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诺运用自己了解的一些电子物理知识，观察这只监听器。他终于看到了一条矩形的缝，那是盒盖的边缘。他尝试着上下左右挪动这个盒盖，终于在往外推的时候，打开了盒盖。
那么，其他房间里还有没有呢？今天实在太累，张子诺没有力气再找了。
盒盖下面，是电池，电池前面，插着一张SIM卡。
望着这个比U盘略宽的监听器，张子诺真的佩服科技的无所不能。他不清楚监听器的工作原理，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电子产品必须使用电池。像手机一样，电池也不可能无限地使用下去，它肯定得充电。这监听器的主人怎么更换电池？张子诺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监听了多长时间。他开始猜想谁是安装监听器的人？谁是监察厅的内线？因公还是因私？
这会不会是一张手机卡呢？
中午时分，张子诺没在政府食堂吃饭，回了家，一个人把客厅翻了个底朝天。他好不容易在沙发底部，找到了用双面胶粘着的房间监听器。
张子诺取下卡，插入自己的手机。开机后，调整到双卡双待状态，手机显示了SIM卡2。他用SIM卡2拨打客厅里的座机，上面显示出了卡号。
“按照签字内容执行。”张子诺冷冷地说，态度坚决，不容置疑。财务人员不得不答应着走了。
然后，张子诺取出卡，重新装入监听器。一切安装完毕，他拨打了刚才电话座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
“张主任，这个——”财务人员接过罚款单看看，迟疑着，不肯马上离开。财务人员非常清楚，市金融办去年一个财政年度支出合计946万，仅仅对个人和家庭的补助支出就是102万，还在乎交通违规罚款这点微不足道的开支？金融办的部门预算是经过市人大会议审议通过的市本级预算中的一个项目，是经过市财政局批复的，那可是公开的，堂堂正正的公务开支。财务人员十分不解。
张子诺看见，监听器侧面一个很小的绿色LED亮了。他打开电视，走到了阳台上，关上了玻璃门。果然，手机里真有电视的声音，效果和从U盘里听到的录音是一样的。
财务人员立即照办。张子诺在“同意报销”之后，加注了长长一行字：“所缴罚款全额从张子诺9月工资中扣除”。
进了客厅，挂掉电话，监听器的绿灯也灭了。
“那好。你把交警队那几张罚单提出来，马上送过来。”
张子诺终于闹懂监听器的原理了。这是一部只有话筒、没有喇叭、没有振铃的手机，也不具有其他手机任何令人眼花缭乱的功能。它来电时自动接通，主叫机挂断也跟着挂断。这样监听器的主人可以随时选择监听的时间，最大限度地延长电池使用时间。从他听到的录音来看，监听器的拾音话筒是超高灵敏度的。
“没，明天或后天结账，再送到发改委去。”财务人员回答说。金融办暂时挂靠发改委，人事后勤都暂时委托发改委代管，工作上却是完全独立的。
要安装监听器，要更换电池，那人应该有房门的钥匙。那会是谁？林肖如？刘劲丰？
“8月的月报表做出来了吗？结账没有？”张子诺问。
张子诺摇头。
回到风祥市，上班第一天，张子诺一到办公室，立即打电话叫金融办财务人员过来。
会不会，是哪个人找机会配了钥匙呢？
在这匆匆而过的人世间？念及死亡的寂灭，张子诺一阵心悸，之后却豁然开朗，心情突然因舍弃而变得轻松。
樊志成？装修屋子时，他手里不是有钥匙吗？
左宗棠常说一句话：养口体不如养心志。雁过留痕，我张子诺该留下一句什么话，该留下一些什么事迹，在这匆匆而过的人世间。
樊志成是陈钟的姐夫。他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流行的世风攀比着奢侈，人们在浪费中获得了满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器物不厌其美，用具不厌其昂贵，贪婪地攫取，恣肆地挥霍着子孙的资源而没有罪恶感。一部iPhone4，可以去云南走一圈；一个爱马仕，逛一遍欧美也回来了；全世界你都游历遍了，可能还没花掉一辆法拉利跑车的钱。当你足迹踏遍地球的每一角落，你的世界观也都变了。生活在于经历，而不在于名牌；富裕在于感悟，而不在于奢华。晚年时，可以给后代讲述的，是我们的故事，而不是你拥有过的一件件过气的耀眼名牌。
张子诺突然灵光一现。万良风？景灵甫？
唉，再多的物质，你也只能享用其中一点，特别是物质很多很多的时候，你用得过来吗？既然没有享用，来不及享用，人生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十年，那么没有和不用有什么区别呢？多余的物质放在别的地方，别人反而可以享用到你不用而差点浪费掉的东西呢。这种慷慨的贡献是多么美好惬意。官员的待遇这么好，配车配房，吃喝住行全部包干，养老医疗全面保障，你还缺少什么呢？你还需要什么额外的钱财？美国性格的塑造者梭罗说过：“你的财富越多，智慧就越少。”
万良风有动机，景灵甫有机会。
关上密码箱，张子诺忽然有一种轻微的失落感。那是一大堆红红的钞票啊，那么鲜艳，那么诱人，可以变化出很多很多可供享用的东西，也可以满足好多好多愿望。而且，它仅仅是开始，相当于一张进入财富大院的门票。
万良风？以万良风和刘融书记的关系，自己从省里空降占了万良风的位置，万良风跟自己面和心不合，怀恨在心，伺机搞点小动作，也在情理之中。据几个月来张子诺所了解到的蛛丝马迹，他知道万良风不像外表上那么忠厚，相反，可以说他是一个贪欲很重，但是做事老成谨慎的人。好多人都说万良风凡事慢半拍，也就是这个意思。
沉重的密码箱在地板上拉得吱吱作响。张子诺输入张毅生日组成的六位密码，顺利打开了密码箱。一沓沓红光灿灿、摆放整齐的大钞顿时扑面而来，带着强劲的诱惑之风。这时候，张子诺不得不佩服李明勇做事细腻周到，善于捕捉人心，也难怪程良萍会一点点被感动，被蚀化。唉，蚁穴溃堤，原本就是在细小的变化中，一步步走向毁灭的。回风祥市时，他要顺便把这个箱子带回去，然后妥当地处理掉。程良萍同意他的做法。
景灵甫？景灵甫有段时间故意接近自己，以致违反工作管理原则，而引起过冯正清和万良风的不满。那次，景灵甫独自一人，到自己家里拿市证券培训中心督察工作报告，而且回来得很迟。张子诺对此印象十分深刻，为此他还当场讽刺过景灵甫。
“那我去想办法，你别管了。我处理好后，你去见一下监察厅的施洛凡厅长，把这个U盘还给他，同时告诉他，钱已经一分不少退回去了。记住，等我电话，先别急。现在我们看看密码箱。”
这事，张子诺不可能再去问施洛凡。他突然想到一个验证的方法。
“唉，要是我有很多钱该多好。可以做很多事，帮助很多人。哦，我想像得太浪漫太美好了，调查组的人怎么对付？”程良萍一下子醒了。
张子诺下午上班时，给刘劲丰说，叫他晚上陪自己出去喝酒，弄小吃，时间由张子诺决定，大概9点过后。
“是啊，我们是幸运的，无需为衣食住行操心，但是还有多少在贫困线上徘徊挣扎的人呢？很多事我们做不到，帮不了，只求心安理得就行了。”
晚上不去吃豪宴捞钱泡女人，却叫司机陪着喝酒，这种事情看起来很奇怪，刘劲丰却已经司空见惯。
“唉，要是我能处理这笔钱就好了。什么母亲水窖啊，西部女童助学捐助啊，听着都让人心动。”程良萍叹息着说。
晚饭过后，张子诺坐在客厅里，静静地翻着一本书。前面不远处放着监听器。张子诺不时抬头，去看侧面的通话指示灯。他把观察时间定在8点到10点之间。
“别急，我正在想办法，看怎样处理最好。只要你想开了，事情就好办。”
8点20分左右，怪事来了，监听器的绿灯竟然自个儿亮了起来。
“要不，退回去，退给鑫达实业。”
张子诺一阵激动。他默念了一遍早就想好的说辞，然后先拨打了万良风的手机。接通了，万良风和他说了几句话。
“我也在想呢。”
过了两三分钟。监听器的绿灯还亮着。张子诺又拨打景灵甫的手机，语音提示正在通话中。
“那怎么办？钱是小事，我们又不缺钱花。可是这钱要有个去处。”
有了！张子诺暗自欣喜。
“真的与我无关啊，你以为别人会相信？有人知道，这件事即使是事实，也扳不倒我，但是可能会让我调到别处任职，从而取而代之。这些人就是要把我搞臭，才达到目的。你这一来，不是越洗越白，而是越洗越黑，正好中计。”
过了七八分钟，绿灯还亮着。张子诺再次打了景灵甫的手机，语音仍旧提示正在通话中。张子诺心里更加高兴。
“那，我去坦白吧，向纪委交代，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
他得制造一个出了门的假象。张子诺给刘劲丰打电话，故意大声说话，让刘劲丰开车过来陪他去逛夜市。
“你确实错了，错得很厉害。仅仅是爸爸那关，就没法过。”张子诺抬起了手，抚摸着程良萍的脸说。
然后，他故意把出去的脚步声弄得很大，客厅门也重重地关上。
“你笑什么？”程良萍问。张子诺每次笑的时候，要么是特别开心感动，要么是有人正在出洋相而不自知，而出洋相的这个人一定是张子诺亲近的人，让张子诺忍俊不禁。
张子诺就站在门口。过了两分钟，他悄悄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监听器跟前。张子诺看见监听器的绿灯已经熄灭了。他立即拨打景灵甫的手机。
张子诺微微一笑。在这一笑中，仿佛千钧重担也化解于无形。
电话通了。他和景灵甫说了几句，说关于培训中心电脑技术等级证书的事要问问他，有人反映上来了，他让景灵甫明天到金融办来。接着，张子诺抱怨，怎么刚才他一直在打景灵甫的电话，却打不通。
“不不，是我的错。我错了，真的错了。”程良萍连声说。
“哦，我当时和一个朋友说话。刚刚结束，就接到了张主任的电话。”景灵甫解释说。
“所以，我们要商量着做事，不要露馅。对不起，那天我没有回家，在宾馆里住下了。是我的错。”
张子诺冷冷一笑。成功的喜悦激励着他，现在，张子诺要马上去办另外一件事。
“对，绝对不要影响到孩子。”
刘劲丰陪着张子诺喝着啤酒，张子诺给刘劲丰定了比较小的酒量。以前出过的洋相，张子诺还没忘记。喝着喝着，张子诺叹了一口气，所有喝酒吃菜的动作都停止了，望着前方若有所思。他的脸在灯光照射下像一座雕塑。
“别去乱猜了。我正在想办法。张毅明天回家。我们一定要保持镇定，不要影响到孩子。”张子诺抚摸着程良萍的后背。
刘劲丰观察了一阵子，才问：“张主任什么事情不开心？”
“那当然应该处理。可是，连日常生活都要处处被监视，这日子怎么过啊？是不是你在风祥市得罪了什么人，他们要报复了？难道是，市纪委、检察院，派人干的？卧室里也安装了吗？哎呀，你说怎么办啊？”
“确实有一件事，很难处理，主要是，很难找一个可靠又机灵的人，去办这件事。”
张子诺看程良萍被吓住了，上前抱住她，安慰说：“别害怕。监听器可能只有风祥市的客厅里才有。我回去好好查查。这手段虽然卑鄙，但是已经监听到了，而且举报了。最重要的，是怎样解决好这80万现金的问题。”
“那，主任看我合适吗？都跟了张主任这么多时候了，酒也喝了，架也打了。”
“怎么处理？是不是我们家里到处都有监听器？天哪，这该怎么办啊？”程良萍四下望着，眼睛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张子诺忍不住扑哧一笑。刘劲丰就像看见月食一样稀奇。
“是谁干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处理好这事。”张子诺说。
“你当然是最合适的了。不过——”张子诺说到半途停住了。
程良萍一直站着，只听了一遍，便全明白了。她既惊又怕，连声问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不过什么？”
程良萍从张子诺的神情上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她牵了一下衣服，跟着张子诺进了书房。
“来，把这杯干了吧。”张子诺端起啤酒，慢慢地一口饮尽。
张子诺明白，程良萍要他在孩子面前保持若无其事的态度。张子诺走近了，提高了音量，满脸严肃地说：“这是一段举报的录音。”
等刘劲丰也喝完，张子诺才说：“有人背着我，收了一笔钱。”
“听什么？我哪有那份闲心。张毅军训完了，明天上午汇报演出，下午回来。”程良萍冷冷地提醒他。
刘劲丰一听此话，手一抖，啤酒倒出了酒杯。
张子诺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焦躁不安。末了，他走到门口，叫程良萍来听录音。
“你紧张啥？”张子诺看了刘劲丰一眼。
张子诺记起来了。那天，程良萍告诉他说，收下了鑫达实业80万现金之后，他愤怒了，遥控器从沙发上弹起来后掉到地上，摔坏了。后来他还去配了一个万能遥控器，费了不少的劲。这段音频明显是在风祥市家中客厅里录的音，巨响分明是遥控器掉到地上的声音。
“我在奇怪，谁在给张主任找麻烦。”
录音从程良萍说张子诺不搞文学真是浪费开始，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一声巨响结束。录音前后大约三分钟，再往前往后都剪辑掉了。声音虽然不是十分清晰，但是能够清楚地分辨出，对话的双方是张子诺和程良萍。
“这你就不用管了。现在，我想把这笔钱还回去，需要的就是一个送回去的人。”
U盘里只有一份音频文件。张子诺打开了，才听了几句，他的心就开始往下沉。这是一段剪辑过的录音。听完了一遍，他简直不敢相信，又听了第二遍。
“还给谁？多少钱？”
程良萍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张子诺回家，也不搭理他。张子诺心里有事，直接进了书房，打开电脑。
“鑫达实业，80万，装在密码箱里。不过一定要悄悄退回去。”
张子诺意识到U盘里一定藏着非常重大的秘密。他叫了出租车，往家里赶。
刘劲丰吃惊得大吸了一口气，随即又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家电经理樊志成那6200块的事啊。已经过去很久，刘劲丰都不好意思再提还钱的事了，只好这样捂着。好在樊志成和张子诺从来不通话，这事没人知晓。刘劲丰也帮了樊志成一些忙，有没有用，那就不关他刘劲丰的事了。后来，樊志成还感激地送过刘劲丰一条“黄鹤楼”香烟。
施洛凡比张子诺还迟到了十多分钟。一见面，施洛凡咖啡也不要，摸出一个白色U盘给张子诺，神情严肃，匆匆说了句：“原始录音还在手机里。你把事情处理好。”接着，不顾张子诺的挽留，施洛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张子诺叮嘱了一些细节，刘劲丰一一牢记心中，他决定明天上午一定办妥这事。李明勇他是认识的，一个既骄傲又精明的人。张子诺通过罗建，问到了李明勇的手机号码。当着张子诺的面，刘劲丰和李明勇敲定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李明勇当时还一直纳闷，这刘劲丰找他有什么事呢？
张子诺在夜灯初上时分赶到了省城。还没有回家，他先去见施洛凡。在车上，他已经和施洛凡约好了见面地点和时间。
当李明勇一看见那只沉重的密码箱时，立即明白了是什么事。
还没有回家呢，张子诺就接到省监察厅副厅长、省治理商业贿赂办公室主任施洛凡的约见电话。这施洛凡一找他，不管啥事都不是好事。张子诺忐忑着，等着明天和施洛凡约见的结果。
刘劲丰说得很坚决，大有李明勇如果不收下，刘劲丰转身就走的意思。李明勇既奇怪又为难，他立即给罗建电话请示。罗建经过半年多和张子诺的接触，对他有所了解。此时已成僵局，而张子诺态度鲜明，非常坚决。罗建叫李明勇收下便是了。
张子诺和刘峰谈得很投机。这也是张子诺几天来心情最好的时候。给家中打过几次电话，程良萍都没接。张子诺猜得到程良萍是多么的生气。自己都外宿不归了，程良萍生气是情理之中的事。张子诺打算周末回家一趟。他给程良萍发了短信。
李明勇对刘劲丰说：“好，罗总说收下了。如果张子诺主任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一声。这箱子，我也暂时替张主任保管几天，张主任随时可以来拿回去。这张主任和万主任就是不一样，相差太远啊。”
王菡在中间通过电话帮张子诺和刘峰联系好了。一个晚上，刘峰亲自到张子诺家中拜访，并进行了长时间的交流。
刘劲丰如实地把这话传达给了张子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