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铭记心头自能成佛
袁媛媛随着蓝莹节奏从容的音韵语声,再听这位妹妹对楹联的解释,久压心头的暗云缓缓松动了,依稀可见前方呈现一缕亮光,亮光似在向她昭示,别为面前冤屈烦恼忧伤,一切都由上苍明断判处,真的吗?能不真吗?可信吗?能不信吗?在媛媛心中,这个生在贫苦农民家庭的女孩,是在高中生的花季时节退出了求学之路,她当然不谙高深的哲理,但却有朴素的信仰,也是受父母的影响,她知道做人应该善良,她还知道做坏事应该有恶报,只是严酷的现实打碎了往时的观念,亲身的遭遇似一盏谬误的灯塔,引导她一步一步陷入面前的泥潭。然而,这会儿领悟了两副楹联的教诲,似乎使女人有了突袭而至的顿悟。世上真的是这样吗?若是能这样,该多好啊,天下自然太平了,当然应该是这样,这都是神说的话啊。是的,在千千万万平凡平实又朴素的媛媛式的百姓心中,寺院就是神地,菩萨就是神灵,倘若不相信这里的一切,还信什么呢?蓝莹没有在这里止步,她引导着姐姐从东二门来至西二门,又是站立在一副楹联面前,与东二门那副楹联规格如出一辙,只是内容不同,她依然朗朗读诵:
生死置之度外也是参禅
真真假假要知报在轮回
只将善恶记在心中就能成佛吗?何以要将生死置之度外方能领会佛理?其实,个中含义不仅姐姐不懂,连自为老师的妹妹也尚不真懂。不过,不懂并不影响蓝莹为人师表的做法,她一味地以实用为最终目的,在与姐姐切磋领悟个中真意,以期说服这个姐姐。之后,她们又走进大雄宝殿、罗汉殿、藏经楼等圣地,并一一跪拜进香,其心之真诚,其意之虔诚,难以言表。当姊妹二人一道走出圣洁的寺院时,已错过午餐时间,这时,蓝莹领姐姐进了古城一家幽雅的咖啡厅。对于这种带些洋味儿的场所,袁媛媛还是第一次光顾,虽然省城此类咖啡厅比古城多得多,但是它不属于平民百姓驻足享用的地方。特别是为人打工又收入菲薄的媛媛,即使上街就餐,也是一碗凉皮就打发了肚皮,倘若买个烧饼夹肉,那大概就是奢侈的享受了。哪里敢进入这幽静舒适的雅座品咖啡、吃西餐。两个女人踩着软绵绵的音乐节拍走入二楼大厅,服务小姐立即热情相迎,蓝莹的眼光将大厅扫描一番,虽然这时顾客并不很多,大厅一隅的几个桌位尚没有客人,她还是告诉小姐,去开一个临窗的小包间。
是是非非不信来看因果
蓝莹先是点了两杯鲜榨苹果汁,又要两杯加奶巴西咖啡,尽管这些都是大路货的饮品,对于坐她对面的干姐,却是平时连见也没机会见过的。待服务小姐先后端来了果汁和咖啡,蓝莹又点了两份中式套餐。她知道,第一次进咖啡厅的姐姐肯定吃不惯西餐,也是这时候,姐姐与妹妹的话语方切入正题。蓝莹到这地方用餐,可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因为这里环境安静舒缓,便于倾吐心语、沟通情感。至于吃什么,的确不大重要,所以,蓝莹点过中式套餐,又特别对服务小姐强调,套餐晚一会再做,她想在正餐之前,获得想知之事。当饮过鲜榨苹果汁之后,俩人品味热腾腾的咖啡时,妹妹已从姐姐口中得悉,面前的这个平凡又平常的女人,竟然将个人的苦楚直接倾诉给了江北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锡作仁,之后又获得法律援助,如今有免费的律师作为她的代理人,正在公安部门运筹她要打的官司,只是因为证据不足,检察院尚不能起诉,法院当然还不能立案。为把情况了解清楚,妹妹就问姐姐,检察院要得到什么样的证据,才能起诉?姐姐说,如今只是老院长(当年堕胎时住的那家医院的院长)写了证明材料,证明十年前有这起堕胎的事,可是具体情况他不能证明,只有找到当时在现场的妇科医生,还有护士,他们才能证明是谁去注射的那种“毒针”,是谁出的主意雇的人犯下的这罪过。可是,如今那个在现场知内情的护士早就辞职下海到南方闯世界了,也是因为她东奔西走频繁移动,至今还没找到她。那个医生则已移民加拿大,联系起来更不方便。不过,金江区公安局刑侦处的干警讲,这两个人虽然还没有找到,但是并不是不可能找到,只是要花费工夫和代价,一旦找到他们,他们又能出具证明材料,立案就有希望。听着姐姐的诉说,妹妹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本意和颤动,以善解人意的姿态表演出同情的神态,并安慰姐姐说,这事也慌不得,急不得,到破的时候自然会破的,姐姐还是要放宽心思,少想过去的苦事,多想想以后的好日子。然后,妹妹又将刚才在寺院读过的楹联复习起来,以期冲淡姐姐的痛苦,让她的肚量大起来,并懂得未来的事上苍都会安排好的……其实,在蓝莹这种光明善良的劝慰背后,还进行着另一番行动,将得悉的这些机密告诉情人,让他采取行动,一是拉拢住金江区公安局刑侦处的干警,叫他们别卖力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二是跑在公安前面,寻觅那个闯市场的护士,甚至那个移居加拿大的医生,将他俩搞定摆平,压根儿就不叫他们出面作证。对这事,蓝莹颇有信心,她权衡一下袁媛媛与东启聪各方的实力,未来的输赢败胜已成定局,只是操作的过程与手法得巧妙周全。如今的人,哪个不喜欢钱,那真叫出鬼了,只要有钱,不怕有过不去的关,削不平的坎。东启聪手中虽然没有多少钱,可是他背靠的是座金山银山,需用钱时,随时可以采掘。在蓝莹心中,钱在权力面前就是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啊!
袁媛媛随蓝莹的手势,注视着对联上秀美的文字,聆听着蓝莹的声音,琢磨着其中的含义。她似懂非懂的悟着,殿中笑口常开、大腹便便的弥勒佛真的不同凡人,肚量大气量也大,天下的事没有人家容不下的,哪里像世间百姓平民。这时的蓝莹也在以自己的理解对媛媛做着诠释,她的目的很是明确,企图让刚结拜的姐姐学学面前的弥勒菩萨,学学他那有容乃大的胸怀和肚量。在天王殿前停留良久,之后二人走近东二门,这时蓝莹拉住媛媛,停住了脚步,二门两侧有一副楹联颇是夺目,只听蓝莹朗朗读起:
女人有了什么心事,大凡是难以憋在心中的。自媛媛进了自己的公司,蓝莹就想把这事与妈妈说说,是在企图让媛媛住进自家的故居,让爸妈腾出旧房的家什时,女儿告诉妈妈,她的公司来了一个与自己长相十分相似的女人。这女人命苦,在江口市无依无靠,快四十岁的人了,连家都没有,一直租房子住。自己同情她,叫她搬入咱们的老房,反正那套房子也是闲着。开始妈妈听着女儿的话语,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照着蓝莹的打算,把可用的家什搬进了新宅,那些长年不用的东西都集中到一间小屋,将大一点的卧室与客厅腾出来。之后,妈妈又听女儿说要认这个女人做干姐姐,方对这事关注了些。就问女儿,这女人老家在什么地方,今年多大年纪,她为什么不成婚生子。对于这些很基本的情况,女儿却不怎么了解,她只知道这个名叫媛媛的女人早年是东启聪的恋人,因为东启聪与另外的女人结婚,方将她推了出去。她还知道,这女人怀过东启聪的孩子,孩子堕胎了,也是因为这事,女人要告状。当然,这些故事是不能告诉妈妈的,至于女人家在何方,父母是谁,她连向媛媛都没问过,包括媛媛的年龄。蓝莹只是让妈妈把房子腾好,让妈妈知道房子是借住给公司里的一个女人,这女人很是让她同情,以至于发展到她要认她做干姐姐。做妈妈的得知女儿与那女人结拜了干姊妹,就很自然的以为自己又有了一个干女儿。女人们,对有些事总表现的比男人热情和好事,既然与那女人有了这种亲密关系,何不请人家来家里看看,吃吃饭,认认门,以后有什么事,也好相互有个照应。作为蓝莹,也想给予姐姐更多温暖,以使媛媛已经僵硬冷漠的心灵被融化唤醒,进而被自己感化,到那种地步,也许姐姐的许多行为就能让妹妹驾驭了。
慈颜常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在一个休息日,蓝莹领着干姐姐来认家门。一走进这个高档住宅小区,媛媛就被面前的景观吸引住了。迎小区大门的一座人造假山,山体的石头上铭刻着“春天小区”四个醒目大字,绕过假山,一条人造小河流动着清澈透明的溪水,顺小河岸畔鹅卵石铺就的幽径,两个女人轻松又舒心的漫步前行,宽阔平整的草坪和着绿郁葱笼的树木、五颜六色的花卉,将这方天地装点得异彩纷呈、幽雅烂漫。媛媛自幼生在农村,农村虽然不缺少绿色生物,却没有专业园丁培植修剪的这么好看的园林。长大的媛媛虽然闯过省城,可是入驻江口市的打工女,只是活动于社会底层的场所,说实话,若不是今天跟干妹妹来认家门,这种小区她连进都没有进过。也是妹妹有意让姐姐开开眼界。本来,完全可以驾车沿大路直驱家门,她却把汽车停在小区大门一侧,带姐姐漫步欣赏小区景观。两个女人沿河畔鹅卵石小径走了一段,就踏上架在小河之上的木桥,越过小桥,又走过一幢高层建筑,就到了蓝莹家的新宅。蓝莹家的房屋在一幢不算大的三层楼房里,实际这是一幢连体别墅,楼房共住着四户人家。蓝莹的爸妈知道今天女儿要领她的干姐来家做客,特地调了饺子馅,准备好好招待客人。在江北省这地方,为客人包饺子应该是最好的家宴了。当蓝莹领着干姐姐走进家中客厅,迎过来的一对夫妇惊呆了,先是蓝莹妈妈不自觉地发出惊诧的叫声,不过,她没等声音完全发出来,就立即收回来。粗心的蓝莹一点也没觉察妈妈惊讶诧异的神色,只是拉着干姐姐乐哈哈的向爸妈介绍,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媛媛姐姐。听到“媛媛”二字,妈妈面庞的诧异瞬间转变成了愕然。真的是她吗?女人在问自己,怎么不是呢,名字都没有变,还有那长相,虽然二十多个年头过去,她那身架,那姿态,那五官面庞,能变吗?即使变,也只是变得老了些。蓝莹妈妈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镜头,那是自己与丈夫去老家抱才两岁的小蓝莹时,蓝莹的姐姐已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是她抱着小妹妹一直把他们送到车站,待火车开动时,还恋恋不舍的跟着徐徐向前的车轮跑着,一边向远去的他们招手。世上的事怎么会这样巧,在偌大的地盘上,分散多年的亲姊妹竟会相遇重逢,还结拜为干姊妹。本来,自姨妈将小蓝莹领养以后,就不想再与老家的姐姐联系了。姐姐毕竟是蓝莹的亲妈,做姨妈的不愿意让女儿再见到亲妈,她是要蓝莹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亲妈就是自己,所以压根儿就对蓝莹的身世加以保密。这种保密也是与姐姐商量好的,两家都不向外透露真情,直到永远,做姐姐的也不会再去认这个亲生骨肉。妹妹担心,一旦蓝莹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还会把自己当成亲妈妈吗?从姨妈抱走袁媛媛的小妹起,就将小妹的袁姓改为蓝姓了,新的爸妈又为她起了个新名字。这么多年,直到蓝莹长至二十多岁,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另外的亲娘亲爹。这会儿女儿的亲姐姐突从天降,真的使这个做姨妈的猝不及防了。不过,已年过半百的女人,还是没有乱了方寸,只是经历短暂的惊愕,她就冷静下来,确定了对待这个不速之客的态度。只要对方不张口,她是不会暴露真情的,也不去挑起追溯往事的话语。所以,蓝莹妈妈很快恢复了平静,像招待一般客人一样,让座、倒水,寒暄些天气好坏与市场商品的话题。蓝莹爸爸却没有做妈妈的那种敏感,他只是觉得女儿领来的女人有些面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面熟的缘由。至于袁媛媛,虽然二十多年前是她抱着小妹,将姨妈姨夫送往了车站,可是,那时的她毕竟是个花季少女,思想意识单纯得很,当时连对姨妈姨父认真看一眼都没有,如今呢,恐怕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亲妹妹就是蓝莹。由于压根儿没有这种想法,心中也就坦然纯真,当然也就不“胡思乱猜”,浮想联翩了。这样客人与主人和谐友好的度过了半天美好时光,先是妹妹领着姐姐,从一楼上到二楼,又从二楼上到三楼,将二百平方米的房宅参观个遍,做姐姐的方知,如今还有这么舒适宽敞富丽堂皇的住宅,妹妹一个人就占着三楼一层,有客厅、有卧室、有化妆室,还有前后两个那么宽大的阳台,从三楼上到屋顶,是一方装饰漂亮的大平台。蓝莹爸妈住着二楼三个房间,一楼除宽大的客厅、餐厅、卫生间外,还有一间卧室、一间停车房。想一想,过去自己租的民房,连人家的停车房都不如,真是人跟人不能比啊!是女儿与媛媛上到三层楼时,妈妈方对爸爸耳语:“知道吗?老蓝,这女人是谁?”男人思索着,回忆着,还是想不起来,只是觉得面熟。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怎么这样面熟,肯定在哪里见过她,唉——就是想不起来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蓝莹驾驶着保时捷轿车,将袁媛媛带至她看好的目的地。她们要在今天结拜为干姊妹。之前,蓝莹向媛媛传递了这个愿望,当多年流落在上访告状路上又举目无亲的女人听到这个信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哪里想得到,一个雍容华贵、举止不凡又身为老板的“圣人”,能看得上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下人”。这时的袁媛媛,更相信老家那位占卜盲人的神通与灵气,人家的卦真准真灵呀,果然今年幸逢贵人啊!贵人认自己为干姐姐,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幸事,如果真有个这样的干妹妹,那可真的要从地狱走进天堂了,有什么苦水,都可以向妹妹倾倒,有什么难处,都能与妹妹诉说……这个妹妹,真的是个说干就干说话算数的人。自她受宠若惊的答应了愿与蓝莹结为干姊妹之时,蓝莹就对着日历选择了结拜日期,这是一个宜于出行、订盟、祈福、酬神的黄道吉日,选择好时间,又选择地点。其实,对于结拜干姊妹事宜,蓝莹并不知晓传统的风俗习惯,她只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和感觉,以为这事应该到一个庄严圣洁的地方。只有到了那种地方,做出的事情才有诚有信有证,她选择的地方是一方颇有名气的寺院。她不懂佛教,但她尊敬信佛的人,她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觉得寺院里的许多话语真实可信,来到寺院的人又是那样温顺善意。平日散心,她常到寺院走动,今日与袁媛媛来到这里,却带有一种使命,年轻女人领着年长女人,虔诚的进入寺院,先是在天王殿前停下,进香跪拜,仰望着殿内神龛中端坐的弥勒菩萨,两个女人默默祈祷,愿菩萨保佑她们一生平安、时时遂心、事事如意,且姊妹相互忠诚和睦、同心同德、同舟共济一生一世。跪拜过神态安详、笑容和善的大肚弥勒佛像,蓝莹伫立殿堂门前,媛媛赶紧退至妹妹身旁,蓝莹若有所思的指点着殿前醒目高大的对联,轻声读道:
“想不起来,不怪你,老蓝,时间太长了,咱都老了,那年,记得吗?咱去领小莹,是谁抱着小莹送咱?”
蓝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又是一个颇具毅力的女人,她启动了智慧的“闸门”,思索着一切可能实施的办法和手段。突然有一个灵感闪跳过来,不是有人说那女人的长相酷似自己吗?不是还有人以为,她是自己的胞姐吗?何不与她结拜为干姊妹,好把她的心笼络过来。蓝莹的确不是一般的女人,她不仅相貌出众,且心有谋略。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她以为一定能成。也许这种认识并非女人的自以为是,而是来自她的不一般的策略和方法。蓝莹知道,要稳住告状的女人,不能靠正面规劝或枯燥“说教”,要先暖住她的心,再抓住她的心,之后,方能使女人的心随自己的心愿亦步亦趋,去实现这个目标,蓝莹想出了自己的招法。
“噢——”男人若有所思“她——难道是咱小莹她姐,难道——”
蓝莹遵照情人的嘱咐,小心又大度地,谨慎且宽容地陪侍着这个新招来的雇员,她提出的要求,蓝莹答应了。她没提出的要求,蓝莹也想到了。为了让媛媛住得舒适又省钱,蓝莹将自己家的老房腾出来,借给这个新来的员工使用。这是一套比较简陋的两室一厅,是江口市刚出现套房时的老户型,面积小,采光也不大好,由于设计的不合理,让厕所和厨房横在厅房北侧,一间卧室横在了厅房南侧,南北“夹击”,将蓝天赐予的光线全挡住了,使本应成为起居要地和接待客宾的厅房,失去了亮色和明朗。房子还有其他许多缺陷,无论是结构还是建筑质量。但是,对从没住过套房的袁媛媛来说,这房子就是天堂,是豪宅,是的,以往哪里能不出门就在屋里上厕所,哪里能不烧煤就可以打开天然气点火做饭,真方便真舒服到家了。这套房舍是蓝莹在江北日报社广告部工作前夕为父母买下的。父母虽然都在江口一家棉纺织企业做工,但是这几年那里效益不好,工人们是下岗的下岗,放假的放假,即使上班,发的工资也不高,哪里有钱买房,工人们只能住在拥挤的像鸽子笼样的家属房里。是蓝莹这姑娘有本事,大学一毕业就成家里的顶梁柱了,虽说这些年连续换了好几个单位,可是不论她在哪里上班,都没有少给爸妈钱,还买了这套商品房。对于江口市这家棉纺织厂的工人们说,买商品房简直是天方夜谭,即使有那类什么廉价的安居工程,经济实用房,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奢望。蓝莹的爸妈搬进女儿购置的新房,确实让他们的同仁工友们羡慕,眼热。熟悉他家的人都夸蓝莹这闺女孝顺懂事又有能耐,又称赞蓝莹爸妈有福气,有个好闺女。是的,在常人眼里,蓝莹一家的生活应该是幸福的,无忧无虑的,特别是蓝莹结识了东启聪以后,自己办了公司,开上了抢眼的保时捷轿车,不久以前又买下一套二百平方米的宅房,是在江口市黄金地段的一个高档小区,这就更引起人们的羡慕和赞扬。入住这里的人们,被江口人称之为“新贵”。这里的房舍设计合理,户型美观,小区环境幽雅,物业管理到位,把爸妈安顿好,蓝莹十分放心,她可以专心干自己的事,轻松过自个儿的生活了。不过,才将爸妈安置妥当的蓝莹,突然轻松不起来了,她又多了一项新的任务,把一个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告状女人安抚好,这比安顿爸妈的生活要难,要麻烦,还要动脑筋、有谋略,她要进入她的心灵,发现她的伤痕和伤势,再对症下药,进行医治和抚慰。这是一个疑难课题,也是一项系统工程,不能操之过急,但又得必须抓紧,且必须成功,不许失败。告状的女人虽然平常无奇,更无什么特殊价值,但是对于东启聪,她却具有极大的破坏功能和爆炸性,东副市长的事一旦坏了,自己的事也一损俱损,赢得的一切将付诸东流。蓝莹以为这女人的行为直接影响着自己的命运,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决定命运更重要呢。
“小声点,不是她是谁,你没看,她那身架,那姿势,还有那笑的劲儿,都跟咱小莹如一个模里刻出来的一样。唉,这事儿,真是啥地方疼,它就往啥地方抓搔啊。老蓝,千万别把这事捣透,知道吧。”
袁媛媛从接触蓝经理,直到进了青蓝公司,心情特别的畅快和高兴,只是在与公司签合同时,发生了一点小小分歧。是上班时间的分歧,公司要求媛媛从周一到周六满负荷的上班,这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媛媛想在一周之中调出两天上班时间,她讲,这个时间她要去上访告状。耽误的时间在夜晚和星期日加班补上。听到这话,蓝莹就故作好奇地询问媛媛何以告状,告什么人?对于蓝莹媛媛觉得没什么要避讳人家的,况且,上访告状,本来就是公开的事,她就如实回答了蓝经理的问话,只是没把东启聪伤害她的细节道出来。说这些细节会使她陷入特别伤心的境地,以至于好长时间缓不过劲儿。所以,她只是说那男人是自己的仇人,不告倒他天理不容,国法不容,自己更不能容。听着女人诉说的苦楚和怨恨,看看女人愤愤的面容,蓝经理知道,这是长时间的委屈在女人心中积郁的结果,应该让她发泄发泄,释放释放,但是要选择适当的时间和地点。东启聪提醒过蓝莹,对这个女人,不能只去堵塞她流露的甚至爆发的情绪,对于她的偏激和愤怒,也得因势利导,循循善诱。与她的接触和相处,要讲究策略。东启聪毕竟做过政府市长,做市长的人应该懂得人的心理,懂得他们在想什么,想得到什么,还有,哪个“部位”是他们的“软肋”,就从那个部位改变他……东启聪告诉蓝莹,首先是把媛媛这女人笼络过来,即使她可能提出不入常理的条件,也没关系,先答应她,把她稳住,再给她好处,给她温暖,给她想要却不敢想的利益,不怕她不变,不怕她死硬下去。关键是掌握她的行踪,知己知彼嘛,真正到了知道她的时候,还怕降不服一个女人。
“当然知道,当然知道。”当爸爸的也不想叫女儿知道自己不是亲爸爸啊,他附和着女人的话说。待两姐妹从楼上下来,夫妇二人已商量好,这种绝密事,不仅不能叫媛媛知道,也不能叫女儿蓝莹知道。所以,他们很默契地配合着,做他们该做的事,说他们该说的话。开始包饺子了,媛媛主动担当起擀饺子皮的角色,由于她动作娴熟,竟然供着两个女人包,还弄得供大于求……
蓝莹开始实施情人与她合谋的计划了。也是天赐良机,袁媛媛打工的那家店铺由于经营不善,小老板就要卷铺盖走人关门,得悉这一信息,蓝莹很是顺畅地将媛媛招聘到自己的公司,且付给她高出那小店铺一倍的月薪。袁媛媛真是受宠若惊了,自己的报酬不仅比原先多多了,工作环境也比那小店铺好多了。原先只是一间二十平方米的门面房,摆放着三台电脑桌,还有复印机、保险柜、文件柜、碗柜和乱七八糟的日用家什,四五个人在里边挤着,哪里像这家公司,一下子就给自己一个人腾了一大间工作室,除了电脑、电脑桌、复印机之类的东西,还配了挂衣柜、鞋柜,放日用品和餐具的柜子。特别叫媛媛震动的是,屋子里还装着分体式空调。原先那小店铺,那么多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小老板也不舍得安装空调,人跟人真不一样啊!媛媛感叹着,是自己交好运了吗?在老家时,妈妈带她去过县城一个算卦摊算过一卦,乡里人都说,那个摆卦摊的盲人算的可灵验哩,那盲人听过母亲道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又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就讲出一套又一套的卦语,许多话自己根本听不懂,能听懂的是自己曾经遭遇大难,盲人说出自己遭难的时间正是堕胎那年月,接下来,盲人又推算出时来运转的年头。现在回想起来,那盲人说出自己交好运的时节,大概就是现在,对,就是这一年,记得那占卜人说,到了龙年,这闺女就会转运的……今年不正是龙年吗?好像还说,这一年会有贵人相助,看看,这家公司的女老板就该是贵人吧。也真巧,这女经理怎么长得与自己那么像,她随她进公司时,竟然有人看着自己问蓝经理,说这是你姐姐吧,自己哪里敢攀人家那高枝,不过,蓝经理可没有嫌弃自己,还笑哈哈的回答,你们看像我姐吗?要是像那就是吧。
这天,吃过饺子,已是下午二时,送走媛媛,蓝莹想,姐姐的心肯定又靠近了自己一步,只要这样走下去,不愁征服不了袁媛媛。只是还得亲自把这女人领到那个成年累月上访人车水马龙,告状者络绎不绝的“一条街”去,叫她好好看看、听听,知道知道告状人过的什么日子,又是什么结果,还愁她不“改邪归正”吗?东启聪对蓝莹讲过,就在西阳市,就有不少常年上访人和告状者。他们被称为上访专业户或专业告状户。这些人一年四季都流落在异地他乡。要么上省城,要么进京城,奔波在公安、检察、法院这类司法部门,还有那直奔党政权威机关的。这些人,因为常年陷入告状的歧途中,而又一直打不赢官司,一个个就变得精神痴呆、意识偏执,又因为打官司造成经济拮据,个个营养不良,面无血色,且衣服褴褛,蓬头垢面,看着实在叫人寒心。为了打官司,他们在司法机关附近安营扎寨,驻足长住,要么搭起一个小草庵,要么架起一个塑料篷,要么在房屋建筑的前檐旮旯,铺个草席,要么到晚间溜进无人服务的公用设施……诸如此类的临时窝儿,就是他们栖息歇脚的“家室”。这些打官司的人,就像吸鸦片上了毒瘾的烟鬼,着了迷似的不顾一切地奔波在上访告状路上。东启聪告诉蓝莹,这些人最要命的就是不懂法,不懂法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些法盲还自以为是,仅凭自己对事物的理解,就敢得出结论,就以为自己绝对有理,以为对方绝对有罪,如果法律不照自己的意旨办事,那就一条道走到黑——上访告状,直到把对方告倒,告进囚笼,方才作罢。可是,这些人的官司往往打不出什么名堂,更难告倒对方,最后只能是告状人筋疲力尽,年老体衰,无力再东奔西走,上跳下跑了,或是患病死去,方才退出告状途径。东启聪讲这事的目的很明白,他是让蓝莹以这些告状人为身教,导向袁媛媛别再告状打官司了,有那精力不如去做点实事,打官司成本太高,风险太大,哪一个告状的人,敢说他的状一定能赢?为了叫袁媛媛信服就范,东启聪特地找了一份某家报纸和杂志刊载的上访告状的真事。那是一个很有名望的大作家,为告状人撰写过不少冤假错案的事实,由于作家的文章见诸报端,引起政界的关注,经过司法部门的调查,作家写的冤情基本属实,这样,告状人的冤案错案方得以改正,这位作家因此名气大震,慕名找他撰写冤情的告状人蜂拥而至,络绎不绝。还有成百上千封告状信函飞至他的信箱。别说再替人写文章,就是拆封看信已无能为力了,毕竟人的精力有限,能承载的负荷当然也有限。作家实在支撑不起多如牛毛的求助者,就劝慰那些千方百计找到他的毅力不凡信心十足的告状人:“别再告状了,用告状上访的工夫干些力所能及的实业,挣些钱,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强……”蓝莹将这种材料复印装订,递给了媛媛姐姐,先让她看看读读,消化消化,思考思考,回头再瞅机会带她到那类上访告状现场,特别要去那类告状专业户安营扎寨驻足长住的地方,亲眼看看听听告状人的辛酸苦楚,告状人的劳民伤财,告状人的得不偿失!好达到身教胜于言教的效果。
如今的东副市长,对什么事都看得开,且颇有信心地运筹着要做的事情。只是那个女人,还在公安机关上访告状,使他时而疑虑时而忧患的心情不能释然。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随意“造谣生事”,迷惑世人吧。东启聪已经知悉,女人的告状行动正得到时下实施的法律救助。好,他们从官方向自己挑战,自己理当应战,叫蓝莹出马,煞去那女人憋足的怨气、怒气和仇气,最终让她放弃告状。其实那女人曾经是自己最钟情的恋人,只是她早已被抛弃,而且遭遇了致命的伤害,如今她要找后账,企图告倒背弃她的男人,以解心头之恨。蓝莹接受了情人委以的重任,自知任务艰巨,但此事的意义非同小可。为了情人,为了爱情,蓝莹下了决心,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在所不惜,只要能把那女人摆平。
其实,无论是身为市政府副市长的东启聪,还是那谙达社会,又懂政治的大作家,他们都比那些成百上千的上访人和告状者更善于权衡利弊,定夺取舍,当然也包括袁媛媛。凡上访或告状的人,特别是那类老上访户老告状者,他们大多有一个强硬的对手,而自身大多属弱势群体,弱者企图掀翻强者、打赢官司,当然很难、很难。但是倘若寻觅弱打败强的故事,又决不乏案例,特别是那类爱哗众取宠的媒体,常将一起难逢的弱打强或蛇吞象的个案渲染得绘声绘色,满世界都是。东市长知道,当然那个大作家也知道,在这种个案的背后,至少站立着一位正气凛然,又睿智善谋,且敢冒风险的“高人”。告状人若幸遇这等“贵人”,比千里马逢伯乐还难。要么,告状人就是在漫漫的告状路上,流尽了眼泪,挤干了血汗,最终走至尽头,走到了不是家破人亡,就是倾家荡产的境地,即使有那官司打胜了,其实也是败了,这是一种奇特的轨迹勾勒出的一个怪圈,个中蕴含着深奥的哲理,却找不到记录这种事实和诠释其中原理的教科书。这是千真万确的实事。可是,告状路上络绎不绝的芸芸众生不懂得这个,当然,政治家和社会学家懂得这个。东副市长和那位大作家也懂得这个。只不过东启聪规劝袁媛媛不再告状是为自己,大作家规劝告状人别再前行却是为了他们,其实也是为了社会。尽管动机不同,结果是一样的。如今的东副市长,哪里相信那女人能告倒自己,这与他居高临下的地位有关,同时,他还有高屋建瓴的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