一股苍凉与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