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头问周波：“你见过李强没有？他身高多少？”
我再次向尸骨看过去，果然发现有点怪，真的有点怪。
周波说见过两次，李强是贾氏兄弟比较信任的保镖，有一段时间，经常跟在他们兄弟身边，是个很高很壮的青年。
嗯？怪？怪什么？
可是，这具尸骨……看上去，也就一米五左右，再多也不会超过一米六，再看骨盆、肋骨、腿骨、臂骨……天哪……
技术大队长走过来，告诉我说，尸骨发现时就是这个样子，他们没动，不过，有点怪……
我抬起头，目光看向技术大队长。
尸骨俯卧在地上，附近没有衣服的残片。
技术大队长说：“这具尸骨应该是个女的。”
我和周波下到了井底，在技术人员支起的灯光中，看到了那具尸骨。
我看出来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长长的井口好像没有尽头。走了一阵子，我好像麻木了，也好像习惯了，反而不怎么害怕了。走着走着，终于看到了前面、下方有灯光在闪亮，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总算到了。
可是，电话里说，李强被贾二他们害死扔到井里了。我们也在这个废弃的矿井里找到了一具尸骨。然而李强是男的，这具尸骨却是女的，显然不是他，那么，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于是，我坚定地说：“不！”
闪电在我心中划过，我猛然转过脸，周波正在看着我，他说：“很可能是秀秀，那个失踪的少女。”
可是，他的话反而提醒了我，周波有这种感觉，那别的同志肯定也很害怕，我要给他们做出样子。
我们想到一起了。
周波见我态度坚决，只好找来一件棉大衣给我穿上，又给我戴了一顶安全帽，把头上的矿灯拧亮，然后扶着我开始往井内走。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这个废弃的斜井，比我当年下过的矿井还要难走得多，望着前方、下方那看不到底的黑暗，我觉得一种难以遏制的恐惧攫住了身心，冷汗潮湿了脊背，我真的想停下来不走了，想掉过头，向上逃去。走在我身边的周波大概发现了这一点，小声说：“严局，你还是上去吧。别说你，我下去一趟都费劲！”
我心里乱成一团，惊，喜，混沌，迷茫，希望……
穿着棉大衣、胶皮靴、头上戴着安全帽的周波在矿井入口迎接我，他告诉我路很陡，有危险，劝我不要下去了，可是我不干。这是我搞刑侦以来、即使是当上市局刑侦副局长也没改变的习惯，凡重大案件的现场一定要亲自到场。亲自到场的感觉，和在办公室听汇报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这具尸体是秀秀，电话里却说：李强被他们扔到井里了……
首先，它是已经废弃的矿井，脚下的道路看上去更陡，而且原有的可以踏脚的脚窝变得很平了，甚至有的已经不在了，因此更难把握住脚；其次是身边没有电灯，光线太暗；三是因为是废弃的矿井，支顶已经残缺不全。除这三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我不是当年了，上次下矿井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刚刚四十左右，而现在已经是五十五周岁。
难道，这里有什么误差，有什么名堂？
现在，我又来到这样的一个井口，看上去，比当年我下过的那个斜井还要危险。
我又转向周波：“往里边搜过没有？”
我曾经下过一次这样的矿井，说真的，很恐惧，稍微收不住脚，就会一个跟头栽下去，不知会是什么结果。可是，让我害怕的倒不是摔下去，而是那种感觉，那种恐惧的感觉。
周波：“附近搜过了，里边太大了，还没来得及搜！”
尸骨就发现在这样的一个矿井里。
我说：“多招些人来，对这个废井进行彻底搜查。”
肯定有读者没到过煤矿，更没下过煤井，我稍稍介绍一下。煤矿分露天煤矿和地下煤矿两种，露天煤矿上边覆盖的土层很浅，只要用挖掘机挖开，就可以直接采煤了，而且越采越深，越采越宽，慢慢就形成了个巨大的、甚至达几公里几十公里的开采区，里边道路盘旋，机械鸣叫，车辆络绎不绝；地下煤矿则覆盖土层很深，多在几十米甚至几百米的地下，这样的煤矿开采必须挖井，深入到地下。这种煤井分为立井和斜井两种。立井就是笔直地向地下凿去，待见到煤层后，再横向挖掘巷道开采，人是靠着升降机出入井口的。斜井则不然，它倾斜着向地下伸展。尽管说是斜井，可它的倾斜度实在太小了点儿，太陡了点儿，而且黑乎乎的一直往前往下伸去，看不到头，胆量小的根本不敢往下走。
没过多久，一个搜查小组报告，他们又发现了一具尸骨。
这是个斜井。
这具尸骨被压在煤矸石下，从身材、骨架上看，显然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尸骨在矿井底下。
这才应该是李强。
发展是硬道理。我知道，多年来，黑滩矿区确实为国家、也为华安作出了相当大的贡献，它确实富了一部分人，可是，这种发展和富裕，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些，到底是不是使广大人民群众真的富裕了，也有待研究。而给我、给所有看到这片土地的人、给华安人民最直接的感受是，这是一片残酷的土地。我看过一些这方面的资料，说那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矿区开采结束后，开采的公司、老板，必须恢复开采前的生态原貌。可不知为什么我们国家没有实行这条政策，或许是我不懂这个行业，国家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政策规定，而是有却没有执行。那就不知是政府的责任，还是开矿的老板们的责任了，我无权过问。我只是个公安局长，我的职责只是破案，现在我来到这里，不是来检查生态的，而是要亲眼看一具尸骨或者叫遗骸的。
和“秀秀”不同的是，“李强”的身上还有衣服的残片。这说明“秀秀”被害时是一丝不挂的，或者，凶手毁灭了证据，即使有一天被人发现尸骨，也无法确认受害人的身份。
黑滩矿区距县城约一百五十华里，藏在一片山凹中，方圆几十华里。我来华安后，看过它两次全貌，都是远眺，即便来过黑滩几次，看的也都是生活区和生产区。现在，当我来到这里，放眼望去时，被它的面貌深深地震撼了：到处是报废的矿井，到处是黑乎乎的煤矸石，到处是开裂的地面，到处是因地面开裂而倾倒、歪斜、坍塌的破旧房屋……已经是初夏季节，可是，这里很少能看到生机，即使有几处没有被矿石、煤灰所侵占，挣扎着绽出几缕绿色，也显得没有生机、没有希望，反而点缀得这片天地更加破败、苍凉。
我要求刑警大队和技术大队对现场附近进一步搜查，注意发现微量证据，然后向矿井上方走去。
他说，他们发现了一具尸骨。
两个小时后，初步的尸检报告放到了我的桌子上。
听了周波的话，我们的分析立刻中止，周波立刻带领刑警大队和技术大队有关人员，前往黑滩矿区一带，搜查报废的矿井，三天后给我打来电话：“严局，你快来……”
尸检报告说，女孩——姑且叫她秀秀吧——舌骨骨折，可以确认是被扼颈而死，除此之外再未发现其他伤痕；而男人——姑且叫他李强——头骨、腿骨、臂骨及胸骨、肋骨上都有多处锐器、钝器痕迹，肋骨还有几根折断了。法医判断，他生前受到锐器和钝器多处损伤，这些损伤足以导致他死亡。简单说，他是被钝器击打、被锐器刺杀致死的。
周波说：“是矿井，一定是矿井，是废弃的矿井，这在我们华安太多了，黑滩矿区，到处都是报废的小煤井！”
现场搜查，除了“李强”的衣服残片，再没发现别的东西。
所以，不会是这种井，它应该是一口废弃的井，废弃的水井……或者……
下步怎么办？
我和周波分析后得到了共识：不会是水井，如今，县城里老式的水井基本消灭，要想找那种水井，一般应该到郊区菜农和农村去找。可是，无论菜农还是农村，他们的井都在使用，李强失踪已经快二年了，应该早就发现了。
我们的分析是一致的，两具尸体应该是秀秀和李强，二人都是死于贾氏兄弟之手。
问题是，这口井在哪里？是哪口井？
但是，要想确认他们的身份，必须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才行，这也是下步侦查的必要条件。
如果找到这口井，就能找到李强的尸体，找到尸体，案件就可能突破。
要确认身份有好多途径，譬如，找亲人认尸啊，辨认死者的遗留物啊，查看身体的特征啊。可是，这些都做不到了，死者已经成了白骨，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遗留物，更看不出明显的特征，更重要的是，没有能来辨认的人。李强和秀秀都不是本地人，在华安没有亲人来辨认他们。
意思很明显，李强被害后，尸体被扔到井里了。
所以，只剩下唯一的途径，做DNA检测，要找死者的血缘亲人——父母或者同胞进行比对，然后才能最后确认。
首先可以确认，打电话的人是个知情人。引起我们特别注意的是那句话：“扔到井里了。”
因此，必须找到秀秀和李强的亲人。
电话是部神州行手机，基本上没有查到机主的希望，所以，我们重点分析的是电话的内容。
可是，去哪里找他们的亲人？秀秀的情况前面已经说过，没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家在什么地方，而且失踪这么久，也没有亲人来找过。李强的情况也摸过了，他故里的派出所回话说，当地没有李强的直系亲属。
我们开始分析这个电话。
有一个人应该知道李强的情况，就是给我打电话举报的人，可是他再也没有露面，所以也就没地方去找他。
我立刻给周波打了电话，然后起床洗漱穿衣，收拾停当，周波也敲响了我的门，这时，天已经亮了。
怎么办？面对着两具尸骨，我一时拿不出好主意来。这时，我的手机又及时地响了，在我苦思冥想不得要领的晚上。
睡意立刻不翼而飞。
是白颂打来的，他要我马上去他家，有重要情况跟我谈，口气显得相当紧张。
没等问他是谁，电话已经撂了，我看了看，是部神州行。
我当即打车去了白颂家。
手机铃声把我从梦中唤醒，我摸索着把手机放到耳边，传来的是个粗声粗气的男声：“你是严局长吗……你别管我是谁，我告诉你，李强被贾二杀了，扔到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