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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威逼利诱

面对同年龄的省分管领导的儿子,钟勇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像角斗士在迎战,掂量着对方的分量一样。

说到这里,省分管领导的儿子把酒杯在桌上重重一蹾,像挑战的将军,显示出他的威势和骄横。

“我违纪不违纪,由上级纪委确定。在厅里,我就是要执行纪律。纪委跟腐败是什么关系?是斗争关系,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

“根据纪检规定,你机关纪委是在党组领导下工作。你不是党组的上级,党组更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了吗?筹建处的工作,全省有目共睹,始终是先进单位。党组的政绩,也在筹建处的工作中体现,一个个实绩,惊人的GDP!你不干实事也就罢了,还要捣乱。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原则啦?还有没有‘下级组织服从上级组织’啦?就违反组织纪律这一条,你就该受处理,还有什么资格在厅里执行纪律?”

“张口阶级斗争,闭口你死我活!”省分管领导的儿子突然站起,粗重的胳膊用力挥动起来,“你们的‘阶级斗争’,早已声名狼藉,已经死亡,早被你们的党还有苏共彻底抛弃。”

说到这里,他再一挺胸,头昂得更高。

钟勇立即打断他的话,“党中央从来没否定过阶级斗争,一直强调社会主义社会存在着阶级斗争,有时甚至是很激烈的。苏东剧变,早证明了这一点。”

“高级干部我见过很多。”他挺胸,透出凌厉的语气,“可像你这样的小干部,到了宴会席上,还要发表不合时宜的演说,实在是没见过。刚才,你讲了什么‘所作所为’,其实,对于你的‘所作所为’,上级倒知道得很多。我觉得,你在厅里的一些事情,未免太欠考虑。”

说到这里,他用目光扫视着面前这三个人。

省分管领导的儿子好像并不在乎,也根本没把这个小小的机关纪委书记放在眼里。

田处长摇晃着身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拿着酒瓶,看那副架势,好像这酒瓶随时可能飞过来,砸到钟勇头上。

钟勇微微笑着,连招呼也没打。

“小钟,你别不知好歹,人家劝你,是为你好。在厅里,你就是没摆正自己的位置。今儿我们请你,是来讲和、谈协调、谈合作,可不是叫你来搅局的。”

吕宇微侧过脸来,瞥了省分管领导的儿子一眼,小心察看着他的脸色,为钟勇介绍起他的身份来。

钟勇脸色一沉,霍地站了起来,手一挥,站到席边。

“只可惜,文采差了一点儿。”他教训钟勇道。

“今天,你们是摆的什么‘局’,我倒要看看。”

省分管领导的儿子入座了,那双小而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直视着钟勇,显出一种特殊的气势。

吕宇一愣,赶紧站了起来,心中暗暗叫苦,狠狠瞪了田处长一眼,再哀求一般瞅了瞅省分管领导的儿子。

吕宇赶紧为他拉出身边的椅子。

省分管领导的儿子的口气缓和下来,“钟勇书记,我刚才也没说你错了。”他茁壮的脖子晃了晃,意味深长地说,“今日相聚,为的就是交流思想,没别的。”

就在这时,沙发上传来了鼓掌声,省分管领导的儿子坐了起来,说:“想不到,我们的纪委书记还是一位作家呢。”

接着,他也如钟勇那般,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当干部,就要成为一个单位的‘和谐’帮手。什么是‘和谐’?就是对以前阶级斗争的那一套‘纠偏’,身体力行中庸之道:绝不划什么是与非、对与错、美与丑,这是我们民族的美德,否则绝不可能和谐。‘和谐’,就是要我们从斗争思维中解放出来,调和万事万物:无是无非,无对无错,既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团结一切有生力量,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当然啦,为了你们干纪检的‘党性原则’,有时也不能不表表态。但是……”他加重语气道,“只表态,不问结果。只要你钟书记这样做了,就天下太平、万事和谐。”

吕宇愣了一下,不由在心里暗自冷笑,想:你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啊。不过,他强自镇定着,做出勉强的微笑。只要这位纪委书记不没完没了,不把厅里的事情捅出去,一切好说。他站起来说:“好,写得好,再干一杯。”

突然,钟勇举起手来,叫道:“歪理邪说!”

“建国后,难以屈指的各种建设,无数志士仁人把中国重建,好让中国浴火重生迎头赶上西方。对比他们,那些一心经营自己和家族安乐窝的腐败分子,真该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就像肢体残障者站在路边,眼睁睁看着一队队男女好汉走上战场,看见他们的尸体被抬回,或者流血呻吟着爬回来,然后裹好创伤又冲上去。志士仁人们要将全体中国人沐浴在民族复兴的光辉之中。看看他们,你们能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吗?”

他指着吃了一惊的省分管领导的儿子,大声说:“这样,中国就成前苏联啦。没有是非对错,社会不乱套了吗?再说,听任官员们撒欢,‘市场经济’不成了前所未有的浩劫了吗?”

钟勇清了清嗓子。

说着,他冲着省分管领导的儿子,竟然没一点儿顾忌,道:“成这个样子了,还不许我们管,不许我们问,美其名曰:中庸之道、和谐。所以,我当然要管了,再怎么到上面告我‘搞阶级斗争’‘破坏团结和谐’,我也不怕!你们的‘团结和谐’是个什么玩意儿?不就是让亿万劳动人民和知识分子老老实实当牛做马,好让你们享用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嘛。”

“写1949年之前的,我不念了,就念建国以后的……”

钟勇放声冷笑。

田处长热情地鼓起掌来。

“只可惜啊,忘了问一问党中央和广大人民群众——答应不答应?跟你们搞不搞这种‘团结和谐’?”

吕宇表示感兴趣地点点头,满脸映着红光,感觉钟勇跟田处长讲和了。

省分管领导的儿子两眼射出凶光。

钟勇说:“我刚写了篇文章,还没拿去发。现在,给两位领导念念,征求一下意见,帮我改得更好。”

钟勇毫不退让,同样用眼睛逼视起他来。

田处长满脸堆笑,现出十分感兴趣的殷勤样子。

“钟勇!”吕宇立刻插身在这针锋相对、一触即发的冲突中,护卫着省分管领导的儿子。互相敌视的目光,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连睫毛也不闪动一下。

他想:“这个傻×玩意儿,被灌足了共产党的迷魂汤,这辈子都有病了。”他看见钟勇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想:钟疯子又发神经了。对他,其实没什么客气的,就是请他去李江陵待的地儿。想到这里,他暗自轻蔑地瞥了吕宇一眼,想:这家伙,狗屁本事没有,唯一的本事就是和稀泥,还向往挺高——要当厅长。要不是省分管领导劝我,厅长轮得着他?弟兄们早嚷嚷着推选我啦。他这种玩意儿就擅长妥协。

田处长倒攥起酒瓶,准备随时砸到钟勇后脑勺上。

田处长不禁呛了一下,险些喷出饭菜,强忍着才使自己没笑出声来。

省分管领导的儿子却退让了,如同刚才突然逼前一样,此刻又突然向后一转,走了几步,改变了声调,淡淡道:“也难怪,多少年的阶级斗争教育,不免对一代又一代产生影响。”

“我之所以这么认真,得罪这么多干部,就是因为觉得我们这个民族实在是多灾多难,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复兴的机会,又冒出腐败这么个恶鬼。如果听之任之,民族复兴大业必然被断送。”

吕宇立即点头附和着。省分管领导的儿子忽地又一转身,再次直视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钟勇,忽而笑了,对吕宇点点头,说:“你们出去。”他看着吕宇他俩出去后大步走过去,把餐厅门用力关上。

“感谢吕厅长的美意。这么忙,还出面协调机关纪委和筹建处的关系。我说过多次,党内监督,并不是非要跟干部们过不去。”田处长使劲点起头来,附和着连说“对,对,没错”。钟勇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这时,餐厅里只剩钟勇和省分管领导的儿子两个人。

钟勇站了起来,先扫视了一眼笑脸相向的田处长,把双手摆在桌面上,平静地说道:

一种很像是心心相印的笑容,出现在省分管领导的儿子的脸上。他伸手向钟勇说:“请坐。”自己也在钟勇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身子微微向前倾,显出一种亲密无间的姿态,“单独谈谈吧。其实,没这必要,都一个大学的校友,又都是写东西的,都对腐败恨得不得了……”

三个人又一饮而尽。

钟勇没有回答。

“为了和谐机关建设,为了全厅的团结……”他补充一句,“这是最重要的,没有团结和谐,什么事情也干不成。咱们,再干一杯。”

省分管领导的儿子看了看钟勇的神色,继续和颜悦色地说下去。

他们边吃边聊起来,好像以往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过了不一会儿,满面含笑的吕宇又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再一次高举起酒杯,声音不高地说:

他说,苏东剧变后,自己相当关注这方面的信息材料。但是,最感到触目惊心的,还是那里日趋严重的刑事犯罪问题,俄罗斯人称他们为“马匪亚”,即黑手党。“马匪亚”开着装有警笛和警灯的奔驰车和宝马车,聚集在最低消费必须超过一千美元的夜总会里,花上万美元招来高级妓女,到地中海沿岸和瑞士的阿尔卑斯山度假,拥有各种交通、通讯和暴力的手段,甚至掌握着电台、报刊,还有自己的经营网络:走私、军火交易、拐卖妇女、敲诈、谋杀、盗卖文物等,无恶不作,主要“业务”是贩运人口、制作毒品、洗黑钱和充当职业杀手。

田处长满面春风,吕宇又含笑为他满满地斟上。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似听非听的钟勇,加重语气道:“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俄罗斯人死于他们的枪口之下,基本上是一个模式:黑社会接到杀人订单,先研究袭击对象的行动规律,再制订相应的行动方案,使用的都是新式冲锋枪或自动手枪,最后乘车迅速逃离现场。这些年仅仅在莫斯科,一天就发生几起,还是在警察和官员保护下运作,有着自己的势力范围,重点消灭的就是抵抗者……”

三个人干起杯来。

说到这里,省分管领导的儿子不说话了,现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吕宇泰然自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钟勇,与他预料的一样,钟勇毫无思想准备,不由瞠目结舌,接着被深深感动了。

钟勇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淡淡微笑一下,神色自若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中国也存在同样的情况?”

田处长首先鼓起掌来。

省分管领导的儿子高兴起来,“聪明人。”

吕宇首先站起,举起酒杯微微带笑,仿佛在外交场合中。他向钟勇点了点头,表示致意,先说了一通赞扬钟勇“党性原则”的话,再狠狠批评了一顿田处长,说他“不守规矩,随意性很大”,之后说:“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做点儿补救团结的工作……”他像征求意见似的停下来看着钟勇,看到钟勇微微点头了,田处长更如同鸡啄米一般不住点头,继续道:“我和几位厅领导碰了碰,统一了思想:今后,厅里水库建设,不能由筹建处说了算,机关纪委要全过程参与。我们也议定:为了提升机关纪委的权威性,党组要报请上级同意,破格提升钟勇同志为正处。党校培训一结束,我就主持党组会议,之后按干部任免程序进行。今后,全厅都要以田处长这件事为戒,自觉接受纪委的监督。”

他告诉钟勇:本市的黑社会更加年轻化,更擅长劫杀。不过,这些人走上人生歧途,也是身不由己,生活环境所迫,别无选择,只好靠暴力获取生活资料。所以比俄罗斯的更年轻、更恃强显勇,不服管束。幸亏咱们省会的黑社会头子是个高明的家长,善于搞拜把结义、兄弟相处,下面对他充满敬意,要不咱们这儿乱子就多啦。不过,他们接活儿的方式也跟俄罗斯差不多,一接订单就下手,没多少顾忌……

三人一齐入座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调忽然一变,“别看普京扫黑挺厉害,到现在,俄罗斯连十分之一的人命案也没破。你知道不知道,咱们省会又有多少命案会永远破不了呢?”

吕宇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唤醒他。

钟勇被激怒了。但他强行压抑住,仅仅抬起眼睛反问:“跟我说这些,是不是警告我,哪天黑社会接到订单,我照样也得被干掉?”

他们走进餐厅,省分管领导的儿子还在沙发上酣睡。

省分管领导的儿子嗫嚅着,然后摆出推心置腹的姿态,说:“为你钟书记着想,我认为你今后出路不外乎上中下三策。上策我刚才讲了:中庸之道,不再分是非对错,然后团结和谐。田处长岁数也不小了,两年后你接他的班,那可是个肥缺,同时进党组,升官又发财。当然啦,改变你当年的人生选择会有一些痛苦,我也经历过,可是,短时间的痛苦会换来永久的幸福。中策,我们也替你考虑过,就是不闻不问,睁一眼闭一眼,或者,把两只眼睛都闭上,这样,你起码没现在这么多麻烦,在厅里,人际关系也会好得多。况且,他田处长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会让你入干股,你一分钱不掏,每完一项工程,他自然给你送钱……”

钟勇没有答话,只跟吕宇紧紧握了握手。

“下策呢,我倒愿意听听。”

田处长也站到吕宇身后,又是笑又是点头,“实在对不起,钟书记。我学习不够,没意识到纪委监督是好事,能帮助我们干实事的澄清事实,光觉得委屈了——每天辛辛苦苦,没白天没黑夜,还被纪委调查,一时糊涂。我也是昏了头,对下面的更是管教不严。甭看那家伙当科长,以前,就饭馆一个跑堂的,十足的混蛋。待会儿,随便你钟书记怎么处置他。我也非扇他一顿不可。您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下策?不必说了吧,想你猜也猜得到。”省分管领导的儿子微微带笑说,“政治,非常复杂。我们完全是为你好,也耐心等待你接受我们的好意。”

“钟书记,这些天,我在省委党校学习,没在厅里,想不到竟然出了这种事情。今天我叫了几个人,咱们小范围聚一聚,给钟书记赔罪。”

钟勇朗声笑了,“非常感谢。我只能告诉你,你们的美意,完全是腐败分子的一厢情愿,我跟你们是干到底了!”

吕宇焦急地等着,望眼欲穿,终于看见了钟勇,他不紧不慢地走进庭院。吕宇立即步出餐厅,大步下了台阶,微笑着,迎上前去,然后双手紧紧拉住钟勇的手。

省分管领导的儿子苦笑,不觉放慢了原本已经缓慢的声调。

主办科长畏缩起来,然后无声地倒退着出去了,与那天在机关食堂打钟勇时判若两人。

“我觉得,你实在是缺乏一种现实的考虑。为什么要跟我们作对呢?现在多少干部跟我们走,包括他吕宇这个一把手,这是历史的趋势。你为什么要自取灭亡呢?”

省分管领导的儿子还在沉睡。

钟勇坦然笑道:“相信历史,我才一定跟你们作对。其实,别说是我们的党了,就连西方也不会让腐败欢蹦乱跳。”

吕宇不由暴躁起来,“小狐狸。早说好的,他还来我家多少趟,关键时刻就拉稀了。”吕宇转过脸来,对田处长愤怒地道:“全是你惹的祸!要是钟勇不依不饶,连宴也不赴,看你们台阶怎么下?你田处长查不得?他查查就要死啦,还打人。对你有举报,机关纪委当然要调查了,有这个权力。在厅里,真还反了你们啦!”吕宇嗓音有意大了起来。

然后,他侃侃而谈起来,省分管领导的儿子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洗耳恭听。

主办科长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道:“迟厅长说不舒服,不能来了。”

钟勇说:“上世纪初,美国经济高速发展,国家也迅速致富,GDP超过英国居世界第一。可同时两极分化,到处是血汗工厂,工人工资微乎其微,工伤和矿难频发。有位著名政治家说:‘我跑遍了全世界,还没见过哪个国家比美国更腐败。’不久,美国就兴起了一场社会进步运动,还伴之专门揭露社会丑恶的‘扒粪运动’,最终为美国二战后经济社会的全面进步奠定了基础。”

一辆流线型的高级轿车沙沙地驶过庭院中光滑的水泥路面,从林荫道直开到餐厅门前,轻轻刹住。吕宇现出欣喜的神色,却看见从车中出来的只有主办科长。主办科长一进门,吕宇劈头问:“迟厅长呢?”

他反问起省分管领导的儿子,道:“一旦中国也发起一场‘扒粪运动’,到那时,我只能去粪堆里去扒你们!”说着,他向紧闭的餐厅门大步走去,再不理会这个图穷匕见的低劣对手。

宽敞的“富丽苑”餐厅,金碧辉煌。正中摆着一张大圆桌,洁白的桌布上摆好了精致的银制餐具。墙边放着一长列半人多高的鱼缸,包括小鲨鱼在内的大大小小的热带鱼在水藻间缓缓游动。正面墙边靠着一长溜儿沙发,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还丢着几本翻开的外国画报,一些赤条条的绝色男女正摆出各式不堪入目的姿势。吕宇站在窗前,望着餐厅所在庭院中的林荫道,烦躁地等待着。他不经意地向后看了一眼,发现田处长正埋头在画报之中,不禁低吼:“什么样子,收起来。”田处长做了个鬼脸,说:“叫狗钟勇开开眼嘛。”边说边将画报收拢起来塞进自己的皮包。省分管领导的儿子还是那副仿佛没睡醒或者喝醉酒的样子,懒洋洋地仰躺在沙发上,默默地闭眼。音响中传出轻轻的阵阵娇滴滴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