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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战友的鼓励

安全员尖叫道:“主任,工地主任。”她一面叫着,一面返身钻入正乱纷纷向前跑去的人丛中,慌慌张张撂下一句,“书记,顾不上你啦,自己去办公室吧。”之后一溜烟不见了。钟勇这才记起,在她微微隆起的胸脯上竟还别着一枚小小的红色的党徽。钟勇看见:人流正像势不可挡的洪水,顺大坝旁的泄洪道涌往坝前的护坡。

钟勇惊疑问:“谁?”

高音喇叭里继续传来这位工地主任的呼唤:“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党的神圣宗旨。为人民奋斗,无上荣光。”接着,喇叭中竟传来几位男人的粗重的夹着沙哑的嗓音,钟勇猛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正在护坡上的领导班子,正在召唤更多人冲来。然后,钟勇听见他们竟然在唱《国际歌》:“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他俩不约而同停住脚步了。

在这穿云裂石般的激昂旋律中,钟勇忽然想到了这些天厅里干部们的议论纷纷,他们看了报刊说,现在极少数家庭拥有全国近一半的财富,这种贫富悬殊和聚敛财产的程度,已经大大超过资本主义国家,怎么办呢?这时,他听着整整一个领导班子的《国际歌》声,不由热血沸腾了。他看见跑在前面的一些年轻的共产党员也随着歌声激越唱起,很多人边跑边唱边欢笑,仿佛感到无比的自豪。电闪雷鸣中,深沉洪亮的歌声跃入云霄袅袅不断,似乎与整个天地融合到了一起。钟勇不假思索,挤进领取工具材料的人群中,接过一把铁锹,再夹起一包堵漏材料,跟随歌唱的人们向前跑去。

“共产党员们,大坝成败,到关键时刻。党交给的任务,我们一定要完成。现在,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除施工队长外,全体共产党员都到护坡上来,我和班子成员们等着你们。施工队长们,带好施工队,抢运堵漏材料。一滴水也不能越过护坡、威胁大坝。”

密雨下黑了天地,把一切搅成了混沌的世界。转眼之间,雨声连成一片轰鸣。这时,天空像裂开无数道口子,汇成瀑布,向工地倾泻过来。堤坝外的河水暴涨咆哮着,天崩地裂般隆隆作响,黑雨如同波涛,从天而降,顷刻之间将一切都淹没了。

钟勇犹豫着,然后跟这小姑娘往回走了。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坝上的高音喇叭声。

第二天,雨过天晴,天蓝如洗,清辉普照,极目四望,万山重叠,一轮红日高悬于群山之巅。

小姑娘倒没怎么在意,却对这阵阵雷电透出畏惧,然后信任地依偎到钟勇身前,仰脸脆嫩地尖叫道:“钟书记,回工地办公室吧?”她话音还没落,雨点便成了线,接着倾泻下来,在地上溅起一片燥味的尘烟,没多一会儿,在这白练般雨水的急射下,地上激起无数的箭头。

田处长站在距离工地很远的一辆轿车旁,没有丝毫欣赏的雅兴,却如同疯子,万般沮丧地喃喃着,诅咒着钟勇还有被大家视为自己亲信的那个工地主任。

天慢慢变成深灰色了。忽然,闪电亮起,霹雳如同炮弹爆炸不时震响,顷刻之间,大颗雨点如同子弹乱纷纷射来,打得钟勇身子微微作痛。检验完钢板,他失望了,竟没一块次品。然后,他将自己的职务告诉了安全员。

当年,这位工地主任刚从外省调来,一听自己支支吾吾说出省分管领导儿子想分包工地项目的话语,立马满口答应,还热诚邀请他俩去实地考察,看分包哪块更合心意也更有油水。自己呢也没多想,就傻呵呵领上那位领导的儿子去了。到了工地,工地主任却先领他俩进会场,说待会儿还得请他俩给全体干部“作指示”。那天,这简易会场中坐满了工地的干部。

大坝出现在眼前。钟勇看见,大部分堤坝已然建好,有些地方开始砌盖混凝土板。堤坝巨大的身躯横卧在河床上,就像一个庞大的灰色怪物,将要拦截整条河流,让它顺从地发电灌溉和做种种好事。不过,钟勇却径直向一堆堆钢板走去,顺手捡起一块鹅卵石,之后绕着这堆堆钢板到处敲打起来。他将一只耳朵贴到钢板的边缘上,再用食指堵住另一只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传来的缭绕着的余音。他毕业后就在工地摸爬滚打,受过训练的耳朵自然能够听出,哪堆钢板是头等货,哪一块又是假冒伪劣。小姑娘耐心地等着他,到最后对他这副怪模怪样掩嘴笑了起来。钟勇瞪了她一眼。

工地主任先领大家学习中央组织部早就下发过的一个党员教育材料,是讲吉林省水利厅长汪洋湖的,讲他如何在水利工程建设中拒腐蚀永不沾,搞出多少廉洁优质高效工程,节约了国家多少资金和给全省百姓造了多少福。田处长听着,坐立不安了,感到不大妙了,便示意给那位领导的儿子,可那公子浑然不觉,也没理他发来的短信,最后反而用短信回复道:“他敢?不过装模作样卖卖狗皮膏药而已。”念完材料,这位主任便笑盈盈地和盘托出他俩要项目的事儿,然后转脸对大惊失色的他俩道:“我先发扬民主,再请领导们作指示。”

钟勇这才发现这一脸肮脏的人是位姑娘,十分年轻,尽管这不合身的肥大的工作服足足装得下两个这样的姑娘,却依然遮掩不住她浑身上下透出的娟秀气。钟勇想,大概她刚刚大学毕业。为了不让她为难,钟勇立即点点头,她这才舒心地笑了,然后将双手弯成喇叭状放到嘴前,一脸认真地几乎是尖嗓喊着告诉他,工地领导班子正在大坝前的护坡上组织赶工,必须抢在暴雨来临前加固好护坡,不然,坝外河水猛涨,工程就危险啦。说着,这位安全员请钟勇打开车门,然后她怯生生坐到驾驶座旁的侧座上,似乎很不好意思自己的衣服弄脏了这洁净的座位。她领着钟勇驾驶轿车驶向停车场。停放好车子,这小姑娘取来安全帽,似乎怕这位一脸文气的书生不会戴,还亲手给钟勇戴好,紧紧系好帽带,接着又似乎害怕勒着他,再用纤细温软却已然粗糙的手指试了试松紧,又调整一下帽带。之后,她一脸严肃领着钟勇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大坝走去。

会场先静悄悄,接着骤然炸锅了。领导的儿子一见势头不好,顿如利箭蹿了出去,后面还跟了一群施工队长,他们紧跑却没撵上,要不,非把他当场揍扁不可,这些干活的哪吃这一套呢?早恨透吸吮民脂民膏的了。田处长被大家包围在会场中,一个劲儿哀求解释自己的“工作难处”,工地主任也在一旁紧帮他说好话。就这样,工地领导班子几个成员的拳头还险些顶到田处长的鼻子上。到送他上车时,工地主任紧紧握住田处长的手,十分抱歉地连声说:“不像话,太不像话,怎么不给领导们个面子呢,生瓜,一堆生瓜。我再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请那位领导的儿子再等两天。工作,我肯定做得通。以后,他相中哪个项目,哪个就是他的。这些人,层次太低,不懂事,还得教育,多学文件。”

轿车颠簸着驶入河床。道道车辙印纵横交错,满载水泥的卡车、装载杂物的拖拉机、运送各种建筑材料的自动装卸货车,还有一堆堆的钢梁和木材、轨道和栏木、铁管子、大铁桶,还有沙堆砾石,遍布整个工地,很快让钟勇难以辨别方向了。忽然,一个头戴黄色安全帽和左胳膊上扎红袖箍的矮个子,浑身沾满水泥和白灰,活像个幻影,突然冒出在车头前面。钟勇忙踩刹车再从侧窗探出头去,大声问起工地主任在什么地方。这人转过脸来,神情紧张,没有答话却急切地告诉他,轿车不能进入工地,为了人身安全,这是工地主任的规定。这人几乎跟钟勇脸对脸。

田处长恨得差点儿把牙咬碎,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满脸赔着笑容。从此,他再也不敢去那个工地了。后来他听说,他俩跑后,这工地门口还竖起了根竿子,竿头就挑着这位领导的儿子当场跑失的一只皮鞋,日日夜夜风吹雨淋,直至它开帮烂掉掉下为止。不过,从此厅里很多干部却视这工地主任为田处长的亲信了,因为他非但没收拾这胆大包天的小小的正科级干部,反而多次呈报他为“先进”。田处长知道,自己已被这家伙结结实实地捏在手心了,甚至连调动他的工作都不敢,否则构成“打击报复”,而且证人一片。但最主要的是,对他还不像对付钟勇,没得到吕宇的支持。所以他从今以后只能做的是,对这家伙永不升官,可这个混账又似乎没放在心上。

他想:施工这么严格,如此严把质量关,即便在外省都少见,他们能是腐败分子吗?可是,党员群众对田处长他们的长期反映,会是假的吗?他们一帮子会是忠心报国的吗?可是,摆在你眼前的,却就是一副为国为民忠心奋斗的景象,怎么回事呢?忽而,吕宇斥责他的话似乎又响在耳边:“这些年,咱们厅取得了如此巨大的建设成就,连国外代表团都羡慕不已。难道,全是一帮腐败分子干出的吗?”钟勇不由摇了摇头,却也矛盾了:从表面上看,他讲的并没有错,可纪委掌握的腐败问题呢?那般龌龊肮脏,能是小题大做、杞人忧天吗?可是,眼前又是这么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到这里,田处长不由咒出了声,想:问题并不在疯子,疯子什么时代都有,除了前苏联才没有。根子是在这个信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政党上,它才是我们的头号敌人。我们凭什么为别人服务呢?我们入党、苦干,一步一步爬上来,不都是为了我们还有我们的家族吗?一定要过上高出别人多少倍的好日子。“为人民服务”,有病?所以,一到我们握上实权,当然要贪污受贿官商勾结了,就像太阳到点必然升起那样。可是,这个党就是不让我们这么干,根本不通情达理,一旦发现,轻则坐牢,重则杀头。所以,对于这么一个不讲人情人性和人生道理的党,我们能不千方百计推翻它吗?要推翻它,又怎能不联合上西方呢?当然,只要它的宗旨变了,成为“全心全意为自己服务”的党,我们又怎舍得埋葬它呢?

他困惑起来了。

田处长想:这个党太傻了,它真该好好团结我们,只有我们高兴了,这个党才能长命百岁,党内也才能团结和谐。到那时候,我也就不会非杀钟勇不可了。一旦厅里成为我的公司,就像剧变后的俄罗斯,我立即请钟勇这位铁面包公当督察,只有他,公司员工们面对着白花花的银子才不敢动心。至于工地主任嘛,我更得重用了,因为只有这样利润才滚滚而来,要是听任主办科长这帮烂走狗,我的公司还不立即破产?我还会为追讨索赔被关进监狱。所以,关键是改变这个党的宗旨,这样,全社会才能团结和谐与奋斗。

他踩下刹车,轿车驶下通向河床的陡坡,河床尽头是正在施工的堤坝,堤坝下堆满了带有弯头的长长的钢板,堆积如山的钢板横卧在河床之中。钟勇不禁诧异,作为水利工程专业的高材生,他当然知道这些钢板要打进堤坝下面很深的地方,一直打到坚硬的黏土花岗岩层面上,还要使这些弯头——槽舌接头一个贴上一个,不留下一点可以渗水的漏缝,这样在河底形成一道钢墙,严密封住地下水,才能使大坝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田处长感到自己实在是被大材小用了,更不该总被纪委盯着找麻烦,而是真该领导这个国家。然后,他掏出手机又跟迟瑞成商量起来。

钟勇暗暗有些吃惊,想:还不停工?已经没法干啦。接着,却不由生起对这位工地主任——尽管是田处长的亲信的一丝敬意。

钟勇与工地领导班子告别。整整一夜,在探照灯的照耀下,这支千人施工队伍终于胜利完成了任务,钟勇也跟冲锋在前的这班子成员们成了莫逆。那位精瘦精瘦的五十多岁的工地主任再次紧紧摇了摇他的手掌,语气坚定道:“小钟,别怕他们,邪的怎么也压不住正的。对于歪风邪气和腐败现象,你硬他就软,你软他就强。我们都在背后支持你,到再选举机关纪委书记的时候,我们要求公推直选,再不许田处长他们事先提出候选人,玩他们的伎俩。你放心,到党员大会选举那天,落选的不是你,准是他们的人选,到时你看吧。”

钟勇远远地看到了工地,看见了开挖出来的河床、堆放两岸的沙泥堆,泥堆像连绵的山丘向荒凉的山间延伸。一台台掘土机分布在河床之中,掘土机移动臂不停转动,每当满载灰泥的掘斗在空中转动时,狂风就从里面带出更多的尘沙,扫袭着空中和地上。风沙如帷幕一会儿遮住了掘斗和移动臂,一会儿又平铺到河床上,遮蔽了在漫卷的狂风中忙碌着的人们。

直到钟勇坐到驾驶座上,班子成员们还隔着侧窗对他说着似乎永远也说不完的鼓励话。钟勇启动了车子,转脸面对他们,不住笑着,却感到阵阵酸楚。那位安全员不害羞地哭了,洗去白灰和水泥后,俊秀的杏仁脸上布满清泉似的泪水。

狂风带着拖长声的厉叫,从上面下面侧面夹着沙土翻卷而来,吹弯了树木,遮蔽了太阳,高高蓝蓝的初秋的天空,转眼成灰黄色了,一切景物都变了颜色。不一会儿,天空出现了如烧焦棉絮般的大团云块,顷刻之间天昏地黑,一切都混混沌沌了。

大家向钟勇的车子挥手道别。

下午,钟勇驾驶着纪检办主任为他从车队借来的奥迪A6轿车,独自到正在建设中的一个水库工地摸情况,准备调查更多的田处长违纪证据,田处长的一个亲信正在这里组织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