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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刘荣只知道通知他开紧急常委会,至于会议是什么内容他并不知道。他也是一早上才看到这么多工人上访的。他问了一下信访办主任和副秘书长马冠军,知道是机械厂的工人,为卖企业开不出工资的事情,上访的工人们非要见市长,他是从政府的后门偷偷溜出来开常委会的,刚擦完额头上的汗,书记就点名让他介绍情况,他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可顾书记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也就只好硬着头皮来发言。“我是刚刚从政府后门跑出来开会的。政府门前确有六百多工人上访,把政府围个水泄不通。据信访办的同志汇报,领头的是叫蒋四平,离休的副厂长,还抬了一个叫田再生的工人,说是昨晚在家被人打伤了,情况就是这样。”

顾一顺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用眼睛扫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指针正好指向九点,他宣布开会。“今天临时把各位常委们请来,开个紧急常委会,这是我作为市委书记的突然决定。今天早上七点半钟,市机械厂的六百多名工人,来到市政府上访,他们堵住了光明大道,影响了全市的交通和社会的稳定。据我了解,工人们上访提出的要求基本是合理的,而且,有人把上访工人中的一个叫田再生的老工人的家给砸了,昨天晚上,又把这个老工人给打了,把他的腿给打折了,为此,离休副厂长蒋四平出面,率领六百多工人上访,现在这些人还包围着市政府,光明大道还没有畅通,全市的稳定出现了重大问题,市委常委会议对这一重大问题不能不管,今天就专门来研究这个问题。是不是先请刘荣同志介绍一下政府方面的情况。”

“这些情况我们都知道了,我们想了解,工人们为什么上访?田有生是被谁打的?政府都采取了什么有力的措施?”顾一顺根本不看刘荣的脸,严厉地问着刘荣。这种态度和问法是他在襄汉市两年来从来没有过的。

秘书长的话音刚落,刘荣推开了常委会议室的大门,他大步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往自己的位子上一坐,把皮包往桌上一放,掏出手绢,擦额头上的汗。

“这……这一时我还没有弄清楚。”刘荣只得如实回答。

秘书长赶紧回答:“都通知到了,除了两位常委外出开会不在家,其余的在八点半钟之前就已经通知到了。”

“弄不清楚不行啊!这是事关襄汉市改革和社会稳定的大事。既然你不清楚,就让清楚的人说说吧。”顾一顺把目光射向了列席常委会的李子民,“子民啊,你这个做顾问的,就把你了解到的情况,跟常委们汇报汇报吧。”

顾一顺到襄汉市任市委书记已经快两年了。两年来他给人的印象就是很温和,常常面带微笑,说话的声音不大,很懂政策。可今天,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丁点的笑容,他是八点五十五分迈进常委会议室的,他扫了扫圆桌旁坐着的常委们,严肃地点点头,可看看自己身旁市委副书记、市长刘荣的位置还空着,又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十分严肃地问坐在对面的秘书长:“人是不是都通知到了?”

李子民就把两天来他经历的,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常委们述说了一遍。末了他说:“机械厂的情况很复杂,一个这么大的企业说卖就卖了,而且还没有什么保障措施,弄不好今后还会出事的。”

看着窗外大门口,躺在地上担架的田再生,看着情绪激奋的蒋四平,再看看那几千名已经愤怒的群众,他的眼里禁不住流下了一行行热泪。他用颤抖着的手,拨通了市委书记顾一顺办公室的电话……市委紧急常委会是上午九点钟召开的。八点钟的时候市委办公室下的紧急通知,人来的有早有晚,大家对会议的内容都不清楚,把目光都射向市委书记顾一顺的脸上。

刘荣听了这话很不高兴,他接了一句,“工人们闹事,和卖企业有什么关系呢?如果都这么闹,企业的改革就不用进行啦?”

李子民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想出去,可他知道,他出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柳河村农民要水的事,他出去了,可好使了吗?田再生他们上访,他出去了,可好使了吗?田再生家里被砸,现在又是人被打,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当初当市长的时候,他没有这个感觉,他觉得自己想办什么,都可以能办得到。由市长变顾问,他觉得自己还行,还能够为百姓干点实事。可眼下,这血淋淋的事实真的告诉了他,你不行了。

顾一顺一听这话,很严肃地看了刘荣一眼,“刘荣同志,你这话不对,企业改革和工人的利益不是对立的,而应当是一致的,我们搞改革的目的就是为了使工人们生活的更好。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说,可也一直没说,现在是必须要说了。我最近看了一些中央文件和领导讲话,企业改革有多种实现形式,决不单单是卖企业一种,一卖了之,这怎么行呢?前一段,我看政府在这个问题上是偏离了中央的方向,只突出了一个卖字,但卖的又怎么样呢?机械厂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我不管买这个企业的人有什么背景,但是把工厂弄得不稳定了,把工人们都弄上街了,这是绝对不行的。”

上班的机关干部,围观的群众已经达几千人。临时调来的公安干警和武警官兵,看着这些身着破旧服装,满脸怒气的工人,眼里露出同情的目光。政府大楼里,没有一个领导出来。

顾一顺说到这,端起眼前的水杯,使劲地喝了一口水,然后用目光环顾着各位常委,常委们都认真地听着,有几个还在认真地做着记录。他又继续说下去。“政府的这一段工作,应当说是不能让市委和全市人民满意的。你们数数这一段发生的事情,先是化工总厂爆炸,后是学校楼房倒塌,这两件事刚刚消停,现在卖企业又大批上访,还有农民水田用水的事儿,我听说,柳河子村的农民育苗无水,现在泡田也无水,水库凭什么不放水?难道他们就不归共产党管吗?政府要跟水库方面好好协调,实在不行,就赶紧向省反映,可以去找省长嘛!”

个子不高,身材十分消瘦的蒋四平站在政府的大门前,冲着上前来做工作的信访办主任大声地喊着:“我蒋四平已经死过多次了,为了我们工人的利益,我什么也不怕了,姜大山,你有种的,就把枪对准我的头,你看我蒋四平眨不眨眼?我是共产党员,可我也要问问你们,你们是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你们是不是真心真意的为咱们工人阶级谋利益?机械厂为什么卖?为什么不给我们开工资?市政府是不是和黑社会有勾结?……”他洪亮的声音在政府门前回荡。信访办主任听了,连连点头。

一听这话,刘荣赶忙在一旁小声地说:“顾书记,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我昨天去了水库,王局长说……”

一个工人,将政府门前红色的光明大道的路标用白纸糊上,用毛笔写了四个黑色大字:黑暗大道。

“解决了也已经晚了,县里、乡里和村里都非常有意见,上告信我就接到好几封。”顾一顺不等刘荣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而且他还说:“有人向我反映,你们去海南的招商团,规格也太高了,包了专机,去了那么多的人,开了那么个隆重的招商会,可结果呢?是签了多少个协议,还是出卖了多少个企业?搞经济工作要实打实,怎么能这么搞花架子呢?这一次招商,花了多少钱?”

看着这种情况,公安局长同情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忙躲到一边去打电话。

没有人回答,会场非常的静。

蒋四平说:“我是共产党员蒋四平,我们工人到政府反映情况,家被砸,人被打,腿被打断了两处,请问公安局长,你管不管?”

“花点钱倒也没什么,搞经济工作的是要花钱,但要花在刀刃上,决不能这么铺张浪费呀!”说到这儿,顾一顺也觉得批评的是有些过火,然后就把话拉了回来。“我今天脾气可能不好,说的话也可能有些过头,这都是因为机械厂工人上访这件事闹的。为了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我提出如下意见,供同志们参考。

七点半钟正是上班的高峰,光明大道一堵,城市交通就乱了。公安局紧急出动了人员,那位到田再生家里的副局长赶到政府大门前,当他看到田再生躺在担架上,忙问:“这是怎么了?”

第一,立即采取有效措施,做好上访工人的思想工作,在中午十二点之前,使他们回到工厂,恢复光明大道的交通。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钟,从四面八方来的六百多名机械厂工人,把市政府的大门包围住了。其中有四百多工人,把政府门前光明大道的南北两侧拦住了,南北两端各有二百多工人坐在大道上,这条城市的主干道,立即被封锁。在政府门前有二百多工人把大门围住。六十六岁的蒋四平,身着一件黑色的上衣,上衣的前面和背面都用白油漆写着:“共产党员蒋四平”七个大字。田再生被工人们用担架抬到了政府大门前,他的腿上扎着一片绷带,脸色苍白。

第二,立即追查打人凶手,严惩法办。对挨打的工人,安排住院治疗,并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

“那你们就去通知去吧,但有一条,一定要保密,明天也一定要守纪律。”蒋四平扎咐着。

第三,对卖出的襄汉机械厂的情况,进行一次认真的调查,对的要坚持,错的要改正。

几个老工人都坚决地说。

第四,请市政府党组能认真坐下来,总结工作经验教训,查找不足,把以后的工作做的更好。

“我们不怕,啥也不怕。”

我的这些意见,同志们同意不同意?”顾一顺说完看着各位常委。

“大伙儿早都满肚子气呐!”

“同意。”

“嗯。行啊,别说十个,二十个也成啊。”

“同意。”

蒋四平看着这些昔日的部下,说话了,“今晚我把大伙找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大伙都看到了,再生兄弟就是为了咱们工人的利益,多说几句话,多去政府反映反映情况,家就被砸,人就被打,他的腿活活的被人打断了两处。他为了谁?他是为了咱们大伙。他这样被打,咱们不能这样瞅着,这件事我牵头,出了事儿一切算我的,你们就听我的话,回去以后每个人串联十个工人,明天早上七点半钟到市政府。谁要问,就说是我通知的,是我蒋四平组织的。”

常委们都连连点头。

蒋四平知道他是付不起这住院费,他把手术费的钱交上了,和邻居们一起把田再生又送回了家。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在昏暗的灯光下,田再生躺在炕上,一动也不能动,他的老伴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蒋四平默默的抽完了两根烟,把烟头使劲往地上一扔,“我蒋四平在解放战争中已经死过几回了,活着这些年也是白拣的。去,把我过去当厂长时的那些退下来的主任们,班组长都找来,我有话要对他们说。”一趟房的十几个邻居们立即出动,十二点钟的时候,已经找来了五十多人。大家人挤人地挤满了一屋子。他们看着田再生被打得样子,既十分痛心,更十分的气愤。

“既然同志们都同意,那就按这个意见办吧。散会。”顾一顺说完就站起身,谁也不看,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蒋四平恨得咬着牙,眼里冒着火,他让别人去找一台出租车,然后回家取了钱,把田再生送进了急救中心,经过大夫检查,腿部两处严重骨折,当即上了手术台,经过两个小时的手术,骨折终于接上了。医生让他住院,可田再生摇着头,“不住了,俺要回家。”

常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市委书记真的发火了。大家谁也没有说什么,都默默地走出了会议室。

田再生的老伴从家里跑出来,见此情景,急得大哭,“天啊,你这是怎么了,谁的心这么狠啊!”

刘荣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作为市长,在市委常委会上,让市委书记不客气地批了一通,他还是第一次,按他的性格,他是受不了这个的。在市政府当常务副市长的时候,他和李子民的配合应当说是不错的,李子民也是个急性子,有两次曾因为工作,在政府的常务会议上对他分管的工作提出过批评,他那时就心想,作为副职,真是没办法,还要积极工作,还要看眼色,干好了成绩都是一把手的,干不好问题都是副职的。没有好耐性,副职是当不好的。那时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当正的,就冲让人批评,让人说的那股劲,也一定要做一把市长,要真正体现一次自己说了算的滋味。为此,他暗下决心,苦心经营,终于在市人代会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了李子民,自己取而代之当了襄汉市的市长。当市长真的就说了算,在政府工作中真的就是以他为核心,想干的真的就能干,不想干的,别人也真的就办不成。他真正体会到了一把手的权威。然而今天,他的权威再次受到了挑战,这种挑战已经明确地告诉他:你不是襄汉市的一把手,襄汉市的事情你说了并不算。他的头脑也真的是再一次清醒了。

几个年轻人一听,丢下田再生转身就跑。等几家邻居出来人,拿着手电筒,走过来,把田再生头上的黑布拿下来才发现,他已经满脸是血,浑身是泥。蒋四平听到喊声从家里跑出来,看着被打的田再生,刚要扶他起来,田再生摇着头,“蒋厂长,俺的腿,腿被他们打断了。疼,疼啊!”

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斗不过市委书记顾一顺。他是省委派下来锻炼的,当过省委的副秘书长,和省委书记们都非常的熟,他的理论水平和驾驭全局的能力都比自己强,自己现在决不是和他斗争的对象。既然不是对手,也就该象当年听信李子民一样,老老实实地听话,等机会成熟了,再取而代之。要争取用一两年的时间,象取代李子民一样,取代市委书记顾一顺。刘荣这么想着,走出了市委办公大楼,他上了自己的二号车,对司机说了声:“回政府”,就把头往车后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这时,邻居家正好有人出来,见此情景,忙大喊:“有人被打啦,有人被打啦!”

政府是不好进的,政府门前上访的群众还没有散去,光明大道的两端仍然由交通警察封着,各种车辆一律绕行。他的车只好走政府后门的小道,左拐右拐,费了好大的劲,才开回政府的后门。车停了,他却没有下车,用手机把马冠军从政府大楼里叫了出来。

田再生点点头。那个青年就在走到他身旁的时候,突然把手中的黑布一抖,然后朝他的脸上一包。他的眼前顿时漆黑一片,他挣扎着,却被那青年死死地抱住,随后上来几个人,把他按倒,拳脚一齐向他打来,他想喊,黑布包着嘴喊不出声来。一根木棒向他身上狠狠砸来,一个人还边砸边骂,“我让你走,让你走。”只听咔叭一声,木棒断了,他也“妈呀”一声,疼得两眼冒金花。他拼命地大喊着:“来人呀!来人呀!”

马冠军是满脸紧张的样子,他也没见过这么多群众来围政府,而政府领导又没有一个人出来做解释,现在已经十点钟了,政府大门是里不出,外不进。他分管工业,卖机械厂又是他一手主持、策划的,现在是谁都把问题往他的身上推。他一个人也不敢出去和上访的群众见面。见到刘荣,他心里才算有了底。“市长,这,这怎么办呢?”

邻居家的电视机里传出了天气预报,他知道这时已经是七点半钟了。这时,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块黑布走了过来,并朝他边走边问:“这是机械厂宿舍吗?”

“有什么怎么办的?该解决就解决,不该解决就不解决,有几个上访的就吓成这样?改革能不触动个人利益吗?你去把上访的代表请进来几个,就说我市长要见他们。还有,你赶紧打电话找姜大山,叫他马上到政府来见我。”刘荣吩咐完这些,才从小门走进了政府大院,回到了办公室。

送走了安玻璃的人,他草草地吃口饭,天已经黑下来了。他想,要是今晚再有人来砸玻璃,这政府不是白给俺安了吗?他拿着家里的一个小板凳,走到院前的胡同口,坐下来,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他要在家门口看守自己的家。

马冠军马上用手机找姜大山,谁知怎么找也找不到,办公室没人接,手机又关机,连平时他形影不离的女秘书的手机也关了机。马冠军明白了,他这是躲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上访事件,他能不躲吗?他只好硬着头皮,来到政府大门口,隔着关闭的大铁门,对站在门前的蒋四平说:“你们都安静点,我们刘市长刚从市委开会回来,他要接见你们代表,但你们来的人不能多,就来一两个吧!”

傍晚的时候,市政府办公室来的几个人,已经把田再生家被砸的玻璃都重新安上了,还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行政科的一位副科长,还从政府食堂拿来了二十斤豆油和一袋白面,乐得田再生合不上嘴,他一个劲地说:“还是共产党好,还是李市长好。”

“一两个不行,起码得十个。”蒋四平说。

“你,你可千万别胡来呀!”马冠军赶忙拦他,可姜大山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的话就像没听见似的。马冠军坐在那里也觉得无趣,只好告辞走了。

“十个?”马冠军看看大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十个就十个吧,但要选你们领头的,说话能算数的。”

“有什么不好办的?谁看见我砸他们家啦?谁能拿出什么证据?光砸还不够,我还要给他点历害瞧瞧,我让他总往政府跑,要让他跑不了……”

“蒋厂长,俺也去。”躺在担架上的田再生挣扎着,大声地说。

“大山啊,我看事情不能往坏里整。本来卖这个企业社会上就有不少舆论,是刘市长和我硬顶着,这事情才算办下来,如果现在把矛盾激化起来,那下一步可就不好办啦!”马冠军说。

“你不能去,怎么能让个病人进政府呢?这成什么样子?!”马冠军瞪着眼睛看着田再生。

“老工人怎么的,我就要杀杀他的威风,你没看他前几天那个猖狂劲儿,眼里已经没有我了。我姜大山怕过谁?把我惹急了,连那个下台市长我也一块收拾。”姜大山恶狠狠地说。

“俺,俺是当事人,情况俺都清楚呀!”田再生大声地喊着。

“李子民告诉我的,他还去了田再生的家,公安局已经照了像,他还让我告诉你,有事儿冲他去,别拿一个老工人出气。”

“清楚也不行。”马冠军一口否决。

“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姜大山马上反问。

“你不去就不去。抬来抬去的也不方便。刚刚接上的骨头,要是再错位了,就糟了。有我呢!”蒋四平发话了。然后他领着九个工人,走进了政府大院,跟在马冠军的身后,进了市长的办公楼。

“接风不接风是小事儿,你干嘛派人去砸田再生的家呢?”马冠军劈头盖脸的问。

刘荣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见这十名上访代表。他等这十个工人代表进了屋,刚刚坐定,就首先说话了。“我是市长刘荣,我刚刚从市委开会回来,知道你们机械厂的工人来上访,有一条我首先要告诉你们,你们上访可以,反映问题也行,但你们不能阻碍交通,影响政府正常公务,这是违法的,你们知道不知道?从七点三十分到现在十点三十分,你们堵了三个小时,造成了十分严重的政治影响和经济损失,按照有关条例,我应当动用公安和武警采取措施,但我想你们是工人,你们提出理由也可能是正当的,所以我们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但这件事的性质是严重的,你们必须清楚。下面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

“马秘书长,您从海门回来,我还没有来得及给您接风呢,您就亲自来了。”姜大山一脸笑容地说。

让刘荣这么一讲,还把几个老工人吓了一下,但蒋四平是见过世面的。他就坐在离刘荣只有一尺多远的椅子上,他站了起来,“请问刘市长,我们机械厂被卖,工人的工资应不应当得到保证?工人的工资不给开,就要扒工厂,搞房地产,我们工人到政府上访对不对?我们是正常的反映情况,政府有一位顾问接待我们,说是帮助解决,可带头上访的工人田再生家里被砸,昨晚人又被打,一条腿活生生的被打折,请问刘市长,这襄汉市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这襄汉市政府还为不为老百姓做主?”

“那,那我就替你问问。”马冠军连连点头,他出了李子民的办公室,直奔车队,要了台车,就去大山公司。在车上,他用手机和姜大山联系了一下,说有要事儿相谈,等到了他的办公室,姜大山正一个人坐在那里等他。

“是啊,你们政府还管不管我们?”

“他反映姜大山买了机械厂,却不给工人发工资,还要扒工厂,卖机器,搞房地产开发,工人们坚决不同意。我前几天把姜大山找来了,让他当着工人的面做保证。这些都得罪了姜大山,他不派人下手,一个老工人,还能有别的什么仇人吗?”李子民一脸严肃地说。

“政府怎么会和黑社会是一家?”

“他家被人砸了,怎么可以肯定是姜大山干的呢?”马冠军翻着眼珠看着李子民反问。

七、八个工人一齐喊着。

“田再生是机械厂的老工人,这几天带领几十名工人到政府反映情况,昨天晚上,他家被人砸了。”

“你们静静,静静,一个一个说。”马冠军在大声斥责着。

马冠军莫明其妙,“李顾问,田再生是谁?我不认识呀!”

刘荣看着这几个激怒的工人,问马冠军:“找到姜大山没有?”

回到办公室,他肚里的气还没有消,打电话把马冠军叫了来,对这位新提拨的副秘书长是直呼其名:“马冠军,请你转告姜大山,让他不要对田再生这样的老工人下毒手,有种的,让他冲我来。”

马冠军摇着头:“找不到。”

“真不像样子。”李子民边说边掏出手机,给公安局一位副局长打电话,让他马上来。只一会儿的功夫,公安局的副局长亲自领着一伙人来了,又是照像,又是测量。李子民让他们抓紧调查,并提供了调查的线索。等警察们走了,李子民又打电话,让政府办公室行政科的同志赶紧来,量尺寸,在今天晚上前,把被砸的全部玻璃都换上,这些事办完了,这才离开田再生的家。

刘荣想了想说:“这样吧,你们反映的情况我已经清楚了。第一,你们马上回厂,不要在政府门前聚集了。第二,我立即让公安局立案,专门调查工人被打一事。第三,被打的工人立即住院治疗,这期间的费用,包括治疗费,营养费以及补偿费,如果抓到凶手就由凶手承担,凶手抓不到,就由政府负责,不能让工人在经济上受损失。第四,政府立即通知大山公司,给工人发工资、买保险、如果做不到,不准扒厂房。你们看行不行?”

“昨晚报了。可,可警察根本不管,还,还要俺以后小心点。”

进来的九个工人,都看着蒋四平。蒋四平想了想说:“刘市长的答复我们同意。我们也不愿意把事情闹这么大,可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有的人是不让我们活呀!我蒋四平是共产党员,我还知道替共产党分忧,为共产党解愁,我每月也是交党费的,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组织的,与别人没有关系,将来你们要抓要找,都冲我一个人。但是市长,我也要告诉你一句真言,老百姓是欺负不得的。你答复的这些条,我们都没什么意见,可就看你们怎么落实了,如果落实不好,这件事我们还是没有完。”

“报警了吗?”李子民又问。

“那你就放心吧,政府会把这些事情处理好的。你们出去以后,赶紧让政府门口和光明大道两边的工人都回去,要快。”刘荣一边站起来一边说。

“能有谁,就是姜大山他们。俺领着工人们在政府告状,他是恨俺的。”田再生一字一句地说。

工人们也知道,市长站起来是送客了,于是一声不响地走出了市长的办公室。

“走。我去看看。”李子民气愤地说。他们乘车来到了机械厂。顺着厂后面的小路,来到了一排低矮的平房,车子开不进去了,他们下了车,田再生在前面领路,来到了他的家。门和窗的玻璃没有一块是好的,十几块大砖头还放在地上,碎玻璃也没有扫,都保持着昨晚的原样。李子民屋里屋外地看着,他看到一个普通老工人的家,破旧的房子,没有什么象样的家俱,以及被砸的玻璃,心情十分的难受。他问田再生:“你估计是谁干的?”

二十分钟后,上访的六百多名工人离开了政府门前,离开了光明大道。政府的大门重新打开,光明大道的交通也恢复了,只是政府门前光明大道的标牌,仍然被那张白纸粘盖着,上面”黑暗大道”四个字分外醒目。

“不知道。”田再生摇着头。

36

“谁砸的?”

李子民从深圳回来以后,就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化工总厂的合资合作上。他先把在深圳和欧洲ATC公司总裁格林先生谈判的情况向市长刘荣做了汇报,想听听他还有什么具体意见。刘荣听了连连点头,一副大胆放权的样子,“老顾问啊,化工总厂这件事你就牵头干吧,用不着向我请什么示,你看我,一个机械厂给闹的,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他又把情况向市委书记顾一顺做了汇报,顾一顺听了以后说:“老市长啊,您干的不错呀!一定要抓住这次机遇,把化工总厂的合资合作搞上去,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还有,真的是那位格林先生来了,我一定要亲自见见他。”

“市长,昨天晚上,俺,俺的家被人砸了。”

市长和书记都有了明确的态度,李子民便开始做迎接格林先生来的各项准备工作。他一连三天蹲在化工总厂,和郑刚厂长一起,研究下一步的谈判方案,我方的协议草稿。还把计划、财政、经委、金融等部门的领导和专家请到工厂一起进行可行性研究。

“认得。机械厂的田再生。昨天我还接待过你,怎么不认得。”李子民说。

经过这一段紧张的工作,化工总厂的恢复有了很大的进展,厂容厂貌都整修一新,被炸坏的设备能修的修了,不能修的也早被清出了现场,被炸出的大坑也都被填平,没有被破坏的生产线,都已经恢复生产,但主要生产线由于损失太大,目前仍在停产。李子民在郑刚的陪同下,在厂里转了几次,凡是有条件现在能够修复改造的,都开始修复改造,要让格林先生来看到的,是一个仍然充满生机和活力的工厂。按照李子民的意思,停产下来的工人,都在工厂安排了技术培训班,请专家上技术课,一部分技术骨干,正在强化外语和计算机培训,为了加强技术力量,李子民又决定,把市化工局三十二岁的技术科长调到化工总厂,任技术副厂长,这样一来,整个工厂的技术力量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李子民还分别请海关,商检的有关同志到厂指导,对合资合作,引进设备中可能会遇到了一些问题,做了详细讲解,真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早上一上班,门卫领着田再生进了李子民的办公室。田再生楞楞地问他:“你还认识俺吗?”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格林还是没有一点消息。郑刚有些坐不住了,他就问李子民,“李市长,这个格林,能不能虚晃一枪,在深圳谈完了就完了,不来了呢?”

两个人边说边走出小会议室,朝水库的码头走去……

李子民想了想说:“不会的。他既然对我们工厂的情况这么熟悉,说明他是真的想合作,而且这些日子我和有关部门的同志测算,合资合作,格林是决不吃亏的,弄好了会挣一大笔,这样的好事,他怎么能会不干呢?”

“好,我就听你的。”

“可我觉得,心里总是没底。人都说和外商合作难,我怎么感觉,我们的合作是不是太容易了。”郑刚心里一直不托底,就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今个你来了,中午就不要走了,我最近买了一艘进口豪华小艇,专为领导视察用的,上面还配了厨师,中午让他们做几样柳河水库特色的鱼,咱俩在库里边游边喝,过过神仙日子。”

“我和你也有同样的感觉。”李子民赞同地点头道,“格林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商人,从ATC公司这几年从欧洲走向全世界的经历看,他绝对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对手,可这次,他对我们的条件确实很优惠,也很宽松。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小心。等他来了谈具体协议时再细说。”

“你真行,真有你的。”刘荣拍了拍王鹏程的肩膀。

“市长,咋们到厂里走走吧,坐在办公室里头太闷了。”郑刚提议着。

“这个我知道。从明天开始我就放水,说明刘市长来了有作用。我放放停停,停停放放,让他们既告不出口,也说不出话,这你总该满意了吧!”

李子民和郑刚走出了厂部办公楼。五月的阳光很灿烂,工厂里的树已经全部绿了,新栽的几块草坪也是绿油油的一片,路两旁一排排草花都已经开了,有红的、有黄的,十分的好看。两个人顺着马路朝厂大门漫步。离大门有三十多米远的时候,李子民猛的一抬头,见大门口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非常的像格林,他就说:“郑刚,你看,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多像格林啊!”

“嗯。行是行。不过你放水,也不能不讲方法,不能造成群众大量上访,给政府增加矛盾和压力。”刘荣仍不放心地说。

郑刚抬头看了一眼,“可不,真的很像。”

“什么十万?是一百万,我的市长。年底,我从纯利中给襄汉市政府一百万,你可以买车,盖房子,也可以到上面跑关系,这总行了吧。”王鹏程说。

两个人边说边向前走,又走了十几米,竟站在那里楞住了。他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门卫的那个年轻人,正是格林。只见格林手里拿着证件,正大声地说话:“我要找你们的郑厂长,我是他请来的朋友。”

“一个数是多少?十万?我不干。”刘荣还是摇头。

门卫看着这个卷毛、蓝眼睛、说中国话的外国人,一个劲的摇头,“我们工厂是危险单位,外国人不能进。”

“这样吧”,王鹏程想了想说:“谁让咱们是好朋友了,有钱大家挣,大家花,我在今年的水库留成中,给你一个数,这行了吧!”

李子民大步跑了过去,“格林先生,您怎么来了?”

“不行。不能你挣钱我吃亏。”刘荣还是一个劲地摇头。

“啊,这不是李市长吗?您怎么会在这儿?”格林也吃惊地喊起来。

“我的水能卖多少钱,你那点水稻能卖多少钱?你也不算算这经济帐?再说现在这粮食贱的不值钱,你还操那份心干啥?”王鹏程不解地问。

这意外的相见,使三个人都非常的兴奋。格林说:“我是刚从欧州考察回来,昨晚到的北京,没有直接回深圳,而是一早飞到了这里。”

“那不行。你少放,我的农业受损失,我怎么办?”刘荣摇头不干。

“怎么就您一个人呢?”郑刚问。

“这我也想过了,放是要放,可不能象过去那么放,我要采取一些办法,尽量的少放。”王鹏程说。

“还有一位。”格林说着用手指了指停在大门外面的一台出租车。果然从车里走出一位标准的欧洲金发女郎,格林介绍说:“这是密特朗小姐,我的秘书,也是女朋友。”

“鹏程啊,这水你还是要放的,尽管水是钱,可水库向下游放水,灌溉水田,是当初修水库的目的,省厅也是要管这件事的,如果下游都种不上水稻,我看你这个局长也不好当。”刘荣很认真地说。

李子民上前和她握手,郑刚则帮着拿出租车里的两个提箱。门卫一看,赶忙上前,接过厂长手中的提箱,几个人一齐走进了厂部会议室。

王鹏程又说:“咱俩是兄弟,我当真人不说假话,我一年自己可支配的资金有几千万,这钱干什么不行?如今上边不打点行吗?想往上进进步,兜里没银子行吗?银子少了行吗?都是不行的,你说我凭什么就给农民放水,放白花花的银子?”

谁也没有想到格林会采用这种方式到厂,弄得郑明有些措手不及。在会议室刚刚坐好,厂部办公楼中午下班的铃声就响了。郑刚看着李子民说:“李市长,到中午了,咱陪格林先生到外面吃饭去吧。”

刘荣点着头,“怎么不累呢,天天都感觉很累。”

“行。”李子民点头。

“怎么样?要是我,就坚决的不要,下台了就下台,还当什么顾问,指手划脚的,谁不烦呀,说心里话,别看您当市长,可真的没有我潇洒。”王鹏程边说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打开了眼前的玻璃窗,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水库,十分得意地说:“你看看这水库,这白花花的库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呀,办企业要有投入,才能有产出,可咱们这行业,老天爷下雨,就是给咱们下银子,只有产出,没有投入,如今这世界上,还哪能找出这么好的企业?我一年到头,钱都花不完,除了上缴省厅的,剩下全是我的,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就我一个人说了算,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就是头天晚上做个梦,第二天也能把它变成现实,你能行吗?你有市委书记管着,有人大,政协的看着,你累不累呀!”

格林却说:“不。不要到外面吃。就在你们工厂的食堂吃,我既然要和你们真心合作,工厂起码有一半是我的,我要了解了解自己的工厂呀,也要了解自己的工人啊!”

刘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鹏程啊,我也是没办法呀,他下台了不好安排,又是省委最后的决定,我能怎么样呢?”

郑刚一听忙说:“这怎么行呢?我们工厂食堂的条件很差,是不能用来接待外宾的。”

刘荣的来意就是不说,王鹏程也是清楚的。他把一大截没有抽完的香烟掐灭,扔到烟缸里。“刘市长,咱俩既是党校同学,也算是朋友,我当您不说假话。这水,您来了,好使,您不来,别人我还真的不买这个帐。他李子民凭什么去省里告我?他告得了我?真是。你干嘛要让这么个老家伙当顾问?”

“我不是外宾,我是你们的合作者,一家人。”格林坚持说。

“哪里哪里,哪能那么顺哩!当市长也不容易,一天到晚都是难办的事儿。今天到您这府上,就是来求援的。”

郑刚没有办法,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李子民,看他怎么办。李子民想了想说:“那也好。既然格林先生愿意在工厂吃,我们就有什么吃什么,招待不周的就请他原谅。”

“我哪儿赶得上老兄您啊,这么年轻就当了市长,全省最年轻的市长,干不上两年,您就能接市委书记,再过两年,您可能就要当副省长啦!”王鹏程一边给刘荣拿水果一边说。

郑刚一听,马上告诉办公室主任快去食堂安排。

两个人边说边进了小会议室。服务员倒了茶水,还上了两盘新鲜水果,王鹏程拿出软中华,刘荣摇头不吸,他自己点着了抽起来。刘荣打量着装修豪华的小会议室,“鹏程啊,你现在才是真正的大老板啊,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谁也比不上你呀!”

格林说:“现在离吃饭还有点时间,你们陪我到各车间转转吧。”

“放心吧,如果要到我们襄汉市政府来考核,那是一点儿问题没有。”

格林的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使李子民和郑刚都非常感动。他们甚至都不好理解,这种干劲是哪里来的。

“唉,现在还说不准呐,到时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这个党校同学,可别不管呀!”王鹏程一边玩笑一边认真地说。

郑刚在前面带路,李子民和新上任的分管技术的副厂长陪着格林先生和他的女秘书实地考察工厂。化工总厂占地面积很大,他们先从车间走,一车间、二车间、三车间,一个车间一个车间地看,格林边看边问,看来他对设备很熟。从厂东面转到西面,又转到北面,在北面一片宽阔的平地前他停下了。郑刚指着这块地说:“这就是我们为上新项目准备的土地。”

“省直机关都这么议论呐!我在省里开会,都一个劲地传。”刘荣说。

格林看后满意地点点头:“工厂有了这块地,上新项目就省了许多麻烦,在你们中国,征地、动迁,那是让人十分头疼的事儿。”

“怎么,您也听说了?”王鹏程急切地问。

李子民一听这话也笑了。看来格林也真算得上是个“中国通”,他对中国的事情,了解得还是很全面的。

“我听说你也快高升啦,那个老副厅长要退,接班的非你莫属呀!”

“我们再看看天燃气的入厂口吧。”格林提议。他们继续往北走,在厂大墙后面,是一个换气站。从油田输送来的天燃气,从这里进入工厂,作为生产各种产品的原材料。由于爆炸,气站的自动阀门早已关死。格林详细询问了天燃气管道的直径,气体质量和输送里程,技术副厂长一一做了回答。在厂里足足走了四十分钟,回到食堂的时候,大家都感觉饿了。

“祝贺我什么呀?”王鹏程问。

在工人食堂一侧的一个单间里,已经安排好了一桌饭菜,因为事先没什么准备,饭菜也都是家常菜。大家坐定以后,郑刚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格林先生头一次到厂里来,也头一次端我们的饭碗,就吃这个水平的,我这个做厂长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王局长,我也要祝贺您啊!”刘荣满脸笑容地说。

格林看着满桌子的菜,连连点头,“挺好挺好,我就愿意吃你们的家常菜,有味道。”

“刘市长,欢迎您,欢迎您,既是欢迎,也是祝贺,祝贺您当选市长,祝贺虽然晚了点儿,可这是真心的。”不等刘荣说话,王鹏程的话就象连珠炮似的,他的脸上布满了笑容。

李子民端起酒杯说:“欢迎格林先生到我们襄汉市来,这是我们襄汉市自己生产的优质白酒,请喝一杯。也算表达我们襄汉市人民的心意。”

刘荣打电话,知道王鹏程在水库,于是坐车去了柳河水库,车跑了四十分钟,到了办公大楼门前,王鹏程局长竟在大门口等着他,两个人见面是紧紧握手。

格林先生很高兴,端起酒杯就把酒喝了,还连连说:“好酒,好酒。”

“那太好了,太谢谢市长您了。”县委书记感激的连连点头。

这一顿饭吃的很愉快,也可能是饿了,格林先生和密特朗女士都没少吃,没少喝,一点也没有装假,真的是象在自己家里那样随便,这使李子民和郑刚都感到很高兴。

听了县委书记的这番话,刘荣的脸上才露出了一点儿笑容。“这事儿我说过是要管的,可去海门招商,把这事儿给忙忘了,这样吧,我马上亲自去协调。”

吃过饭,格林说:“我在襄汉市只能待两天,这两天我要把合作的协议正式签了。”他说着从密特朗拿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打好的协议,对李子民说:“这是我们ATC公司单方面起草的协议,原则上也就是我们在深圳时谈的,又加了一些具体的内容,你们拿回去看看,有什么意见,我们晚上再谈。请市长给我们安排在宾馆住下,住宿条件,我们是要最好的。”

一看市长不高兴了,县委书记高本正连连赔不是,“刘市长,您别生气,小金她也是刚做这工作,没什么经验,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当市长的,还得多批评,多原谅。我听说,水库管理局的王局长和您是党校同学,关系又很好,这件事儿,是不是请刘市长亲自过问一下,我们柳河县的老百姓,可真正是盼着您呀!”

李子民接过协议草稿,并没有顾得上看,连忙打电话给政府接待处,让他们给格林先生和女秘书安排在宾馆最高级的套房里,然后用自己的车子送他们俩人去宾馆休息。

刘荣没好气地白了金萍一眼:“跑水也不能激化矛盾呀,你们到省水利厅去告人家的状,谁还愿意给你们放水?处理和上级机关、部门的关系,可不能由着你们年轻人的性子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人家水库听你的?”

送走了格林和女秘书,他们回到郑刚的办公室,详细地看了ATC公司起草的协议文本,总的看,对中方是有利的,化工总厂出场地,工人和原材料,ATC公司出技术和设备,新上一条蛋氨酸项目,年产四万吨,总投资一亿八千万美元。对现有的二硫化碳进行技术改造,产量由二万六千吨提高到五万吨,投资二千万美金。双方按各自资产和投资情况进行利润分成。按他们的测算,中方占四成,ATC公司占六成,因此提出,ATC公司派人出任合作以后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中方出任副董事长兼副总经理。此外,还有一些较为详细的条件。

金萍在一旁马上解释说:“刘市长,这怎么是小事儿呢?我们提了一个多月了,连李顾问都过问了,省水利厅我们也去了,可到现在,水还是没有放呀,再不放水,就影响今年的农业生产啦!”

李子民看后,觉得问题十分重大,就对郑刚说:“咱们拿着协议,赶紧去请示市长和书记。”

一回到政府,恼人的事就跟着上来了。柳河县县委书记,县长和分管农业、水利的副县长金萍这三个人一同找他,现在要泡田,水库仍然不放水,他们已经找市委书记顾一顺了,顾书记让他们来找市政府,特别告诉县委书记和县长,要找刘荣市长。刘荣听了很不高兴,他批评县委书记高本正说:“这点儿小事你们找什么市委书记呀,又不是解决不了,这不是到市委去告我们市政府的状吗?”

找到了刘荣,刘荣看了协议说:“总体还可以吧。细节上的事儿你们谈吧!”

刘荣从海门回来时的心情很不好。本来招商会开的好,酒也喝的好,可就是一块眼看就要到嘴的“肥肉”,硬是没有吃进去。他真的很恨吴清,可越是恨,她的音容笑貌就越在眼前晃动,特别是在宾馆的那天晚上,他摸着吴清那尖挺的乳头,看着她仅仅穿着三点式的身体,他想得到她的欲望就更加强烈。这个冷美人,难怪多少人都没有把她弄到手,然而越是弄不到手的东西,也才越是真正的好东西,极品的东西,对这种女人,他想由“热处理”变“冷处理”,他从回来的路上开始,几乎不看吴清一眼,也不再和她说一句话。

李子民说:“市长,这可是大事儿,我们怎么谈呢?主要领导要有态度。ATC公司已经拿出了这么具体的方案,我们也必须具体呀!”

警察笑了笑,又摇摇头,然后就走了。

刘荣想了想说:“既然是这么大的事儿,那要请示市委顾书记呀!上次常委会你不也是列席了吗,他对政府的工作很不满意,以后重大事情,还是请他决定吧!”刘荣说这番话的时候,明显流露出对上次常委会议的不满。

田再生说:“俺知道是谁干的,俺就是替工人们说几句真心话,难道这社会上真的就没有王法了吗?”

“那我们一块儿去吧。”李子民提议。

警察说:“要不你还能怎么样?你有什么证据吗?”

找到市委书记顾一顺,是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顾一顺详细地看了这份协议,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合资合作总的看还是互惠的,我没什么大的意见。但对双方出资所占分额,四比六是不合适的,起码要达到五比五,一般的与外资合作都是五十一比四十九,中方要占五十一,外方占四十九,如果特殊,各占百分之五十也是可以,但不能四十比六十,这就倒过来了,这一点我们要坚持。ATC公司可以少投一些资金,我们也可以加大一点投入,把投资份额的比例调整过来。然后在董事长和总经理的人选上,我们要坚持由中方出任董事长兼总经理,由ATC公司出任常务副董事长兼副总经理。这毕竟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开展经营活动,离开了中国人,他们也会寸步难行,这一点,要向他们讲清楚。你们按照这个原则和格林先生谈。晚上七点钟,以政府的名义设宴欢迎格林先生,我和刘市长都出席,规格一定要高些,让他们看看我们襄汉市委、政府对这项工作的高度重视。”

看着警察这个样子,田再生十分生气,他说:“俺家就这样被砸了吗?”

听了市委书记的一席话,李子民和刘荣都连连点头。刘荣小心亦亦地说:“顾书记,和格林先生谈判的事,还是请子民顾问去谈好吧,他情况熟,比较好谈,我作市长的,还是先不出面去谈为好,您看行不行呢?”

蒋四平家有电话,赶紧向公安局报了案。一会儿的工夫,派出所来了两个警察,他们看了现场,又询问了田再生一些情况。蒋四平问能不能破案,其中一个警察说:“这样的案子哪能破呢?好在没有伤着人,你下回自己小心吧!”

“那也好,不过这件事,你当市长的,也要多多过问呀!”顾一顺既是赞同的点头,话里面也还有多多少少的批评味道。

“嗯。明白了。再生啊,赶快向派出所报案,我给你作证。”

李子民和郑刚赶到宾馆的时候,格林和他的女秘书刚刚起床,也许是俩个人刚刚做过爱,一副很疲劳的样子。

田再生摇着头:“俺一个干活的工人,能得罪着谁?!就是这几天和工人到政府上访,我出的面。”

李子民说:“格林先生,打扰您了,贵公司的协议草稿我们认真研究了,有些意见想和您再谈一谈。”

蒋四平问:“再生,你近来得罪谁了吗?”

“还有意见?还有什么意见呢?”格林摆出一副无可挑剔的样子,“我们ATC公司是真诚的,我们的条件对你们已经是特别的优惠了。没有什么可以再谈的了。”

这个时候,蒋四平附近几家的邻居都闻声出来了。大伙儿看着被砸的玻璃,都骂声不绝。

“不。在总的投资比例上,四比六是不行的。这个条件我们不能接受,最起码也要五比五,这在中国是贯例的。”李子民说。

“我也不知谁干的,就见几个黑影,砸完就跑了。”老伴边哭边回答。

“五比五也是可以的,贵国增加百分之十的投资,是二千万美元,你们拿得出来吗?如果能拿出这笔资金,我可以同意五比五的比例。”格林先生一幅十分傲慢的样子。他知道化工总厂和襄汉市都拿不出二千万美金,这是一亿六千多万元的人民币,如果有这笔钱,早就可以恢复生产,也用不着这么急着去搞合资合作了。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田再生大声地问着老伴。

李子民想了想说:“我们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的资金,你们是不是可以减少一些投资,把双方的投资比例降下来。”

田再生马上放下手里的酒碗,顾不得穿鞋,跳下炕,冲出门,就往自家跑,他跑进自家小院,老伴站在院里哭着,门和窗户前,留下了十几块大砖头,门和窗上的玻璃几乎都被砸碎了。

“减少投资?我真的没有听说过。我在你们中国走了很多的地方,所有的官员都希望外方增加投资,增加的越多越好,而你们,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格林摇着头不解。

两个人的白碗刚碰到一起,就听外面“叭叭叭”传来一阵玻璃的破碎声,声音很大,也很近。接着又是“叭叭叭”的玻璃破碎声,还夹杂着田再生老伴的喝声:“你们干什么?凭什么砸玻璃!”

这些日子,李子民一直在想,格林先生怎么会这么出手大方,而且从协议方面上看,对中方确实很有利,难道他真的会这么慷慨地把大把大把的美元撒到襄汉化工总厂来?他在脑子里一直是划着问号。今天又看了他们提出的详细协议,他发现,ATC公司投资数额虽然十分巨大,但都是在设备和技术上,而设备的投资又占了绝大部分,这些设备到底值不值这么多钱呢?他当市长的时候,就从一些资料上看到外商在投资中弄虚作假的例子,他是有警惕的。于是他想了想说:“格林先生,您如果不同意也可以,但我要组织专家和技术人员,对您提供的这些设备、技术价格进行详细的审计,看看到底值不值您报的这些价。而我方的土地、厂房、原材料和工人等情况,您也可以进行调查,等我们双方都查完了,再确定我们之间的比例可以吗?”

蒋四平端起倒满酒的大白碗,“来,咱俩碰一下,喝一口。”

一听这话,格林的脸色有些温和了,但他的态度并没有马上变。“您要相信我们ATC公司在国际上的威信,我们报的价是十分准确的,而且这样审核起来,是要花很多时间的,这也影响我们合作的进度,我是想用两年,不,最慢也是一年半就拿下这个合作项目的。”

田再生说:“老厂长,俺也常想,这社会还是好人多,你说咱去找市长,有些当官的躲着咱不愿见,生怕惹事儿,可你看那下了台的李市长,还真的不信那个邪,俺看那个姜大山,冲着他点头哈腰的,俺心里那个乐呀,还是有好人,还是有管事的,有为咱工人说话的。”

“时间我们也当然的着急,但时间是要服从合作的质量呀!我们不是不相信ATC公司,而是我们对你们还不了解,我们了解也是学习,这完全符合国际上的合作贯彻。”李子民语气十分坚定地说。

蒋厂长的老伴已经把饭桌子放好,这还是多少年前的那种小饭桌,放在炕上,她端上来三个菜,一盘炒土豆丝,一盘炒干豆付,一盘是花生米和几片香肠,她说鸡蛋一会儿就炒,要弄四个菜。一瓶已经打开了喝了四分之一的老白干拿了上来。蒋四平就把这剩下的酒倒在了两个大白碗里。他边倒边说:“再生啊,尽管我一个人开退休金,家里过的日子紧点,可这要是比起旧社会,咱日子还是不错的,有酒有肉,也就依足了。我常常想,打四平的时候,光我看到的解放军,那死了多少呀,他们要是能够活到今天,看看咱们过的这日子,那该有多好呀!”

屋子里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双方谁也不说一句话。李子民看看表,已经六点多钟了,他首先打破了沉默。“格林先生,今晚七点钟,我们的市委书记、市长在这里专门设宴,欢迎您到我们襄汉市来。您和密特朗小姐是不是要准备准备?”

田再生也把一双旧皮鞋往地下一甩,两腿上炕,然后一盘,“蒋厂长,俺也想和你在一块儿喝一盅啊!”

格林没有言语,又思考了一会儿,象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李市长,您的要求很奇特,我是没有办法,我特别是看重了您的为人,您不为金钱和女色,和您这样的人合作,一定会成功。所以,我痛下决心了,再做一次让步,同意双方按五比五投资比例,你们呢,增加一点投资,一千五百万或二千万人民币,象征性的,我减少大约二千万美元的投入,使双方达到五比五。这您总算满意了吧!”

“有人管就好。就怕推来推去,不管咱工人死活。再生啊,这几天你天天去政府,也是不容易,都是为了大家,今晚儿就在我这儿吃一口吧,我还有一瓶酒,咱俩也喝个痛快。”蒋四平边说边冲老伴喊:“你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来吧,不行,再炒个鸡蛋。”

“满意是满意,可您减少的投资,不应当减小规模和降低质量,还有董事长和总经理的人选也应当有变化。”李子民马上跟着说。

“管。管的还挺厉害呐,把人人都害怕的姜大山找了去,当俺们的面答应的,马上解决工人的工资,还说要是咱工人不满意,就不能随意扒厂里的房子。”田再生一边说着一边坐到炕沿上,顺手拿起炕上的一盒烟,拿出一支,划火抽起来。

“这个就请您市长放心吧,用中国人的话说,我会把钱用在刀刃上的。致于董事长和总经理的人选,双方一家一个,中方想干哪一个,先由你们挑。”格林说这话的时候,显得非常的大方。

“过去的市长也管事儿?”

晚宴吃的非常愉快,格林对市委书记和市长接见并宴请表示感谢,密特朗小姐已经用手提电脑把协议又做了修改,饭桌上,市委书记顾一顺和市长刘荣一同审看了协议,都点头表示同意。对中方出资的一千五百万元人民币,李子民当即与省投资公司的小董联系,小董当即表示,可以投资。格林听了也连连点头,双方商定,明天上午九点钟,举行正式签字仪式。

“嗯。见到啦,不是现在的市长,是过去的市长。”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的签字仪式规模虽然不大,但却相当的隆重。市委书记和市长以及襄汉市的要人均出席,格林先生和刘荣市长分别代表双方在合作协议上签了字。电台、电视台对签字仪式进行了现场直播,刘荣还发表了即席讲话,说这是几年来襄汉市谈成的最大的一个合资合作项目,是襄汉市对外开放的重大成果。

从市政府回来,田再生顾不上回家吃饭,直接就去了老厂长蒋四平的家,蒋四平也没有吃饭,正顺着窗子向外望,见他进屋,忙问:“今个儿咋样?见到市长啦?”

看着刘荣满脸笑容地端着红色的酒杯,与格林先生为协议的签字而干杯的时候,李子民站在一旁,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儿的笑容。他一直在想,格林先生能这么出手大方,二千万美元的投入,说减就减了呢?这个合资合作项目,会不会有别的什么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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