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开了三天，说是解决两个问题，实际上到最后，也就是解决一个干部作风问题。会上发了关于整顿干部作风的通知，比如机关干部不准在上班时间在电脑上炒股、玩游戏、聊QQ，比如农村干部必须要将自己住村情况作好记录，写好证明人。于是，干部们都说，多年来，就今年这个三级干部会开得有震慑力，也很有针对性。
高南翔插了这么一通话，才又继续念那现成的报告。
散会那天晚上，高南翔和各县县委书记碰了碰杯，也没有喝多少酒，只是觉得这次会议开得很成功，心里高兴，表示一下意思。高南翔看得出，这些县委书记们都比往日谨慎了许多，话不像往日那样多，酒也不敢放开喝。这样一来，高南翔又在心里想着，他们这是真的谨慎了还是在他面前不露真相了？
这边的大会已由钱书记宣读了给这两个干部的处分。护送人员跟着宗教事务局局长来到大会堂时，高南翔正在作最后讲话。宗教局局长递了条子给主持人钱书记，说自己身体没有问题了，要求继续把话说完。钱书记将条子转给了正在讲话的高南翔。高南翔一看，笑了，不照着写好的报告念了，插话说：“同志们，刚才向我们作悔过的这位宗教事务局局长现在回到了会场，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要求把话讲完。我看就不必了。你好好休息吧！你这一晕倒，也是你内心最好的表白。这说明你还知廉耻，说明你还有救！我们要的就是这种出自内心的忏悔，我们要的就是干部们从灵魂深处认识贪赃枉法的危害。同志们哪，能够贪赃枉法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这个社会的强势群体啊！你们贪谁的？贪来贪去最终都是贪穷老百姓的，也就是说，最终都是贪弱势群体的。弱势群体最终会怎么办呢？当他们生活不下去的时候，就只有联合起来反对我们。这又会是个什么后果呢？也就是富人富不长，穷人最终也富不了，社会老在曲折中折腾。我们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就是这么走过来的。这个问题我在我们的领导干部中讲过多次了。我们中国这个社会发展到今天，领导干部必须特别明白这个大道理！当今世界，人类社会的全球化，有很多问题值得我们认真思考。我们这个民族遗留下来的官本位和其他一些封建残余思想，在阻碍着我们这个现代化社会的发展，我们要能够想办法把它克服掉，如果克服不了，别人就会来帮助我们克服掉。我们自己来克服，会有一种积极的结果，如果别人来帮我们克服，那就不一定是我们自己想要的结果。会是什么结果呢？我不想再往深处说了，只想给大家提一个最简单、最朴素的想法，就是请我们各级领导干部在今天这个社会里，一定要当好贫富之间的天平。只要是了解这个社会的人，只要是深入到基层的人都会发现，我们今天这个社会，已是一个非常需要天平的社会了！这个社会的天平在哪儿？就在这些领导干部中！我们的肩上应该一头担着富人，一头担着穷人。我们要维护富人的正当利益，也要尽力帮助穷人脱贫致富！这两头，无论哪一头失衡了，我们都会担不起来，我们都会寸步难行！这就是营造和谐社会。有人说，我们这次抓的两个反面典型只是两个小萝卜头，告诉大家，小萝卜头也好，大萝卜也好，我们还将采取一系列措施来改善干部作风。你们等着瞧吧！”
高南翔吃过晚饭回到家里，一进门就问于成龙的电视剧开始了没有。这些日子电视台天天播放电视连续剧《一代廉吏于成龙》，高南翔天天都想看，但又总有些事儿让他忙得看不全。虽然真实生活和戏有区别，但这个剧看起来还是很对味道。今天散了会，他想晚上好好看两集，但没有这个电视剧。
护送他的人告诉他，领导有交待，治好病再说。
兰萍在忙着洗衣服，告诉他说：“刘伯打电话过来了。”
护送他的人劝他好好养病，他说：“不行，我话还没有说完。”
高南翔说：“问高蓓的学习成绩是不是？”
宗教局副局长被抢救过来后，睁开眼一看自己躺在医院里就挣扎着说：“我要去大会堂。”
兰萍有些不高兴地说：“不是。”
医生说：“就和学生考大学一样的道理，考大学的考场上不也常发生学生晕倒吗？”
高南翔感到有什么事儿了，说：“那是说什么呢？”
护送人员说：“怎么会呢，过度紧张就能晕倒了？”
兰萍说：“问你把两个违法乱纪的干部拉到贪官坟上搞悔过是怎么回事儿。”
医生说：“是精神过度紧张。”
高南翔说：“这么快又到省里了？”
护送他的人问医生：“他是什么病？”
兰萍说：“什么叫信息社会呢！网上炒得很火，说什么的都有。”
大会堂里立刻哗然，会议工作人员立刻将他送进了附近的机关医院里。
高南翔说：“你把情况跟刘伯如实说了吗？”
这么说着，他先是满头大汗，接着一下子晕倒在台上了。
兰萍说：“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好半天，他才说：“各位领导、同志们，我错了。我长到四十多岁，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这次警示教育这么触动灵魂深处的事情。当我昨天站在大贪官张召鑫坟前悔过时，我才真正明白自己应该怎样做人。张召鑫当了那么大的官，他还缺什么？他什么都不缺，只是缺德！缺德的人才私欲膨胀，才把自己葬送了。我呢？我呢？”看得出，他内心里非常激动，非常难过，好一会儿才又平静了一些，说：“我曾经也非常痛恨行贿受贿的，我曾经用很刻毒的语言咒骂过贪官。所以，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专门研究宗教。组织上也是根据我的这些特点，才把我安排到宗教事务局当局长。宗教领域本应是一块净土，而我呢，手上稍有这么一点儿权力就变了，就吃到和尚、尼姑头上去了，向他们索贿！……”
高南翔说：“刘伯说什么了？”
走上台来的那个宗教事务局局长给大家行了个九十度大礼。这之后，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很强的灯光里，大家看见他的眼眶里闪动着泪花。
兰萍说：“听说话口气，他只是问问有没有这回事。他说，如果这个办法教育干部的效果好，也未偿不可。我们对领导的要求应该是把一个地方治理好就行，只要不违法、不乱纪，在工作方法上应该有些创新，不能只允许吞前人的现馍馍。”
下午的会是由纪检委钱书记主持。他宣布，全市三级干部警示教育大会开始后，就叫向和尚、尼姑索贿的那个县宗教事务局局长上台来作悔过发言。
高南翔说：“知我者，刘伯也！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谈谈我的意图和收到的效果。”
下午，会标换成了“全市三级干部警示教育大会”。会台上撤走了鲜花，上午摆着的客客气气的主席台也撤走了，只留下一个短短的台子和一个话筒。领导们不像上午都坐在主席台上了，都坐到下面来了。整个会场非常严肃。
兰萍说：“他刚放下电话不久，你让他休息一会儿。”
最后，高南翔作了简短讲话，号召全市干部学习周天好的先进事迹，要认识到每一个干部都是白鹤的投资环境，都要在自己的岗位上多办实事，为发展白鹤的经济创造良好环境。一个上午的会议，把大家开得热血沸腾。
高南翔有些耐不住，接通刘伯的电话说：“刘伯，你打电话过来，我不在家。我刚回来，好些日子没跟你说话了。”
接着，有乡干部发言，介绍周天好的先进事迹，有农民代表发言，介绍周天好的先进事迹。农民一讲到周天好帮他们克服各种困难就激动得流泪。
刘伯说：“听说你那边的新鲜事儿了，就问问。”
周天好说：“我讲得太多了！”他将自己的那一堆《工作日志》一抱，搂着就走下台了。全场大笑，并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高南翔说：“感谢刘伯这么关心我。把这两个小贪官拉到大贪官的坟上去悔过，我也是想狠狠地痛击一下眼下的腐败干部。总觉得白鹤的经济环境治得不太理想，就是我们自己的干部在作怪，想起矫枉必须过正，就想换这么个新办法治治。刘伯，用这么个办法，我心里也没有底。”
万市长说：“老周你继续说。”
刘伯说：“我们是辩证唯物主义者，我们的工作就应该根据具体的时间、具体的地点和具体条件作决策，也就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来作出决策。我们的干部作风治了这么多年，有的已经非常油了，甚至成了顽症，一边骂腐败，一边搞腐败！下点儿特效药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万世耿主持会议。军乐声中，少先队员为周天好献花。接着是周天好报告他这些年来如何为老百姓办实事。他的报告很特别。市里写作班子精心地为他写了一个讲稿，但他没有照着念，而是把自己这些年来的一大沓《工作日志》搬在台上，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照着那上面的原始记录，把一件一件事说给大家听。他的语言不加任何修饰，只是把每一件事怎么开始、怎么结束、给农民带来什么好处说清楚。他说了一个小时才翻了一本《工作日志》，还有一大沓没有翻完。大家正听得津津有味，不断为他鼓掌叫好时，他自己却不肯往下说了。
高南翔说：“刘伯，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
大家走进会堂一看，非常地隆重。
刘伯说：“好好干嘛！上边儿有什么议论，我去帮你说说。”
第一天上午的会议是周天好先进事迹报告会。
高南翔说：“那就太谢刘伯了！”
文件袋里放这么一张《白鹤日报》，大家一看就明白是有用意的，一看会议议程中有一条“干部警示教育”的内容，更是摸不着底了，与往年的三级干部会相比，这次会议有了很大的不同。于是，屁股不干净的干部心里就像被鸡扒狗抓，会议开始之前，就一直在打听这次“干部警示教育”到底是怎么个搞法。
刘伯说：“你还要多关心兰萍和两个孩子，他们刚到白鹤生活哪！你伯母一天到晚念叨兰萍和高蓓！”
三级干部报到时领到的文件袋里有一张《白鹤日报》，报上的第二版登着一篇江子立和宋德科合写的文章，题目叫做《吃企业真是不应该》，在一版的右下角登了个小消息，“两个扰乱白鹤经济环境的干部被拉到大贪官坟前悔过。”这两篇文章非常惹人注目。宋德科和江子立的文章的确是出自内心写的，写得非常能说服人；那则小消息由于没有点名是哪两个干部到大贪官坟前悔过，于是，就成了一个谜。这是高南翔授意这么安排的。现在很多事情都是大说小做，高南翔有意来个大做小说。果然有效，大家把这则小消息研究来研究去，房间与房间的人还相互打听起来，问到底是哪两个干部。
高南翔说：“他们都好。有空我们一家来看你们二老。”
这是他俩万万没有想到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惧怕得嘴唇发紫，不寒而栗。
刘伯说：“你们把自己的工作干好，把孩子教育好，这就是给我们最大的安慰。”
车子跑了很长时间才停。到了古木参天蔽日的大山区，这才叫他们下车到大贪官张召鑫坟前去接受警示教育。
高南翔说：“刘伯，我知道了。我们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
在三级干部会议之前，由纪检、监察和公安等有关部门联合调查，落实了敲诈港商和向尼姑、和尚索贿者的材料。三级干部会报到那一天，这两个反面典型人物由纪检监察部门派出领导带他们悄悄上了专车。去哪儿，干什么，没有告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