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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豆腐渣工程

他告诉迟厅长:前几天,自己和纪检办主任查看了筹建处抓的一个小工程,百十米的一道堤坝,刚刚完工便被一场大雨冲垮,一看就是偷工减料的结果。他们俩踏上这紧靠河岸的堤坝,看到到处散乱着石头、木板和塑料薄膜,坍塌的堤坝浸在河水中,赫然可见好几条横向裂缝,有条靠近水面的裂缝简直吓人,裂宽足足可以顺着放进一袋水泥。堤坝之间还有很多孔洞,周围的水泥沙浆尽管凝结,可用手一掰,大块大块的混凝土就掉了下来,稍微用力一捏就成粉末。

一听这话,钟勇不由腾起怒火,片刻后却无力道:“田处长他们就会干这个,擅长贼喊捉贼。”

听着述说,迟瑞成作为田处长他们的领导,一言不发。他想:有什么稀罕呢?早就如此,谁敢管?我实在是不想再多说一些什么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了,反问钟勇一句:“你我能管吗?”

迟瑞成轻轻摇了摇头,道:“要有证据。咱们不信各级组织和公安机关,信谁?再说,没真凭实据,谁敢‘通缉’?也许,他就是‘证据确凿’,只是咱们不知道。老田他们查李江陵也挺久了。”

一听这个,钟勇忽然攥起结实的拳头,往茶几上一击,震得花瓶里的花瓣纷纷飘落。

想到这里,他带着无奈对迟瑞成道:“不管怎么样,他不可能潜逃。”

迟瑞成也被他的激动感染了,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感情用事。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换了个话题,不再继续这个敏感话题了。

钟勇不说话了,端起茶杯,将散发着浓香的咖啡一饮而尽。他知道迟瑞成说得没错,现在是法治社会,一切得有证据,可证据又去哪儿找呢?田处长他们倒有证据:筹建处发现李江陵贪污,李江陵便来个恶人先告状,搞实名举报,叫纪委介入,把水搅浑。作为机关纪委书记,你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证实李江陵反映的情况都是真的呢?只是你有判断,觉得他说的怎么也不像是假话,那般具体,是编造不出来的。可是,要查筹建处,厅党组能批准吗?工程建设的水这么深,查个“没问题”还行,如果真查出什么问题来,拔起萝卜带出泥,很可能引起全厅的地震。如今,哪个领导敢让你搞地震呢?哪个一把手不求“团结和谐”好把官位坐得更稳?

尽管如此,他还是十分钦佩钟勇,完全清楚他为什么这般痛恨腐败。

迟瑞成皱了皱眉头,道:“不能这么说,得有证据。”

钟勇大学毕业后被招聘到外地当技术员。国家投资几亿元的一段“百年大计”的防洪堤坝,建成一年就露了馅——是个地地道道的“豆腐渣”工程。其实,但凡经手这事的都心知肚明,迟瑞成心里更是明镜似的,但跟大家一样,知道水太深,所以谁也不吭气,再说这也不是厅里直接管的工程。那时候,他还不认识钟勇这个小学弟,不过即便认识了也不能明说。结果,钟勇这头初生的牛犊不怕虎,非要捅出真相来,把这个大家早已司空见惯的事情看成是天塌地陷,非解决他认定的“问题”不可。

钟勇脱口而出:“叫我说,杀人灭口!”

钟勇跑遍了省内所有主管部门,跑了大概有几千公里,不光落下了“破坏团结和谐”的臭名声,还惹恼了所有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聪明人。没多久,他就顺理成章地丢掉了技术员职位,刚就业便下岗了。然而,他每天饿着肚子依然告状不止,那道烂堤坝却照样瘫在那里。第二年暴雨引发多年未有的山洪,滔滔洪水袭来,水冲护坡溃决而下,几十个村庄遭淹。到了这时,若把钟勇写的“反映问题”的材料纸铺开,都快盖满这道防洪堤坝了。溃坝后,大家记起了这个傻家伙,很多老干部联名上书省委省政府,把这事越闹越大。到最后,厅长只能下台了,平时口碑不错的常务副厅长吕宇代为主持全厅工作,之后吕宇还特意组织全厅干部来这里参观,希望大家引以为戒。

迟瑞成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判断道:“说畏罪潜逃,我觉得另有文章。”

那天迟瑞成看到,这个工程确实是够烂的,根本看不出曾经是堤坝,犹如一片乱石滩。不过,后来厅里给上级的《调查报告》,却言之凿凿讲明责任不在工程质量,而在“突遭百年一遇的洪水”,“超出了堤坝的防洪能力”,至于钟勇反映的“质量问题”,则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这份报告一呈上去,听说就让吕宇在省分管领导那里得了不少分,从此对他另眼相看。不过同时吕宇又在全厅干部大会上大讲特讲钟勇,反复表扬,更突出讲钟勇“烈士子弟”的身份。迟瑞成不知吕宇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讲到这里还挺激动,要大家学习钟勇——不论在任何情况下也要有个共产党员的样子,始终牢记党旗上有无数烈士的鲜血,绝不能让腐败闹得亡党亡国。

他没有回答,端起茶杯,呷了两口。

之后,钟勇便顺利了:他在施工一线工作几年,再没什么人打击刁难他,上上下下一致叫好,还被评为省级劳动模范。到这时,吕宇亲自出面找省委组织部,打通种种关节,将他调入省会,又破格提拔为厅机关纪委书记。所以到现在,不光是厅里很多干部,就连迟瑞成都猜测:他俩之间是不是有某种特殊关系?如今的钟勇反腐大权在手,于是更较当年不依不饶,却根本不晓得这里头的种种名堂。

自从调入这个机关,钟勇就一直视迟瑞成为老大哥,尽管他才比自己大三四岁。当年,钟勇一入学就认识迟瑞成——这个名牌大学的学生会主席,后来还是他领着钟勇他们面对党旗进行入党宣誓的呢。见老大哥主动问起李江陵的情况,这让钟勇心里更加难受。

为了不让这位冒失的小兄弟吃亏,迟瑞成望着他的浓眉和双眼,却说起不久前厅里接待某南亚国家水利代表团的事情。

他把茶杯递到茶几上,轻轻拍拍钟勇的肩头,“小钟,你看,究竟怎么回事?”

看到这些年全省兴建的水利设施,那些外国人相互对脸嘀咕起来。听着团员们的议论,团长对站在身旁的吕宇感叹道:“只有中国,才能搞这么多建设。”吕宇礼貌地问询道:“难道,贵国不搞建设吗?”代表团又七嘴八舌起来,声音忽而激昂起来。团长扳起指头给吕宇算:“我们国家也有建设费用,不过百分之九十被各级官员层层盘剥、贪污了。剩下的百分之十:百分之五给议会打嘴仗用,最后的百分之五才是建设费用。”翻译过来,吕宇哈哈大笑,充满了自豪。迟瑞成发现,吕宇笑后还意味深长地瞟了钟勇一眼。钟勇呢,虽然也跟大家笑着,可模样很不自在。迟瑞成顿时明白:厅里的这位实际上的一把手已经后悔重用钟勇了。

迟瑞成笑了,说:“来我这儿,就得同甘共苦。”

关于这点,迟瑞成还不能明说,只好从道理上来规劝钟勇,说反腐败要考虑大局,点到就行,适可而止。他说:其实,现在咱们反腐败已经很有成效了。不说那个腐败出名的南亚国家,就举苏共的例子吧,当年在苏联谁敢反腐败?谁揭发谁倒霉。克格勃本是个反间谍机构,结果闹得他们实在看不下去,只好干起狗拿耗子的事儿,查起腐败大案来。所以,今后你还是多搞廉政教育,别盯拿钱的事儿。只要你这么做,干部们准叫好,都说纪委不搞阶级斗争,这么反腐败最稳妥、最和谐,最让干事的放心,最能维护安定团结。

“都一样。”钟勇不在意地回答,“我喝白开水。”

他刚一说完,钟勇却凶巴巴地好像迟瑞成就是个腐败分子似的叫道:“要那样,我也不叫钟勇了,就该叫蒋介石。蒋介石就只搞廉政教育,气壮如牛,叫唤得比谁都凶,说‘历史上从没有像我们这么腐败的革命党’。可他就是不敢碰大贪官,到头来,就连他主子马歇尔都骂他和国民党‘贪污腐败’。所以咱们都怕得罪人,哪天像李江陵反映的,水库出了大事故,大坝坍塌,一溃千里,咱们全当人民的‘公敌’吧。”

“是啊,早上一接到人事处电话,我就想……”迟瑞成一边说话,一边给这位下级殷勤倒水,似乎忘掉了自己还是重感冒病人,关切地问:“你喜欢雀巢还是普洱?”

一听到这儿,迟瑞成有点儿不耐烦了,说:“没那么邪乎。要这样,吕宇早急死了,他是一把手,他负的责任不比你我大?”然后他半开玩笑道:“你别吓唬我啊,我可胆小。”接着,他解释道:“我还是分管的。要有什么大事,我不比你更着急?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勇不等主人招呼便坐入沙发,张口便说:“老迟,没法闹。”

钟勇不吭气了。

穿睡衣的迟瑞成缓步走来,带点儿发烧的脸颊反而显得更加红润。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浅度的金丝眼镜,浑身上下透出很像是专家学者的清高风度。

迟瑞成看着悻悻的钟勇,亲切地对他道:“小钟,你也累了,够操心的。歇歇,吃了饭再走。”他看看落地挂钟,告诉钟勇,小保姆买菜马上回来,妻子也要早回,要做好吃的。

钟勇走进阔大的客厅。经过主人的精心布置,客厅显得素净清雅:厅中陈放着昂贵华丽的沙发茶几,茶几上摆着盛开的各色鲜花,芬芳四溢。沙发旁摆着一套红木桌椅,桌后是一排玻璃柜,里面摆着各式古玩,使客厅带点古朴的意味。四壁悬挂着淡雅的山水花卉画,画幅上还有诸多名家给这位前程远大的年轻领导干部的题词。客厅正中显眼处悬挂着一轴可谓价值连城的黄胄画的《百驴图》。钟勇清楚:对于握有实权的一些领导来说,他们的收入可不能用工资条来衡量,否则真就成了“洪洞县里无好人了”。

钟勇根本没留意。他平时一点也不注意生活上的事情,一忙起来就常常忘了吃饭,以致母亲常抱怨他不该糟践身体,更不该干这个招不少干部、商人外加黑社会痛恨的“反腐败”,一直劝他——忘了那段求告无门的遭遇吧,别耿耿于怀啦。她却不知这经历早让钟勇刻骨铭心,决心不让别人也经历与他同样的事情。

钟勇来到一个院门前,按响电铃,再冲对讲机报出自己的姓名。迟瑞成提拔为副厅长没几年,可钟勇不知他神通广大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名正言顺住进省级领导们的住宅区。不一会儿,钟勇面前的绿漆大门缓缓打开了,一位脑后垂着一根发辫的少女出现在门口,薄绸花衬衫裹着她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身体。见到这位一来便高论“反腐败”的年轻干部,这位高考落榜却被省府选中的农村少女不禁笑了,面颊上现出两个酒窝,明亮的眼睛闪动着,带点儿天真地看着他。钟勇笑问起这位小保姆:“厅长在吧?”脸颊也泛起两点笑窝,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如今,钟勇只要一想起昔日无比痛苦的经历,就非跟腐败血战到底不可。

他径直走向省政府高级公务员住宅区。这里道路宁静幽雅,道旁绿树成荫,阳光透过扶疏的枝叶映照着一个个独立小院,每圈院墙都围着一栋小楼,小楼玻璃窗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迟瑞成看着一根筋的钟勇,心中不由替他着急,便苦口婆心劝道:“其实,咱们厅是不错的,没多大的腐败。要比比地方上那些搞资产评估的,咱们够廉洁了。你是没见一些地方政府主持的评估会,价值多少个亿的矿山、企业,顶多作价十分之一,就贱卖给大老板们了,还是‘呼隆呼隆’一下子卖光。那种一窝蜂的批量腐败,是你我根本想象不到的。在那些地方,但凡不搞腐败的倒成了傻瓜。我碰到过几个大老板,他们说:连我们都不好意思啦,国有资产这么评估再卖给我们,实在是太便宜了。拿到这么大的好处,当然要分给经手的官员们啦。所以,咱们厅这点鸡毛蒜皮,算得了什么呢?另外,你也没搞清自己的职责,你要到位,可不能越位啊。”

钟勇不觉皱了皱眉,穿过闹市,继续朝前走去。

看到钟勇不解的神情,迟瑞成不能不摆出领导的架势,再不用大哥的开导商量口吻,而用食指戳点起钟勇的胸口来,教育道:“你是机关纪委书记,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幸亏咱们厅风气好,吕宇又是地地道道的好人。要不,你的亏就吃大啦。机关纪委是在党组的领导下工作,作为书记,你是下级来监督我们这些上级。虽说按照《党内监督条例(试行)》的规定,纪委是党内的专门监督机关,可实际上,这就好比居家过日子:你这小媳妇要监督头上的几位婆婆。像我,是党组成员;田处长和人事处长,也都是党组成员,处长只是他俩的兼职;吕宇是主持全厅工作的党组副书记,几位副厅长也是党组成员。所以,你小钟来监督我们,碰到我们这些婆婆高兴还好说,要是哪位一拉下脸来,你就成了图谋篡家夺钥匙的,就该挨鸡毛掸子抽或者是锥子扎啦。这还是轻的!”

他快步走着,来到车水马龙、朝气蓬勃的市中心。街道两旁挤满了五光十色的商店,商店玻璃橱窗在早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摆着露天的餐座,餐座后面的居民小区中,用栅栏围起的停车场里摆满了轿车。停车场四周,一幢幢写字楼巍然耸立,晨光映照在高耸的大楼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阴影,焕发着象征财富和势力的气度。道旁的音像店里传出很像是女声的一个男人的颤音:“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说到这里,迟厅长又弯腰俯到茶几上,拿起今天刚送来的党报,挥动起来,不觉流露出激情。

他健壮的身上穿着被母亲洗得干干净净的灰夹克衫,浓黑的眉下嵌着一双直视一切的明澈的眼睛。他刚刚三十岁,可神情严肃认真,比起同年龄的干部们更显得刚毅精干。他的眉尖稍稍挑起,露出一股俊美英勇的气概。这时,迎面走来三位风姿绰约的秀美姑娘,唧唧喳喳,可走过之后不约而同都回头看了他一眼。钟勇眉头微微皱一下,加快了脚步。此时,他两条肌肉鼓鼓的臂膀急促地前后摆动着,衣袖擦着衣襟,发出有节奏的窸窣声。尽管他被破格提拔,已经当了快一年的纪委书记,可还是照以前当工地技术员的习惯,袖口卷起,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胳膊和结满茧子的手掌。

“所以,不光是大家说的,就连我都觉得你思想倾向有问题。不警惕,会犯大错误的。你是大好形势不看,张口闭口反腐败,眼前一片漆黑。改革开放三十多年,创造了世界经济的奇迹,年平均增长率高达9.8%,GDP从占世界总量的1.8%跃为7.3%,在世界的经济总量排名已从第二十几位升到第三位。这三十多年,我们把自行车换成汽车,现在又登上神舟飞船,用最短的时间和最快的发展速度,超越了一个又一个发达国家,现在正紧跟世界最强对手的后面。我认为,没几年,咱们中国就会跑到世界的最前面。这是一个无比伟大的时代,咱们要考虑的,是如何无愧于这个伟大时代,别成天反腐败反腐败的,招领导们不待见,更给自己招灾惹祸。”

钟勇在川流不息的上班人流中匆忙走着。

听着听着,钟勇的脸却拉下了,竟根本不在乎眼前的这位不光是自己的大哥,还是自己的靠山。但又觉得不好直接顶撞他,便把手伸进夹克衫的内衣袋,掏出几页打印纸,说这是自己准备投给中央纪委机关报《纪检监察报》的文章,请迟厅长提修改意见。然后径直将文章递到他的手中,期待地注视着他。

分管全省水库工程建设的这位副厅长正生病在家。

迟瑞成流露出不太情愿的神情,背向后靠,却又不能不去看这篇文章。

钟勇在心中怒不可遏:中国革命牺牲了几千万人,难道到头来就养了一帮贪官庸官,让他们及其亲友发横财吗?想到这里,他从椅中一跃而起,锁上办公室门,往迟瑞成家去了。

他见钟勇写道:“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成就无比伟大,举世瞩目。但贪污腐败也越来越猖獗,还产生了一个官商勾结形成的权贵阶层,搞得社会矛盾越来越尖锐,群体性事件此起彼伏。贪腐不光搞得穷人翻身的机会越来越少,就连过去的白领也日益贫民化;少数暴富起来的人也毫无安全感,他们中很多人正考虑移民国外,‘一家两国’已成普遍现象:在中国赚钱,去外国存钱。更可怕的是,人们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剧变。所以中央不断警告:分配不公和贪污腐败问题,‘影响社会的稳定,甚至政权的巩固’。”

现在,省直机关纪律检查工作委员会召开会议,每当小组讨论时,很多机关纪委书记都说,腐败再不下决心反可真不得了啦,真要亡党亡国了。可只要在单位内部一反,你就捅了蚂蜂窝啦,不光老虎、马蜂、苍蝇齐上,就连不搭界的一些党员干部也觉得不舒服,生怕有一天捅到自己头上。结果,谁反腐败谁是害群之马,不光被一些领导指证为“破坏和谐干部队伍建设”,甚至有可能被打成颠覆中国的“敌对分子”。参与讨论的纪委书记们或是慷慨陈词,或是认真思索,但也有人笑而不言,颇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

钟勇又写道:当年,苏联人均国民收入远远超过今日中国,苏共把苏联都搞成超级大国了,可一沾上腐败照样完蛋。鸦片战争前,中国GDP占世界三分之一,几乎超过今天两个美国;甲午战争前,中国GDP相当于九个日本,可顷刻之间又是什么结果?甲午战争赔款加上被日本从战场掠夺的,竟相当于日本六年的全部收入。

他又想起省委党校讲授的表明贫富悬殊程度的“基尼系数”:警戒线为0.4,超过0.5就风起云涌,而中国现在已达0.47。最近媒体又披露,美国5%的人口掌握了60%的财富;而中国,1%的家庭却掌握了全国41.4%的财富,远远超过美国。现在一些地方,官商勾结、警匪勾结、官商警匪勾结起来一起发财!

文章用中央纪委《情况通报》上的警句结论道:“在今天,能够搞垮中国的,只有腐败。”

他想:你管得了吗?一个单位,腐败到这种程度,一两个纪检干部挡得住吗?省纪委也传达过,这些年,我国清廉指数不断往下掉,在世界上的排名,已由第六十六跌为第七十九。反观其他华语国家及地区,新加坡第三,我国香港地区第十二,我国台湾地区,陈水扁那么疯狂贪污,再加上以“黑金”著称的国民党,清廉指数还在第三十七名呢。一想到这儿,似乎有一把锥子在狠戳他的心。

迟瑞成翻动着,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时,门铃响了,迟瑞成立即放下纸页,如释重负。他兴奋起来,告诉钟勇:“我爱人回来了。她对你印象很好,说一个搞技术的,文章写得可真漂亮。她读过你发表的那些大文章……”

“随他去!”他扔下毛巾。

说着,他对文章再也不置一词,却说什么也不让钟勇离去,态度坚决地说:“她做的菜,你一定爱吃。你别成天反腐反腐的,身体是第一重要的。”

“怎么办?”他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问着自己。

他跨出客厅,给妻子开门,然后不知为什么,边走边示意钟勇看看窗外。钟勇随他手势望去,看见在这窗外不远处矗立着一幢正在建设中的大厦,黑压压的,挡住了越来越强烈的阳光。夜以继日的点点焊火正在大厦各个楼层间闪耀,似乎永不停息的升降机正上上下下运送着建筑材料,戴蓝色、黄色、红色安全帽的工人们四散在墨绿色的防护网后,在高高的脚手架间来来去去,忙碌在这座号称亚洲第几的高耸入云的建筑中。

忽然,他暴躁起来,一把将这一大堆文件、书籍推开,走到脸盆架前,将脑袋浸到水盆中,顿时水顺盆边四溢,洒了一地。好一会儿后,他才抬起湿漉漉的脑袋,头上的水珠顺脖颈滚淌而下。他取下搭在脸盆架上的洗脸毛巾,慢慢擦拭浑圆的脖颈。

他顿时明白领导的意思了,老大哥是个厚道人,不想跟你争论,却暗示给你什么是正确的:尽管腐败分子不少,个个该杀,可国家还在飞速发展,欣欣向荣。

他起身走向办公桌后的书橱,拉开橱门,里面立满党的领袖们的著作,还有薄厚不一的党内《文件汇编》。他在文件书籍中挑选着,然后捧着高高的一摞文件、书籍坐回办公桌,又像往常那样埋头看了起来。

虽然明白了这个意思,钟勇的脸颊反而一会儿阴转晴,一会儿又晴转阴,仿佛地球磁极偏转大气环流突然发狂一般,他带着激愤想:我反腐败错啦?当然,要跟南亚那个腐败国家比,咱们厅够清廉,只不过那个比例数字倒过来:百分之九十花到了建设上,剩下的百分之十,叫乌龟王八蛋们官商勾结贪污了。机关纪委履行职责,不过是想叫这百分之十也用到建设上,怎么,错啦?说到底,又是那个GDP,好像只要这个上去了,什么政治呀文化啦社会啊也就没问题了,似乎GDP就是个保险套,只要它上来,不管艾滋还是什么别的病毒都甭想进来,动乱精子也甭想跟社会卵子结合了。什么玩意儿?

这天一大早,机关多数干部还没上班,钟勇就接到厅人事处的电话:水库筹建处李江陵贪污问题败露,畏罪潜逃,正被通缉。他愣住了,慢慢放下电话,然后颓然坐到椅子上,好一会儿一动不动。

他拿定主意,纵然老大哥兼厅领导把嘴巴说烂,我还是该干吗干吗,反腐败一步不退,绝不让田处长他们在工程建设上肆无忌惮,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要想办法查清李江陵的下落。这个干部一举报完就“畏罪潜逃”,太蹊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