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综合处忙，成明府都快晕头了，稿子的事另外交给周处长，他对这个熟悉，我去跟他说。你记得到时候去周处长那里拿回来。”
“嗯，我问过综合处，还没有。这样重要的报告文件都是要存档的，作为办里的工作记录，我不敢随意写。下午我再去催一下。”
张子诺口中的周处长周永波，是地方金融资产管理处处长，写这种稿子得心应手。林肖如一听，张子诺轻易就打乱了各处的职责分工，他总是不按常规行事，从应急上来说，似乎是更好的经验，林肖如回答：“那也行。周处长写的讲话稿肯定很棒。”
“别说大后天。”张子诺打断他，“那谈话稿子还没写？”
“好。你先进去吧。”
“我想想。明天，全办人员专程前往我办对口扶贫单位——风祥市南阳区口子镇丰云村进行调研，那里是城乡结合部，您要亲自带队，调研内容是利用金融手段更好地服务于扶贫工作。后天，上午9点，由我办组织的对辖区融资担保公司董事、监事、高级管理人员进行任职谈话，召开一个集体谈话会，主题还没有确定。大后天……”
等林肖如一走，张子诺拿出手机调成响铃模式，然后接通了程良萍的手机。谋事者败于人，谋人者成于事，谋人比谋事更为重要，要不然为什么管人事的书记是一把手，管政事的市长是二把手呢？针对纪律松弛的会场，张子诺想到了一条办法，他自信自己这么做一定有成效。
“林秘书，等冯巡视讲完，你重申一遍会议纪律，强调我们制定的管理新法。”张子诺不再叫林肖如主任，免得他尴尬，一想起当时林肖如当时的窘迫样子，张子诺就觉得自己过火了，并非人人都可以接受他的幽默，“你看看，我明后天有什么具体工作安排。”
“什么事？”程良萍问。
发言人都站到主席台左侧的台子前。发言台前红花绿叶，春意盎然。人们的注意力也多半被那里吸引。见自己发言时间尚早，张子诺悄悄地叫出林肖如，在侧门后面的休息厅里说话。
“想你呗。”张子诺说。
会议开始后，还不时有人进来，张子诺对这种场面十分不满，他耐心等待机会。大会第一项是冯正清副巡视员传达市金融工作会议精神；第二项是学习市长讲话，由张晓帆主持；第三项是政府金融信息公开年度报告，综合处处长成明府做汇报，第四项才是重头戏，由自己亲自宣读一系列人事安排，在此之前张子诺还还想谈谈一个月来对办里工作的总结和想法。
“想吗？”
张子诺认真想了想，主任助理这个职位的设立和委任人选似乎都是比较合理的，没什么太出格的地方。监督职能有比没有好，多比少好，暗中比公开好。反正，从财政上看，政府内部编制上也不在乎多一个两个，这是惯例。一时间张子诺也没有想到更好的方法，原则上同意了万良风的人事安排。
“想啊，想死了。”
“培训中心刚开始工作，需要严格的监督，监督最好是暗中执行，不要影响最初工作的开展。”万良风解释了一句。自己是办里的老臣重臣，再加上这事本来就属于他的职能范围，这点小事，张子诺应该不会否定吧？他直直盯着张子诺，不让他躲避，但心里还是有点紧张。
“才隔一天？老头子。”
万良风周一刚上班，便和张子诺谈了人事安排。张子诺认为，景灵辅肯定是走了关系，万良风才要为他安排一个职务。周末急着给自己打电话，大概也就是为这事。主任助理这个职位是可有可无的，在张子诺的设想中是没有这一职位的。主任一职就暂由金融处副处长刘诚志兼任，这件事，他没什么意见，毕竟正式任命就应该谨慎一些。在主任助理的设立和任命上，张子诺有些迟疑。
“不老，正一枝花呢。老太婆。”
离开万良风的办公室，景灵甫走进第二会议室，在林肖如的指挥下干这干那。许久，他都没能从晕乎中清醒过来。
“老太婆？真的老了吗？那你还那样黏糊糊地献殷勤，比登徒子还登徒子。”
“这是党组会的决定。”万良风申明了一句，“要开会了。你先去忙吧。”
“呵呵，开会呢，不说笑了。半个小时后，你给我打电话来。”
又是监督的工作？景灵辅心中一震，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为什么会有这一连串的变化？都是顶天的好事，大事，自己是怎么中大奖的？
“为什么？你现在忙啊？有急事吗？”
本来想说冯副巡视员的，“副”字拗口，吞下了。万良风自己也不想听到有人叫他万副主任，不过他也确实没有听到过这样叫的。
“以后给你解释。记住，半个小时后，一定打来。”
万良风突然有点厌恶，肖柳燕嫁给景灵辅，真是应了那句话，鲜花插在牛粪上，随即，他这种厌恶感又转化成了怜悯。现在，万良风能够直视景灵辅了，他说：“你调过去了自然知道该干什么，有人会给你安排的，你要尽快熟悉业务。现在你的主要职责是监督培训中心的运行，有事直接向冯巡视员汇报。”
一走出侧门，张子诺立即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主席台上都是一排严肃的面孔。大会第一项，冯正清副巡视的讲话一完，抓住时机，林肖如重申了一遍会议纪律。什么进进出出、交头接耳都要停止，特别是迟到早退，手机铃声响这类违纪，一次发现罚款一百，直接从工资里面扣，并且每月初还要在秘书处的公示墙上张榜公示考勤记录。至于开会睡觉的，直接当做旷会处理。说完后，林肖如把散在后面几排的人往前赶，要求与会人员坐得紧凑一些。
“转编制？培训中心？我去，我能干什么？”好事一连串，景灵辅完全被打晕了。
坐在后两排的景灵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虚伪，有哪个坐在主席台上的一把手，开会时随便离开会场的，除非是遇上了特别重大的事。你张子诺就不能等到会间休息时出去吗？上行下效，还谈纪律，哼，狗屁？
“只有主任才必须是行政编制。还有，你转编制的事正在办理中。填表的时候内容尽量充实一点，不要写得太少。”
接下来的会场纪律改善了很多。张晓帆副主任主持学习市长讲话，风祥市的金融白皮书——金融发展形势与展望。
“我，行吗？我还是事业编制。”
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袅袅飘出，声音越来越大，这间中型会议室前两排的人都已经能清楚听见了。此时，众人才醒悟，这不是从外边飘进来的音乐，是手机铃声，从主席台上传来的。
景灵辅一惊，屁股不由地抬了起来，碰上万良风闪烁躲避的目光，便又坐了下来。
冯正清用手悄悄在下面捅了捅张子诺，后者好像想事想入神了。
“新成立的市证券培训研究中心，由金融处刘诚志副处长兼任代理主任，另外再设一个副主任。你调过去，任主任助理。”
张子诺蓦然被惊醒，连忙关机，在手机拿出来的那一瞬间，音乐声更加放肆起来。
“有什么关系？”景灵辅顿时心里怦怦直跳。
《梁祝》是程良萍最喜爱的曲子之一，张子诺把它作为妻子的专属铃声，其中包含着对妻子浓浓的爱意，怎么会听不见呢？张子诺心中窃笑。
“第四件事和你有点关系的。”万良风终于说出口了。
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很快平息。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景灵辅茫然地听着。偶尔，万良风和他四目相对，便急忙调开。两人都是这样，不敢正视对方。然而景灵辅又不敢无视主任，只得不时低下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时间渐渐过去，综合处处长成明府例行公事地作信息公开报告，接下来，该是人事安排的宣布了。真的如万主任所说，自己有职位调动么？景灵辅越来越紧张。
万良风在另一边坐下了，他也不看景灵辅，而是望着对面那盆文竹。他一边斟酌着词句，一边慢慢说：“今天会议内容很多。一，传达市金融工作会议精神；二，学习市长在全市金融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三，关于政府金融信息公开的年度报告；四，宣布人事安排。”
上周周末，肖柳燕和一群女友跑到市郊农家乐去游春采青。景灵辅去农贸市场买菜，等着女儿上完舞蹈培训班回来吃饭。他遇上了肖柳燕的好友柳芳芳。两家离得不远，经常来往，景灵辅打了招呼，随口问道：“怎么没去采青呢，肖柳燕都去了。”
景灵辅屁股终于挨上了做工考究的真皮沙发。万良风看完材料，竟然过来替他倒了一杯水。景灵辅感动得又要站起来，万良风按住了他。
“肖柳燕采青去了，你呢？”
看完一本材料，万良风突然发现景灵辅还站着，他仿佛看到了对父亲敬畏有加的儿子，心中涌起一股怜悯。万良风向单人沙发一指，说：“你坐啊，我马上就完了。”
“她们一群女人，我掺和啥。”
景灵辅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坐哪里呢？门对面的墙角放着一张转角沙发，足足坐得下六七个人，长条茶几旁边，低矮的文竹纤细柔弱。进门左手，有两张单人沙发，中间用小茶几隔开，一盆叶子宽大的剑棕蓊蓊郁郁。景灵辅思考着坐哪里更合适，一时间竟然没有得出结果来，他便往里走了几步，尴尬地站在办公室中间。
“好啊，你个肖柳燕，有好玩的也不叫上我。”柳芳芳气鼓鼓地走了。景灵辅这才差距自己多了嘴。
“你来了，坐吧。”万良风抬了下头，招呼他，然后继续翻看桌上的材料。
后来景灵辅也很纳闷，想来想去都不明白柳芳芳为什么连踏青的消息都不知道，肖柳燕又为什么不告诉柳芳芳一声，柳芳芳是她最好的朋友之一。难道肖柳燕并非和一群女友去采青，所以连柳芳芳也不通知？对肖柳燕的绯闻，景灵辅并非没有耳闻，只是他一直不敢肯定，也一直不愿相信。记得有一次，他下班在人行道上碰上几个办里的同事，走在前面的三四个人正在起劲地开玩笑，一看他过来，立即住了口，还奇怪地看他。他恍惚间听见他们提到了自己和肖柳燕的名字，一般来说，只有绯闻才会让说话的人敏感多疑。而且，肖柳燕时不时会购买一些价值不菲的化妆品或者衣服，还声称自己是淘了打折货，运气好。他不止一次听到过别人如何谈论自己不般配的婚姻，他也时时感受到肖柳燕流露出对他的轻视和抱怨。
景灵辅最怕的就是被人注视，几双眼睛盯着他，足以令他手足无措。景灵辅故意拖延着步伐，他瘦小的身子像一个幽灵。如果说男人的成就和他的肚子大小成正比，那么景灵辅就是反面的印证——他的肚子太小了。等两位处长走远了，景灵辅才进了办公室。
开始宣布人事了，代理处长米嘉祥的正式任命和刘诚志担任培训中心代理主任都在意料之中，说到景灵辅担任培训中心主任助理一职时，会场里有了“嗡嗡”的议论声。不少人目光向后转，去寻找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景灵辅。
今天大家都来得早，也说明这次会议的重要。张子诺参加了全市金融工作会议，并在会上做了工作报告，现在把市里对金融办全年工作的指导意见带了回来。景灵辅走到万良风办公室时，资本市场处代理处长米嘉祥和综合处处长成明府刚刚离开。万良风分管的就是这两个处。成明府眼角瞟到了景灵辅，侧着头注视他足有五秒，这五秒钟看得景灵辅心里发毛，那眼光分明异样、似有深意。
这么多目光聚焦起来，好像在景灵辅迟钝的脑子里烧了一把火。景灵辅脑子里电光一闪，竟有失明的感觉，让他害怕得发抖。关键是，自己并没有献礼拜佛，怎么会有菩萨照应？万良风一再提示是党组会议的决定，难道在暗示什么，有人在暗中关照他？张子诺？肖柳燕？
同在一间办公室，林肖如一直对景灵辅很照顾。像景灵辅这样可有可无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遵规守纪，不求闻达，但求无过。从实行公务员阳光工资和绩效工资以来，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想法在景灵辅的脑子出现得更频繁了。对林肖如，景灵辅心存感激，想要报答，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张子诺主持会议的第一天，便奚落了林肖如，这在办里人人皆知。景灵辅从一开始就对张子诺心怀不满，他不认为张子诺是在开玩笑。景灵辅对那些春风得意，轻狂张扬的人，一直怀有莫名的敌意，或者说是嫉妒。
景灵甫承认张子诺对成熟漂亮的女人是很有杀伤力的。怪不得上周周末，因为布置会场的事，他大着胆子给张子诺打过电话，没想到张子诺竟然关机，当时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想跟张子诺套近乎，莫名其妙地就打了那个电话，他甚至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在和柳芳芳交谈之后潜意识的试探。但这可能吗，张子诺调来的时间这么短，才一个多月。但是，利用职务权力、相貌、口才，还有狼一样的狠心，利用这一切综合优势，去勾引一个欲望强烈的女人，需要很长时间吗？景灵甫听过，某事业单位，上司和新来的女职员才十多天就搞上了，这并非杜撰。
景灵辅准时上班，刚进办公室，林肖如对他说：“万主任打电话叫你马上过去一下。还有，9点开会，在第二会议室，现在的会议纪律你是知道的，千万别迟到。有空了先过去帮着布置一下会场，我也马上去，小孔已经过去了。”林肖如显然是在抱怨景灵甫的不机灵，再大的事，他也一副温吞的摸样。
谁叫肖柳燕是一朵妖冶的芙蓉呢。男人看一眼，就迷恋上了。
周二上午九点，办里正准备举行一次全体会议，安排在市会议中心第二会议室。
景灵辅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散发着浓烈的酸味，冒着丝丝的青烟。
林肖如的办公室就在张子诺隔壁，门口挂着秘书处的牌子。这间办公室十分宽敞，中间被一道墙似的文件柜分割成两间，一边是林肖如的办公空间，另一边安了两张办公桌，其中一张是景灵辅的。坐景灵辅对面的是一个大学刚毕业两年的新人，叫小孔，也是事业编制。整间办公室布置简单，最醒目的地方是办内事务公示墙，这是金融办内部使用的信息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