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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震慑 1

周波看看屠龙飞:“没了。”

“没了?”

我问屠龙飞:“屠局,你有什么补充的吗?”

周波不说话了。

屠龙飞说:“没有,还是听听你的高见吧!”

“这是显然的。”

我不理睬屠龙飞,而是继续问:“既然特点这么明显,为什么没有排查出来呢?”

周波:“最后,这个人有一辆自行车,有受害人提供,他作案后离开时,骑了一辆自行车。”

又是冷场,片刻后,屠龙飞哼声鼻子说:“那还用说,肯定是排查的时候有不到位的地方。”

“也有道理。”

这话有理。案子能不能破,领导的指挥部署固然重要,可是,你布置得再严密,下边具体工作的民警马马虎虎,有线索也漏了,这也是好多案子不能及时侦破的原因之一。

周波继续说:“其次,罪犯生活水平较低,甚至,没有正当的工作和经济收入。因为,每次作案他首先都是找钱,拿值钱的首饰,而且每一两个月都要作案一次。”

我又问:“可是,罪犯已经多次作案,我们肯定不是一次排查过人口,为什么每次都没有发现呢?”

“有一定道理。可是,为什么没排查上来呢?”

冷场。屠龙飞哼鼻子:“要是知道咋回事,案子早破了!”

周波:“啊……严局,我们认为,这个罪犯是单身生活,他没有配偶。理由是,他每次作案都对受害人实施性侵犯,而且不分受害人的年龄和形象,这说明,他缺乏正常的性生活,或者说性饥渴!”

我没有再问,而是开始进行部署:一、继续扩大线索,要对三年来未破的所有类似案件,也包括入室抢劫、盗窃案件进行倒查,把这些案件的作案特点都提炼出来。二、进一步排查嫌疑人。要把责任落实到人,所有参与调查的民警都要签订责任状,破案后如发现有遗漏线索者,追究责任。三、立即开展夜间巡逻。

周波的目光看向屠龙飞,屠龙飞不耐烦地说:“看我干啥?有屁就放呗!”

我这么部署的理由是:第一,我觉得,犯罪没有得到及时打击是会升级的。我怀疑,这个罪犯最初作案,只是盗窃,后来屡屡成功,越来越胆大,才开始强奸抢劫。所以要扩大线索。第二,签订责任状是为了提高参战民警的责任心。第三点也非常有针对性,我注意到,罪犯作案的间隔时间有越来越短的趋势,而从最后一起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来月了,他最近极可能要出来活动,我们的巡逻有可能抓到现行。

会场静了片刻,与会人员互相望着,都不开口。

不过,罪犯这次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作案呢?

我继续往下说:“现在我想知道,在前期的侦查中,我们的侦查范围是怎么划定的?对嫌疑人是怎么刻画的?”

我和周波私下分析过,他提出一个观点,使我很受鼓舞。

屠龙飞又现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说:“因为你来了。”

我说:“那好,咱们就继续往下分析,首先我们要搞清楚,罪犯到底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我觉得,这一点毋庸置疑,作案历史将近两年,周边市县又没发生过同类案件,所以,这个人肯定是我们本地人……”

周波的意思是,我严忠信的名声大,来华安后,把这个罪犯吓住了,我是“活阎王”,这小子怕我把他的魂魄摄走。

他说:“是,我认,我无能,现在不是你来了吗?可不是我保证一个月破案哪!”

他的话使我产生一点自豪感,可我不敢把这种感觉保持太久,我不可能靠名声来稳定一方的治安。罪犯真是慑于我的名声没有再作案,那也是暂时的,或许,他现在已经急不可耐了,正在暗中窥视着我,等待机会出手……

我沉着脸说:“屠局,我是说过,力争一个月破案,可是,这案子已经发生快两年了,刑侦这块可是一直归你抓。”

我产生了紧迫感。

听着没有,把一切都推给我了。

刑警大队的会议结束后,我又召开了派出所会议,要求他们和刑警大队同时行动起来,在所有易发案地段、部位进行夜巡。每天夜里我都坐镇在办公室,随时同各个巡逻组保持联系,还时常突然出现在巡逻现场,检查落实情况。

屠龙飞就不耐烦地说:“说这些没用的干啥呀?严局,你保证一个月内破案,这么有把握,是不是掌握什么了?”

这些措施产生了效果。

我召开了由刑警大队领导班子和中队长参加的案情分析会。会议开始,先对案件进行了一般性的分析,我指出了几个特点,如:一、一人作案,是个三十到四十五岁之间的男人。二、都是夜深人静时,撬门窗入室作案。三、作案时是既要钱财又要人,也就是,既要拿走受害人家的钱物,同时还要强奸家中的女人,也就是说,既抢劫又强奸,等等。

那天夜里一时许,办公室副主任丁英汉开车带我下去检查,看到各个巡逻组都在岗在位,我很满意,在往局里返的路上,发现一个男人的身影推辆自行车从一条岔路走上来。

此后,每过一两个月就发生一次,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是在我来之前的半个月。

丁英汉警觉地停下车:“严局,这个人有点儿可疑!”

侦破仍然没获进展。

丁英汉说着开门下车,我也跟了下去,岔路上走来的男人看到我们的身影一愣,忽然扭头就跑,边跑边狂呼着:“抢劫了,来人哪,抢劫了,警察快来呀,救命啊……”

说这起案件不够准确,因为,这是系列案件。案发于去年年初,一蒙面歹徒闯入一居民家,不但抢走了部分钱财,还强奸了女主人。案子迟迟未破,大约三个月以后,又发生了第二起同类案件,这回,华安公安局的技术人员在现场提取到一枚指纹。可是,他们同档案库里储存的指纹比对了一遍,没有找到相似的。两个月后,第三起案件发生。根据受害人提供的罪犯体貌特征及作案手段,确认是同一个罪犯。

转眼间他就消失了,连丁英汉“警察”的声明也没听。

应该介绍一下这起案件了。

因为他边跑边喊警察救命,所以,我的怀疑有点儿消除了,可是,当我和丁英汉走到扔下的自行车跟前时,心却突突跳起来。

我真没开玩笑,我这么说是基于自信。要是连这个案子都拿不下来,我这辈子刑侦就白干了。何况,我昨晚看过了案情,已经掌握了一点儿什么。

自行车后架上,有一杆扁铲式的铁器,刃口锋利。

我说:“我没开玩笑!”

正在侦查的系列入室抢劫强奸案,罪犯都是撬压门窗入室,现场照片上的撬压痕迹和这个东西的刃口很相似。

梁文斌:“严局,咱们要谨慎……对了,你那句话说得太大了,一个月把案子拿下来,这可不是开玩笑!”

这个人有重大嫌疑!我立刻调集警力进行搜捕。

我说:“罩着怎么了?我就不信,有人罩着,他们杀了人就没事了,就看我们能不能抓住他们手腕子,走着瞧!除非他们不落到我手里,落到我手里,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搜捕落空,没找到一点儿踪迹。

梁文斌:“这还用说吗?上边有人罩着他们!”

我要周波调集附近的监控录像,找出嫌疑人的逃跑方向,周波的话差点把我气翻。他说:“哪有监控录像啊?”

我的气顿时上来了:“梁政委,你什么意思啊?”

这……

梁文斌:“可是,严局,咱们斗不过他……”

近些年,刑事犯罪的流动性越来越大,对这种犯罪,以往那种就地挖坑式的手印脚印、摸底排队的侦查手段基本上没用了,各地公安机关纷纷实施天眼工程,在辖区重要路段和部位安装监控录像,实在资金缺乏,不能安装的地方,也要借助交通录像,可是,华安根本就没有实施这个工程,连交通录像也是应付了事,所以,这条途径根本指望不上。我只能把气咽回肚里,召集刑警大队全体人员和城镇派出所长开会,让大家亲眼看到自行车和扁铲,又拍了照片,复印了上万张,发给民警们在调查中使用,同时,和电视台取得联系,将自行车和扁铲在电视上播出,发动群众提供线索。

我说:“不,我就是要跟他们较劲!”

很快,自行车的主人找上门来,说自行车是他前天丢的,经调查属实。他的自行车是在一家商店外丢失的,至于被谁偷去了他也不知道。

话有点儿没头没脑,但是,梁文斌却完全听懂了:“严局,小不忍则乱大谋,犯不上跟他们较劲儿……”

扁铲的调查也没有进展,虽然上来一些线索,但核实后都落空了。

所以,听了梁文斌的话之后,我说:“那好啊,让他们来吧,我等着呢!”

可是我没有泄气,因为事实证明,我前面的分析是正确的,罪犯真的在我们巡逻后出动了,这说明,他由于多日未能作案,有点按捺不住了。

近些年,有关他们兄弟的犯罪举报确实少了,甚至没有了,或许有人会想,他们是浪子回头改过自新了吧。这话别人信我却绝对不信,真正悔过自新的人,必须是经受过重大挫折,得到沉痛的教训之后,而他们不是,他们从来就没受过沉重打击,对他们来说,华安是他们的逍遥乐土,包括江新市乃至全省,都是他们为所欲为之处,所以,他们根本不会有自新的动机,在犯罪中得到成功鼓舞的罪犯,永远不会自动停止犯罪。

于是,我做出新的部署,全体巡逻民警休整三天。

再后来,他们的势力进一步膨胀,逐渐发展到敲诈勒索、替人要债等行业,名声越来越大。可是,他们也越来越狡猾,很多事明明是他们主使,拿到罪证却很难,所以我一直没有给他们致命打击。后来我就调到市局,也曾接到过有关他们的犯罪举报,也带人来华安查过,可那时他们的羽毛已经逐渐丰满,保护圈初步形成,查起来阻力干扰很大。那时,我就心情沉重地感觉到,再想打击他们会非常困难。这不,现在贾二已经光临我们公安局视察指导工作来了。

大家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梁文斌就问我:“严局,怎么能停止巡逻呢?万一他再出来怎么办?”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少年时代,等到十七八岁以后,我抓他们的时候就少了,因为这时他们已经不再亲自动手,而是控制了一些流氓扒手,专吃他们的供奉,所以,我们打击的多是他们的手下,就是从喽啰身上挖出点儿他们的事来,也只是劳教了一年半载作罢。实事求是地说,那些年,他们还没成大气候,我也没太把他们放到眼里。

我说:“没事,最起码,三天内他不会出来了。”

我跟他们弟兄打交道伊始于八十年代初,那时,他们还是街头小混混儿,掏包挂马子欺压良善寻衅滋事啥事都干,所以我没少抓他们。不过,那时他们尚未成年,干的事也不大,也就一直没受到严重处罚。他们虽然是哥儿俩,可是,在性情上却有明显区别。贾二虽然年纪小,但是,鬼点子特别多,贾老大虽然年纪大,身强力壮,可基本上还是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类型,所以,兄弟俩自然形成了分工,老二出主意,老大出力气,跟他们的名字文才和武才符合上了。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他已经知道惊动了警方,知道有警察在夜间巡逻,不可能马上出来冒险,一定会蛰伏一段时间,即使他急不可耐,最起码也要避几天风头。因此我算好,三天内他不会再出来活动。

有必要再补充介绍一下他们。

这好像有点冒险。梁文斌就提醒我说,万一他在这几天出来,干出大事来,那我可就有责任了。

是的,我感受到了,这也是我初见他时,心里产生一丝恐惧的原因。

听到没有?我们很多领导干部就是这样,在工作中,往往从自己是否负责、负什么责出发,而不是考虑如何对工作更有利。在侦查破案中也如此,好多所谓的刑侦人员,也包括少数领导,在分析案件时,总是有这种可能,也有那种可能,同时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反正,各种可能都让他说到了,要真的破了案,肯定是他的各种可能之一,说明他英明伟大。破不了案,不是他的责任,而是下边具体侦查人员工作不力。却从来没想到,他这样一种分析部署,会让下边的弟兄极大地分散了精力,无所适从。这样的事,我在侦查中也经常遇到。你们看,巡逻中都发现了嫌疑人的身影,你怎么能停止巡逻呢?万一漏了,谁负得起责任?所以,不但不能停止,反而还要加大巡逻密度,增加巡逻时间,把大家熬得人困马乏,而罪犯在暗中看得很清楚,等你实在熬不住了,松弛下来,他突然出手并获得成功,而我们已经困顿不堪……

梁文斌:“这回你知道了吧,他们的能量有多大!”

所以,我没有这样做。我在会上宣布,巡逻暂时停止,全部参战人员转入人口清查。

我把刘主任在卫生间跟我说的话告诉了他。

一天、两天、三天……

梁文斌:“你说呢?这次视察是不是跟他有点儿关系?”

我焦急而耐心地等待着。

我反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对,应该告诉读者,公开巡逻是停止了,但是,却改成了秘密巡逻,而且,参加的是一小部分民警,我让他们夜间化装出现在最可能发案的地段和部位上。为了增强巡逻民警的责任感,我坚持每天夜里都跟他们一起行动。我相信,只要罪犯敢再出动,我一定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梁文斌一进我的办公室就发问:“严局,你和贾总过去是不是有啥过节儿?”

可是,就在这时,一件事情发生了,极大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