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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改革 3

我心中的气又升上来,这种时候,你还不跟我说实话,还指望我宽恕你,留下你,可能吗?我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你的事……我是说,你包庇黑恶成员的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严局,你就别问了,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我盯着他的眼睛,可是,他却迅速躲闪开去,慢慢摇摇头,说:“严局,你别问这个了,就是知道了也没用。严局,我只求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我留下吧,我一定立功赎罪,严局长,你不知道,我一想到今后再不能穿警服,我的心都被撕成了两半,严局长,只要能让我继续当警察,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我想了想说:“季仁永,这事我可以不计较,那么,你能不能把藏在你心里的一些事告诉我,特别是你犯包庇罪这事,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干的?”

如果让他当警察,让他干什么都行?

果然。不用说,李炎平接的那个电话,是屠龙飞打的了。

可是,我在思考以后,不得不告诉他,无论他干什么,都不可能再穿警服了。

我猜中了。他承认说:“是,我跟屠局说过!”

他听了这话,彻底愣住了。片刻后,他一下呈现出破罐子破摔的姿态,指着我的鼻子吵起来:“姓严的,你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呀,从现在起,我跟你势不两立……”

季仁永的脸一下红了。

真面目暴露出来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季仁永,有一件事,你跟我说实话,就是我刚来还没上任那天晚上,我跟周波他们去医院找李炎平,你是不是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别人了?”

于是,我们俩激烈地争吵起来,而且越吵越凶,弄得整个公安大楼都听到了。最后,还是梁文斌带人冲进来,把季仁永拖出了我的办公室,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扭头指着我破口大骂。

季仁永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来。

“姓严的,你是逼我走绝路,是你逼的我,你会为今天的事后悔的,你就等着吧!”

“你别说没用的,快说,你说的他们是谁,是谁?”

我怒不可遏:“好,我等着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季仁永,你滚,滚出公安局,今后,你要敢违法犯罪,落到我手里,没你的好!”

季仁永:“不,我不说了,说了也没用,只要你能明白,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迫不得已就行了……对,就因为这件事,我跟他们搭上了关系,从此一切顺风顺水了,后来还当上了大案队长。你说,我不跟着他们行吗?”

季仁永走了,一边骂着一边走了,我虽然没有走出办公室,也会想到,走廊里所有的门都会打开,所有人都会探出头来,倾听、观望这一幕。

我的心又咚咚跳起来:“你说具体点儿,到底怎么回事?”

梁文斌对我说,看这样子,季仁永是豁出来了,谁也不知道,他今后会走上什么路。

季仁永悲哀地说不下去了。

我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很担忧,为季仁永而担忧,可是,我不能改变自己的决定。

季仁永为难地:“严局,你以为那是我愿意的吗?我……”突然又改口了:“严局,我知错了,我都后悔死了,我再也不会这么干了,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吧,行吗?”他哽咽起来:“严局,你要是早来,我也不至于犯这种错误,你知道吗?我穿上警服那天暗中发过誓,我一定要当个好警察,对得起这身警服,可是,现实慢慢告诉我,当一个好警察太难了,甚至根本就不允许你这样。有一回,我不知深浅,带着几个弟兄查了一个赌窝淫窝,没立功不说,警服还差点被扒下去,直到我认罪服输,上门求情,才保住警籍,所以从那以后,我就……”

季仁永离去不一会儿,周波就来了,满脸不悦地问我:“严局,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季仁永的本质并不坏,你怎么就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呢?”

我说:“季仁永,不是我不想留下你,是你自己绝了自己的路。我看出来了,你的素质不错,单从业务上看,你是个优秀的刑警。可是,一个警察,光有业务素质还不行,还需要政治素质,或者说,政治素质比业务素质还重要,你干出了这种事,已经构成了违法犯罪,社会影响又这么大,还怎么能把你留下呢?季仁永,我真想不通,你毕业于刑警学院,理应是个优秀的警察,怎么会跟黑恶势力勾搭连环,干出包庇他们的事来?”

我问:“我给他机会,别人会怎么看?那十几个被清除的人怎么看?他们要是来问我,我怎么回答?”

看着面前这个人,我心里真的生出几分同情,不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周波语塞了,可是,他仍不甘心:“严局,你不知道,他有为难之处,他出这件事,完全是被屠龙飞利用了。”

季仁永嘴唇动了一下,垂下头,说不出话来。

那他为什么不说?我给他机会了,问过他,在这件事上是不是有隐情,可他就是不说呀,如果他说了,就证明他能跟他们划清界限,我会给他机会的,可是,他无论如何就是不说呀!何况,他犯的是包庇罪,在战场上就是通敌呀!

我故意问:“季仁永,你自己好好想想,还能不能留下?”

周波听了我的话说:“他是没办法,你是公安局长,当然不怕他们,可季仁永他……他跟他们之间……对了,严局,就算我求你了,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你不知道,他家很清贫,现在,媳妇有病,上不了班,还有个小女儿在幼儿园,你把他清除出去,肯定没有单位接收他,要是工资掐了,你让他去喝西北风吗?严局,季仁永真是迫不得已,你刚来的时候,我不也是一切看屠龙飞的脸色行事吗?人得适应环境,不然,就无法生存哪!”

他开口了,说的是早在我意料之中的事,还是有关他个人的事。具体的话我就不重复了,总之吧,他还是想让我高抬贵手,让他留在公安局。

说得有理,而且也有点儿打动了我,可是,我仍然没有被说服。我说:“对,环境是可以改变人。但是,在同样的环境下,为什么人的选择不一样?譬如,在敌人的刑场上,为什么有人叛变了,有人坚贞不屈?不要把责任都推给环境。”

我看着他不出声,等着他自己开口。

周波不再和我争论,叹息一声说:“严局,听你这意思,他是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季仁永拘束地坐在我面前,看着我,但是,目光却躲躲闪闪的。

我想了想说:“也不一定,路是人走的,就看他今后怎么走了。”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季仁永,你来了,坐吧!”

后来我知道,季仁永辜负了我的期望,在跟我决裂后的当晚,他就跟屠龙飞坐到了一个酒桌上,悲愤地向屠龙飞倾诉了对我的愤恨,也说出,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屠龙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还说了他对未来的担心,他已经被清出公安局,一时半会儿难以找到工作,工资被掐,全家就会陷入困境。屠龙飞听完大包大揽地安慰他说:“这算什么事,不就是钱吗?只要你听我的,一切包在我身上,我保你今后的收入要比现在的工资高得多。”

翌日早晨上班不大一会儿,有人敲响我的门,我说了声请进,门慢慢地开了,他怯生生地出现在门口:三十出头年纪,清瘦的身材,清瘦的面孔,忧郁的面庞……

有了屠龙飞的保证,季仁永解除了后顾之忧。他说:“屠局,有你这句话,我就彻底放心了,今后,你让我干啥我干啥!”

所以,我心里很不舒服,一直琢磨这个事。

这一幕,是一切结束后,我才知道的。

可是,再想到步通俞、周波、燕子他们的话,我又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人肯定有过人之处,要我亲手把他清除出去,真的有点于心不忍。

季仁永就这样被清除了,徐涛等十三个不合格民警也随之被清除了,这在全局上下乃至社会上都产生很大影响。我在全局民警大会上说:“不要以为,这些人清除出去了,我们华安公安局的队伍就多么纯了,我知道,和他们差不多的人还有,但是,你们要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一要严格要求自己,尽快提高素质,适应工作;二要站稳立场,千万不能犯季仁永的错误。我们警察和各种犯罪、尤其和黑恶势力永远是水火不相容的,如果谁脚跟不稳,当内奸,除非不暴露,一旦暴露出来,重则追究刑事责任,轻则像他们一样,清除出公安队伍……”

或许,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季仁永跟着屠龙飞是没办法的事,人是环境的产物,官大一级压死人,季仁永在屠龙飞手底下吃饭,不能不看他的脸色。从这点上说,这个人又不是一个品质过硬、意志立场很坚定的人。

我说的,也是我要达到的目的,通过清除这些人,在民警中产生震动效应,让那些可能重犯季仁永错误的人猛醒。

可是,我的眼前还时而浮现另外一副情景,那就是,他在屠龙飞身旁那副乖顺模样。对,屠龙飞其实也为他说过话,只是,他大概知道他说话我不会接受,所以说得不多。

但是,我也知道,清除的多是普通民警,他们即使有问题,危害也是有限的,危害最大的,是那些掌握一定权力的人,也就是领导们。这样的人在我们公安队伍的肌体内,祸乱无穷。

周波我已经比较了解了,是个值得信任的人,燕子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俩再加上步通俞这样的人都替季仁永说话,那么季仁永肯定素质不错。对,仅凭他从刑警学院毕业这一点,在基层公安局就凤毛麟角。

我指的,当然是以屠龙飞和尉军为首的一些人。

替季仁永说话的不止步通俞一个人,周波和燕子也都说过季仁永人行,而且是个人才,清出去可惜了。

我跟他们的冲突,在改革中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步通俞走了以后,我的心有点烦乱,是他关于季仁永的话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