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在行联系的是市里的永正招标代理有限公司,甲级资质,业务实力很强,近两年来的业绩也非常不错,比其他前来投标的代理公司明显高出一筹。而程万鑫这些年独揽招投标大权,根本就没想过要搞什么招标代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会为了让永正公司中标,跟他在评标会议上吵得面红耳赤。
我连着忙活了好几天,事情总算办得有点眉目,心里舒坦,便想好好放松放松。可这时候约谁才合适呢?我想了想,依次把电话打给了乐刚和公安局的胡局长。上次吃饭臊了乐刚的脸皮,总得找个机会让他挽回点面子。
好在永正的资质摆在那里,没有人怀疑我抱有私心。不少人甚至认为我“不畏强权,秉公办事”,连林书记也对我颇多赞许。
利害攸关,龙在行一分钟都没有耽搁,连夜驱车赶往市里。他要赶在指挥部聘请招标代理的公告出来之前,先确定够资质的关系公司。占得先机,就有优势,这是关乎成败的重要一步,他以后的事业前途,或许因此而改变,怎敢怠慢?
因为程万鑫手下并没有实力相当的代理公司,其他无后台的公司更加不值一提,永正毫无悬念地成为最大赢家。
龙在行听了我的计划,很是兴奋。他自然是想,一旦搞定了招标代理公司,以后接项目就会容易得多。这远比做通程万鑫工作后,再一项项地从他手里讨工程,更为划算。
龙在行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定标结果一出来,立马把我约到新世界娱乐城,一是为庆祝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二是要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我叮嘱龙在行,一定要推荐一家资质好的甲级公司来。这样才能让我的辩论,看起来完全出自公心。
新区建设初定了十大重点工程,其中有三大工程由永正公司代理招标。龙在行胃口再大,也不可能同时消化三大工程。所以,首先要考虑接下哪个工程。
接下来就要在评标会上确定选择哪家代理公司了。
经过各方面权衡,龙在行把目光投向了“县文化艺术中心”工程。这是新区建设中首屈一指的重点工程,它包括影剧院、青少年活动中心、图书馆、博物馆、艺术馆等标志性建筑,总投资额约四亿七千万元。
当我把请招标公司代理工程发包的好处一一分析给林书记听,并牵强附会地将其与官员的反腐倡廉联系起来时,林书记几乎不假思索地采纳了我的建议。
“就是它了!越诚,咱们再努把力,一定把它拿下来!”龙在行高声说道,一副踌躇满志、势在必得的样子。
……事到如今,也只有试一试了。
“放心吧,龙哥。有永正公司负责招标,它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呵呵,越诚你放心。只要你说通了林书记,让他同意采用招标公司代理的方式。我敢保证,劣势条件下,程万鑫他绝对不敢坚持用他的关系户。为什么?林书记是干什么的,纪委书记好不好!”
哈哈哈,龙在行朗声笑着,转身走到墙角一侧,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个信封。
“话虽如此,可程万鑫大权在握,即便另找招标代理公司,找哪家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到最后,还不是要他同意了,才能搞得到。”
“越诚,我有一份厚礼送给你。”龙在行走过来,诡秘一笑,伸手把信封递给我。
“这你就不懂了。现在外面发包工程,都不兴业主方直接出面了,而是要另找家招标公司做代理。像天远这样,由领导掌控,直接把工程发包给承建商的现象,早就应该杜绝了。”
不是说了不收钱么,怎么还送?
“说得轻巧,他是分管招投标的副县长,又是新区建设的常务副指挥长,这些事,怎么绕得过他?”我反驳道。
我迟疑着把信封接过来,轻飘飘的似乎不是钱。也许仍是张卡?我用质询的目光盯住他。
他沉吟片刻后,说:“越诚,既然争取程万鑫很困难,你又何必拘泥于此呢。设法绕过他,不就结了?”
龙在行微笑着使了个眼色,示意我拆开来看。
冯大秘是个恩怨分明的家伙,倒也认同我说的歪理,频频颔首。
我小心地开启信封,原来是封货真价实的信……我把信摊开了一看,我靠!竟然是举报我的匿名信!看落款时间,应该就是之前林书记提到的举报信。
我颇有感触地点点头,回答道:“谢谢你提醒,大秘。不过,龙在行毕竟帮过我的忙。人家投之以桃,我也须报之以李,这才合乎规矩嘛。”
可是,这封信怎么到了龙在行的手里呢?这太令人难以置信,太匪夷所思了!
因为之前请傅红兵吃饭的事,大秘知道我跟龙在行颇有瓜葛。不过,他没料到我们早已结成了利益同盟,就好心劝道:“越诚,‘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可不要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啊。”
“越诚,猜得出是谁想整你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那么多的考验,我们都一起经历了,我还信不过你吗?”我把自己想帮龙在行承揽工程,却受阻于程万鑫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冯大秘。
我还在想着刚才的问题,轻轻地摇了摇头。
“越诚,你要找程万鑫帮什么忙,方便透露一下吗?”
“听说,告你的人,姓高。”龙在行淡淡地说。
靠!我兴味索然,回靠在椅背上。且不论老高愿不愿意帮我,就算他肯,这种事我敢接受他的帮助吗?恐怕他要整我正愁找不到材料呢。
高正奎!一想到这个名字,我立刻毫不怀疑,这就是正解。
冯大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高正奎。”
“越诚,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谁?”我迫不及待地问。
“还能怎么对付呢?他身为县接待办主任,迎来送往的,未见得多么干净。也就是没人告他,只要有,他不进大牢里待几年,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程万鑫?我跟他也不过泛泛之交。”冯大秘抿一口茶,悠然道,“不过,有一个人,倒是跟他很熟。”
“走多了夜路,总要遇见鬼的。越诚,我敢向你保证,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举报他的。”龙在行拍着我的肩,安慰道。
可是,谁能帮我搞定程万鑫呢?从别人嘴里抢肉吃,可不是个轻松活啊。
这一段光顾着工作,我竟忘记了于婷的生日,差点就错过了一次同她修复关系的机会。幸好有老妈及时提醒我。
又冥思苦想了几日,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办法搞定程万鑫,我不禁有些焦躁不安,毕竟答应了龙在行。这还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与其整天担心自己翻船,倒不如跟更多权势人物结成利益共同体。想想看,如果我倒下会连带着龙在行,龙在行倒了又拖累到傅红兵,……这样多米诺骨牌般地牵连下去,谁还有勇气和能耐整垮我?而要实现这一战略构想,最起码我要先帮龙在行办妥工程的事。
只是等到下班,时间上来不及为她准备生日礼物。我出了单位,开车径直往于婷父母家驶去。
尽管目前我仍猜不出到底是谁举报的,但我敢肯定,这个人必定跟杨县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政府那边的人,我不得不防。
或许是因为时过境迁,又或许是有婷月的陪伴,于婷对我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这次相见,我隐隐感觉她有些兴奋。
按理说,我这个增补的副指挥长,官衔和资历都不及程万鑫,但我是怎么当上副指挥长的,大家心知肚明。你程万鑫不看僧面,总要看看佛面吧。让人郁闷的是,我根本没办法同他开口,毕竟他是政府那边的人。
“能陪我出去,吃个饭吗?”我柔声问道。
我原本以为,以我副指挥长兼办公室主任的身份,想要分包几个工程给指定的公司,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办成这件事,有一个始终绕不过去的门槛。那就是指挥部的另一位副指挥长,分管招投标工作的副县长程万鑫。一般的工程我可以做主,但重点工程却必须他点头。偏偏龙在行想承包的,就是那几个重点工程。
她轻轻地点点头,转身回卧室。再出来时,她已换了一身靓丽时装,唇上还抹了淡淡的口红。
经过佘老板事件,我和龙在行早已是一根绳上拴着的两只蚂蚱,要彻底地拒绝他,显然不可能。我略一沉思,先接过银行卡,抬起头来直面龙在行,只见他正端着酒杯,笑吟吟地望着我。这笑容似曾相识,我不觉有些精神恍惚。佘老板!佘老板给我送钱的当日,绽放的不也是这般笑容吗?我心头一凛,更下定了决心,“你的事我一定尽力而为。但钱,我决计不收。”
“要带上婷月吗?她哭闹了一整天,刚刚才睡着。”她问我。
此话不假,若不是桥垮楼塌,有几个身居高位的官员会翻船落马?虽然我官职不高权力不大,只要负责的项目不出现质量问题,应该惹不了什么麻烦,这并没触及我的道德底线。
“那就不带了吧。今天你生日,我想两个人。”
龙在行把银行卡拾起来,塞到我手里,“越诚,把工程给我,你放一百个心。我研究过的,但凡承包工程出事,都是因为太过贪心,搞出豆腐渣工程来。我不贪,房地产本来就是暴利,我何苦要偷工减料?只要我能保证质量,你把工程承包给我,谁又能说什么?”
“嗯。那晚上回来,你看看她吧。她很久没见到……爸爸了。”于婷红着脸悄声说道。
我盯住龙在行的眼睛,想看他的话是否出自真心。我伸手把银行卡推至他那一侧,说:“龙哥,如果你真能这么做,我可以把工程给你。钱,我不能要,只求你保质保量按期完成,别让隋越诚成为天远县的罪人。”
“嗯,好。”我答应着,牵过她的手。她没有拒绝,轻轻偎到我身边。
“越诚,你说到哪里去了。我第一次做房地产生意,正要打响牌子打出名气,我会乱来吗?你放心,把工程交给我做,就算倒贴钱,我也要把它做成样板工程。”
我拉着她就往楼下跑。
“龙哥,不是我不肯帮你。新区开发,事关全县人民的福祉,稍有差池,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她一边紧跟着,一边着急地冲屋里喊:“爸——妈!门没有关。一会儿记得帮我给婷月把尿。”
龙在行看我还在犹豫,不由得沉下脸来说:“越诚,早些时候我就同你讲过,我之所以愿意和你交朋友,在危难时刻支持你帮助你,除了与你意气相投,也是看中你将来前程远大,发迹之后可以回报我。我的公司主业一向是金矿开采,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所以我早就打算转行。现在搞新区开发,对我而言是个非常不错的机会。越诚,你一定要帮我!”
我拉着于婷跑到楼下,上了车。
钱钱钱,又是钱,现在我想要的,并不是钱!
“你怎么了?”见我怔在驾驶座上,迟迟不发动车子,于婷疑惑地问。
他一边说一边摸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对我说:“这张卡里存了二十万元,密码是781009。你拿去,需要用钱的时候,随便取便是。”
我怅然一笑道:“婷月长这么大,我还没给她把过一次尿呢。”
龙在行哈哈一笑说:“只要你把项目给我,资质问题完全不用担心。省内的房地产公司,你觉得哪家合适,我就挂靠到哪家。”
于婷一愣,眼圈也有些红了。
我知道他一向从事矿产开发和餐饮娱乐方面的产业,没想到他对房地产也有兴趣。我问他:“如果有合适的项目,我可以批给你,可你有开发资质吗?”
“我也是有感而发,你别想太多了。今天你生日,想吃点什么?”我强笑着问。
在新世界娱乐城的特别贵宾包房里,龙在行向我提出要承包开发新区的几个重点工程。
“今天你能来就够了,吃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由我做主,也不是所有面子,我都可以不给。至少对龙在行,我无法拒绝。
我感动地望着于婷……
说完我扭头便走。不是我不想给乐刚面子,以我现在的身份,不容在小节上有任何闪失。
3
我脸色一沉,从钱包里摸出几张大钞甩到桌上,对乐刚说:“乐刚,以后要是诚心请客吃饭,一早就该把人家喊过来。莫等吃完了才叫人来,那太臊人家的皮了。”
县文化艺术中心的建设工程终于正式开标了。龙在行为了确保他名下的尊驰地产能够中标,花力气做了大量准备工作。
我一听就明白了,他肯定是叫辖区内有求于他的老板过来埋单。我很厌烦这种强人所难的做派。人家若是愿意请你,自然会主动相邀,这样鼓捣着硬让别人来,很容易结下仇怨,埋下祸根。
首先,做招标代理的永正公司,事先便将标底透露给了龙在行,以使尊驰地产能做出一份完美的投标书,增强竞争力。
他嬉笑着说,都不要抢,有人来埋单。我很意外,不知他耍什么把戏。只见他掏出手机,吆喝着让一个人赶过来吃饭。
其次,为了弥补尊驰地产在以往业绩上的劣势,龙在行找到几家省内知名的房地产公司,进行合作围标。
我们四人言谈甚欢,气氛融洽。但在埋单结账时出了点状况。虽然之前说好是乐刚请客,可他第一次带女友出来,理应由我这当哥哥的做东。所以我抢先一步要去埋单,却被乐刚一把拽住。
双管齐下,务求做到万无一失。
乐刚向我介绍说,女孩就是他谈的朋友,叫张岚。我见张岚眉目清秀、举止大方,举手投足显得颇有教养,心里为乐刚寻着个好恋人而高兴。
饶是他如此费尽心机,也差一点功败垂成。因为过于托大,或是贪图蝇头小利,尊驰地产报了个略高于标底的价格。本来参与投标的,都是龙在行找好的陪标公司,因为大多数非陪标公司早就被永正公司故意设置的苛刻条件清除了。所以尊驰报价高点,原本也不会有影响。
乐刚早就说过要请我,所以他一打电话来,我便欣然赴约了。在百味阁的包间里,我看到在座的只有他和长顺,以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便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别有目的的鸿门宴,我非常愿意参加类似的朋友聚会。
可谁知,因为程万鑫的强势介入,永正公司的负责人扛不住压力,关键时刻竟让程万鑫背后的一家公司入了围。我猜想,永正公司应该也把标底透露给了程万鑫,否则那家公司的报价不可能跟标底完全吻合。
我推掉了许多居心叵测的宴请,可有两个人的推脱不掉。如果猜其中之一必是魏书记,那就错了。魏书记在大事上面从不含糊,更何况一旁有杨县长虎视眈眈。这两个人,是龙在行和乐刚。
幸好候选中标单位入围三家,要不,龙在行栽得就太郁闷了。
现在如果我想捞钱,我以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几十万上百万元也许都可收入囊中。但我已然对钱不感兴趣。原因很多,一是现在仕途有望持续发展,我不想为了几个钱妨碍自己的宏大志向。二是佘老板事件的前车之鉴,让我有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忌惮。最主要的,是雪灾时经历过生死考验,我对人生有了一定的领悟。而肖可和达成付出的牺牲,带给我良心的拷问和鞭笞,也不容忽视。
“妈的,程万鑫的胆子也太肥了,竟敢完全按照标底来报价。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一回到新世界贵宾包房,龙在行便冲我埋怨道。
因为指挥长们主要负责向上联系,比如建设资金的筹措、相关政策的争取,而向下基本只起指导和监督的作用。可我的办公室主管的是具体实施,什么土地征用、规划布局、拆迁安置、招商引资、综合协调以及日常管理等,几乎所有具体事务都由我负责。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我如今是大权在握的实力派。
“能怪谁呢?怪只怪我们既要当婊子又想立贞节牌坊。人家程万鑫可不怕你知道,他预先晓得了标底。”
我被正式任命为指挥部副指挥长兼办公室主任的消息,以超乎我预料的速度传递开来。一时间,我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抢着与我联系的人纷至沓来,找我的电话也是络绎不绝。
“永正公司的杂碎,我回头再找他们算账。越诚,现在该怎么办?三家候选中标单位,尊驰屈居第二。明天就上网公示了,形势非常严峻啊!”龙在行咬牙切齿道。
2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官场上的名言你都忘了吗?”我诡谲地一笑说,“千里做官只为钱!”
谢天谢地,总算又躲过一劫。我长吁一口气,暗暗为自己庆幸。
“送钱?那我要送多少才够啊。他把工程交给自家公司做,岂不赚得更多?”
“我没意见。”杨县长眼神复杂地望着我,心有不甘地说道。
“你以为呢?十大重点工程,他再强也只吃得下一个。你要的是名,不肯让。他要的是利,让一让又何妨?况且,新区主干道工程投资额更大,他完全可以去中那个标。”
“老杨,你的意见呢?”魏书记语调平和地问。他突然对杨县长换了称谓。
“那行,明天我就约他出来吃饭。到时候你也来,我们一起玩会儿牌。”
杨县长令人难堪地沉默着,不发一言。
“我?我就不去了。”我推辞道。
林书记、冯大秘率先表示同意,傅红兵、詹部长、许部长等常委也纷纷表态支持,连常务副县长也举了手。众人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杨县长,想看看他最后是什么态度。
“你不去,恐怕我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请得动程万鑫。”
魏书记微笑着点头说:“杨县长,事情都搞清楚了。举报信里说的确有其事,不过越诚他经受住了考验。事实证明,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好同志。这样的干部,完全可以放心使用嘛。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建议新区建设指挥部增设一名副指挥长,由原拟定为办公室主任的隋越诚同志兼任。”
“这种贵客请不请得动,不在于主人有没有面子而在于钱送得够不够。实在不行,你可以让他联系县接待办的高正奎高主任啊。听说,高主任是程县长的老熟人呢。”
我赶紧站起身,拿出一直攥在手里的《股份转让协议》,激动地说:“魏书记、杨县长,各位领导,三十万我全投进了后溪水厂,绝对没拿一分钱。原本我在水厂占有股份,但当年年底就转给村里了。我也没在水厂分过红,这一点角坪村的粟村长、粟厂长都可以证明。我手上拿的是股份转让协议,可以证明是无偿转让。”
“高主任”龙在行似有所悟地应道,“如果高主任也要请的话,那肯定得多送点钱了。越诚,你看我该送他几年?”
“越诚,县委返给你三十万,支持你扶贫帮困开展工作。这钱,你没放进个人腰包吧?”魏书记故意问我。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钱一送到,第二天招标结果就公布了。尊驰地产中了“县文化艺术中心”的施工标,监理标被林书记推荐的公司拿走了。这样也好,监理公司来头大点,工程质量更有保证。工程不出质量问题,是我坚守的底线。
哦,我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好在这一点上,龙在行跟我早有共识。他为了打响牌子,自然也需要有几个标杆工程。所以开工以来,我们一直合作得比较愉快。
“冯主任你不知道,钱是入了账,但后来确实没存进廉政账户。越诚要在角坪村办水厂,刚好缺三十万,找魏书记要钱,魏书记就让他把钱支出去了。所以我又把收条要了回来,相当于没签。这个过程,有会管中心的对账单作为凭证。”
上级领导高度重视,我也每周都要到工地上去考察,并召集施工方和监理方以及质监等部门开现场会,总结经验教训,部署工作安排。
“林书记,你再好好想想,我记得钱明明是入了账的。”冯大秘认真地说。
龙在行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常常跟着我一起跑工地。
其他常委也是不知内情,紧张异常。唯有杨县长面有得意之色,一副静待好戏上演的模样。
这一天,我们俩考察完工地回来,意犹未尽,谈兴正浓。两个人便沿着新修的滨河大道,一边闲聊一边往老城方向漫步。我们的车由司机开着(我因工作需要,由指挥部给配了专车),远远地跟在后面。
林书记的一番话,犹如晴天霹雳,直接把我雷倒在座位上。难道林书记要临阵倒戈,跟杨县长沆瀣一气?
龙在行远眺了一下北部新区,感慨道:“越诚,速度可真快啊。眨眼间,县城新区都已经有模有样了。”
“冯主任,你记错了吧?我没给越诚签收条,钱也没有存进廉政账户。”
“在天远,只要资金充裕,搞什么都快。”我顿一顿道,“不过在我心里,还是嫌它慢了点。”
冯大秘应道:“杨县长说的是。林书记,我记得当时是你给越诚签了个收条,然后把钱存进廉政账户,是这样吧?”
龙在行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后面响起了尖锐的喇叭声。我扭头往后一看,原来是一辆轿车超过我和龙在行的车,直奔我们而来。
杨县长按捺不住道:“三十万可是真金白银,不是嘴皮一碰,说上缴就上缴了的。起码要有个凭证吧?”
我认得这辆车,非常熟悉。
听着听着,我渐渐听出了些门道,也终于明白退股协议的用处。
车停到我们跟前,一个年轻时尚的女子走下车来。
魏书记说:“是有这么回事。”
“越诚哥。”她甜甜地叫道。
林书记貌似恍然大悟,拍拍脑门说道:“有这么回事!冯主任你不提,我差点就忘了。越诚是缴过一笔款子,金额刚好就是三十万。魏书记你可记得?”
小雅,竟然是小雅。
冯大秘接着说:“林书记,你还记得吗?越诚要下乡扶贫的那一年,当着魏书记的面,上缴了一笔款子。魏书记还让我作了备忘。”
“小雅,你怎么会……在这里?”
常委们面面相觑,等待着冯大秘的下文。我也兴奋而又紧张地期待着。
“我听说你在这儿,就跟过来了。”
林书记读完信后,其他常委没人表态,只有冯大秘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是举报别的事,倒也罢了。举报这件事,我倒是知情的。”
“找我有什么事吗,小雅?”
会议首先由纪委林书记亲自宣读举报信,亦即我收受佘老板贿赂的罪状。
“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啊?”小雅本想跟我开个玩笑,但看我一脸的认真便打住了,“人家大三了要找实习单位,希望你点头同意我到指挥部来实习。”
第一次天远县委常委会,讨论的议题居然是我有无腐败的问题。我惴惴不安地坐在会议桌后排的一张椅子上,等待常委们的表演。
大三,实习……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工夫,小雅快要大学毕业了。
我错愕地站在门外,感觉自己偷听了不该听到的东西。像魏书记这般老谋深算,不会不懂隔墙有耳的道理吧?难不成,他们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越诚哥,你到底同不同意接收我?”小雅急道。
……
“收,当然要收。”我赶忙应道,“只是你的工作比较特殊,得经常跟我一起跑工地,就不专门为你准备办公桌了,怎么样?”
“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越诚真要背叛了我,杨县长也不至于为难他。再说,市委黄书记专门同我打了招呼的。”
“好啊,我求之不得。”小雅雀跃着道。
“你度量大,过得去。但我一想起来就……你说我们对他那么好,他却……”
扑哧,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背叛不背叛的,哪有那么严重。越诚他少不更事,又有把柄落在杨县长手里,一时糊涂,难免作出错误的抉择,就再给他次机会吧!”
龙在行和小雅愣在一旁,不知道我笑什么。
“老魏,越诚把售房合同交给杨县长,就是背叛了你。你不会还真的想帮他吧?”
生活就像一个圈,你何时被绕进去,何时能走出来,谁知道呢?
我来到门前,正想摁门铃,却听见屋里传出对话声。
过了几天,冯大秘打电话给我,说是有个天大的喜讯要告诉我。
言尽于此,我告辞出门。刚要下楼梯,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情要跟魏书记讲清楚,便立即折身返回。
我和他约在德胜茶庄见面。我心里有忐忑也有期待,究竟他嘴里天大的喜讯是什么呢?人嘛,终究是喜欢听喜不听忧的。
虽然我还不是很明白魏书记让我带上退股协议参加常委会的具体用意,但我明白他是要救我一命。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按捺不住心中的阵阵狂喜。
等了不一会儿,大秘就来了。
魏书记等林阿姨走了,才说:“越诚,明天的常委会,你列席参加。到时候,要记得带上之前让你从水厂退股时签的协议。”
我听他的吩咐,订的是间位置相对幽僻的雅间。待他坐下,我为他沏了杯热茶,迫不及待地问道:“大秘,什么好消息,快说来听听。”
林阿姨极不情愿,却不敢拂了魏书记的面子,嘟囔着起身离开。
冯大秘轻啜了一口茶水,不慌不忙地说:“新区建设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县委县政府未雨绸缪,决定现在就开始组建新区管委会的领导班子。常委会上刚刚通过对你的任职决定,决定任命你为新区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主任。过两天就会进行公示。”
魏书记听到林阿姨又提起售房合同的事,心里很是不耐烦,冲林阿姨连连摆手,示意她离开一会儿。
是吗?我淡然地应道。大秘说的的确是个好消息,不过我并没有感觉到特别的兴奋。
我面带惭色,俯首无言。不解释,越解释越错。
别的地方,通常是新区建设指挥部和管委会同时设立,一套班子两块牌子而已。天远虽然不一样,但指挥部的领导转到管委会任职,也是顺理成章。况且,很早之前大秘就跟我通过气。
魏书记听后沉吟不语。林阿姨在一旁却气不过,责怪我道:“越诚,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犯点小过错,我和魏书记都能包容你。可你万万不该把那份售房合同交给姓杨的。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和魏书记对你的关心吗?”
大秘见我没有什么表现,忍不住又加重语气说:“县委主要领导的意思是,天远这样规模的县,没必要在老城设镇、新区设管委会,以免机构冗杂,政令不畅。所以设管委会还是过渡之举,最终来仪镇和新区管委会还是要合署办公,交叉任职的。”
我被他道破心事,也就没了顾忌。我坐到魏书记身旁,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收受佘老板贿赂的事,同他交代了一番。
原来如此,这倒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按冯大秘透露的意思,县里很快就要成立新区管委会来取代目前的新区建设指挥部,这就意味着林书记和程副县长即将卸任指挥长,回归原位,而我将一跃成为城北新区的老大。更重要的是,县委主要领导亦即魏书记的意思是,将来新区管委会和来仪镇要合署办公、交叉任职的。届时,我不就相当于县城驻地来仪镇的镇长了吗?
林阿姨开门将我迎了进去,魏书记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见我进来,朗声说道:“越诚,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
当然,到时候被排挤掉的,也说不定是我。不过,凭现在我跟魏书记的关系,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思忖再三,我终于鼓足勇气,摁下门铃。
想到此处,我不禁面露喜色。
很久没来过魏书记家,走到门前,我心里还有些忐忑,犹豫着不敢敲门。毕竟要坦白的是自己接受贿赂的事,实在难以启齿。可“士为知己者死”,魏书记这样力挺我,我再不老实交代,问心有愧。
冯大秘瞧出我内心的波动,似调侃似认真地说道:“越诚,如此看来,你前程远大。关键时刻,更要把持住自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我重重地拍了拍大秘的肩,心里很是感激。这年头,不落井下石已是难得,更何况是雪中送炭。
嗯。我郑重地点点头。原来我认为的大秘的酸腐话,现在听来却颇感贴心。我不禁又想起龙在行打算送我的那张银行卡。二十万,不过二十万而已,比起我的前途和理想来,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冯大秘欣然一笑,说:“这就是我来找你的目的。”
“还有一件事,跟你通个气。市纪委下来人了,听说是接到检举材料,来调查有关领导。”接着他压低了声音,“好像是因为哪个建筑老板犯了事,把程万鑫给捅出来了……”
沉思良久,我对冯大秘说:“大秘,或许我该去找找魏书记?”
“真的?”我大吃一惊,心里陡然一沉。
冯大秘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会场情景,我听得是心神不定,冷汗直冒。在我眼里,魏书记和杨县长的斗争,已不仅是他俩的政治角逐,而将决定我是顺利升迁还是锒铛入狱。
辞别冯大秘之后,我一个人来到护城河边。暮春时节,杨柳依依,青草野花,正是最美的风景,我却心绪纷乱无意欣赏,步履沉重地沿着河堤徘徊。程万鑫平时做事滴水不漏,而且在天远县根基很深,这次却彻底翻了船。“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可见古人所言不虚。会不会就是在这次城建的招投标项目中出了问题?如果程万鑫在这里面栽了跟头,会不会牵连上龙在行,如果龙在行出事,会不会……这么一想,我感到一阵阵后怕。幸好我没有在招投标项目中为任何人出面,最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把持住自己,没有收受黑钱,算是逃过了这一劫。
魏书记说:“那好,本着对干部、群众都负责的态度,明天我们再开一次会,老林你把举报信带上,常委们都来议一议,看看举报信揭发的,是无事生非还是证据确凿。”
我以前想,跟更多权势人物结成利益共同体,就没人能整垮我。这想法真是大错特错。首先,如果自己干净做人,廉洁行政,就不必担心会翻船。所谓利益共同体,难免违背党性原则,有损国家和他人利益,如果违法乱纪,才暗藏了真正的危险。何况“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以利益结成的关系,注定是不稳固的,说到底还是互相利用,就如佘老板一流,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旦出事,轻则受制于人,重则一起翻船。
杨县长没有笑,坚持说:“难道举报信说的都是空穴来风?像这样敷衍了事,难怪群众抱怨我们言路不通!”
微风拂面,我站在绿柳长堤上,凝视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禁想起冯大秘真诚而善意的提醒——“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是经历过惨痛教训的。因为拿了不该拿的钱,我一直承受着良心的不安,还受到佘老板要挟,身不由己地做了很多错事。那些陷入两难境地而凄惶无助的日子还少吗?因而波及家庭,还差点失去于婷。如果不是魏书记让我放弃水厂股权,如果不是他在抗灾的危难之际给我补过的机会,让我有了立功表现,我也许已经放弃公职、漂流在外,甚至是锒铛入狱、身败名裂。在魏书记和冯大秘苦心救我时,我一度以为自己轻松过关了。痛定思痛,现在的一切,其实是用我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啊!决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林书记说的本不好笑,常委们为缓解紧张气氛,都笑了起来。
我应该好好反思自己的价值观了。我上大学时,看白话版《资治通鉴》(繁体版看不懂),我特别佩服唐玄宗时期的名臣姚崇。他经历坎坷,历仕三朝,富有公心,但平时不大表现出来,不管过程是否处处符合儒家规范,在他看来,最终能够利国利民才是正道。毛主席在《新唐书·姚崇传》的天头留下了“大政治家、唯物论者姚崇”十个字的批注。这深刻地影响了我。
林书记苦笑一下,不无自嘲地说道:“可能是我主管纪检监察的缘故,暂时还没有人举报我。”
回想我第一天踏进县委机关大门,虽然只是个小秘书,也是有从政理想的。为领导服好务,为群众办实事,才不愧对自己的身份。于公,回报国家和社会;于私,让父母为我骄傲。可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在利益和理想、原则之间彷徨?外界的物质诱惑、办公室里的权力斗争……因为虚荣心和权力欲,人常常不能把握自己,“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最终迷失了真实的自我。
魏书记打断林书记的讲话:“这件事,老林的确跟我交换过意见。我是这样考虑的,越诚是市委拟确认的副县级后备干部,年轻有为。在扶贫帮困、防雪抗灾等工作中,他都有非常突出的表现,甚至差点牺牲。越诚同志有没有问题,单凭一封举报信,不能武断下结论。我们共产党人讲究的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然后他微笑着环视周围,说,“杨县长,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被人举报过,但我可以很坦白地同大家讲,我魏明峥前不久就被人举报过!干事业,哪有不得罪人的道理?老林,你被人举报过没有?”
有时候我拿自己跟冯大秘对比,一股羞愧之情就会当头袭来。冯大秘为人正直,洁身自好,身上始终洋溢着理想主义的光彩。他绝不会为了买房、捞钱而违背原则,也不曾因为权力而使用阴谋手段。做人不能私心太重,如果坦坦荡荡,在工作上也能放开手脚。心底无私天地宽,才能走好自己的事业和人生之路!
林书记不得不开口说:“之前杨县长转给我一封举报信,主要是反映县委办隋越诚同志的经济问题。因为当时防雪抗灾任务重,征得魏书记同意,纪委暂时没作处理……”
想到这里,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感到一切都释然了,随后快步向前走去。
魏书记微微一怔,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林书记。
婷月一点点长大了,咿呀学语的她竟然会叫爸爸了,虽然还有些含混不清,却让我万分欣喜。此时她正在客厅里特别为她铺设的泡沫地垫上爬着,不时冲我挥舞她粉嫩的小手臂,可爱至极。
杨县长仍然冷笑着说:“老林,你向魏书记汇报一下,我说的是谁。”
我越发觉得,能跟自己的爱人和孩子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除此之外不必有太多奢望。望着于婷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我若有所思。
魏书记不动声色,问道:“杨县长,在常委会议上,说的每一句话可都要有根据!你倒说说看,被提名的干部,哪一个有经济问题?”
“吃饭咯吃饭咯。”于婷一边嚷着,一边端着菜走出厨房。
听大秘给我转述,杨县长在魏书记发言后,阴冷地说了一句:“怎么能推荐有经济问题的干部担任指挥部领导呢!”
我赶紧抱起婷月,“哦,吃饭咯,乖乖和爸爸一起吃饭咯。”
果不其然,在随后召开的常委会议上,杨县长虽与魏书记在总指挥长人选上意见不合,但他并没有针尖对麦芒地提出反对意见,也没有坚持提名他属意的常务副县长,而是采取了围魏救赵的策略。
于婷把菜放到桌上,走过来笑着说:“还是让我来抱吧,你好生吃饭。”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幸成为高层角力的工具,我处境堪忧。
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怕我又犯了胃病,便把孩子交到她怀里,埋怨道:“带孩子这么辛苦,爸妈也不知道帮衬点。这时候跑出去旅游,旅什么游。”
这个消息令我十分振奋,可高兴之余又有隐忧。杨县长派系的常务副县长,被魏书记派系的纪委书记挤去了总指挥长的位置。偌大的新区建设项目,指挥部里竟无一个杨县长的亲信,叫他如何容忍?尽管在新一轮较量中,最早定给我的副指挥长位置被拼掉了,可这比起总指挥长的位置来,显得微不足道。杨县长心里一不平衡,势必拿我开刀。
“好了好了。爸妈单位好不容易组织退休职工出去旅游一回,你抱怨个啥。”于婷打断我道,“再说,我不是把你和孩子照顾得挺好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虽然只是传言,但官场上的小道消息往往出奇的准确,更何况同我说的是冯大秘。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笑着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把于婷揽进怀里。婷月伸出手来要摸我的鼻子,我张开嘴作势要咬她,婷月吓得缩回手,却咯咯地笑着。
听大秘说,县委打算对新区建设指挥部的组成人员进行调整。最新的消息是,总指挥长将由纪委林书记担任,副指挥长有两个,分别是人大的一个副主任和政府的一个副县长,而我将出任指挥部办公室主任。从这次人员安排看,简直是在为下一步提升我为新区管委会主任作铺垫。
于婷柔顺地把头斜枕到我肩上,让我轻抚着她的秀发。我用柔爱的目光,默看着婷月如花般的笑靥,沉醉于此刻无边的幸福之中。
雪灾过去,一切恢复正常,新区建设又提上了议事日程。
隋越诚,你永远都不许忘了,你曾对她们许下承诺,要让她们一辈子幸福。我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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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天起,让每天都有更美好的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