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腐败分子们的目的,可绝不仅仅是为了闹腾几个钱,或许开头的时候是这样。他们的终极目的,就跟前苏联同行一样,要夺取政权。就像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一再警告的那样,腐败分子们就是要把中国共产党‘变成法西斯党’,要‘整个中国改变颜色’。所以,又回到老话:既然干了这一行,就绝对不能袖手旁观,让那些乌龟王八蛋顺顺当当地把中国变成前苏联。其实,今天咱们遭遇的一切,党的几代领导集体早预料到了。你好好学学文件吧。”
秦钢继续毫不留情地说下去。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击声,秦钢大声道:“进来。”
钟勇的脸变得通红。
秘书抱了一摞文件和信件进来,他对钟勇尊敬地点点头,再向领导一一汇报起工作来。
“同志啊,脑子要复杂一些,我们是在一条特殊战线作战,对手就是这些‘同志’,甚至是‘领导同志’,他们的破坏能量,可一点也不亚于当年的敌人。你也汇报了有人下黑手的情况,虽然公安部门勘察现场后认为‘查无实据’,甚至不信任你,可我认为你讲的是真的。现在全国范围内,咱们干纪检的,有牺牲的,有致残的,只不过还没有被灭门的。咱们可不能看破红尘,更不能被金钱美色和官位收买啊。”
钟勇等待着。这时,他恨死腐败分子了,知道秦钢讲得完全对,自己绝不能放弃,这不是你的性格!他毅然决然起来。忽而又想到了曾小妮,又有些犹豫了。秘书一离开,他支支吾吾对领导讲述起来。
他逼视起钟勇,目光灼灼。
秦钢丝毫没在意,挥了挥手,像要赶去他的忧虑一般,胸有成竹道:“很简单,你跟那位领导说,办完案子再调工作,就说是我说的,是纪工委要求的,看他怎么答复?看你还能不能去省政府办公厅?到时候你再看初恋的表现吧,跟你来往不来往?要是真有爱情,我会设身处地替你着想的。现在,只怕都是在诳你。其实,王丽萍是不错的,那天也亏了她,要不,你麻烦就大啦。饭馆报警‘110’,本来是要抓你的。你早犯了众怒啦,还是咱纪检那句行话,‘查处一个人,得罪半个城’!”
秦钢痛心道:“小钟啊,腐败在中国源远流长几千年,能够搞垮我们民族的,也只有这个了。看看历史,每隔多少年,中国就官逼民反、血流成河那么一场,幸亏有包公、海瑞他们,要不咱们民族有什么希望,不早成绝唱了吗?党的几代领导集体也一再讲:能够搞垮中国的,只有腐败!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们从少年起就救国救民,想的也是解决腐败这个难题,所以把夺取革命胜利看成是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才把胜利后的进城视为赶考,在延安就考虑打破腐败‘周期律’呢。那时候,咱们党距离夺取政权还有好长一段路没走呢。”
钟勇大吃一惊。
钟勇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着。
看着他惊愕的神情,秦钢却现出早有所料的神色,说:“有什么奇怪的呢?几年前,也是咱们省直机关,有位机关纪委书记跟你差不多,执纪相当认真。结果,有天下班,黑道就截住他暴打一顿,临了还撂下一句:再作对,下回就用刀子啦。他报告了纪工委,我又能怎么着?只好告诉他,不要怕,捅你两刀子,就让它捅,为人民利益牺牲,死得其所,‘比泰山还重’。咱们当共产党员,就是准备流血牺牲的。当年,哪位革命先烈说自己参加共产党为的是长命百岁?捅一个洞,进医院;捅死了,埋烈士陵园,我年年组织省直机关纪检干部纪念你。”
说到这里,秦钢不觉激动地喘了口气,“要咱们‘五不怕’‘七不怕’,实际上就是告诉咱们:腐败与反腐败,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干咱们这行的,就得准备坐牢掉脑袋。其实,我们面对的是武装到牙齿的阶级敌人,他们想的就是如何早日推翻中国共产党的领导。《邓小平文选》上讲得多啦,十七大报告也有论述。所以,不能患得患失,必须学习革命先烈。好比上甘岭——至今西点军校教官们面对着沙盘还纳闷:中共两个连的阵地,‘联合国军’五个营为什么就攻不上去?他们还是突然发起猛攻,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阵地上,多少干部战士拉响爆破筒、炸药包和手雷,跟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你上上网,上面有照片,是把黄继光尸体立在那个地堡前照的。看看,还像个人吗?完全是树干枝子,黄继光从跃起到扑在那个枪眼上,整整七十多米道路没一点儿血迹,早就流尽了!他用信仰创造了人类生理的极限!那时候,哪个战士说过,‘凭什么就我们倒霉’——堵枪眼、拉响炸药包同归于尽?”
钟勇目瞪口呆,没想到最终等待自己的竟是这种命运。
“这正是我们共产党的伟大之处。你说说,‘文革’中好多人死得冤不冤?好多老干部就是不说假话,就是不屈服,他们也是有大功劳的人啊,可是,蒙冤死了有多少!”
秦钢缓和一下口气,淡淡说道:“当然,要求归要求,上级纪委的支持还是要有的。我联系了市公安局,后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这案子总算破了。找黑道的那几个党员干部,通通移交司法,有的还被‘双开’。”说到这里,他仿佛无意地看了钟勇一眼。
秦钢的脸又绷起来了。
钟勇脸色铁青。
“不管怎么样,我在官场也混了这么多年,当然看得出。我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就我们倒霉,就我们送炸药包,就我们‘五不怕’‘七不怕’的。老实说,我不怕死,就怕死了背黑锅,到头来说是被共产党处死的,这个我害怕。”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钟勇按秦钢教的,给那位省分管领导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是双重领导,必须按纪工委要求,把手头案子办完才能去省政府办公厅。
钟勇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领导满口答应,还理解而温和地安慰了他,要他绝对放心,位子一定给他留着。可不久钟勇便得知,那个秘书处长的坑儿已经被填上了。
“原来,你不傻啊,什么都明白!”
此时,钟勇心中再无波澜。
秦钢大笑起来。
然后钟勇又赶紧给曾小妮打电话约她下班后见面。
钟勇猛然急了,“肯定不调了!厅里谁不知道,这领导的儿子跟田处长他们一块儿干工程。升我的官,还不是为了工程?要我捂住,不光全厅有脸面,有些人,连身家性命都能保住。”
“小妮,下班后见一面吧,有个重要事情要告诉你。”
秦钢不耐烦了,截断他的话,“还有领导给你许愿……”说着,他转过身来,对钟勇严肃地说道:“你试试,跟他们说:案子完了再办调动,看他怎么答复?”
“调令下来了吗?”电话中传来她紧跟着兴奋起来的声音。
钟勇赶忙分辩道:“不是,她老公是开公司的。”
“不,不是。”钟勇想到曾小妮对他的期待,便不由心虚起来。
秦钢听着,站了起来。钟勇用目光追随着他,看着他在这小小办公室里踱起圈子。忽然,秦钢停住脚步,没头没脑地对钟勇道:“你们机关问题还不简单呢,办着案子,突然冒出个初恋,还是个做买卖的。”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学会吊人胃口啦,亲爱的,别瞒着了。老实交代啊……”银铃般的笑声从听筒中传过来。
钟勇知道瞒不过去了,也知道今日只有秦钢能护他救他和支撑他了。于是不再隐瞒,原原本本讲了。
“别猜了,晚上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的。”
秦钢笑了,“王丽萍告诉我啦。”
“好吧,你要调工作了,咱俩晚上见。亲爱的,亲下?”
钟勇脸不觉红了,支吾起来。
“晚上见。”钟勇强作欢喜,然后沉重地挂了电话。
“小钟啊,今天你可反常啊。这可不是你平时的为人,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啦?告诉我,那天在饭馆,跟你一起的那女的是谁?”
“小妮,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这次的处长是没戏啦,你不怪我吧?”
秦钢的脸绷起来了。
曾小妮仔细地听钟勇说完,轻蹙着眉问:“难道没法挽回啦?”
钟勇不吭气了。
“没法!我总不能把案子捂住,甚至像他们希望的,指鹿为马,说没一点问题吧?”钟勇带着困难说。
“很可能轮换不了,咱们党内,轮着谁就是谁。1949年,全国党员三百万,可已经牺牲的党员,光有名有姓的,就三百七十万了。那些烈士能说吗?全党凭什么就我们牺牲,你们日后当官为宦?”
“真的没办法挽回了?”曾小妮脸色沉了下来。
秦钢的声音严肃起来。
“真的不行了。”钟勇刻意忽略掉曾小妮的不悦,再次肯定地说。
钟勇犹疑了,而后心一横,赌着气,爽快地说道:“不查了,让别人查吧!也叫别人反反腐败吧,凭什么光我反呢?党内也该轮换轮换啦。”
突然,她哭了,肩头颤抖起来,哽咽得喘不过气来。钟勇的心似乎拧到一起了,疼得肝肠寸断,他明白曾小妮多么盼望这个调令,他坐在沙发中,轻柔地握着她的手,想借此安抚她,更想借此将自己的信念传给她,保住这一生的爱情。
秦钢不再说话了,笑盈盈地问:“手上案子呢?纪工委审核了你报的材料,就‘伪造档案篡改职级’,处分他是不成问题的,可下步呢?我们的目的是查水库工程建设中的腐败问题。不查了?”
曾小妮眼中噙满泪水看着钟勇,然后用力地一下甩脱他的手掌,走向化妆镜,打开粉盒,检查起脸上的色妆来。她对着镜子,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补了补妆,盖上粉盒。
钟勇根本没琢磨领导话中的含义,“当然真的啦,省领导的话,哪能有假?”
钟勇站到她身旁,硬着头皮又讲起秦钢开导自己的话来。曾小妮面庞一片惨白,血色全无,眼里闪烁着强忍住的泪光,忽然站起来吼道:“废什么话呀!”
秦钢笑了,“还这么下工夫呢,真的?”
钟勇压抑住满心的羞愧,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解释着。
钟勇犹豫了一下,然后信任地说出省分管领导的许诺。
“我必须履行职责。当然,这很难,有些领导见了我就跟乌眼鸡似的,更不可能提拔重用了……”
秦钢现出无比惊异的神情,问:“谁调你?去了又干什么?”
“滚!你给我滚蛋!你反你的腐败,我过我的日子,我们以后谁也不认识谁!”曾小妮哭喊着,狠狠把他推到门外。
钟勇先有些胆怯,后想起昨晚上曾小妮一直给自己说的打气话,便忍不住,神色躲闪着,小声道:“去省政府。”
“小妮,你别哭啊,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我只能这么做,这不影响我对你的爱,不影响我俩的感情……”钟勇对着门缝继续讲着他不能不这么做的道理,直至小区保安们赶来把他带走。在他被他们推搡着带出小区时,他非但没有怨恨初恋,心里竟有几分自豪。“小妮,要理解我……不能让黄炎培担心的事情发生——‘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来开创中华民族万世之太平……”
秦钢淡淡一笑,问:“你不干,干什么?”
这么想着,钟勇心里才好过一些,他没有立刻离开,一个人坐在小区门口路边上,写起手机短信来。他那只廉价手机只允许发五百三十个字,只好一个短信接着一个短信发出,反反复复讲着反腐倡廉的伟大道理。
“倒霉呗!那么多干部,凭什么就我们倒霉?有些掌实权的,花天酒地,吃喝玩乐,整个家族都跟着沾光,凭什么我们受穷受苦受累,还挨打受气。你们干吧,我不干啦。”
曾小妮终于回复了——“不要脸的疯子!”
秦钢笑了笑,然后沉下脸来,问:“为什么?”
然而,钟勇根本没料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突然遭遇初恋这一幕,却是北京站事先安排好的。
面对着上级纪委领导,钟勇老老实实讲了头一天的经过。“我不干了!”他最后说得很坚决。
见到迟瑞成通过安装特制解码器的电脑发来的报告,布雷兹想:我们又遇到与前辈同样的难题。当年,正是钟勇这样一大批中国人有效摧毁了我们对中国的拯救,结果到后来,就连尼克松总统都不能不到北京“朝圣”,还得在共产党的国宴上吟诵毛泽东的诗句。所以,我们必须找到消解中国人信念和意志的方法,让中国开始它特有的“轮回”。肉体消灭不可取,一个狂热分子倒下去,千万个这样的家伙又站起来,永远使西方无可奈何。所以,我们一定要在“恐龙”身上试验“主观因素武器”,用这个典型例证充实我们的战略思想库。
秦钢一脸严肃,根本不像上次他遭拘留后那副样子。
接到在国内休假的布雷兹的指示,北京站很快查到了钟勇当年初恋的情况,当时很多教师都知道这始终瞒着钟勇的酸楚的一幕。北京站也查到曾小妮现在的情况。然后迟瑞成曲里拐弯,托某位大老板给这位做生意的富婆带话:如果能让钟勇回心转意的话,将付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不过,迟瑞成也料定,这位曾小妮会欣然同意的,甚至是迫不及待再续旧情。
第二天,钟勇满头缠着绷带,坐在秦钢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