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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乡音出阳关——河西走廊散记

鸣沙山上“鸣”乡音

这时,同伴们在嚷嚷着开饭了。我深情地摸了摸这棵古榆,默默地离去了。刚才因多日没有看到故乡的报纸,而觉得“精神饥渴”的惆怅心情消失了,就象刚刚饮了清泉、吃了佳肴一样,心里感到无比的甘美和充实……

敦煌,曾多少次激起我张开想象的翅膀把你描绘!

这位黄总,不也是塞外戈壁上的一棵柳树吗?他不是当年左宗棠栽下的“左公柳”,而是我们党栽下的一棵江南柳!象黄总这样的“江南柳”,象黄总这样的“湖湘子弟”,我们这次河西走廊之行,碰到的又何止一个两个呢?就说为我们开车的这位向师傅吧,他是湘西永顺人。一九六〇年,他从部队复员到西北一个刚开发的工业基地。刚到这里,连饮水都要到祁连山上敲冰下来溶化。许多人受不了这份苦,利用回家探家的机会,溜了,再也没有来了。一九六四年,向师傅也回去探家了。他没有开溜,而是带来了妻室儿女……现在,他的儿女都大了,全在这里工作了。这个有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笑着对我说:“我一定叮嘱子子孙孙在大西北干下去!”

而今,我终于扑进了你的怀抱。

黄剑师坚定地回答那位熟人,毅然上路了。二十年来,西北的风沙,吹黑了他的脸膛,他没有退却,没有动摇。他接来了家眷,在这里安营扎寨了。一九八〇年,我们党吸收这个为开发大西北做出了突出贡献的冶金专家。在新党员宣誓大会上,这位老知识分子忍不住热泪纵横……

我在莫高窟留下了自己的足迹。莫高窟在我的脑子里印下了一幅一幅难以抹去的图画。

“有人就不怕。他们能在那里活下去,我也能!”

晚饭后,我们又兴致勃勃地扑向敦煌的另一游览胜地——鸣沙山和月牙泉。

“人?”那人感到黄剑师问得奇怪,“当然有。”

车出县城约五公里,便可看到连绵起伏的鸣沙山。这山,全是积沙堆成,东西长达四十多公里,南北宽二十公里,最高峰达二百五十米。山峰陡峭,山梁如刀刃。相传,此地原是古时沙场。有位将军率兵出征,几万人马在这里宿营,忽地一阵狂风卷来,全军被黄沙埋没。从此山内时闻鼓角之声,据说是冤魂不散,挟沙飞腾,悲鸣如雷,万古不歇,所以后人称其为鸣沙山。

“那里有人吗?”黄总问。

汽车把我们送到山脚,停住了。我们走下车来,开始登山。山不高,一、二百米。这对我这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山里人来说,当然没把它看在眼里。地上全是面粉般的细沙,脚板踩上去,软软的,一脚一个氹。刚走出二、三十米,突然间,天昏地暗,漫山飞沙走石。一场大风暴来了。刚才,开始登山的时候,为了行走轻便,我们一个个全卷起了裤筒。如今,风挟着细沙,砸到腿上,针扎般地痛。大家慌忙把卷起的裤筒放下。风越来越大了,大得让人无法站立。大家一下全懵了,一个一个就地卧倒,躺在沙地上。只见飞沙蔽日光,天色暗淡了,风啸如沉雷,震耳欲聋。我头一次感受到了沙漠上大风暴的气势,领略了它的威严和力量。

面对这株虽然苍老、却新叶满枝的榆树,我沉默了。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人物来,他象这株古榆一样,竖立在我的面前:“来甘肃二十多年了,成了标准的西北大汉啦!”昨晚,他推开门走进我的住处的时候,笑声朗朗地冲我说。我望着他,高高的个子,六十开外年纪,却不见苍老,挺精神。宽大的脸膛,被塞外戈壁特有的风,被高原沙漠长长的日照,弄得黝黑黝黑的了。真象有些油画上的高原牧民的形象。他叫黄剑师,长沙人。一九四〇年毕业于长沙楚怡高级工业学校。现为金川有色金属公司副总工程师、金川科协主席,中国金属学会理事,甘肃省金属学会副理事长。二十年前,他在辽宁省冶金厅任副总工程师,辽宁冶金研究所任所长。听说开发大西北需要人,他毅然报名前往。那天,他正准备上火车,就碰上一位早两年去西北工作的熟人,向他谈起了西北的情况,说那里太艰苦了,劝他千万不要去。

“快——回——来!当心做——彭——加——木!”

车到玉门,才上午十点多,不到午饭时分。若再往西行,要两百多公里外才是酒泉、嘉峪关。管生活的同志,只好安排我们在这里用中餐了。离开餐还有一点时间,大家离开招待所,结伴到街上去逛逛。口渴者,一个个买这里著名的白兰瓜、哈密瓜吃去了。我呢,一种思乡的“精神的饥渴”,比口渴更甚。离开故乡个把月了,真想找一张故乡的报纸看看。于是,邀了一位同伴,来到了玉门镇的图书馆。这个沙漠小城的图书馆里的报纸不算少,可却偏偏没有我想看的故乡的报纸。我怀着一种遗憾的心情离开图书馆。刚迈出大门,身后有人喊:“快来看!”我扭转头来,只见同伴在朝我招手。我赶忙走过去,只见那儿,耸立着一株抱围粗的古榆树。树干上,挂着一块木牌,牌牌上写着“左公榆”三个大字。下面,是几行说明性质的小字:清陕甘总督左宗棠率部入疆,沿途发动将士植树。从兰州往新疆的大道两旁,都栽下了榆、杨、柳树。他手下的一位将领,写下这样的诗歌,来颂扬左宗棠植树屯边的业迹:“大将筹边尚未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波玉关。”后人便把左宗棠当年率部栽下的柳树称为左公柳,榆树称为左公榆。

后面,狂风送来同伴中一位上海女性尖锐而凄楚的叫声,让人听了心都缩紧了,异常地恐怖。

这是玉门镇。

上?还是不上?我是走在最前面的。若是我退下来,人们就会跟着退下来了。也许,是十多年的矿工生活给了我一身野胆吧?我决心顶着风暴登上这鸣沙山。不由得,我抬起了头,只见前面,有四、五个黑影在风沙中蠕动。他们能在风中登山,我为什么不能?于是,我也开步走了。不过,我没有站起身来,而是四肢落地。这一来是让手助脚“一臂之力”,二来是身子挨地,减小顶风走的阻力,登山有力些。

汽车驶进了这一片绿荫——一座大沙漠上的绿色的城。

山很陡,又全是细沙堆成韵。一脚踏上去,面粉般的沙子泻了下来,脚板几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前进不到二、三寸。我这个山里人,头一次感到登山的艰难!这座刚才还看不上眼的山,一下子变得那样高大了……

汽车疾驶着,朝着那片绿荫靠近。怪,若是海市蜃楼,汽车即将靠近它,当你想扑进它的怀里的时候,它就消失了。而面前的这座绿色的城,汽车越靠近它,它越清晰了。

我终于落后了,一个一个的同伴,从我的身边走到——不,爬到前头去了。这时,我的左侧,又出现了一对人影。我侧脸一看,是他俩——同伴中的一对青年夫妇,甘肃省两位颇有才华的青年作家。只见小伙子用手拽着他的妻子,在一步一步地往顶峰登攀。他脚步很坚实,很有力。渐渐地,竟超过我了。

“看!海市蜃楼!”不知谁一声吼,车厢里一下喧闹起来。刚才,人们在这大沙漠上见到的海市蜃楼的美景,还在脑子里没有褪尽。现在,一颗颗兴奋的心又一次激荡起来。一个个探头外望……

“还是你们本地人厉害。”我吃力地跟上去,佩服地说。

又一片绿荫出现在前头。

“你说错了,我不是甘肃人。”他答道。

塞外江南柳

我们相处十多天了,常在一起散步,谈心。我只知道,他出身于书香门弟,父亲是兰州大学中文系一位有名的教授。他的其他情况,一概不了解。

我很感奋。回到住房,临窗眺望,只见院子里,一排排高高的白杨树,耸立在月色里。面对这些创业者当年栽下的白杨,我顿时象喝了醇酒般的醉心!我在想,二十四年前,这里原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漠野呵!谁能在这里寻到乡音呢?不就是因为勘探队在这里探到宝贵矿藏,我们的党发出号召:来人啦,快挖出这些地下的宝藏!于是,豪情不减当年的老八路,胸怀大志的热血青年,决心献身祖国、振兴中华的科技工作者,从繁华的都市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来了,从“湖广熟,天下足”的富饶之乡——两湖、两广来了,从大江南北来了,从……于是,天南海北的人,都能在这里寻到亲切的乡音。天南海北的乡音,在这里汇集成一支激昂的社会主义进行曲!于是,这里的井巷,在一米米地延伸;这里的厂房,在一栋栋地竖起;这里的产品,在一车车地外运……一座工业新城,终于在这荒漠戈壁上崛起!

“加油!快到顶了!”他一边拽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妻子往上爬,一边鼓励我。

夜深了。我怀着愉快、充实的心情,离开了老叶的家,回招待所来。刚走进住处,只见同伴们的房间里,不时飞出欢声笑语。细一听,原来是他们的同乡来看他们了。我们这一支队伍来自全国九个省市。九个省市的伙伴,都在这座戈壁新城里,听到了乡音,新结识了自己的同乡。

我们终于一屁股坐到了刀刃般的山顶了。风依然没停,飞沙把天空搅得一片昏暗。看看表,才七点多。这里的夜幕落得迟,要是晴朗的日子,还满地铺着阳光哩。可是今天,天却昏黑了。

“痛快!”我忍不住喝采道。

“那,你的老家是哪里?”我坐在这对青年夫妇的身边,惦记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题,问。

“老鲁那位女同学,据说后来进了邮电局工作,从事被人们誉为‘鸿雁’的职业。但是,她毕竟是只家雀,不敢高飞,没有伟大的志向。”李所长向我们介绍了鲁工程师的情况后,带着一种爱情富有者的自豪感,对老鲁过去的女友,来了一番不无揶揄的评价。

“我们是同乡呀!”

又是一个同乡,又是一曲乡音!我们的谈话更热烈了,屋内的气氛也更亲切了。交谈中,我们得知:他俩一九六四年毕业于湖南冶金学院。一同来的,有二十四个同学。现在都成了企业里的技术骨干了,全部都是工程师(已担任公司领导职务的老叶除外)。离家万里的有志青年,在这里奋斗,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就;天南海北的有情男女,在这里相识、相爱,收获了爱情的蜜果!老叶的妻子,是个山东女子;老李的爱人,则是河南来的一位大学生。他们的同学中,有一位鲁工程师,现在是公司研究所冶金研究室的副主任。在家乡时,曾和一位中学时代的同学相恋。大学毕业时,这位女同学,希望他留在湖南,他却坚决要求到大西北来,为此,两人闹翻了,断了关系。鲁工程师呢,在这里结识了一位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东北工业大学的毕业生,组织了幸福的家庭。

“真的?你也是湖南人?”

女主人热情、开朗。转眼间,茶几上摆满了白兰瓜、羊奶子葡萄。我们正吃着,门帘一闪,进来一个壮实的汉子。老叶忙向我介绍:“这是我的同学,公司研究所的副所长、工程师老李。你们涟源人。”

“湖南韶山。”

“哈哈……老叶想保密也保不住呀!你自己已向我们公开了!”我们由衷地笑了。

“为什么你说话的口音一点湖南味也没有了呢?”我半信半疑。

老叶没有给我们介绍,就径直把我们往客厅里领。这时,女主人朝丈夫呶了呶嘴,风趣地说:“你呀,真会保密!不愧是个长期做保卫工作的(老叶曾做过十多年保卫科长)!”

“我是在甘肃出生的,只回去过两次。家乡话,跟父母学过。不信,我讲几句给你听听。”接着,他风趣地说了几句湘潭话。这话,妙在象与不象之间,把我和他的妻子都逗乐了。

傍晚,迎着火焰般红、金子般亮的晚霞,我和一位同伴,迈步在新城的北京路上,到新结识的同乡——公司党委书记老叶家里去做客。爬到三楼,一个三十刚出头的女同志含笑迎出门来。大概,这就是女主人了。

“想老家吗?”

金川有色金属公司,位于兰州以西二百多公里外的祁连山麓的龙首山下。这里盛产镍、钴、铂等金属,目前,镍和铂占全国总产量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镍产量在全世界居第二位,是我国最大的镍基地。自一九五九年动工开采以来,金川奉献给祖国的镍达十万七千多吨,铜三万五千多吨,还有金、银、钴、铂、钯、钺等贵金属,上缴利润和税金达十三亿多元。全公司拥有八万多职工和家属。一座崭新的工业城市,出现在昔日荒漠的戈壁上。

“想。”他很坦率。“不过,我舍不得离开大西北了。我的父亲,在西北干了一辈子,我呢,决心走我父亲的路……现在,我们党号召开发大西北,我还想劝你到我们西北来工作哩!过去是‘西出阳关无故人’,如今可真是‘湖湘子弟满天山’,在大西北工作的湖南人不少呀!明天,我们到阳关参观,说不定还能碰上湖南老乡哩!”

车出兰州,一路西行,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一行二十多人,来到了奇迹般出现在大戈壁滩上的工业新城——镍都金川。

我很激动。心里象有一团火在燃烧。这二十天的河西走廊之行,无论是在工业基地,还是在党、政机关;在荒漠野外的勘探队,还是在新兴城市的招待所,都能遇上同乡。真是一路乡音出阳关呵!

戈壁新城金川

这时,风息了。鸣沙山收敛了它凶恶的面貌,变得象一头温顺的绵羊。沙子呈现出涟漪似的波纹,象绸缎般的柔和、细软。夜幕开始降临。暮色里,山下的月牙泉隐约可见。泉池象一弯新月,镶嵌在沙山之中。四周长着高高的芦苇,象一个个卫士守卫着这尊泉神。在别处,流沙和清泉是难以共处的;在这里,奇异的沙山和美丽的泉水却巧妙地结合在一起,这真是大自然的杰作呵!

而今,这儿时的梦境真地呈现在我的面前。金秋,我应甘肃省作协的邀请,前往参加《飞天》笔会。于是,我旅行在这河西走廊上了……

“下山吧,喝口沙洲的泉水去。”

自然,这是儿时的梦。

我们踏着柔软的细沙,向月牙泉走去……

在江南一座群山环抱的小学校里,我曾捧着地理课本,听老师讲迷人的河西走廊,讲神秘的丝绸之路,讲巍峨的祁连山……夜里,我忽地来到了这丝绸之路上,在茫茫沙漠上印下了一行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