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帝责端起酒杯,责骂这位兄弟,说:“你小子的人间温暖真够的,你先把酒喝了,咱们再谈各自命运如何?”
“可以,不谈公事,但咱们今天难得相聚,总还得彼此之间关心关心对方吧?!”另一个哥们接过苏帝责的话茬,似有不赞同他的“一言九鼎”。
“苏常委的教诲我牢记,我喝!”这兄弟看来也是海量,干脆利索地把满满的一杯酒一扫而光,还将空杯高高举起,倒转杯口,亮在头顶,说,“福星高照!”
“今天我们最好莫谈公事,这些烂事霉事越谈越寒心,越谈越伤感。世上要算什么最无情,就是官场最无情。拜托大家不要再说了,放飞心情宵宵夜。来,喝酒!”苏帝责说。
这小子也与吴发先一样,似乎无忧无虑的,诙谐幽默,不像张如文、苏帝责他们末日来临似的,搞得身心疲惫。在他的影响下,气氛比原先轻松了。
“吴老弟,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是我们身边的真实故事。一个送水工都要隔三差五往局长办公室送水,每次到他的办公室都是客来客往,笑脸相陪的情景,敬烟倒茶,恭恭敬敬,真是幸福至极、风光无限,令这个送水工十分羡慕。‘这个局长多轻松多快乐呀!’可是有一次,他送水到他的办公室,却发现里面难得的宁静,没有外人干扰,只见轻松快乐的局长仰靠在老板椅上唉声叹气,对着天花板死死发呆。看他心乱如麻、生不如死的神态表情,送水工异常纳闷,惊奇万分,心想:局长这么风光幸福怎么也还有痛苦的时候?小吴老弟呀,这个送水工永远都解不了这个疙瘩,永远都会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因为他是局外人,没有接触过政治官场,所以他就领悟不到里面的所以然。这么些天来,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在钟祥云、范水清的紧逼下,我简直是在炼狱,他们时时处处都在给我下通牒。”
张如文有点朦朦胧胧的醉意了,他把平时的工作霸道带到了酒桌上,根本听不进他人的安慰解劝,借着酒兴,用力砸着杯子,怒发冲冠道:“你们都是一群六月伏天死了不怕臭的乐观派,现在是狼来了的时候,说不定明天我们都会滚蛋。当下,我最担心的是天明,我祈祷着黑夜的漫长,如果老天爷有眼的话,帮帮我,把长夜久久留驻。”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有的是机会,乐观一点好,我就不相信他钟祥云会没事生事找岔子,处处给我们小鞋穿,要是这样的话,我们也不是吃素的,难道他身上就有那么干净一尘不染。”吴发先还是那样的“童言无忌”。
在座的诸位对张如文盼望长夜恐惧天明的期待都心知肚明十分清楚。没完没了的清理整治工作 ,压得他身心憔悴,筋疲力尽,几乎寸步难行,进展全无,上下不讨好两头夹气四面楚歌,天天如此,真是心烦意乱。不仅如此,还要面对范水清的责难。这样的恶劣环境,他张如文不惧天明才怪呢!“如文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既然这根牛筋这么难嚼,你就下下狠心咬咬牙,把它甩得远远的,主动向钟祥云辞职,等待时机远走高飞。”苏帝责向张如文指点江山。
吴发先这么一说,张如文不敢苟同,举起酒杯“一口闷”地把下一杯酒咽下,粗声粗气地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吴老弟,你年纪轻轻、后生可畏,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血性,这很好,难能可贵。但是,你想过没有,你在鱼龙混杂的官场混了几天?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是是非非你经历了多少?眼下,我们就是茫茫草原上迷途的羔羊,没娘的孩子,没人理睬,更没人同情,早晚会被狼吃掉!我们大家都到了高唱《国际歌》的时候了。愧你还无忧无虑形势一片大好!”
“不行!我坚决反对。你们知道么,这是最无能最错误的选择,得不偿失。我们最要紧的是逆水行舟,坚持到底,决不做‘逃跑主义’。有一句老话,叫着死也要做鬼雄!”吴发先从椅子上弹起来,极力反对苏帝责的下策。
吴发先想得恐怖和复杂。
“好!算你有种。那我问你,你这个先生有什么绝妙高招?”
吴发先是上任不到一个月的体育局负责人,一年多前,他还是中学的一名体育老师,由于这人对官场兴致昂然,官迷心窍 ,居然打起了改弦易辙混迹官场的主意。他在高云政坛是一张白纸,举目无人,混迹官场谈何容易?思来想去,他想起了他学生的家长苏帝责和张如文,于是他拿出全家人省吃俭用的十多万家底,找到这二位“红人”,求他帮忙。通过他们的有效运作,年轻的吴发先得到了刘少连的认可,先调到县委办的机关事务局工作,半年后就地提拔副科干部,再过半年荣升到体育局任第一副局长并主持工作。这样做,刘少连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能肆无忌惮地张扬,以致造成民怨沸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主持工作,双方共赢,皆大欢喜。
张如文是官油子,风雨挫折还是经历不少的,服软、逃避不是他的个性风格。在他的工作年轮中,再艰难、再复杂的工作都能迎难而解,再硬的骨头都能张口啃噬。十几年前,他刚刚接任双河镇的镇长,上任第一件最头痛的事就是计划生育工作被县委、政府“黄牌警告”,在全县排名倒数第一,书记、县长分别找到张如文和镇党委书记,言明形势并下最后通谍:“限你们十天以内把局面扭转过来,否则就地免职!”
“如文兄,你太消极了吧!我们现在在座的大大小小都是法人代表,都还握有共产党的公权力,好日子还在继续,鹿死谁手,谁笑到最后还不能妄下结论,怎么是最后的晚餐呢?”体育局的吴发先对张如文的“开场白”流露出不满情绪,给他指错纠正,显现出挫折面前不低头,忍辱负重,逆势而上的豪言壮气。
张如文刚刚上任,镇长的瘾还没有过上,板凳还没有坐热,就面临免职的危险。他自知形势的严峻,千斤重担压在自己的肩上,局面打不开,他简直无颜面对,届时,后果就会不堪设想。这样一来,张如文亲自带队,下到重点村、钉子户家里做工作,他们个个怒火中烧,以强迫的措施不择手段,对计生对象实行“无情镇压”,大有你不让我好过,我就让你付出代价的报复之心。有一个对象,丈夫不在家,张如文一行三更半夜到村子里搞突击“抓捕”,正在敲门之际,这个妇女灵敏地意识到计生队伍来了,于是就一骨碌爬起来,腆着大肚子从后门溜走,待他们踹开门进去后,人去屋空,气得张如文暴跳如雷:“找,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来!”这边,他又命令几个后生抡起锄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挖她家的灶脑,铁锅砸得洞开三尺,灶台挖得面目全非,家里所有东西都被洗劫一空,毁的毁了,装走的装走了。正在寻找对象的队伍没有找到人,个个懊丧返回,听候张如文“发落”。张如文不死心,他下决心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便吩咐部分人在村口蹲点守侯,部分人在她家里某一角落埋伏,其他人佯装撤兵,制造村子里风平浪静,工作队撤走的假象,以引诱对象“自投罗网”。这一招果见奇效,没过半个小时,这个妇女就返回家里探个虚实,被工作队逮个正着……在“政策不怕顽固派,斧头不怕纽丝柴。”和“动不动,三分钟,再不动,龙卷风”等一系列所谓的政策鼓动下,张如文狠招连连,局面打开,双河镇的计划生育工作因此很有起色,被动局面很快被扭转过来,计划生育这个“一票否决”的工作重新得到县委、政府的认可,“黄牌”换回了“金牌”,县委书记在大会上表扬张如文干得漂亮。
“喝,大家痛痛快快地喝,我们都是结拜的铁兄弟,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苏帝责附和着,带头把杯中酒喝了。
往事如烟,那是辉煌的过去。现在是情况不同,自己身上不干净,与刘少连、廖东东他们有油水相渗,有利益相链。要不折不扣去执行钟祥云的“政策”,贯彻范水清的“指示”,大刀阔斧干下去,这无形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不干下去,推托应付,钟祥云是不会答应的,范水清是会不依饶的。这样的夹心工作怎么去干。
张如文这几天的心情已坏到了极处,一直闷闷不乐。这天晚上,他约几个 “铁哥”到夜宵城宵夜。这几个哥们都是高云官场的精英,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限,一度成为高云上下的红人,极令其他官员羡慕不已。特别是苏帝责凭着官场的八面玲珑和与县委多位领导的特殊关系,通过一系列的潜规则并运作周旋,帮助、带活了一批亲戚朋友进入仕途。他虽然是叶村乡的党委书记,但只要他一出面,帮谁包准,高云政坛上把苏帝责的大名忘了,“苏常委”的雅号不胫而走,传遍城乡。如今,苏帝责与包括张如文在内的这几位哥们涛声不再依旧了,刘少连的下台,钟祥云的上任,他们似乎都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撂在一边坐着冷板凳,即使不坐冷板凳,也是像杂牌军一样贬到风口浪尖充当炮灰,求生不得求死不易。张如文就是典型的“样本”。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一朝天子一朝臣。同病相怜的命运又致使他们怜香惜玉地走到一起。“弟兄们,我们今夜无眠,敞开肚皮,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醉方休!来,我代表东道主,代表落难的弟兄们敬大家一杯,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晚餐!”郁闷不乐的张如文江湖豪杰一显,举起酒杯,将满满的一杯“四特”白酒喝得底朝天。
“再高的山都是人的胯下过。张镇长你的办法有的是,根本没必要这么剐肉一样痛苦万分。他们来明的,以势压人,以权欺人,那么我们就来暗的,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高云撼不动。”吴发先算是回答苏帝责的问话,更是给张如文心灵的慰藉。
清理整治工作正在有序进行,尽管说情之风刮得厉害,障碍阻力不少,但钟祥云都死死地守住了底线,一切按原则办事,公对公处理问题,进度倒是很快。集中的问题则集中处理,重点解决。
“老弟这下算是聪明,锦囊妙计。”苏帝责满意地点头说,“但是,这事儿千万不能盲目鲁蛮,一切要从长计议。”
廖东东在给刘少连摊牌时,如数家珍地抖出了一笔笔开支明细表,总支出达200万之巨,这些“黑帐目”,令刘少连内心发颤,呆若木鸡。“把柄”在他手,他廖东东能不釜底抽薪吗?高云的楼盘开发,他所占的比例不是半壁江山所能概括,而是占了六成还要多。更为糟糕的是,他的楼盘开发大都是违法违规所获,追查起来,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现在,钟祥云大刀阔斧清理整治征地拆迁,所有的问题都会暴露出来,所有的黑幕交易都会让世人皆知,这些都是“见光就死”的生意买卖,倘若这张纸包不住这把火,廖东东要死,刘少连同样活不成。
张如文闻之,也深受启示:他们说得都不是没有道理。清朝嘉庆皇帝,韬光养晦之后,居然快刀斩乱麻,半个月时间把乾隆皇帝的宠臣和珅铲除了。嘉庆元年的,乾隆举行禅位大典,把皇位传给皇十五子嘉庆,自己则当上太上皇。由于太上皇的余威四逞,和珅仍然与昔日一样颐指气使,到嘉庆四年,八十九岁高龄的乾隆寿终正寝,和珅的靠山顷刻间倒下了,嘉庆皇帝已经无所顾忌了。但是,嘉庆没有马上对和珅动手,当天还任命和珅与人一起总理表仪大事。不过,也就在同一天,嘉庆在悲痛忙乱之中仍不忘传旨召他的老师朱珪即速回京,这已经发出要铲除和珅信号了。
刘少连真后悔上了廖东东的贼船,真后悔交错了朋友,真后悔大权在握时的忘乎所以。那个该死的张如文,为了一时私利,为了那终年的、不会间断的所谓财源,居然被廖东东的阴险手段所利用,牵线搭桥,当起了他的炮灰,最终把罪恶阴险的刀刃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到了任人宰割的绝境。刘少连至今记忆犹新,通过张如文的“撮合”,第一次他们见面时,廖东东就将一个据说是原汁原味的、看了男人都会心动的“处女”送到刘的府上,让其舒舒服服地享用。后来,刘少连喜欢上了这个女孩,顺理成章地被他长期占用并包养,而一切所需的开支费用,则是由廖东东负责到底。
正月初四日,嘉庆专门发了一道上谕,谴责前方镇压白莲教起义的将帅“惟思玩兵养寇,藉以冒功升赏”,矛头已直指后台的和珅。当天,突然解除了和珅军机大臣之职,并将其软禁在宫中。初八日,在公布太上乾隆遗诏的同时,嘉庆宣布革除和珅一切职务,交由刑部收监。十一日,在初步查抄、审讯后,嘉庆宣布了和珅的二十大罪状,十八日,在京文武大臣会议,奏请将“和珅照大逆律凌迟处死,请即行正法。”嘉庆表示,和珅罪有应得,怎么处治都不过分,考虑到他曾任首辅大臣,为国体起见,加恩赐令自尽。就这样,刚刚亲政的嘉庆,只用半个月时间就把和珅这位盘踞庙堂数十年的先朝重臣收拾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