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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年夜 3

“后来,我的家庭就完了!”他说,“贾二这个混蛋,他不是人,连畜牲都不如。对,他们兄弟说过,看上哪个女人,这个女人是逃不脱他们手心的,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毁在他们手上。听说,外地来华安演出的女演员要是被他们看上了,他们也会弄到手,这对他们很容易,因为他们可以用钱摆平一切。如果哪个女人不贪钱,他们还有硬的一手,总之早晚把你毁了。对付我就是这样。对,那天晚上,修丽云说,晚上的演出是宏达集团邀请的,演完后,特意留下团领导和几个女演员陪酒,席间贾二就色迷迷地勾引她,还连劝带逼的让她喝了点儿酒,她感觉这个酒有问题,当时就觉得昏沉沉的,而且有那种欲望,再后来,她就不知酒席怎么散的,怎么跟着贾二去了他的房间,等她清醒过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晚了。”

我急促地说:“你快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那你当时没告他吗?”

忽然间,我也认出了眼前的白颂,那回,贾二以人大代表的身份到公安局视察,我送他们走时,有个醉鬼向贾二的轿车甩酒瓶子,不是他吗?怪不得……

他说:“别提了,当时我差点气死,天没亮,就要拉着她去公安局报案,可是她不想去,她说贾二跟她说了,他有钱又有人,特别是公检法机关,他说句话比县长还好使,如果我敢告他,他会让我们家破人亡。他们兄弟的名声你一定听说过,所以,她特别害怕。可我咽不下这口气,非拉着她去不可,可是,公安局接待后要证据,我们却拿不出来。”

修丽云?是她……

我说:“怎么拿不出来?可以提取精液嘛!”

他说:“修丽云。”

他说:“公安局说了,即使提取到精液,也不能证明是贾二强奸了我爱人,可能是我爱人贪图他什么没得到满足而诬陷他。可是,我们上哪儿去找别的证据呀?那天晚上跟她一起喝酒的都说喝多了,没注意我爱人是怎么跟贾二走的,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

我的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顿时结巴起来:“这……你……你爱人……不,你前妻,叫什么名字?”

我的心气得咚咚直跳,问他找谁报的案,谁接待的他们。他说,报案时,是尉军跟一个民警接待的,后来,屠龙飞来了,就用那些话打发了他。

他说:“我这就说。事情发生在五年前,那时,我和她已经结婚四年多了,我们的日子虽然清贫一点儿,但是感情一点儿也不受影响,她还总说人不能老往高处比,那样就活得没意思了,要跟不如我们的人比,才会觉得自己还不错。你说,现在有几个这样的女人哪?对,那时,我们已经有了个小女儿,长得也非常漂亮,我真的感到很幸福。可是,一切都从那场演出开始改变了。对,那天晚上,她参加团里的演出我没去,在家照顾女儿。可是,她却没有按时回家,最初我没在意,因为干我们这行就这样,演出结束后还要吃饭,有时还要陪什么人物喝酒,耽搁的时间要长一些。可是,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直到十二点了她还不回来,打她手机她也不接。后来接了,我一听声音就不对劲儿,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却说没事。又过了一会儿回来了,我隔着窗子看见,是一辆挺高级的轿车送她回来的。进屋后我就觉得她哪儿有了变化,神情更不对劲儿,就追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追问来追问去,她忍不住哭起来,说她被贾二强奸了……”

他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有任何办法,丽云大哭一场后问我,发生了这事,我还爱不爱她,如果爱,我们就忍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如果不爱她了,就各走各的路。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我离不开她,何况这也不是她的责任,所以,我们决定把这事忘掉,继续自己的生活。可是贾二不答应啊,他说他早就看上她了,她这么一告,他更喜欢她了,说就喜欢丽云这样的性子,这样的女人占有了才有意思。所以,他要让她彻底跟了他,长期占有她……”

我有点不相信:“真的吗?你能不能说具体点儿?”

我感觉到自己在咬牙。

他说:“是,她先被人强奸了,后来又被霸占了。”

白颂说:“后来,他就隔三差五地找丽云,丽云开始还仇恨他,反抗他。可是,他跟她说了,如果她不让他称心如意,他就找我的麻烦,说要了我的小命儿也就是个玩儿,她为了保护我,只好跟了他……”

这是我来到白颂家中的主要动因,正是听了他的这句话,我才赶来的。

白颂说到这儿,突然拿起酒杯又要喝酒,我急忙阻止,说:“白颂,千万别喝了,继续说。”

我问:“你在电话里说,她被人给抢去了?”

白颂说:“还说啥呀?开始,丽云还瞒着我跟他,可是,我能感觉不出来吗?她时常接到神秘电话,而且一接到就得出去。有一次我跟踪她,亲眼看她上了贾二的轿车,进了一幢别墅,我要闯进去,被贾二手下劈头盖脸一顿毒打,要不是丽云阻拦,不知被打成啥样。就从那以后,丽云跟我提出分手。她说,她跟我的缘分到头了,我们不可能再过从前的日子了,永远也过不成了。开始我还不同意,可是贾二很快把风传过来,我要是识相,就痛痛快快离婚,不然有我好看的。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怎么办?”

说到关键时候了,可是他停下来。

白颂又要喝酒,又被我拦住。我问,发生这些事时,他难道一次也没找过公安局?他说,找过一回,还是屠龙飞、尉军他们接待的,还是要证据,说光有我一个人举报不行,必须要修丽云出面控告才行,可是,她不肯出面哪。对,她自从跟了贾二以后确实变了,变得虚荣了,看不上我们的家了,看不上我了,说我太,没本事,一辈子只能受人欺负,这时候,不可能指望她再出来控告贾二了。而我找过公安局之后,贾二立刻派出几个手下找到我,说我胆儿肥了,要打断我一条腿。当时,我确实害怕了,只好答应跟丽云离婚。离婚后,女儿留在我身边,当时她才三岁,也不知怎么回事,我和她妈离婚后,她立刻变得闷闷不乐,很快生了重病,死了,我的家就彻底完了。当时,我真想跟他们拼了,可是,我拿什么跟他们拼哪,我也想离开华安这个伤心地,可这不是件容易事,再说,我也不甘心,我要报仇,我要待在华安,亲眼看到他们恶贯满盈受到惩罚的那一天。可我一年一年地盼,那一天却迟迟不来,他们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却过得越来越滋润。就在这时你来了,我心里燃起一点儿希望,可是我又听说,他们找来了省领导,把你好一通收拾,我一想,他们的力量太大了,凭你一个小小的公安局长,治不了他们,所以我真的绝望了,彻底绝望了……

显然说到了关键之处,我让他平静一下,然后问,他说的她是他以前的妻子吗?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擦了擦眼睛说:“她是学舞蹈的,在华安也很有名,人长得漂亮不说,舞也跳得特别好,一上台,下边的男人都会直了眼睛。我在文化馆,她在歌舞团,都在文化口,他们歌舞团演出时,常邀我去独唱,我们就有了接触,我很快就爱上了她,不过当时没敢奢想,因为好多家庭条件优越的男人在追求她,有的还是县领导的儿子,可万没想到,她居然选择了我,当她同意我的追求那一天,我高兴得差点晕了过去。后来我们就结婚了,住进了这幢楼,那时,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我呀?每当人夸奖她如何漂亮,说我们是郎才女貌,我的心里都美滋滋的。不过,也有人提醒我,说我既没地位又没钱,长了养不住她,我没往心里去,因为她虽然漂亮,却不是浮华虚荣的女人,她要是那样的人,也不会跟我结婚。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想错了……”

白颂又要拿酒杯,但是,手伸出半截停下来,因为酒杯已经到了我手里。

他毫无征兆地哽咽了一下,突然呜咽起来。

我问:“我的事你不用管,还是说你自己的事。听你的话,修丽云后来嫁给了贾二?”

他开始介绍起自己,他说他是华安人,今年才三十六岁。这让我略感吃惊,因为他的外表实在太颓唐、太沧桑了。他说,他自幼喜爱音乐,尤其爱唱歌,嗓子也好,后来考上了大学,学的也是音乐,而且专攻声乐,毕业时因为上边没人才回的华安,先当过两年教师,后来调到了文化馆。他也曾经辉煌过,在全市青年歌手大赛中,拿过美声组的第一名,参加全省青歌赛获过二等奖。但是说着说着又颓唐下来,说我不是干这行的,不明白这行的内幕,特别是年轻时候,被热情所鼓舞,被掌声所迷惑,觉得特别有意思,可一旦结了婚,成了家,吃穿住行柴米油盐等生活问题摆到面前,光晕就退色了。对,出大名行,像那几个全国知名的歌唱家,出场费几万甚至几十万,可像他这种水平的,有点名声不大,又生活在基层就完了,特别像他这种美声唱法的又自重身份,不能像那些唱通俗的,可以出入红白场合,卖唱赚钱,所以生活很是紧张,只能靠工资维持生活。说着还让我看,说他家里的家具还是多年前结婚时买的,都旧成这个样子,也没有钱换。他说,他再也不会换了,他会陪这些家具过下去,回忆过去的美好生活。他说:“那时,屋子也是这个屋子,可是,是那么的光明,那么的温馨,那么的美好,因为有她在,还有我可爱的女儿,可是,没想到我……”

白颂:“那算啥嫁呀?贾二有老婆,丽云答应跟他以后,提出的条件就是他必须跟老婆离婚,跟她结婚。当时贾二也答应了,可等丽云真的跟我离了婚,他又不离了,可是又不许丽云再跟我复婚,或者再跟别的男人结婚。他说,你既然跟了我,就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今后就不许任何男人碰。不过,贾二虽然没离婚,也没跟丽云正式结婚,但是,他跟她生活在一起,事实上跟结婚差不多。”

这人,还真让他说中了。

我想,如果是这样,就构成了重婚罪。可是,这种罪能不能定住不说,就是定住了,又能把他怎么样?法院会判他的刑吗?怪不得白颂说媳妇让人霸占了,这不是霸占是什么?小时候从书本上看到过,旧社会的恶霸地主黄世仁、南霸天抢男霸女,恨得了不得,可是跟现在的贾二比起来也太不足挂齿了!

他说:“不喝酒,咋说话呢?说真的,要是不喝酒,我可不敢给你打电话,现在我都有点儿怀疑,坐在我面前的是公安局长吗……对,你接我电话的时候,一定以为我是精神病,是醉鬼,正常的人,能在大年夜给公安局长打电话吗?我确实喝得多了点儿,可是我的心没醉,我真的是实在太难受了,你想想,大年夜的,身边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亲人了,你说我会是啥心情?我要一直没个家也就罢了,可我有过呀,我有过一个温暖的家,有过亲人,可你瞧,却成了现在这样,孤家寡人,没人管,没人问,你说我还能干啥……对,你家没在华安是吧?那你这大年夜也是一个人过了?住办公室对不对?咱们是同病相怜哪!”

气愤之中,一种深深的无奈又从心底生出,而且还对自己产生一种气愤的感觉,因为,作为公安局长的我,听了这种事却感到无能为力。

他说着,要去厨房找啤酒,我急忙阻拦:“别别,我今晚吃过两顿了,什么也吃不下喝不下了,我是来陪你唠嗑的。对,你喝得不少了,别喝了。行吗?”

白颂好像猜中了我的心思,他说:“严局长,你别跟自己生气,我知道,这种时候,你也帮不了我,你能在大年夜来看我,听我说话,我就满足了。其实呢,我已经彻底绝望了,丽云不会回来了,我可爱的小女儿不会复生了,从前的日子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对,就从那以后,我也变了,我迅速地堕落,我开始喝酒,嫖娼……对,你不懂,我们搞声乐的,都视嗓子如生命,非常娇贵,过去我是滴酒不沾的,现在我什么也不在乎了,我不怕嗓子坏了,不怕损害形象,我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怎么堕落怎么生活,所以,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我。”

我说对不起,我从来不喝酒,所以再好的酒也喝不出味道来。他怔了一下说:“公安局长居然不会喝酒……严局,我可喝了,说句不好听的你别怪呀,我怎么看你不太像公安局长呢?你看屠龙飞那气派……”我不高兴地问,难道,只有屠龙飞那样的人才像公安局长吗?公安局长就应该他那个样子吗?他急忙说不,其实,他也看不上屠龙飞,可是现在就这样的人吃香,现在,好像就得土匪地赖子那样的人才能当领导,而且还能青云直上,你说怪不怪。所以,我看你这么文明……对,你不穿警服,看上去就像个老师,像个教授,真的。行,你不喝就不喝,我自己喝,那你喝什么?对,喝啤的!

他又停下来,仰着脸,意思是让我看他现在的样子。是的,看他现在的沧桑样子,最起码也要有四十五岁以上,可实际上他才三十六岁。我想了想又问他,他和修丽云现在是怎么一种关系,还有来往吗?他还爱不爱她。他叹息说:“这种时候,还说什么爱不爱呀。她现在可阔了,住别墅,有专人侍候着,衣着打扮就更不用说,真的成了阔太太。她有时还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的情况,还打发过人送钱给我,可是,让我把钱撇了。后来,她也摸清了我的脾气,知道我好喝酒,所以,逢年过节,就打发人给我送几瓶好酒来,你看,这五粮液就是她送的,钱我可以不要,酒我得要,可是,今天夜里,我一喝起这酒的时候,一下子就想起了从前,我就……”

白颂说:“严局长,你坐,跟你说吧,我听人说,你是个不错的公安局长,连贾二的人都敢抓,所以对你有点好印象,刚才借着酒劲儿给你打了电话,想着让你把我抓进去算了,省得我一个人在家里难受。没想到,你还真来会我了,我也不咋会炒菜,胡乱对付了两个,不好意思了,不过,酒是好酒,你瞧,真正的五粮液,你尝尝。”

他的伤心劲儿又上来了,但是,他克制住自己,只是垂下了头,再也不说话了。

看来,他是真要跟我喝一通了。

该谈的,都谈了,该听的,我也都听到了。看着垂着头好像睡着了的白颂,我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可是,在临走的时候,我还是对他说:“修丽云走到这步也是被逼的,所以你别恨她,要是能行,我看你最好还跟她保持点儿联系,以后或许有用……”

我进了白颂的家,两间不大的卧室,一个同样不大的客厅,整个屋子都乱糟糟的,这儿一件破衣服,那儿一双烂拖鞋,屋子基本没装修过,墙也不知多少年没刷了,看上去灰乎乎的,总之,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是一个没有女人的家,一个独身男人的家。进客厅后,我首先看到一台很旧的立式钢琴,之后又看到破旧的沙发,茶几,看到一台二十多英寸的旧彩电,彩电旁是影碟机,旁边还放着几盒唱碟。因为知道他是歌唱家,所以我顺手拿起歌碟看了看:帕瓦罗蒂、多明戈、卡拉雷斯……哎,这不是享誉世界的三大男高音吗?我再看了看,还有国内的一些男高音歌唱家,什么程志、戴玉强等等。再接着,我就看到茶几上摆着的一瓶酒和四盘小菜,其中两盘还是切开的罐头。

说到这儿我突然住口,他却注意起来:“有用?有什么用?不可能了,我们之间一点恢复的可能也没有了……对了严局长,你是不是有啥想法?”

这人,有意思,居然这样来评价一个部门。

我:“这……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不过,我觉着,你还是跟她保持着联系好。”

白颂说:“咳,文化口有几个有钱的?这里住的都是穷人,进来也没啥好东西拿的。跟你说吧,文化系统越来越不行了,以前还有几个美女,像文化馆、歌舞团这种地方,总有点像样的女人,可是老的老了,跟人跑的跑了,年轻的也嫁了有钱的,剩下的都是丑八怪了!”

说完我就急忙告辞了。走出白颂家才发现,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了曙光,天上还飘落起雪花,瑞雪兆丰年,难道,这是个好兆头吗?新的一年,会有一个新的开端,迎来新的转机吗?

这话点到了我的职业病上,我说:“这是治安隐患哪,万一进来坏人怎么办?”

我心情沉重地踏着吱吱作响的积雪向局里走去。

白颂领着我往一个楼栋口里边走边说:“看到没有,文化系统就这样,单位没钱,人也穷,只能住这样的楼,瞧,防盗门早坏了,也不修,谁都可以随便进!”

一夜未睡,我却没有一丝困倦的感觉,白颂的遭遇强烈地震撼了我,我深切地意识到,黑恶势力如果得不到打击遏制,他们的疯狂是没有止境的,他们会为所欲为,做出人们难以想象的恶行来。

说话跟电话里不太一样,口吃不明显,大概酒醒了一点儿吧。我走上前,同他握了握手,同时也打量了他一下,胡子拉碴,一副颓废样子,年纪很难说,也许五十多岁吧。我忽然觉得他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罪恶,必须受到惩罚。

一个嘴里喷着酒味的男子迎上来:“是严局长吧,我是白颂,谢谢你能来呀!”

我必须做点儿什么,可是,我却一时想不到做什么才好。

我来到白颂家楼下。对,他姓白,叫白颂,他在电话里自我介绍说在文化馆工作,身份是文艺辅导员,他住的楼房地方偏不说,而且院子窄小,楼体陈旧,还是个拐角楼,一多半是厢楼,一少半是正楼,虽然多数窗子亮着,楼外也有几个灯笼,让人们知道他们也在过年,但是,喜庆的气氛还是差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