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诺看着白云，盯着它慢慢移走。他说：“中央政策研究室余副主任给我打了电话，问可不可以在《中国金融》上转载我们合作的那篇论文。国际上发表论文，论文后边都有作者联系电话的。我告诉他，要征求第一作者刘峰的意见，答应明天答复他。研究室还邀请我们参加一个金融专家座谈会。”
“怎么这样说话呢？为什么大男孩才能最深刻？”王菡接着张子诺刚才的话问。她侧过头看着张子诺，对他微微一笑。
“那得祝贺你们啊。”
王菡也跟着躺下，她戴上了墨镜，却把搭在小腹上的浴巾撩到了一边。刚才远望天空时，她感觉有些刺眼。
“你知道余主任为什么这样问吗，其实是研究室的经济局局长在杂志上看到这篇文章后，对余主任说的。”
“就是要有大男孩那种真，才写得出最深刻的文章。”张子诺称赞道。他拿起蓝色浴巾擦擦身上的水，然后躺下了。
“中间名堂还真多。”王菡不解地说。
“真是一个爱使气的大男孩。”王菡坐着，看着刘峰的背影说。
“经济局局长也对央行加息做过结果分析，其中一些观点和刘峰的论文大相径庭。特别是对于房价影响的分析结果，两人截然相反。刘峰认为，央行加息对房价的影响微乎其微，而另外促使房价上涨的力量却尤其强大，房价会继续上涨，而且继续维持一段不短的高涨期。其中，国内投资环境的恶化促使大量资金涌向房地产进行炒作和规避风险，直至房价涨高，达到一个危险的崩盘价。”
刘峰说着，一边找了泳镜戴上。看看潜水表，刘峰走出了遮阳伞的阴影。
“刘峰的意思是，政府要出面干预房价，而不是仅仅利用加息抑制房价？那你认为呢，房价为什么这么高？”王菡故意问。
张子诺随便一问，把刘峰问住了。刘峰这才想起，对于张子诺这样深刻的人，别指望一句两句顺口话就可以打发掉他。刘峰说：“下面该我了，我也去游一圈。张主任年纪比我们大十来岁，体力肯定不如我。我应该比你快一分钟以上才算扯平。”
“有人说，是因为存在对于住房的刚性需求，才导致房价不断上涨。如果说真有刚性需求的话，那么，就是政府要靠卖地皮提升GDP同时又满足财政的刚性需求，是房产商追求暴利贪得无厌的刚性需求，是大量民间资金无路可走、为谋求利润和规避风险的刚性需求；看看那么多人买房而不住，全国6000多万套空置房，有的人几套，甚至十几套买下来囤着，等着涨价，你就知道，所谓刚性需求其实是一个漂亮的幌子。”
“怎么说成绩不错？和谁比较？”张子诺走进遮阳伞，收拾着东西说。
听完这话，王菡偷偷侧过头，看着张子诺。她好想把头埋入他厚实的胸膛里。
刘峰和王菡都立即起身坐起来。刘峰一看潜水表，大声说：“扣除上岸1分钟，17分钟，成绩不错。”
“你是政府官员，不可乱说话。”王菡提醒道。
刘峰见王菡好久不说话，翻过身子想看她在做什么。这时，远处传来张子诺的喊声：“嗨，刘峰，多少时间了？我上岸了呢，别把任务忘记了！”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是那么虚伪的人吗？”张子诺转过头，看见王菡正在瞅他。
王菡沉默了。她不想和刘峰争辩，她想等时间把刘峰的欲念淡化下去，而不要给他短暂的伤痛。她想物色一个她的替代品，让刘峰迅速地解脱。像刘峰这样不谙世事的大男孩，从小在优裕的环境中成长，把一切都想得过于理想化。
王菡立即端正地仰起头，远望天边。过了一会儿，她冷冷一笑说：“局长为什么就没看出来？”
“幸福，是个人的内心体验，而不是别人的世俗评价。”
“他不是没看出来，而是，处于他的位置上，不能随便说话，必须为已经出台的政策找理由而已。上面拍板了的事，下面的人谁也不能唱反调，思想要统一，要高度统一。还有，即使他们敢说，也可能说得没有这么全面，这么深刻。这篇文章，我也出了十分之一的力吧，提出了一些观点供刘峰参考。全文我也读过，确实论证深刻有力，论据充分翔实，在国内论文里，是非常罕见的。一是说得真，二是说得实。”
“当别人异样的眼光，还有亲人的责怪甚至恼恨，都落在你的身上时，你还会是幸福的人吗？”
“所以有人说呢，宁愿相信世上有鬼，也不相信专家那张嘴。”王菡撇撇嘴说。
“那恰好是真实的世界，所谓幸福也在于此。真正的爱，是要用完美的眼光，欣赏一个并不完美的人。”刘峰回答道。
“呵呵，呵呵呵。”张子诺只笑不说。
一个月之后，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了。王菡忽然伤感起来，她说：“等你真正进入那个想象中的幸福世界，才会发现到处是嶙峋怪石，道路崎岖，荒草丛生，甚至，死水潭里还散发着怪味。”
“你笑啥？”
“我不急。我在等着看门人把钥匙给我，一个月，两个月。”刘峰继续说。
“感觉你近来，有些偏激，爱发火，心里憋不住话，想说就说出来了。”
王菡偷偷地偏头朝刘峰那边看了一眼，刘峰的胸膛在起伏着，他闭着眼睛。
“切，废话，想说还不说出来，想憋死我啊？”
“我的世界在这里，不是那里。我在等着天上掉下一把钥匙，打开进入幸福世界的大门。我知道还有一把钥匙，在看门人的手里。”
“那，我也可以说了。”张子诺说。
“你应该去的，那里才是你的世界。”王菡望着天空里漂浮着的几朵白云，幽幽地说。
“说啊，我也感觉你近来有些变化。”
王菡也闭上了眼睛，她害怕看见刘峰。他俊朗的外表充满了诱惑力。
“啥变化？”张子诺赶紧问。
“是的。”刘峰闭上了眼睛，“我跟他们说，我——我——因为一个女人，我不想再按照他们的愿望去相亲了。”
“贫嘴得很。胆子变大了。”
“哦，坦白好啊。和家人本来就不应该有隐瞒的。”
“那可不是，我正想问，你小腹是怎样锻炼的，好平坦，好美。”
“舅舅和刘叔叔都逼着我去相亲，看了好几个，我不想再应付了，不想再虚伪。我坦白了。”
“嗨，讨厌！不准看！”王菡叫了一声后，自个儿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然后问：“你想练啊？”
“谈过什么？”王菡好奇地问。
“没时间啊，成天地忙。”
“我和家人谈过了。”刘峰说，说了半句，停下了，摆平身体躺下。刘峰在想，该怎样称呼刘融呢？还是说是父亲的战友吧。
“不用出去锻炼，家里练瑜伽。”
“刘总的大事，我可帮不了。我想休息一下，再决定做什么。哎，你想对我说什么啊？”
“那以后空了教教我。”张子诺一本正经地说。
“哦。好啊，辞职了正好到钟祥公司去。我有点忙，好多事啊。王菡姐帮帮我啊。好不好？”刘峰翻转了身子，趴在沙滩床上，他没戴眼镜，眯起眼睛对着王菡说。
“以后不知有没有机会，我辞职了。”
停了一会儿，王菡才说：“我辞职了。辞职信已经交上去几天了。”
“啊，为什么不做了呢？打算干什么？”
“不，女士优先，王菡姐先说吧。”
王菡正要回答，刘峰老远叫着来了，像是通知他们似的。“嗨！我赢了。15分30秒。”
两人不觉发笑。王菡说：“你先说吧。”
张子诺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王菡偏过头去正要对刘峰说话，正好刘峰也侧过身来，准备对她说话，这时，刘峰还坐着呢。他们都只说了开头，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刘峰走到了遮阳伞下，右手蒙住右耳，偏着头，单脚跳着，抖出耳朵里的水。抖完了右耳，又抖左耳。
现在只有她和刘峰单独一起，王菡突然怀疑张子诺是察觉到了什么，有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真的快了一点吗？我们正在说你呢。”王菡坐起来后，问刘峰。
王菡不这样想，她去意已决，她也想借今天这个机会，对张子诺和刘峰说一下，还希望获得他们的理解。
“说我什么？”刘峰问。
辞职信被陈钟压着，既不批准也不驳回。陈钟对王菡说，目前算是王菡请假，她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想回来上班了就回来，薪水不少一分。王菡心里明白着呢，陈钟不想放她走，否则，他不仅失去了情人，也失去了一个好帮手。
“说你的好呢。”王菡哈哈笑着，站了起来，“现在该我了，帮我看看时间。”
回到遮阳伞下，坐上沙滩床，王菡拿过浴巾，搭在了小腹上躺下。
“你去干什么？水深，路程远，你别逞强。”张子诺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紧张之色。
刘峰抬起手腕，认真看了黑色潜水表上显示的时间，还给王菡看了。
刘峰正在放泳镜，同时把眼镜戴上。听见张子诺的话，才明白王菡的意思。他也跟着问：“王菡姐不是不会游泳吗？”
“没事，不用担心，大概15分钟就回来了。”张子诺挥挥手，转身朝海水里走去。海浪刚涌过膝盖，张子诺一下扑进了水里。
“原来会一点，近两个月在游泳馆加强练习，已经很不错了，教练说的。”
“那里好远啊，是深水区。路上也没有可以休息一下的地方。”王菡担心地说。
“哇，好棒，居然偷偷地学会游泳了。”刘峰鼓起掌来，笑眯眯地看着王菡。
做过准备活动，在浅水中游了一会儿。他们三人游泳时始终离得不太远。大家都打算上岸，往遮阳伞里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张子诺对刘峰说：“你替我看看表，看我能多少时间游一个来回。看见远处那个黄色浮标了吗，我游到那里再回转。”
“别听她自吹自擂。女人没有那么强的体力。我们走吧，一左一右扶持，不怕她不会。”张子诺说。
王菡好像比上次看起来更瘦了一些。张子诺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平坦的小腹所吸引。他察觉刘峰也在逃避和吸引之间徘徊。张子诺还察觉，王菡对他和刘峰，都有话想说。
刘峰征询似地拿调皮的眼光看着王菡。王菡忍不住笑，说：“好啊！难得有如此两位大将辅佐，朕的江山万年永固。”
周六终于到了，秋高气爽，天气很好。王菡换好装出来，张子诺和刘峰顿觉眼前一亮。王菡今天穿了比基尼泳衣。
王菡向张子诺伸出了手，然后又向刘峰伸出了手。
刘峰觉得王菡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对于周六的海滨浴场会见，刘峰充满了期待，祈祷着那天不要下雨。
王菡一边握住了一只有力的手。她开始跑起来，嘻嘻哈哈地笑着。张子诺和刘峰也跟着她跑。身边经过的人都用羡慕的眼光打量他们，然后立即又去注意别的事物了。因为在海滩上，快乐而近似疯狂大叫大嚷的人，并不只是他们三个，只要留神一看，便发现到处都有。
王菡接到张子诺的电话，心情也跟着他们晴朗起来。她提议，去海滨浴场玩。秋天已经到来，一场秋雨一场凉，很快，今年就要享受不到海滩游泳的乐趣了。
张子诺爱穿T恤，着装随意，但是服装质地优良；刘峰爱穿衬衫，而且一定是名牌衬衫，注重搭配。一个是她最爱的人，一个是最爱她的人。王菡发现张子诺和刘峰有许多不同。即使他俩赤裸着，也能够体会到细微的不同之处。
张子诺很开心。他提出应该请合作的中间联系人王菡吃一顿饭。刘峰深表赞同，不仅是对王菡的感谢，也是对合作成功的庆贺。
王菡带着两个男人沿着海滩跑，她的身体不停地左右摇晃着。海水不时漫过脚背，有时又在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退了下去。刘峰的步子快一点，他总是拉着她的手，有力地牵动，给她一股前进的力量，然而这股力量并不孟浪，处处照顾着她前进的速度。张子诺总是和她保持着同步，他对于她每一处细小的速度变化都察觉得到，那样敏锐，那样迅捷，那样默契，仿佛心领神会，如同练习配合多年的伦巴舞伴。王菡的手被张子诺的手掌包围，温柔地贴着，两只手连在一起，像是一支延长了的长臂。
刘峰给张子诺电话报喜，作者署名为刘峰和张子诺的《央行加息影响面面观》一文，经过刘峰导师的推荐，在一本国际著名的金融杂志上发表了。
他们奔跑着，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