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布雷兹努力平静下来,欠了欠身子,和颜悦色地问:“对了,还有其他问题吗?我还有一些重要事情要处理。”
听到这里,迟瑞成不服气了。他熟读各类书籍,便立即举出情报局在各国干的绑架、暗杀等“湿活”事例,接着反问,为什么就不能帮助我们干“湿活”?布雷兹忍不住了,暴躁起来,突然吼出“这是中国”,就再也不吭气了。
最后,他祝愿迟瑞成一切顺利,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清楚这位情报员已经不能不下决心:如果那个叫钟勇的仍然不罢手,一定要找麻烦的话,他一定会请黑社会的。
但是,他又声色俱厉地告诉迟瑞成:在对付中共纪委方面,北京站与情报员们之间仅仅是指导关系,至于到什么时候该采用什么手段,由情报员们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决定。当然,一旦安全受到重大威胁,情报员当然可以请当地黑社会干“湿活”。
布雷兹坐到电脑后面,准备向情报局发出《接触报告》。情报局规定,每次与情报员见面,情报官必须写出一份《接触报告》:写明会面在何时何地举行,讨论了什么问题,获得了什么信息,有没有给钱,发现了什么安全方面以及对方心理状态和私人问题等。收到报告,情报局的报告分析员再决定这报告是否值得提交驻外工作站主管。
布雷兹像根本没看见一样娓娓道来,一本正经地安慰起这位新发展的情报员来,说正因为如此,你们的安全才是北京站首要考虑的问题,然后教导迟瑞成应该怎样对付这小小的纪委书记。他纯熟地说着,甚至有点儿漫不经心,类似的话他已说过不知多少遍了。
布雷兹点着一支香烟,大大地吸了一口,思考起来。
听到这里,迟瑞成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掌不由握成了拳头。
自从招募迟瑞成后,这些天他满脑子都想着这事。他眯着眼睛思索起来:中国的这些贪官情报员如此物美价廉。要在其他国家,情报局工作站还需要抽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对当地红灯区或妓院进行“定点监视”,好抓住一些官员拈花惹草的证据,从而转化为招募的突破点。可对于这些中国官员而言,根本不用如此费时费力,只要出示他们秘密存款账单的复印件,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就会俯首帖耳成为我们最忠实的人。
“迟瑞成先生,你说得非常对,这是‘我们共同的事业’,所以我老想招募你们,你们一定会成为情报局历史上最忠诚的队伍。在其他国家,我们用了很大力气招募和训练情报员,可那些该下地狱的家伙,拿了钱回国就销声匿迹。我们在当地的工作站按照预定方法千方百计联络,却常常找不到他们,即使想尽办法找到,他们也拒绝合作。可是,你们没一个这样做。从共产党手中‘搞钱’的事业,把你们和我们紧紧连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他不禁怨艾地想:其实,自己早该越级呈交《烈火计划》,最好能够到达总统手中。总统非常重视情报工作,常说:每天早晨我第一件工作就是阅读情报报告。我每一个重要决定,都是以我收到的情报为基础。不管我国的技术多么先进,我们还得依赖情报官告诉我们——敌人在想什么。在秘密行动方面,我们永远需要有才华的、进取心强烈的特工,他们能从间谍卫星提供的分散零星的信息中梳理出清晰的画面。
布雷兹镇定下来,笑了。
布雷兹豁然开朗了,不再想这份《接触报告》了,却构思起准备越级呈报总统的信件来,情报局朋友们有办法将这封信送上去的。信要写得入情入理,还要附上《烈火计划》,争取总统亲自批准实施。
迟瑞成说完,正如他所料,布雷兹为这番不卑不亢的话震撼了。这时,一位很像是秘书的俏丽的日本姑娘端着放着咖啡碟盘的托盘进来,在他俩面前放好,再低头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他拧亮了那盏嫩绿色的台灯,红色的牛皮桌面反射着灯光,客厅里蒙上黄色的光晕。他在信笺上迅速勾画起陈述要点。
迟瑞成不禁暗笑,他在接听时就料到了:作为刚招募的北京站情报员,这么重要的通话,北京站肯定监听。他冷静地讲了田处长的情况,一点也没隐瞒,包括田处长伙同省分管领导的儿子如何从工程中搞钱,又如何跟自己分钱,厅里还有不少干部也参与分赃。他口气坚定地告诉这位高级情报官,田处长一旦出问题必然会牵涉自己,扯出我俩就有可能牵连更多干部,他们都是自己想要发展的下线情报员。如果北京站听任中共的一个纪委书记如此为所欲为,将对我们共同的事业产生极为不利的后果。
首先,像迟瑞成这样的中国情报员的出现,主要在于这些中共官员失去了信仰、指导思想和道德及价值取向,一切以金钱为转移。他们的内心已经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就是为自己和家族谋取最大的经济利益,这不光成功造成了目前中国的两极分化,还利用中国人民创造的财富,培育起了以自己的亲情血缘为联系的大大小小的私人财团。所以,只要能够抓住这方面的证据,这些官员就必然成为我们的第五纵队,最终通过他们的手,彻底摧毁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推翻共产党政权,建立起一个能够代表这极少数人利益和要求的、与中国人民的利益和要求相对立的新型政权。前苏联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苏共被喻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在自己的葬礼上致富的政党”。
布雷兹用锐利的目光盯住迟瑞成,然后单刀直入,问起田处长与迟瑞成的通话来。
其次,由于反映营私舞弊和违法乱纪问题的举报信件,会由于种种原因被置之不理,或者是查无实据,自然导致中国人民更大的不信任和不满,这必然加速《烈火计划》的推进速度。
轻轻握手后,他俩坐到沙发中。
至于出现的少数死硬共党分子,北京站必须给予第五纵队以有力的支持,给死硬共党分子以摧毁性的打击。
“欢迎。”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
布雷兹从最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
写到“死硬共党分子”时,他又想到那个叫“钟勇”的纪委书记。他和东京站监听了田处长与迟瑞成的通话,之后,他立即叫北京站电传来有关钟勇的材料,尽管只有两页纸,却记录了钟勇的主要细节:钟勇的“父亲”是个指导员,在美国飞机轰炸越南中丧生。多年后,这位指导员的妻妹生下钟勇,便过继给守寡的姐姐,钟勇便顺理成章地在这“烈士”家庭中长大。
迟瑞成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向前走去,推开迎面的房门,里面是一间宽敞豪华的会客厅。墙壁和天花板雪白,橡木地板上铺着色彩艳丽的阿富汗地毯,墙上挂满各种油画,迟瑞成不慌不忙扫视一遍,都是欧美和日本当代画家的名作。客厅各个角落摆满花瓶,里面插着刚刚采摘下来的各种鲜花,娇艳欲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醉人的花香。深绿色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把整个屋子笼罩在淡雅温馨的氛围中。
布雷兹想:其实,钟勇应该成为北京站认真研究的一个案例。如果通过情报员们的努力,全中国的大大小小的钟勇们不再履行应尽的职责,腐败必然日甚一日,中国人民必然丧失能为他们提供精神动力的主人翁感,自然感到这个国家不再是他们的,“一盘散沙”的旧中国传统必然重现,“东亚病夫”的历史必然重演。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即便这时中国的GDP已经达到鸦片战争前占世界三分之一的程度,我们也丝毫不用担心,因为它依旧如当年,不过是一头任我们西方宰割的肥猪而已。
出租汽车在一排很高的树篱前面停了下来,树篱中间修剪出了一个门,这门通向院门里那栋富丽堂皇的小楼。迟瑞成近前看见,楼门上方有个高高的架在墙上的监控摄像头,楼门旁边是个门铃按键。他伸手按了一下,按键旁的小喇叭中传来一位日本姑娘娇柔的询问声。迟瑞成用英语低声报出自己的名字,接着传来电子门锁打开的响声,门自动打开。他走进去,身后的门又咔哒一声轻轻地自动关闭了。
想到这里,布雷兹自豪极了。他不由又想到新发展的迟瑞成,想到他归国后一定会按自己教给的办法一步一步去做的:首先,坚决打击钟勇这个死硬分子的共产主义信念,使一向鼓舞他奋斗、奉献的精神支柱消失;其次,如果他继续执迷不悟的话,迟瑞成他们也就不能不干“湿活”了。
他猜出布雷兹为什么事情赶来,前天田处长从国内气急败坏地与他手机通话。正好,今晚上是培训团自由活动的时间,他可以随时赶去。迟瑞成有些迫不及待了,可他还是有意磨蹭着,直到估量着布雷兹该着急了,这才动身。
想到迟瑞成不得不想办法干“湿活”时的那张苦瓜脸,布雷兹又兴奋起来,不觉想起苏联崩溃前流行过的一个笑话:“有一天,马克思来到苏联电视台,要求讲话。编导说:‘您老人家讲得够多了,书出了几十本,印了无数,不用再讲了。’马克思答:‘我就讲一句。’编导想:‘马克思这么大的面子,一句都不让讲,未免太不近情理。’于是问:‘您老人家想讲一句什么话呢?’马克思说:‘我想讲:全世界无产者,请原谅我吧!’”
他掏出房间钥匙,打开房门,正想脱下外套,却发现桌上放着一个竹编的水果篮,果篮装得很精致,里面水果色彩斑斓、鲜艳欲滴,上面还覆盖着一张粉红色的包装纸。他的手机响了,发出他专为重要来电设定的特殊声响。他拨通短信“加密功能”,看到了发来的短信,果不其然是北京站暗语。然后,他取下包装纸,匆匆走到窗前,看见背面用毛笔楷书工整地写道:来自老朋友的诚挚敬意。下面就是这位“老朋友”的住址。他知道,布雷兹特意从东京赶来跟自己会面。
布雷兹忍不住独自哈哈大笑起来。
迟瑞成回到宾馆。在札幌市内考察一天,此时他还真感觉有点儿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