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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次交锋

一听这话,田处长火了,瞪圆眼睛。

钟勇不禁有些冒火,他没想到田处长一屁股屎居然还这么张狂,于是没多想,一个箭步挡在门口,继续往下说:“按照责任制的规定,如果大坝出事故,你田处长,加上我钟勇,咱们谁也跑不了。”说着,他声音不禁有几分严厉。

突然,他指着门说:“出去,你给我出去!”

田处长不耐烦了,说:“知道,知道……”转身便向里间走。

钟勇目瞪口呆,根本没料到田处长会一下子翻脸。

“呃——”田处长拖长声,说:“好,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来,钟勇只好也跟着站起,有些尴尬,因为话还没说完,“按照《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规定……”

田处长鄙夷地盯着他的脸,再不掩饰,道:“扯淡!从1998年洪水到现在,十来年了,大坝和渠道垮了多少?连朱总理都骂‘豆腐渣工程’‘王八蛋工程’。那时候,没有《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吗?又追究了谁?要按这个责任制,以后谁还敢干工程,谁还敢工作?搞搞阶级斗争就能发展经济啦?一出问题就‘腐败’、就‘追究’,不就又成文化大革命啦!你们机关纪委也是混蛋,一个犯罪分子挑拨离间,居然也当个真儿。你不检讨错误,反而给我‘提醒谈话’?”

钟勇犹豫一下,事先没料到,结果也就没来得及编圆谎话,便老老实实答:“省纪委只转信,没表态。他们每天接那么多举报信,反映更严重的问题多得是,工程建设又复杂,没专业知识,谁也判断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只转一下。”

钟勇张口结舌。

田处长却没在意钟勇有意冲淡严肃话题的“注意方式方法”的态度,马上问:“省纪委怎么看?”

忽而,田处长神情又缓和了,说:“小钟,我有点激动。不过,实在是对你的行为不大满意。谈什么话?赶明儿水库真出点儿什么毛病,你第一个出来就择清自己——‘我早就做过提醒谈话’。所以,少跟我玩这个!”田处长又恶狠狠起来。

钟勇结论道:“当然,李江陵是犯罪嫌疑人。不过,他的讲述,也有值得我们注意的地方。这次建水库,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偷工减料、以次充好,麻烦就大啦。一旦出事故,谁也担待不起。所以,我先作提醒谈话,请田处长注意,警示警示,扯扯袖子。”说到最后一句,他笑了,仿佛在说笑话,说出了纪委的这句行话。

钟勇晕头转向,却没猜出田处长的心思。田处长早在心中给钟勇划了条界限:只要不碰工程,一切好说,井水不犯河水;如果合作,最为理想。不过,他早判定钟勇、李江陵都是疯子,一路货色。所以,田处长拿定主意:只要涉及工程,绝不客气,坚决把钟勇打回去,叫他做梦都不敢理会钱上的事儿。如果他铤而走险,要组织调查,那就等着应有的下场吧。反正,这个所谓的“反腐败”,就是一个你死我活的血肉战场。

田处长神情专注地听着,一言不发。

钟勇什么也不明白,只是迷惑不解地瞅着田处长,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啦?怎么回事啊?

钟勇讲起那天李江陵来机关纪委反映情况的事情。

田处长大步走到外屋门边,拉开房门,明摆着请他滚蛋。他向里屋喊着:“江处长,说咱们的事儿吧。”

田处长关紧里屋的房门,请他坐下。

钟勇狼狈地倒退着出了领导办公室,一时头晕,差点儿走错门。

钟勇知道,党组成员们都是大办公室,里外间。外间办公,里间放电视机和席梦思床,好让班子成员们午休和晚上加班后休息。看着两位来客的背影,钟勇一下想起:一个月前,这姑娘就在人事处门口哭过。人事处有个硬关系,将她的进厅名额生生顶掉了。听到哭声,一些干部在走廊中探出头去,看看但很快又把门关上。钟勇也打开房门,听见隔壁门口两位临近退休的干部嘟囔:“够天真的,以为硕士毕业考了个公务员就没事啦,柴火妞儿……”钟勇一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照样把房门关紧。上次他就碰见过同样的事儿,激愤后一管,人事处便搬出一堆理由,证明那个“前门的”无理取闹,“后门的”才既合理又合法,结结实实噎得他无话可说。打那以后,人事干部们一见他就跟仇人似的。他呢,还给省分管领导留下了“捣乱分子”和“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印象,大概厅人事处和有关领导还借机汇报了不少。幸亏吕宇反复为他周旋,说他不过是个“二杆子”,其实心眼儿并不坏。后来,钟勇靠着在厅里不作为,才慢慢摘去了那个相当恐怖的“阶级斗争”红帽子。现在,看着姑娘的背影,钟勇真为她高兴,她总算大彻大悟了,搬来亲朋好友伸张公平正义,“柴火妞”一生的命运就要改变了,厅里干部队伍素质也能提高啦,不至于都是关系户了。

回到纪委书记办公室,他手脚直颤,活像一只被人顺嘴角抹上烟袋油的蜥蜴,眼看着就会闭过气去,离开这个遭受玩弄的世界。但紧接着,他“土匪、流氓”连连骂起。为平息怒气,他又开始翻文件,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钟书记,你大忙人,先说……”田处长对他献着殷勤,然后起身,将两位来客请进里屋。

他身子向后一仰,靠到椅背上,然后细细想着当初李江陵讲的田处长的情况,直到这时他才真切地判断出,李江陵说的确实是真话。好一会儿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这才警觉起来,轻轻地出了办公室,来到田处长办公室门前。他抓住门把手,试着小心转动起来,却没转动。不出所料,门从里面锁住了。然后,钟勇轻轻敲了敲房门,小心翼翼地,就像主办科长来处长办公室一样。门里还是静悄悄的,这下钟勇觉得有把握了,他想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

钟勇忙说:“待会儿我再过来。”

然后,他盯着紧闭的房门,好一会儿一动不动,犹豫再三,之后下定决心,抬起一只脚来,突然狠狠地朝前踹去。“砰”的一声,门边顿时哗啦乱响,锁头脱门飞去,房门打开了。

田处长赶忙摆手,“别客气……”

钟勇一个箭步蹿进,再拉紧房门。他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一幕,果不其然,他的嘴巴不由得张大了。

钟勇感到他的手掌很有力,感觉眼前这位是个非常痛快的人。凭钟勇后来当干部的经历,知道这样的人大都果敢,还有能力,所以常被安排在重要岗位,提得也快。这干部握着钟勇的手,转脸对田处长,“老田,你忙,我不打扰了,感谢啊!”

那位硕士姑娘正坐在年轻干部的大腿上,宛若藤萝攀附在树干上,薄薄的黑绸内裤卷曲在裙下白洁光滑的膝头上。刚才还那般羞怯纯朴的姑娘,此时描眉画眼,显得无比妖娆,叫钟勇差点儿以为认错了人。看到钟勇,不知为什么,这姑娘飞快地冲钟勇挤了挤眼。

年轻干部马上起身,一面笑着向田处长摆了摆手,一面抢先向钟勇伸出手来。

钟勇这才发现田处长也坐在她旁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也将双手插进她那件裸露肚脐的内衣里,内衣挺立处波涛起伏。钟勇不禁怒火万丈,却也明白:此时的田处长并非没反应过来,而是根本没把你这什么纪委书记放在眼里。

“自己人。”他指指年轻干部说,“省委大机关的,正管咱们。”

沙发靠背上扔着姑娘淡紫色的外衣。

田处长笑了。

年轻干部极度轻蔑地瞪着钟勇,双臂照样揽住姑娘。田处长将上身掩在这位干部和那位姑娘的身前,低吼起来:“出去!”看见这纪委书记没动,他更加威严地命令起来:“滚出去!要不,没你好下场。”

钟勇点点头,看看在座的人。

钟勇瞠目结舌,本能地退后几步,却又想到李江陵。蓦地,一道闪电照亮脑海:他真是畏罪潜逃吗?钟勇一动不动地盯着田处长,像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田处长客气地问道:“钟书记,有事?”

田处长再度低吼起来,然后起身,一把推在钟勇胸膛上,再厉声命令他滚出去。钟勇大叫起来,想把机关干部们全招过来。霎时,田处长双手猛然扼在他脖子上。钟勇喉咙深处骨碌起来,拼命挣扎着,却叫喊不出来,接着不由忘却了一切,也忘掉了自己的身份,竟然反抗起来。

见进来的是钟勇,田处长一愣,旋即脸上浮起了笑容。他当然清楚,尽管爬进来的是条毛毛虫,也没必要跟他撕破脸,当然,他钟勇就更不敢跟自己这当领导的撕破脸了。

屋中顿然乱作一团。

田处长坐在办公桌后高大的黑牛皮转椅上,正侧转身子笑盈盈地说着什么。办公桌上满满的报纸、书籍、文件,堆积如山,看得出虽不是日理万机却也是如山的重任在肩头。靠墙的一溜儿长沙发上,斜仰着一位不相识的年轻干部,正跟田处长说笑着什么,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长沙发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中,坐着一位文气俊秀的姑娘,双手交叉在腿面上,见钟勇进来赶紧往下拉了拉裙边,遮住膝头。

钟勇与田处长在地上翻滚着。年轻干部一把推开姑娘,猛扑过来,骑到钟勇身上。姑娘被冷不防推了下去,脑门着地,眼泪顿时滚滚而下。钟勇虽被年轻干部扑倒在地上,双手却依然揪住田处长的衣领。

朗朗笑声迎面扑来。

姑娘慢慢起身,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小心绕开他们。当她站到这团人身后,却狂欢一般手舞足蹈起来,似乎无比快活。

他豁然开朗了,不再看桌上那摞文件,兴冲冲直奔田处长办公室,作纪委的“提醒谈话”。兴奋之间,他忘了敲门,一把推开了房门。

钟勇被压在年轻干部身下,拼命挣扎着,见这姑娘正挥拳给自己使劲,便将压在下面的一只胳膊伸出,五指捯着,向她示意。

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孔凝重地想:欢迎?不欢迎就甭干啦。唐僧欢迎孙悟空打妖精吗?一打,就念紧箍咒。可这样,孙悟空还照挥金箍棒,哪怕过后再丢“凶器”喊师父饶命呢。猪八戒见这种“打妖精体制”太可爱,便时不时闹闹回高老庄,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不过即便如此,他们都还豁出性命保主子西天取经。再想想老爸,二十几岁就当了烈士,我和老妈从此沾他光;最后想想自己,当初不反腐败,今日能当纪委书记?话说回来,为什么偏偏让你当纪委书记呢?所以,党中央号召我们反腐败,我们不反,对吗?

姑娘抬脸,一下明白了,抢到办公桌前,抓起沉甸甸的镀金镇纸,飞快地塞进钟勇舞动的手掌里。

直到下午,钟勇才从迟瑞成家回办公室。他反复想着老大哥的话,最后归纳成一句:没谁欢迎你反腐败,别给自己找罪受。

钟勇一把抓紧它,接着一下砸到年轻干部后脑勺上,全然失去了理智。姑娘无声地拍起巴掌,乐不可支。没过多一会儿,满脸沾血的钟勇宛若逃出陷阱的狮子,腾然跃起,而后死死按住身下这两人,挥拳猛击起来,边打边大声问敢不敢腐败啦。

他想来想去,判断出:钟勇孤身一人,在厅里掀不起风浪。当年那么一条小小的烂堤坝,居然闹得他钟勇差点儿把命搭进去。其实,现在只要碰到这事儿,不论哪儿都是捂着盖着,不管谁告,查来查去,只能是什么问题都没有,调查结论准是这样的:堤坝设计图纸正规,护坡按标准施工,块石厚度不小于设计要求,全坝实用工料为甲级,还有竣工验收证书——既有验收意见,还有上级单位、设计单位和建设、施工单位的验收公章。所以,当年他钟勇一告再告几百告,除了闹得人恼人烦人讨厌,什么结果都没有。那个工程,是那个城市自己干的,田处长没参与,但他一眼就看出:问题真相一目了然,就是层层转包,到最后干施工的,不过是个无照、无技术、无等级的农民施工队。这么转包层层扒皮下去,最后落底的那个小老板只能玩儿命偷工减料,要不就赔大发啦。田处长估摸着,那道烂堤坝,起码三分之一的费用进了个人的腰包。想到这里,田处长笑了:这么多年下来,厅里那么多工程,一个小小的钟勇能查得出来吗?厅党组敢让他查吗?

屋中很快响起长一声短一声的杀猪般的阵阵惨叫。

他随手拿起一件新送来的公文,略微翻看一下,思绪却又转到这个“拿着棒槌就当针”的机关纪委书记身上。田处长料定钟勇这条毛毛虫不敢招惹自己,哪怕他在背后恨得咬碎了牙。当然,自己也没必要招惹他。其实,对李江陵那个疯子,是不得已而为之,要不自己也会宽厚地放他一马的。

田处长有意叫得山响。

“什么?”田处长从文件上顿然抬起头来,逼视着部下,但立即冷静下来,简短道:“多注意。”

吕宇领头冲了进来。不知什么时候这办公室门前已聚满了机关干部们,但没一个人有胆量最先进来。姑娘见状一把抓过外衣,飞快地溜走了。看着屋中这一幕,吕宇身后的人们先愣怔接着偷笑起来。

“钟勇去了迟厅长家。”主办科长迟疑一下,又压低声音说,“可能告状去了……”

吕宇将跨坐在两人身上的钟勇一把提起,像提拎小狗。早年,他是厅里最出名的施工队长、全国劳动模范,浑身都是劲。

“什么情况?”田处长猛然问。

他怒吼一句:“你们,还是干部吗?”

主办科长推开门进来,送进一摞待批的公文,又是申请建设费用的。主办科长不敢惊动正陷入沉思的领导,他把公文放在办公桌上,悄悄走出去了。

谁都看得出,这位四十岁的“好人厅长”真是气坏了。

他更加自得起来。

钟勇扭转脸来,却狠狠啐了吕宇一口。

他眼里陡然闪出凶光,接着想:现在各地“反腐败”,不少干纪检的都拼了老命,可实际效果呢?田处长直在心中暗笑:那些傻×玩意儿,纯粹是帮牺牲品。历史潮流滚滚向前,他们见过什么世面?知道“腐败”的背后又是些什么呢?想过没有?

吕宇顿时满脸唾沫。

他思考着批示着,知道迟瑞成和吕宇定然照准,他们不敢不准,而后这些报告就变成滚滚的银流,进入所有沾这些工程人的腰包。他从转椅上欠起身来,点燃了多年来只抽的精装中华香烟,慢慢吐出一个又一个蓝色烟圈,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得的冷酷的微笑——这有名的笑容在厅里让很多干部不寒而栗。忽而,他又想到钟勇,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李江陵。李江陵罪有应得,到他该去的地方了,可钟勇呢?

所有人,包括钟勇自己,全愣住了。

这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是他特地要求装潢成这样的,以显示自己在厅里的实际权势,暗示不论哪个干部都不能给自己捣乱。水曲柳制成的拼花地板上铺着大幅的红色暗花地毯,墙上镶嵌着工艺精致的护墙板,护墙板上面还挂着几幅绣着山水的锦屏,锦屏边沿密密地绣着各色蝴蝶,显得十分灿烂。他办公桌旁是一列真皮沙发,沙发对面是几个豪华大书柜,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里面的一套套精装书籍,还有一些灵巧的小古董。

田处长心中乐开了花。

台灯的光线倾泻在办公桌上,田处长坐在桌前。他身材粗大、面色黝黑,浓眉大眼,长着有力而肥厚的下巴,握笔的大手在全省各地呈报上来的水库工程建设申请报告上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