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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互联网金融

方玉斌又说:“按照最新颁布的《存款保险条例》,假若银行倒闭,最高偿付限额为50万元。这可是国家正式法规!也就是说,甭管你在银行存了多少钱,假若银行破产倒闭,最高只陪50万。银行尚且如此,你能指望担保公司本息全保吗?”

关于担保公司,方玉斌也和蒋若冰探讨过,他摇头说:“通过担保公司分散风险,出现小颠簸时或许行得通,真遇到大风大浪,估计够呛。如果说近年来P2P平台是野蛮生长,担保公司的路子就更野,承兑、票据、外贸,什么业务都敢接。遇到大危机,谁先垮掉还不一定。再说了,即便按法律程序担保公司会承担一部分责任,但真出了事,那些中小投资者可不会按法律办事,人家不会去找远在天边的担保公司,只会堵在P2P金融公司门口。”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这些话都是蒋若冰教你的吧!好,就算你们说的这些没错,但我的后手可不只一个。江州钢铁厂的借款,下个月就到期。他们把钱一还,我们的现金流立刻会好起来。”

投资人把钱投到平台,通常会得到承诺,即便放出去的资金一时收不回来,平台也会用自己的钱先行代付本息——这就叫平台担保。平台为了分散风险,也会与担保公司合作,平时分享收益,有事时风险共担。诚如袁瑞朗所说,亿家金控比起一般的P2P平台,对于风险管控还算重视。有些小规模平台,压根不会把兜里的钱分给担保公司。袁瑞朗却拿出真金白银,和业内数家实力雄厚的担保公司建立了合作关系。

“更关键的是,”袁瑞朗接着说,“亿家金控和美国的风投早就签了注资协议,那可是3000万美元的真金白银。首笔投资款300万美元,协议签署后第二天就到账了。只不过最近,这家风投的亚太区总裁换人,有些小耽搁。但人家说了,最多一个星期,剩下的钱就会打过来。我之所以敢把资金链绷到极致,是因为身后有源源不断的资金补充进来。没有把握的事,我会做吗?”

袁瑞朗说:“咱们早就和担保公司建立了合作关系,真有什么风吹草动,不会孤立无援,这个你可以放心。”

方玉斌还有话要说,袁瑞朗却挥了挥手:“对了,这位新总裁明天会来上海,这是他上任后第一次外出,说明对亿家金控很重视。你和我一起去机场迎接一下吧。未来你们都是亿家大股东,彼此也该认识一下。”

方玉斌强调道:“P2P金融公司里的钱,都是投资者放进来的,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5 似曾相识燕归来

“别听蒋若冰瞎忽悠。”袁瑞朗不以为然地说,“亿家处于高速扩张时期,资金紧张在所难免。”

从旧金山飞到上海的航班,预计下午6点过后抵达。因为飞机晚点,加上办理入关手续,袁瑞朗与方玉斌一直在候机厅等到晚上8点。趁着等候的时间,袁瑞朗介绍说,这家风投基金的总部在美国加州,近年来在中国投资了多个产业。新上任的亚太区总裁叫维尔特曼,是从欧洲区调过来的。因为还没打过交道,袁瑞朗对维尔特曼的背景也不甚了解。

方玉斌唯恐因为这事,连累到蒋若冰,他说:“你别怪人家,是我逼着她说的。关键是资金链绷这么紧,太危险了。”

随着人流,两名穿深色西服的男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是标准的东方面孔,另一人一头金发,身材魁梧。袁瑞朗打起精神,大老远就朝这两人挥手致意。

“其实,不用问我也能猜到,是蒋若冰吧。”袁瑞朗点燃一支烟,接着把烟盒重重地扔到桌子上,“对公司情况这么清楚,又能和你说上话的,也只有她了。蒋若冰的能力不错,但通过一些事,我觉得她太有心眼。我劝你对她也提防点,别什么话都信。就说车贷部调钱的事,当着我的面不说,却跑到你那里告状,什么意思!”

东方面孔的人小跑着过来,与袁瑞朗打招呼,口里操着台湾腔。接着,他又用英语将身旁的西方人介绍给袁瑞朗。留学美国多年的袁瑞朗能说一口地道美语,他与这位西方人握手寒暄。

方玉斌说:“谁告诉我的不重要,咱们对事不对人。”

小县城里长大的方玉斌,当年靠着苦读,背下的英语单词不少,但听力与口语却不敢恭维。瞧着袁瑞朗与客人言笑晏晏,自己只能呆呆立在旁边。他吃不准,眼前这位中年男子,是否就是新官上任的风投基金亚太区总裁维尔特曼。当着客人的面,他也不便直接询问袁瑞朗。

袁瑞朗的脸又板起来:“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袁瑞朗看出了方玉斌的心思,用中文介绍说:“这位吴先生祖籍台湾,如今是基金亚太区投资总监,以前的亚太区总裁带着老吴来过上海多次,我和他也是老朋友了。布朗先生是新上任的副总裁,维尔特曼先生和他的秘书还在里面等候托运行李。布朗说,维尔特曼也是位华人,日后交流起来,不会有什么障碍。”

第二天,方玉斌来到袁瑞朗办公室。袁瑞朗笑容满面,自打上回起过争执后,方玉斌就没再来过,如今主动登门,令他喜出望外。方玉斌一坐下,就把从车贷部抽钱的事提出来。

方玉斌一面与客人握手,一面在心里寻思,敢情这维尔特曼是个假洋鬼子!

方玉斌点点头:“我会找他好好谈一次。”

又过了五分钟,布朗朝旅客出口的方向挥舞起手臂,对面推着行李的一男一女也朝他挥手微笑。转过头,布朗说:“维尔特曼总裁出来了。”

蒋若冰脸上也浮现出笑容:“不用客气。我倒是希望你能抽空与袁总好好交流一下,我们这些下属的话他不一定听,但你的话,想必他能听进去。”

方玉斌的听力再差,这句话也能听懂。他顺着布朗挥手的方向望去,却惊得合不拢嘴。难道是自己眼神恍惚,产生错觉了!再定睛一看,没错呀,就是他!

“跟你开玩笑呢。”方玉斌笑起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方玉斌把目光投向袁瑞朗,只见对方也是一脸错愕。从袁瑞朗的表情,方玉斌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两人同时产生错觉的概率几乎不存在,事实只能是,他们都看到了令自己难以置信的一幕。

蒋若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旋即说:“我说这些,也是为公司好。”

没错,朝自己走来的维尔特曼总裁,不仅是地地道道的华人,更是一位熟人。这个假洋鬼子,不就是当年费云鹏的秘书,后来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总经理燕飞吗?

方玉斌重新开口:“你今天说这么多,似乎与当初不评价上级的观念有些冲突。”

正当两人发愣之际,维尔特曼,不,应该叫燕飞,已走到身前。他脸上挂着微笑,主动伸出右手:“袁总、玉斌,我们又见面了。”

蒋若冰这番话,让方玉斌陷入沉思,做投资与做贷款虽说都属于金融行业,但差别更显而易见。许多亿家的高管以前追随袁瑞朗在投资公司工作,如今做贷款也自称驾轻就熟。殊不知,驾轻就熟恰恰是大问题!甚至自己,是否也没有跳脱原来的桎梏?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笑容与口音,都是那般熟悉。袁瑞朗缓过神,伸出手:“没想到是你呀!”

“绝不是多余。”蒋若冰摇头说,“风投项目有一半的成功率已经不错。但放贷这种事,成功九个项目,最后一个把钱放飞,也是灭顶之灾。”

方玉斌也强装出镇定,笑着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不过,”方玉斌说,“据我所知,前几个项目还算成功。除了江州钢铁厂的还款期限没到,其他项目都连本带利还了。说实话,一开始我对这些项目也有质疑,但以结果为导向,似乎我的担心有些多余。”

燕飞扭过头,对吴先生说:“怎么样,我没吹牛吧?在美国时我就告诉你,我和袁总是老朋友。”

“我知道你说的那些项目。”方玉斌说,“比如借给江州钢铁厂的一个亿,还有浙江、安徽的几家公司,前前后后也借了几千万出去。”

众人拖着行李往外走,袁瑞朗对吴先生说:“老吴,这可是你的不对。我和燕飞既然是熟人,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还一直以为,维尔特曼是个洋人。”

蒋若冰继续说:“扩张战略本身就值得检讨,在战术动作上更是昏着迭出。比如在公司内部违规拆借资金,这就是大忌。还有,在没有抵押物的情况下,动辄把几千万资金贷给那些高风险项目,实在太冒险。”

吴先生说:“这可不能怪我。总裁跟我们打了招呼,让保守秘密,说到时给老朋友一个惊喜。”

前段时间,方玉斌与袁瑞朗争执的焦点集中在二轮融资,对企业的经营战略反倒忽视了。听蒋若冰这么一说,他也认为很有道理。

“我们可不止老朋友那么简单。”燕飞说,“当初我们在一家公司,袁总是总经理,我是他的副手,玉斌是投资总监。袁总离开后,我接了他的班,在我之后,玉斌又升任总经理。”

“是的。”蒋若冰回答得很干脆,“日日金公司倒闭后,陆续又有几家P2P金融平台出问题。在整个行业步入调整周期后,我们应该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不是冒险扩张。我当然清楚袁总的想法,别人恐惧时我贪婪,利用行业危机完成抄底。但做企业毕竟不是炒股票。其实,只要我们能活下来、挺过去,就是抄了一回大底。”

袁瑞朗与方玉斌点头称是,但他们更清楚,彼此之间的恩怨情仇、利益纠葛,远比这几句介绍复杂得多。

方玉斌抿了一口饮料,说:“听你这口气,对扩张计划并不认同?”

来到停车场,方玉斌摁动车钥匙,奥迪A8轿车的灯闪了一下。离开荣鼎后,方玉斌一直使用这辆费云鹏送给自己的轿车。一旁的燕飞问道:“你怎么还在开这辆车?”

蒋若冰果然滔滔不绝道:“当年万达集团向全国扩张时,同时上马几十个万达广场。王健林立下一条规矩,各项目之间的资金不能互相挪用。他的想法是,一个项目资金链断裂,只是局部问题,可项目之间的资金拆来借去,一旦出问题就是一场灾难。袁总推出的扩张计划,让企业的资金链绷得很紧,此时如果还在公司内部拆东墙补西墙,那么稍有闪失,就会出大事。”

这个问题,袁瑞朗也问过。当袁瑞朗与燕飞见到这辆轿车时,总会条件反射地问出同一句话,大概并非巧合。荣鼎资本上海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对两人来说既是高峰亦是悬崖。他们在这里获得无数荣光,也由此跌落深渊。这辆一度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总经理座驾,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愫。

“车贷部门的现金流充裕,支援一下其他部门,没什么大不了嘛。”方玉斌知道,蒋若冰拒绝袁瑞朗一定有她的道理,这么说只为激一激她。

燕飞听完方玉斌的解释后,坐进了这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轿车。他瞟了一眼窗外的夜景,接下来从机场到酒店,一路上便不再说话。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方玉斌,也装出打瞌睡的模样。其实他心事重重,哪还有一丝倦意!

在蒋若冰一手打理下,亿家金控的车贷业务已成行业翘楚。既有建筑老板抵押千万级豪车,换取急需的流动资金,也有一般人从平台贷走五六万用于日常周转。更可喜的是,因为建立了完善的风控体系,车贷业务的坏账率始终控制在较低水平。

接机之前,袁瑞朗曾与方玉斌商量,第二天上午,让美国客人在宾馆休息,倒一倒时差。下午,双方再来公司举行正式会议。不过经历了昨晚那一幕,袁瑞朗与方玉斌一大早便不约而同来到公司。

因为有抵押物,跑路的风险也被降到最低。对风险偏大的客户,平台会将车辆质押,即把车钥匙留存,车辆停到指定的车库里,以保证一旦出现坏账可以有效控制车辆。对一般客户,不会扣下车辆,而是选择安装定位系统,跟踪汽车运行轨迹。

方玉斌止不住摇头叹息:“想不到,想不到!真是冤家路窄。”

房产抵押的弊端在于,各地差异太大,导致平台不得不付出高昂成本。比如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因为所处城市、地段的不同,价值有天壤之别。放贷前,工作人员必须上门评估。车辆抵押就简单多了,一辆奥迪A6,甭管是在北京还是小县城,价格相差不大。贷款人只要把汽车行驶证的资料传过来,根据车龄立刻能够估算出价值。

袁瑞朗也是一脸苦笑:“昨晚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维尔特曼,燕飞?唉,这世界可真小呀。”

车贷部一直由蒋若冰负责,业绩蒸蒸日上。蒋若冰之前跟方玉斌聊过,自己很看好车贷业务,认为这是国内P2P金融的一种可行模式。她认为,P2P金融必须在大银行的夹缝中求生存,主攻小额贷款。而在小额贷款中,信用贷款风险太高,借钱不还的大有人在,剩下的抵押贷款,大致有房产抵押与车辆抵押两种选择。

袁瑞朗手上的烟一支接一支:“难怪我之前去打听维尔特曼的背景,人家什么都不肯说,原来是他有意隐瞒。昨晚燕飞坐你的车,我就趁机挤到老吴车上,使劲跟他打听。据老吴说,燕飞去美国后,在一家商学院进修了几个月,接着就加入这家风投基金。此前,他是欧洲区副总裁,负责西欧地区业务,这次因为亚太区总裁离职,上头把他调了过来。”

蒋若冰说:“袁总想从车贷部调几千万资金出去,我坚决反对,因此产生了分歧。”

方玉斌若有所思地说:“也就是说,燕飞出现在咱们面前,只是一种巧合,并非有什么阴谋。”

“你和袁总吵架了?为什么?”方玉斌好奇地追问。

“但愿如此吧。”袁瑞朗说,“他说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惊确是惊,是不是喜,只有天知道。”

蒋若冰缓缓开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和袁总吵了一架。”

烟停不下来,袁瑞朗喉咙干痒,咳嗽了几声。他抿了一口水,说:“其实,燕飞纵然心中有恨,也应该去恨丁一夫与费云鹏,不该恨咱们。把他撵出荣鼎,咱俩可没这本事。”

方玉斌说:“瞧你这样子就不怎么行。说说,都有什么烦心事?”

“话虽这样说,不过丁一夫已经死了,费云鹏高高在上,权势熏天,又不是他燕飞恨得上的。”说这话时,荣鼎公司那一幕幕腥风血雨不禁浮现在方玉斌脑海。

“还……还行吧。”蒋若冰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袁瑞朗掐灭烟头:“说到底,咱们和美国公司是白纸黑字签了协议的,大家都得按合同办事。即便燕飞当上了亚太区总裁,谅他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这句话,袁瑞朗既是安慰方玉斌,也是夜路吹口哨,给自个儿壮胆。

两人见面闲聊了几句后,方玉斌便有意将话题往工作上引:“最近工作怎么样?”

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袁瑞朗拿起电话,只听公司前台的行政人员说:“袁总,有位先生在门口,他说是你的老朋友,想要见你。”

“没问题。”蒋若冰爽快地答应。

“哪个老朋友?”袁瑞朗问。

“向我借书是吧?可以,但不能白借。怎么着也得请我吃顿饭。”一顿饭是小事,方玉斌倒真想和蒋若冰见面聊一聊。袁瑞朗执意推动逆势扩张后,亿家的状况如何?他想听一听蒋若冰的意见。

“他说自己姓燕,从美国来的。”前台人员回答道。

蒋若冰说:“我也很想看这本书,可昨天去旧书店,已经找不到了,敢情被你淘走的是个孤本。”

“请他进来。”袁瑞朗知道,燕飞不请自来了。他心里也在嘀咕,说好的下午见面,怎么上午就跑来了?

“没错。”方玉斌答道。

走进办公室,燕飞主动打起招呼:“袁总,你好!哟,玉斌也在这儿。”

蒋若冰说:“上回在旧书店,我记得你把一本台湾翻译的有关互联网金融的书淘走了,对吧?”

袁瑞朗拿出书柜里的上好普洱,沏好茶,递到燕飞面前。袁瑞朗说:“你一路舟车劳顿,怎么不在宾馆里好好休息?”

“什么事,你只管说。”方玉斌与蒋若冰的私人关系不错,两人在书店相遇后,感觉蛮谈得来,私下又聚过几次。

燕飞笑着说:“或许是时差的关系,一大早就醒了。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就过来见一见老朋友。”

一天,方玉斌正在外面和人谈事情,却接到蒋若冰的电话。对方笑呵呵地说:“方总,有件事得麻烦你一下。”

三人的烟瘾都不小,办公室里不一会儿便云山雾罩。燕飞说道:“下午的会面,是公事。上午这一趟,就当是朋友间闲聊吧。”停顿一下,他又说:“既然彼此知根知底,我说话就不拐弯了。”

亿家的扩张全面铺开,袁瑞朗与美国的风投签署了合作协议,甚至利用二轮融资的机会,企业高管层还获得了相应股权。

“这样最好。”袁瑞朗与方玉斌异口同声道。

方玉斌清楚,袁瑞朗说的是气话,道的也是实情。人家有牛卡计划,即便所有人反对,又能奈他何?至于三天或一周,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一周后的董事会,方玉斌没有出席,星阑资本的代表在会上投出了弃权票。袁瑞朗所力推的计划,也毫无疑义地获得通过。

燕飞说:“大家曾在荣鼎共事,后来又相继离开。我以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要陷在那些是是非非之中。我可以跟你们保证,处理这个项目时,绝不会带入任何私人情绪。”

4 万达向全国扩张之初,王健林立下一条规矩

“过去的事,再去计较没有意义。”“对,应该朝前看。”袁瑞朗与方玉斌相继表态。看着燕飞一脸真诚、推心置腹的表情,他们都吃不准,这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自己能做的,只能是摆出一副更热忱的态度。

方玉斌依旧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袁瑞朗趁机说道:“按照协议,投资款应该打给我们了。如今你新官上任,可得把这事抓紧了。”

方玉斌接过烟,大口抽起来。袁瑞朗又说:“刚才我说的事,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虽说即便所有人反对,我依然能拍板做决定,但能统一想法总是好一些。我也不说三天,就一周时间吧,到时咱们开董事会碰头。”

燕飞说:“下午开过会,我深入了解亿家金控的发展情况后,就会尽快履行合同。”

过了一阵,袁瑞朗递过一支烟来,语气也缓和了一些:“牙齿和舌头有时还会咬着,在一起工作,哪会没有意见相左的时候。刚才我也说了一些气话,你不必介意。”

“亿家的情况你还不清楚吗?”袁瑞朗说,“咱们签订合同时,财务数据早就提供给你们了。”

袁瑞朗当初坚持的牛卡计划,现在派上了用场。方玉斌心里很是窝火,换作其他人,大概他已经拍桌子跳起来。但面前毕竟是袁瑞朗,方玉斌只是阴沉着脸,不再说话。

“财务数据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只看报表。”燕飞说,“以往在荣鼎时,袁总不是经常告诫我和玉斌,面对面的沟通,远胜过阅读枯燥的财务报表。”

“没关系。”袁瑞朗的语气也变得生硬,“我是亿家金控的创始人,手里B类股票的表决权可是其他股东的10倍。即便所有人反对,二轮融资依然能付诸实施。”

下午的会议一直持续到傍晚,燕飞听得仔细,并不断插话发问。会议结束后,他连晚饭也没来得及吃,便匆匆奔赴苏州。据燕飞说,此次中国之行的日程安排很紧,在苏州停留两天后,又要去北京,之后返回美国。

袁瑞朗咄咄逼人的态势令方玉斌有些冒火,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如果是那样,我将不得不投出反对票。”

对于投资资金何时到位的事,袁瑞朗自然穷追不舍。燕飞的回答与此前的官方表态如出一辙:“一周之内吧。”

“拖太久了。”袁瑞朗说,“我只能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就要在董事会提出相关议题并付诸表决。”

6 投资公司随便抠一个字眼,就能找到暂停合同的理由

方玉斌说:“论证过程起码要半个月,星阑资本的管理层不仅要开会研究,还要征求股东的意见。”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已到了燕飞承诺的时间。这一天,正巧方玉斌来到亿家公司,却发现办公区的员工面面相觑。再一听,袁瑞朗正在办公室里发出愤怒的咆哮。方玉斌拉过一名员工,问道:“怎么回事?”

“你们要研判多久?我可想趁着美方代表来上海的机会,把这事敲定。”袁瑞朗追问道。

员工说:“不清楚。刚才有个外国佬去找袁总,接下来,里面的声音就越来越大。”

方玉斌拿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度:“事关重大,我方必须经过慎重研判才能做出答复。”

“哪个外国佬?”方玉斌问。

“好,好,这次算我的疏忽。”袁瑞朗说,“现在我就正式征求你的意见,对亿家启动逆势扩张计划还有展开二轮融资,星阑资本是否赞成?”

员工答道:“好像是美国风投公司的代表。”

方玉斌说:“无论我计不计较,这种事你都应该事先征得我的同意。”

方玉斌走了进去,只见袁瑞朗正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满面尽是怒气。美方代表坐在沙发上,脸上写着无奈。

袁瑞朗笑着说,“咱俩谁跟谁,难道你还计较这些?”

“怎么了?”方玉斌问道。

“这种大事,你怎么连招呼也不打?”对于曾经的上司,方玉斌向来颇为敬重,这一回却忍不住抱怨,“启动二轮融资,一方面是引入新投资者,另一方面原有股东的股权势必会被稀释。星阑资本是亿家金控的最大股东,这种与我方利益息息相关的事,你居然不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

这一句话,又把袁瑞朗的怒火点燃,他大声吼道:“这帮人就是一伙骗子!”

“当然是定了,光说不练有啥意思!”袁瑞朗说,“我和美国一家风投公司接触了一段时间,对方入股亿家金控的意愿十分强烈。这家风投的亚太区总裁这几天就在上海,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能签合同。”

美方代表能说一口流利中文,他耸了耸肩,说道:“对不起,袁总,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我必须服从维尔特曼总裁的指示。”

“你要启动二轮融资?是已经定了还是跟我商量?”方玉斌颇为惊讶。

“别跟我提维尔特曼!”袁瑞朗抑制不住情绪,爆出粗口,“别人不知道他,老子还不知道吗?在我面前,就说燕飞,别他妈装假洋鬼子。”

袁瑞朗显得信心满满:“亿家金控的业务不会收缩,还要大踏步前进,在各地成立分公司的计划也照常进行。同时,那些意志不坚定的股东不必强留,我会启动二轮融资,引入新的战略合作伙伴。”

一旁的方玉斌,听了一会儿也大致清楚了。原来燕飞返回美国总部后,下达了停止向亿家金控注资的决定。

别人恐惧时我贪婪,这种思路究竟对还是不对?中外投资案例中类似做法不胜枚举,成功的和失败的概率几乎相等。但此时袁瑞郎准备抄底P2P金融行业,方玉斌却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是继续问袁瑞郎:“有什么具体做法?”

怪不得袁瑞朗如此动怒!方玉斌也忍不住指责:“投资协议白纸黑字摆在那里,怎么能说停就停?”

袁瑞朗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现在到了考验我们决心跟意志的时刻。我已经决定,趁着整个行业步入调整期,来一次逆势扩张,抄一回大底。人家尸横遍野,我却不退反进。等调整期结束,亿家将真正确立在国内P2P金融行业的霸主地位。”

对方还是那句话:“我只是执行维尔特曼总裁的命令。”

方玉斌明白袁瑞朗的意图,他说道:“你说的道理没错,但做起来却不简单。”

方玉斌扭头对袁瑞朗说:“和燕飞联系没有,他怎么说?”

袁瑞朗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好了,来一场大危机,把那些滥竽充数的公司打回原形。亿家金控虽然也会面临冲击,但良币终于可以驱逐劣币,我为什么不开心?”

袁瑞朗说:“我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微信、短信什么的,又给他发了一大通。”

袁瑞朗接着说:“平台疯狂,投资人也像着了魔似的。一些投资人毫无风险意识,哪家给的利息高,就把钱投到哪里。正儿八经经营的平台吸储越来越难,甚至还得加码跟进。”

这时,桌上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来电号码,袁瑞朗说:“是燕飞打来的。”他摁下免提键,不待燕飞说话,先连珠炮式地发问:“你什么意思?签好的协议,为什么说变卦就变卦?不是说捐弃前嫌吗,你这话在骗鬼吧?”

袁瑞朗又说:“如今的P2P金融行业实在太混乱,以至于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局面。有些平台对投资人开出20%的年息回报,简直跟疯了一样。我算了一笔账,按年息20%计算,目前国内P2P平台的坏账率平均在10%左右,两者相加,就是30%。另外,平台总还要发点工资、付点租金、给点宽带费吧。这一加,就到了35%。哪怕平台一分利润不要,纯粹学雷锋,借款人的融资成本也在35%左右。现在做什么行业,可以保证35%的利润?一旦借款人到时不能按期偿还,又怎么办?”

电话那头,燕飞打着哈欠:“拜托,美国这会儿还是晚上。你可是存心不让我睡觉。”

“但是,”袁瑞朗话锋一转,“让鱼龙混杂的P2P金融行业来一场大洗牌,对于亿家这样体质优良的企业来说,何尝不是一次机会?”

袁瑞朗气愤地说:“你睡得着,我可睡不着。告诉你,三天之内不把钱打过来,我就飞到美国,找你们基金的老板理论。我倒要看看,你公报私仇,他就任由你胡来!”

袁瑞朗说:“日日金垮了,冲击的是整个P2P金融产业。毫不客气地说,整个行业会面临大考,亿家金控也将进入艰困时刻。别说一般投资人恐慌了,连公司股东也心神不宁。我刚接到一个电话,一位股东就提出撤资要求。”

燕飞干笑了几声,说:“你要来美国,我一定尽地主之谊。你要去找我的老板,也悉听尊便。不过,停止向亿家注资的事,正是老板亲自决定的。”

尽管方玉斌的身份早已与袁瑞朗平起平坐,但袁瑞朗不时还会摆出老领导的架子。方玉斌并不介意,说:“愿闻其详。”

“那也是听信了你的一面之词。”袁瑞朗吼道。

袁瑞朗抿了一口茶,说:“佛家有人生三重境界之说,所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吴步达还在第一重境界,玉斌你嘛,已修炼到第二重,至于我,如今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

燕飞说:“袁总,你能不能稍微把情绪平复一下,让我好好把话说完?”

“我怎么高兴不起来?”方玉斌说,“P2P金融是个特殊行业,跟开餐馆、超市不一样。看见街头的餐馆关门,街尾的餐馆不妨高兴一阵子,因为整条街的食客只能来自家消费。可日日金这样的大型P2P金融平台倒了,打击的却是所有投资者的信心。人们会想,把钱放在P2P平台,还安全吗?恐慌情绪传递出去,亿家难免受到波及。”

“你说。”袁瑞朗说。

袁瑞朗得意扬扬地点燃一支烟:“你别说,我从吴步达这小子身上,看到了你当年的影子。那时,你也是负责投资业务的总监吧,人都很精灵,又特别好学上进。当然,吴步达的天赋比起你还是差一些。但只要你好好带一带他,没准日后能成大器。”

燕飞说:“上次去你办公室,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没必要揪住不放。我、你,还有方玉斌,都离开了荣鼎,事实证明,咱们都是输家,都被人耍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窝里斗呢?接受亚太区总裁的任命之初,我就下定决心,不把个人情绪带入工作中。”

“真的?”方玉斌问。

燕飞又说:“暂停与亿家的合作协议,的确是我的主张,但绝不针对任何人。你可以去问一问,我的这次中国之行,走了上海、苏州、北京三座城市,拜访了三家互联网金融公司。另外那两家,之前也跟我们签署了合作协议。如今,这些协议全部暂停执行。”

走进袁瑞朗的办公室,方玉斌又说起刚才在机场与吴步达的对话,袁瑞朗哈哈大笑:“他说得一点没错,我的确是偷着乐。”

“你究竟什么意思?”袁瑞朗质问道。

方玉斌说:“我去看看袁总,问他是否在偷着乐?”

“实话告诉你吧。”燕飞说,“为什么我的前任会离职,就因为他在中国一口气投了多家互联网金融公司。但老板认为,互联网金融在中国的发展前景并不明朗,甚至在未来一段时间将经历大洗牌,如此激进的投资战略并不可取。”

“你去哪儿?”何兆伟与吴步达同时问道。

燕飞接着说:“上任之后,老板立刻让我来中国走一趟,实地了解情况。我的看法与老板相同,前一波互联网金融的发展有很大泡沫,整个行业蕴藏着风险。趁着还没把钱全砸进去,我们必须把节奏放缓,起码得观望一阵。”

方玉斌停下脚步,说道:“步达,你开车送兆伟回家,我自己叫车走。”

无论燕飞是出于公心还是借机泄私愤,对袁瑞朗来说结局都一样。他无暇分辨对方的动机,只是说:“对于行业发展趋势,谁都可以有自己的观点。但白纸黑字的合同,不能不算数吧?”

“应该是吧。”吴步达说,“日日金一直是亿家金控最大的竞争对手,两边的业务员为了拉生意,还大打出手过。他们垮了,估计袁总一定偷着乐。”

燕飞笑起来:“咱们都是投资公司出身,对这里面的门道难道还不清楚?哪份合同里没有一大堆附加条件?投资公司随便在里面抠一个字眼,就能找到暂停合同的理由。当然,你们也许会提出异议。到时,只能法庭上见喽。不过像这种跨国经济纠纷,没个三五年判不下来。等官司结束,不知道你们的公司还在不在?”

方玉斌眉头一皱:“你觉得这是好消息?”

“这是耍流氓!”袁瑞朗气得一拍桌子。

吴步达说:“P2P金融平台不比其他行业,垮起来真就是一两天的事。有几千万的款子,日日金公司到期后无法支付给投资人,恐慌情绪瞬间蔓延,没人再把钱放进来,原先的投资者嚷着把钱取走,公司资金链一下就断了。”

“也许吧。”燕飞说,“不过这种流氓,咱们过去都没少耍。”

日日金公司也是一家P2P金融平台,实力颇为雄厚,一度被视为亿家金控最强劲的对手。方玉斌有些吃惊:“我去香港之前,这家公司不还好好的?”

放下电话,袁瑞朗依旧暴跳如雷。方玉斌打发走美方代表,转身递给袁瑞朗一支烟:“消消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吴步达说:“日日金公司出事了,一大帮投资者把公司围得水泄不通,老板都躲起来了。”

袁瑞朗的气还没消,恨恨地说:“我的所有资金计划,都是按照3000万美金能按时到账来规划安排的。没想到燕飞背信弃义,来了这么一出。”

“什么消息?”方玉斌问。

方玉斌说:“风投的钱指望不上了,公司的资金计划必须马上进行调整。”

吴步达走上前来,一面替老板拎行李,一面笑着说:“有一则好消息。”

“没错,是得调整。”袁瑞朗站起来,“通知所有中干马上去办公室开紧急会议,先把咱们的家底清一清。”

吴步达站在机场到达厅,迎候方玉斌一行。方玉斌听从了王诚的建议,当初只身一人离开荣鼎,谁也没有带走。王诚的预言也很快被印证,吴步达身为方玉斌亲信,被新上司穿了数不清的小鞋。迫于无奈,他只好递上辞职信。从荣鼎离开后,吴步达联系了方玉斌。这一回,方玉斌敞开怀抱欢迎,并让吴步达直接做了星阑资本的投资总监。

亿家金控的中干会议一直开到晚上,方玉斌也在一旁听着。状况的确不容乐观,即便把扩张计划全线叫停,尽力回笼资金,仍面临资金缺口。未来一个月内,需要支付给投资人的款项约为两个亿,想尽各种办法,开源节流之后,公司只能拿出1.7亿现金。

方玉斌说:“星阑资本的资金实力算不得雄厚,大部分钱都投给你们这两家公司了,其他都是一些小项目。梦剧场与亿家金控,也是我投入精力最多的。”

袁瑞朗却做出信心百倍的样子:“扩张计划暂时缓一缓吧,但大家也不必灰心丧气。亿家平台的交易金额早就超过10亿,区区几千万的资金缺口,对于我们来说远不算迈不过去的坎。死了张屠夫,就吃浑毛猪,没有那回事。美国佬言而无信,以为没了他们的臭钱地球就不转了,我们偏要争一口气。”

“你行啊!”何兆伟说,“星阑投资才成立多久,其他的项目不说,单梦剧场与亿家金控两个项目,已经让你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一旁的蒋若冰却说道:“袁总,P2P金融具有行业特殊性,有些东西不能掉以轻心。没错,以我们的交易规模,换作一般企业,几千万的资金缺口不是大事。给上下游供应商打声招呼,有些款子赊欠个把月,难关就过去了。但P2P平台上的钱,都是投资者放进来的,他们可敏感得很。一旦我们不能按期支付收益,就会人心惶惶,甚至恐慌情绪还会蔓延出去。试想一下,假如银行宣布,半个月内取不出钱,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方玉斌抬头瞧了一下这块广告牌,微笑着点头。

袁瑞朗的脸一沉,旋即却春风满面地说:“所以不能让这种景象出现,必须确保按时支付投资者收益。”他接着说:“其实,刚才我们还算漏了一笔账,江州钢铁厂的一个亿借款,月内不是到期了吗?等他们把钱还上,什么资金缺口都不存在了。”

走在机场通道上,何兆伟指着一块广告牌说:“大明星楚蔓代言的亿家金控,广告都打到航站楼了。这家公司也是你投的吧?”

听袁瑞朗如此说,部下们的信心有所恢复。袁瑞朗笑着挥了挥手:“按照会议部署,大家分头行事吧。只要诸位各司其职,公司的发展就不会出问题。”

在香港时,方玉斌还与几位美国投行人士碰面,探讨起梦剧场赴美上市的可能。趁着直播行业火红,他有了推动梦剧场在纳斯达克挂牌的计划。

散会后,袁瑞朗回到办公室,又专门把蒋若冰叫来。他关上门,阴沉着脸,低声训道:“你今天在会上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显示你很懂行吗?”

这次收购的电子竞技公司名声不算响,但公司旗下的一款游戏在中国南方很受欢迎,属于小众市场中的佼佼者。方玉斌的投资原则是,收购一定要瞄准行业内的尖兵,如果不能收购大众市场的领导者,也要拿下小众市场的领导者。比如这家公司,起码在某个区域内拥有难以撼动的影响力。凭借此番收购,梦剧场顺势把一拨黏性十足的用户揽入自己怀中。

蒋若冰解释说:“我只是尽到自己作为下属的责任,提出意见供你参考。”

如今的直播市场,融合已成大势所趋,许多直播平台选择与电子竞技公司合作,让直播平台成为游戏爱好者观看电子竞技的地方。何兆伟觉察出这一趋势,联系了好几家颇有影响力的电子竞技公司希望收购,只不过对方开价很高,交易难以达成。

袁瑞朗满面怒气,却又刻意压低声音,说:“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会不懂?但你知不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士气可鼓不可泄。今天的会议,出席的不仅有高管层,还有全体中干,你口口声声担心投资者人心惶惶,就不怕公司里人心惶惶?你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告诉我,用不着在大庭广众嚷嚷。”

这天,方玉斌与何兆伟一前一后走出飞机机舱,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此番香港之行收获颇丰,梦剧场成功收购一家电子竞技公司,令自己如虎添翼。

蒋若冰低着头:“我当时着急表达意见,考虑或许不够周延。”

一晃大半年过去,亿家金控的业务蒸蒸日上,平台交易金额连创新高。更令方玉斌欣喜的是,自己投资的另一个项目——梦剧场直播平台,也被何兆伟打理得井井有条,在竞争激烈的直播市场稳稳占据一席之地。

袁瑞朗毕竟是有绅士风度的人,对女下属不会揪住不放。一旁的方玉斌也劝道:“她也是出于好心。”

3 别人恐惧时我贪婪,这种思路究竟对还是不对

蒋若冰离开后,方玉斌又说:“蒋若冰说得没错,P2P金融平台不是一般企业,不能够出现一分钱的资金缺口。扩张计划赶紧停下来吧,另外,江州钢厂那边,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楚蔓把手放在膝盖上,优雅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扩张计划不停也得停喽,如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袁瑞朗说,“钢厂那边应该不会有意外。前几天我还去厂区看过,新设备已经运到,马上就要进行调试。”

“到底是哪句话?”大伙迫不及待地追问。

袁瑞朗又说:“我先把公司的工作安排一下,隔几天就专门去江州督促这事。”

楚蔓的见解依旧独到:“金庸、古龙各有千秋,谁高谁低完全取决于读者口味。不过在有一点上,古龙或许更胜一筹。金庸创造了很多流传甚广的语句,比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为人不识陈近南,便为英雄也枉然’……一提到这些话,人们自然想起金庸。但是,古龙创造出另一句经典台词,几乎成为所有人的口头禅。正因为普及程度太高,以至于提起这句话,人们丝毫不会记起古龙。”

“这样最好。”方玉斌点头说。

金庸与古龙的高下,是许多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袁瑞朗这么一问,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此前一直少有讲话机会的蒋若冰,也加入到讨论中来。

刚走出袁瑞朗办公室,方玉斌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来电号码并不熟悉,他直接摁了拒绝接听。可半分钟后,铃声又响了起来。方玉斌接起电话,问道:“哪位?”

见自己成功引开敏感话题,袁瑞朗趁机把谈话主题再往外带一带:“楚蔓,看来你对武侠小说很有研究,金庸和古龙,你更喜欢谁?”

对方是一个女声:“方总,是我。”

方玉斌说:“我觉得这番议论很精彩,就跟朋友分享一下喽。”

方玉斌心里有事,不耐烦地说:“你是谁,电话号码我不熟。”

“我说玉斌,你怎么什么事都跟老领导汇报?连咱们飞机上的聊天都不落下。”女人宁可遇见韦小宝的话,楚蔓的确说过。当时袁瑞朗并不在场,想来只能是方玉斌传出去的。

对方说道:“号码虽然不熟,人却是熟人。”方玉斌听这声音,是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那边接着说道:“我是杨韵。”

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楚蔓并不知情,这一问纯属无心。方玉斌听着却不是滋味,脸上的笑容猛然僵硬。佟小知的事,袁瑞朗大概知道些。他知道楚蔓的问题不合时宜,便出来解围:“佟小知出国嫁人了。都怪你,当时跟小姑娘说什么女人宁可遇见韦小宝,也不能遇见杨过,害得人家匆匆出嫁。”佟小知出国后,便没了音讯,所谓嫁人云云,自然是袁瑞朗随口说出来的。

“是你?”方玉斌很是讶异,想不到她竟会主动联系自己。

代言的事敲定,众人终于能畅叙友情。说起当初一起拍电影的往事,三人谈笑风生。聊得兴起,楚蔓突然问道:“佟小知那丫头去哪儿了?你别说,我还挺惦记她的。”

杨韵说:“我在上海,咱们能见一面吗?”

袁瑞朗抿了一口咖啡:“这话现在讲可以,以后可别说了。你是我们公司的形象代言人,就是要向大众推广健康理财的观念,怎么能说自己不懂理财?”此话一出,大家都笑起来。

想到当初被人下药,和杨韵赤身裸体滚在宾馆床上的往事,方玉斌冷笑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还敢跟你见面吗?”

楚蔓说:“我不大懂理财,只求落袋为安就好。”

杨韵却笑起来:“被咬的人遇难成祥,咬人的却碰了一鼻子灰。你的本事那么大,还怕什么?这一次,时间、地点由你定,可以吗?”

“也可以。”袁瑞朗说,“只不过钱放到我们平台,一年的利率和两年的利率差着一大截。实不相瞒,好多人想投资我们两年期的理财产品,我还不答应呢。”

杨韵不仅容貌出众,嘴上功夫更是了得。经她这么一说,方玉斌倒真是信心爆棚。这些手下败将,难道我还怕见你们?他说道:“明天上午,直接来我办公室吧。”

楚蔓说:“两年期限太久,一年行吗?”

第二天,杨韵准时来到方玉斌的办公室。她穿一套蓝色连衣裙,搭配一条白色披肩,脸上化淡妆,不似往日那般妖艳,但模样仍是俊俏。

袁瑞朗拉高声调:“如果不靠谱,我会辞去投资公司高管职位,舍弃几百万年薪跑来创业?把钱放到亿家的投资者,哪一个不是喜笑颜开,赚得盆满钵满?”

出于礼貌,方玉斌为她沏上茶,又把办公室的门敞开,接着坐回座位,问道:“找我什么事?”

楚蔓将信将疑:“如今市面上的理财公司,P2P金融平台很多,靠谱吗?”

方玉斌开门见山,杨韵回答得也很直接:“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袁瑞朗一听就明白了——亿家金控支付给楚蔓800万代言费,接着,楚蔓再把这钱放进亿家的平台,当一名投资者。这么兜一圈,亿家暂时不必掏出真金白银。他心中暗笑,方玉斌这小子,脑子真是太好使了。

方玉斌笑起来:“你是代表余飞来的?”

方玉斌又说:“价格上,袁总就不要斤斤计较了。只是楚蔓拿到钱以后,不妨放到亿家金控的平台上继续理财。将800万在袁总这儿放两年,利滚利下来怎么也有1000多万。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杨韵一脸苦涩:“你就别取笑我了,余总哪儿还有什么生意?他进去之后,公司已经垮了,员工也各奔东西。”

“玉斌说得对。”楚蔓点头称是,袁瑞朗却一脸诧异。方玉斌呀方玉斌,可是让你来帮我砍价的,怎么反倒替楚蔓说话?是不是见着漂亮女人,脑袋发昏了?别忘了,你如今是亿家金控的投资人,给楚蔓的每一分钱,也得从你腰包里掏。

关于余飞的事,方玉斌自然知道一些。王诚交给自己的资料,方玉斌最终没有让它曝光。然而,躲过一劫的余飞,最终还是难逃覆灭结局。股灾期间,余飞损失惨重,靠着苏浩提供的资金暂时稳住阵脚。他赌徒本性不改,用仅剩的资金抄底,指望能够翻盘。但大盘走势,却让他这样的老庄也跌破眼镜。股市在元气未复时竟连遭几轮大跌,余飞的资金链再一次断裂。

楚蔓没有说话,脸上却是一股为难的表情。方玉斌这时说道:“袁总,你也不要为难楚蔓,人家给出的,已经是内部价了。”

更要命的是,因为股灾连绵,监管层震怒,对于庄家操纵股价的行为进行了史无前例的严厉打击,余飞的案底也被翻出来。在他回老家探望母亲的高速公路上,数辆警车围堵上来。他神情落寞、双手被铐的照片,成为一代资本枭雄的谢幕演出。

以楚蔓的行情,800万的确算是人情价,但袁瑞朗如今自己做生意,每一分钱都计较得紧。他说:“咱们往中间靠一靠,600万如何?公司刚成立,资金很紧张。既然是朋友,还得多支持。”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方玉斌冷笑道,“我可以放他一马,老天爷却不放过他。”

被袁瑞朗一逼,楚蔓只好开口:“上个月我刚签了一个代言合同,两年1000万。如果低于这个价格,我向其他人也不好交代。但咱们的关系不一般,要不这样,合同按1000万签,私下我只收800万?”

杨韵并不清楚方玉斌口中的“放他一马”究竟意味什么。她对余飞的感情很复杂,提起此人时,表情变得僵硬。

“我就说经纪人厉害。”袁瑞朗笑起来,“楚蔓,别把经纪人推在前面,你就说说,多少钱合适?”

方玉斌问:“离开余飞之后,你又在哪里高就?”

楚蔓默不作声,身旁的经纪人说道:“如今的行情,国内顶级明星的代言费,通常是两年2000万,一线明星在1000万左右。楚姐刚拍完几部戏,人气、口碑爆棚。当然,你们是朋友,钱多钱少不应该计较。只是500万的价格,相当于把自己降格成了二线演员,传出去可就麻烦了。”

杨韵说:“换了几个地方,如今在北京一家地产公司。”

袁瑞朗说:“两年时间,总共500万代言费,如何?”

“从证券到地产,跨度挺大嘛!”方玉斌这话一半是惊异,一半是挖苦。不断跳槽,足见杨韵过得并不开心。

“好吧!你们说怎么落实?”楚蔓说。

“大概以前跟着余飞,在圈子里把名声弄糟了。如今从头再来,不仅要离开滨海,更得换个行业。”杨韵无奈地说,“开头我也去了几家证券公司,干得都不顺心,直到去北京后,状况才好一点。”

袁瑞朗这番话,既是玩笑,更是实情。方玉斌附和说:“袁总说得有道理,明星不能光表态,还得把事情落实。”

“怎么个不开心?”方玉斌故意奚落对方。

袁瑞朗说:“我是真担心楚大明星和经纪人一起唱双簧。她先满口答应,接着把黑脸交给别人唱,再狠宰我一刀。所以,难得见大明星一面,一定得把事情敲定。”

“看来你很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杨韵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你真感兴趣,我也不怕丢脸。有一个证券公司老板,从头到尾对我不怀好意,一有机会就毛手毛脚。我忍无可忍,给了他一耳光。”

楚蔓的经纪人是个模样俊俏的女子,她听完袁瑞朗的故事,笑着说:“袁总是说我们经纪人跟那个母老虎一样?”

方玉斌看着杨韵,眼神中泛起一丝疑惑。在他看来,杨韵可不是一个保守的女人,尤其因为艳照的事,简直把对方视为人尽可夫的烂货。没想到,她竟会为这种事忍无可忍,给上司一耳光?

袁瑞朗又说:“此人有个老婆,是个母老虎,为人凶悍。每次书法家帮朋友题完字,人家高高兴兴出门,他老婆总会追上去,向人家讨要题字款,还说老公是个死脑筋,除了写字啥都不管,家里开销大,早就入不敷出。她这么一说,朋友还好意思不给钱吗?这些事传到书法家耳朵里,他长吁短叹,说自己一世英名,毁在这个恶女人手里。但时间一久,大家也回过味来,你两口子不是在唱双簧吗?”

杨韵看出了方玉斌的心思,说道:“不用这么看着我!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我自愿,一切好说。可谁想仗势欺人,逼迫我做不愿意的事,只能送他两个字:滚蛋!”

“别介!我最怕和经纪人打交道,还是直接跟你谈好点。”袁瑞朗说,“民国时有位大书法家,据说很是古道热肠,有人上门求字,无不允诺,而且稍微熟悉一点的人,连钱都不收。”

杨韵的回答,倒令方玉斌心里生出一丝歉疚。有人说过,强奸妓女与强奸修女,同样都是犯罪。何况杨韵绝不是一个妓女!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并不意味着能为所欲为。自己方才的轻蔑语气,与那位想占人家便宜的证券公司老板一样,都显得颇不入流。

楚蔓说:“这种事真不用袁总亲自出面。你安排个人,和我的经纪人接洽不就得了。”

杨韵语气平静地说:“我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孩,来到举目无亲的大城市,一步步全靠自己奋斗。想得到回报,必须有所付出,作为女人,我很清楚这一点。因此被人瞧不起,我也认了。”

“爽快!”袁瑞朗笑道。

方玉斌对眼前这个女人,竟生出一些怜悯。天生丽质却又毫无背景的女人踏入职场,就如一个文弱书生拿着价值连城的宝贝行走闹市。打主意的人太多,既防不胜防,也缺乏起码的防身本领。方玉斌更深知,一个来自底层的穷孩子,想要出人头地是多么不容易!他们真有可能从不出卖自己吗?或许,有人出卖下半身,有人出卖上半身,有人出卖肉体,有人出卖灵魂。

楚蔓说:“你是说给你们公司代言的事吧?不就是拍几张照片,出席几场新闻发布会吗?这种小事你吩咐了便是,我哪敢说个不字。”

方玉斌点燃一支烟,问道:“你说来谈生意,是什么生意?”

楚蔓坐下后,回忆起当年的事,说没有袁瑞朗和方玉斌投资那部电影,自己就不会有复出拍戏的念头。袁瑞朗摆手说:“咱们都是老朋友,叙旧的话暂且留着。今天找你来,是请你帮忙的。如今我下海创业,正在起步阶段,还要你多支持。”

杨韵答道:“我如今的老板做房地产起家,近来对文化产业又情有独钟。近些年,他在国内投资兴建了多座主题公园,还收购了好几家演艺公司与剧团。”

楚蔓拍了一下袁瑞朗的手臂,撒起娇来:“人家不就迟到一会儿吗?看被你说的!”

杨韵接着说:“网络直播兴起,老板自然想把手伸进来。半年前,他给儿子投了几千万,专门来做直播业务。这个富二代,几个月就把钱烧光了,业务却没起色。于是,老板横下一条心,既然自己打造直播平台太费劲,干脆直接买一家。”

袁瑞朗与楚蔓很早就认识,对这个大明星谈不上什么仰慕之情。好歹我当年是和你公公谈生意的人,后来不是我独具慧眼,投资赵晓宇的电影,你还红个屁!见对方迟到,袁瑞揶揄道:“你现在是大明星,不迟到一会儿成何体统?我原以为要等一个多小时,没想到才十多分钟,已经出乎意料了。”

杨韵又说:“在众多直播平台中,梦剧场风头正劲,自然进入了我们的视野。梦剧场背后的投资人,恰好是你。在一次会议上,我无意中说出认识方总,老板就把这活儿派给我了。”

楚蔓和她的经纪人迟到了十多分钟。楚蔓连说抱歉,解释说路上交通太堵。自打有过塞班岛上那段纠葛,方玉斌会尽量回避楚蔓,偶尔见面,还会不自觉脸红。楚蔓倒早把那些事抛到九霄云外,大大方方与方玉斌握手寒暄。

“我刚到新公司,寸功未立。老板吩咐的事,可是不敢怠慢,只好飞来上海求助于你。”杨韵眼神中流露出期盼目光。

方玉斌说:“我只能告诉你,无论是股权之争还是楚蔓的私生活,人家怎么说,你听着便是。真要去相信,那可不值当。”

“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时机不凑巧。”方玉斌双手一摊,“梦剧场进来发展态势很好,已经启动赴美上市计划。眼看着能够上市套现,挣大把大把的美刀,干吗现在出手?”

蒋若冰噘起小嘴:“看来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杨韵笑起来:“如果你仅是担心这个,双方倒不妨谈一谈。老板说了,无论美元还是人民币,只要价格合适,他都出得起。”

这些内幕,自然不能告诉外人。方玉斌依旧摇着头:“我已经离开荣鼎了,这些大生意不是我该关心的。我还是多想一想,亿家金控放出去的款子,怎么按时收回吧。平台上放着的,都是投资者的血汗钱,一刻也不敢大意。”

“口气倒不小。”方玉斌掐灭烟头,“如果他认为自己有这个实力,我倒可以跟他见一面。但话得说清楚,要谈生意就来上海,我没空去北京。另外,让这个老板亲自来,我不想和下面人浪费时间。”

千城的事,当初在台北便已尘埃落定。如今有新人加入抢筹大战,不过是各方通力合作、兑现各自承诺而已。借新人入局,王诚要恢复股权结构的均衡,费云鹏要重夺最大股东的宝座,赵小轻则要赶紧出货,让资金安全撤退。

“我可以转达。”杨韵说道。

方玉斌不愿回答这些问题,总把话题岔开。去咖啡馆的路上,蒋若冰掏出手机刷微信,看到一条新闻,说千城股权大战烽烟再起,广东一家地产企业突然闯入,大肆收购千城股权。蒋若冰禁不住好奇心驱使,又问道:“听说你以前在荣鼎负责千城这个项目,股权大战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华海还嫌不够,怎么又杀出一家企业?王诚是不是真的要被撵走了?”

方玉斌如今并没有出售梦剧场股权的意愿,自然可以摆出强硬姿态。他相信通过杨韵转达,对方会明白,没有足够诱人的条件,就不要来见我。

对于见明星,蒋若冰怀有小小期待。她不停问方玉斌,楚蔓和你是老朋友,之前合作出品过影片,她人怎么样?外界说她和老公很恩爱,家庭生活特别美满,真的吗?

7 成功有一百个父亲,失败便成为孤儿

袁瑞朗笑着说:“所以才请你来,帮我砍价嘛。既然若冰跟你在一块儿,让她也来吧。”

深夜11点多,方玉斌洗漱完毕,正在床上玩手机。突然,手机响起来,一看是蒋若冰打来的,他滑动接听键:“这么晚了,什么事?”

方玉斌说:“楚蔓这几年火了,请她代言,估计价格不菲。”

蒋若冰的语气听着有些沮丧:“我在江州,这会儿刚回宾馆。”

袁瑞朗说:“楚蔓这些年走的是成熟稳重、贤妻良母的路线,和咱们企业的定位比较契合。真要是那些火辣奔放的少女,我还不要呢。我跟她说好了,下午4点在陆家嘴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方玉斌知道,蒋若冰前天跟着袁瑞朗一道,去江州催促温玉彪按时还款。他问道:“江州那边情况怎么样?”

每当看到这些新闻,方玉斌总会暗自发笑。华守正和楚蔓是什么关系,自己太清楚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人家是演员,可以在荧幕上演戏,难道就不能在社交媒体上演戏?

“不太好。”蒋若冰唉声叹气。

方玉斌很久没和楚蔓联系了,倒是经常从网络、报纸上读到她的消息。如今的楚蔓不仅接戏多多,还时常在微博上和老公华守正秀恩爱。当年金盛集团风雨飘摇,她和华守正不离不弃的故事,也被媒体大书特书,俨然成为娱乐圈的贤妻良母。

“怎么回事?”方玉斌打到一半的哈欠戛然而止。

“是她!”方玉斌脑海中浮现出这位风情万种的华家少奶奶,如今影视圈里炙手可热的美少妇。自从出演了赵晓宇拍摄的电影后,楚蔓迎来了艺术生命第二春。她接拍多部影片,步入了一线女星行列。

“其实,应该说很不好。”蒋若冰说,“这个项目原本顺风顺水,一座现代化钢厂眼看就要拔地而起。可就在前几天,上头的督察组到了江州,说全国钢铁行业都在去产能,这里居然大兴土木,那还得了!后来一查,温玉彪为了项目通过审批,使用了很多违规手段,比如把一个大项目拆成若干个小项目上报,明明是钢铁企业,申报材料中居然可以绕过钢铁,包装成高新科技项目。”

袁瑞朗说:“楚蔓呀,咱们都认识。”

蒋若冰接着说:“钢厂被勒令停工,银行追着要债,温玉彪连这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更别说还钱了。”

“你找的哪个明星?”方玉斌问。

“怎么会这样!”方玉斌从床上站了起来,“杜忠河呢,就是那个原来的县委书记。他已经是江州市常务副市长,怎么不拉温玉彪一把?”

请明星代言的事,袁瑞朗之前提到过。方玉斌觉得,金融企业不是卖日用消费品的,花钱请形象代言人大可不必。袁瑞朗却认为,亿家金控秉持高投入、大手笔的原则,凡事都要讲一个气派。况且,请明星做代言人,能向外界传递出不差钱的信号,更有利于吸储。在袁瑞朗的坚持下,方玉斌也没再反对。

蒋若冰说:“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杜忠河怕是自身难保。钢铁项目违规上报获得审批,他是始作俑者,现在已经被停职接受调查。”

袁瑞朗说:“我是请你去见另一个大美女。”停顿一下,他又说:“你还记得我之前提过,要请一位明星为亿家金控代言的事吧。人我已经找到了,约好下午碰面。”

方玉斌又问:“你们去江州已经两天了,这些事,袁总怎么从没告诉我?”

方玉斌打哈哈道:“随你便。”他接着问:“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蒋若冰说:“你也知道,袁总这个人最好面子,要是顺利拿到钱,他自然会打电话告诉你。偏偏出了这档子事,他也是急得不行。”

袁瑞朗调侃道:“你和大美女如此有缘,苏晋不会有意见吧?当心我打你的小报告。”

方玉斌追问:“现在怎么办?”

“就是蒋若冰。”方玉斌讲起自己去旧书店,和蒋若冰偶遇的事情。

蒋若冰说:“袁总的意思,还得找温玉彪还钱。无论他想什么办法,哪怕先还上一部分也好。毕竟亿家这边,也是急等钱用。”停顿一下,她又说:“昨天,袁总一整天都堵在温玉彪门口,他叫苦连天说没钱。今天我们再去,人家干脆躲起来连面也不见。”

“我的部下?谁?”袁瑞朗问道。

方玉斌在卧室里来回踱步。蒋若冰接着说:“有些事袁总不好意思开口,我只能背着他给你打这通电话。听说你在江州认识的朋友多,能不能帮忙疏通一下关系,起码让温玉彪出来和我们碰个面,老躲着也不是个事。”

方玉斌笑着说:“我正和你的一位美女部下共进午餐。”

“知道了。我这就去联系。”方玉斌说。

袁瑞朗语调轻松:“大周末的,你躲在哪儿潇洒?”

这回没了袁瑞朗牵线搭桥,方玉斌不好直接请苏晋帮忙,他只能联系上老朋友沈如平。沈如平是江州大国企的一把手,之前做过县长,更巧的是,江安县新任县委书记,还是沈如平的同学。因为这层关系,县委书记答应居中联络。

2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两天后,方玉斌带着吴步达奔赴江安县。与袁瑞朗碰头后,一行人先到县委大楼。书记看在沈如平的面子上,亲自给温玉彪打了电话。挂断电话,书记说道:“老温就在办公室,你们直接去便是。见面谈一谈倒没问题,但钱能不能还,我可帮不上忙。”

这时,方玉斌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号码,抬头对蒋若冰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滑动接听键,说:“袁总,什么事?”

方玉斌连声说着感谢,转头奔向温玉彪的工厂。或许是最近上门的债主太多,工厂大门戒备森严。保安请示了一圈,最后才放行。

蒋若冰也笑了:“在公司里,袁总经常对我们说一句话——下级说上级的坏话,是无德;上级说下级的坏话,是无能。”

进到温玉彪的办公室,只见他神色落寞地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毛毯。见到袁瑞朗等人,温玉彪掀开毛毯,冷冷地说了句:“想不到,竟然会是你们?”

方玉斌笑起来:“看来你很在乎上司的感受。”

众人颇为纳闷,有什么想不到,县委书记不刚给你打过电话吗?只听温玉彪继续说:“幸亏你们早来,再晚来的话,别说县委书记,就算市委书记打电话,估计也见不着我了。”

蒋若冰说:“这话你说没问题,如果从我口里说出来,袁总听了恐怕不太高兴。”

袁瑞朗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能强挤出笑容,说:“温总,我们也不想打搅你,更知道你最近的日子不好过,但实在是迫于无奈。”

见蒋若冰不动声色,方玉斌问:“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你们无奈,我就有奈吗?”温玉彪说,“人人都叫我还钱,可我确实没钱。我欠的债,每天光利息就几百万,要能还,谁愿意一直拖着?”

方玉斌脱口而出一句话:“个人理解,对于P2P金融平台来说,成功80%靠团队,失败80%因老板,只有好的团队才能保证不掉链子,否则风险无处不在。”

袁瑞朗说:“银行家大业大,纵然欠他们的钱,他们也一样有好日子过。但亿家金控做的可是小本生意,你拖着钱不还,我只有跳黄浦江了。”

比如在投资公司,或多或少还有些个人英雄主义。只要老板的眼光够毒够准,投对了一个项目,往往能扭转乾坤。而P2P金融业务的链条更长,环节更多,融资端、资产端、风控端,每一个环节必须做到滴水不漏,才能打赢整场战争。这种时候,老板是超人也靠不住,只能依靠团队力量。

“那敢情好。”温玉彪竟然笑起来,“黄泉路上多几个人做伴,也能有说有笑。阳间欠下的债,我到阴间再还上。”

听完蒋若冰的“五要五不要”,方玉斌沉思良久。尽管互联网金融头顶新经济的光环,但说到底,互联网金融的本质还是金融,而P2P的本质还是贷款。金融是个很宽泛的行业,做股票的、做保险的,或是像自己这样在投资行业浸淫多年的,真要去做贷款,其实中间还隔着不大不小一道山。

袁瑞朗只当温玉彪在耍赖,说:“如今不是说气话的时候。你家大业大,随便想想办法,总能挤点钱出来。比起银行贷款,我们这点钱简直是小意思。”

蒋若冰又说:“最后一条,不要指望一劳永逸的风控策略,要在攻防中动态调整。欺诈、反欺诈是永恒话题,今天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明天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建立风控模型可不是装修房子,第一次把材料用好,就能管十年八年。”

温玉彪站起身,似乎要走回办公桌:“来的人都说小意思,到最后全他妈没意思。我欠你们的钱,欠乡里乡亲、亲朋好友的钱,欠施工单位的建筑款,欠工人的工资。到如今,我真是一分钱也挤不出。要钱没有,要命还有一条。”

“没错。”蒋若冰很认同方玉斌的理念,“如果一直使用业务员去拉投资人,放款时人工审批的线下发展模式,我们比起传统贷款公司,只不过多了一个网站而已,并没有体现出互联网的便捷。”

温玉彪走到办公桌前却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奔向窗户。他两手抓住栏杆,攀上窗台。方玉斌发现情势不对,大声说道:“有什么事好商量,你先下来。”

方玉斌点头说:“对于P2P金融平台来说,自动化无疑是发展方向。如果始终抱着人工审批不放,那我们比起传统的银行或贷款公司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温玉彪仰天惨笑,并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下不来了!只有我死,事情才能了结。我留下活口,会把许多人逼上死路。”

这家餐馆做的蟹壳黄蛮不错,咸甜适口,皮酥香脆。蒋若冰轻轻咬了一口,又把它放回餐盘。她继续说:“第四条,不要迷信人工审批,要利用科技实现自动化决策。人工审批时间长、效率低,还有潜在的运营管理风险。当然了,有人会质疑,全部使用自动化审批,连客户的面都见不着,会不会有冒名顶替的问题。其实,这些问题都能用技术手段解决。比方说吧,如今已经可以根据敲击键盘的速度和频率识别是不是用户本人操作。”

笑罢,温玉彪又投来冷漠绝望的目光。他说道:“咱们认识没多久,没想到,竟然是你们来送我最后一程。我的债主多得很,烦劳你们带句话,就说我温玉彪对不起他们。还有那些对我有恩的人,老子也拿命报答他们了。”

此时,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方玉斌夹起一块蟹壳黄,放到蒋若冰的盘子里。这道在上海颇有知名度的小吃,是用发酵面加油酥制成的酥饼。只因形似蟹壳,色呈金黄,才被叫作蟹壳黄。在物资匮乏的时代,阳澄湖大闸蟹并非人人吃得起。于是,这道蟹壳黄也被人称作“穷人的大闸蟹”。

说完这句,温玉彪纵身跳下,没有一丝犹豫。蒋若冰吓得尖叫起来,方玉斌与袁瑞朗呆呆立在原地,脸色煞白。

蒋若冰又说:“第三条,不要只关注风险名单,要洞察一切可能的欺诈风险。新形势下的金融欺诈层出不穷,建立所谓的黑名单只是反欺诈手段的第一步。甚至,好人后面也有可能是坏人在假冒。”

隔了半晌,方玉斌才回过神来,说:“快下去看看。”

蒋若冰接着说:“第二条,不要只重视贷前,要全流程整周期风控管理。客户的风险在贷前、贷中、贷后是不断变化的,P2P平台必须实时对客户信用状况进行动态监测,并及时响应。”

温玉彪的办公室在三楼,算不得太高,但他寻死之意无比坚决,跳出窗外时竟然将身子一翻,运用了类似空中跳水的姿势,让头部先着地。这一下,哪还有半点生还机会。当方玉斌冲到楼下广场时,只见温玉彪头骨碎裂,脑浆迸出,面容已模糊不清。

蒋若冰说:“第一条,不要只看借贷记录,要看全面履约能力。中国不像美国,并没有建立完备的个人或企业征信数据。甚至有许多人,在与P2P平台合作前,并没有过借贷行为。因此,借贷历史无法覆盖大多数客户,特别是在线小额消费金融客户。所幸的是,随着技术手段发展,已经可以让没有信贷记录的人也有直观量化的信用评价了,比如购物、消费、水电气缴纳、公益等,都可以反馈用户的信用状况。”

在温玉彪尸体周围,渐渐聚拢了不少人。温玉彪平素对工人还算不错,尽管拖欠了不少工资,但人群中还是爆发出些许叹息声。

方玉斌坐直身子:“具体说来呢?”

温玉彪的两个弟弟闻讯赶了过来,兄弟情深,两人一见大哥尸体,立时跪倒在地大哭起来。

蒋若冰不知道方玉斌是诚心请教还是有意考自己,只好一板一眼地回答说:“我认为,P2P金融平台的风险控制,最关键的就是五要五不要。”

方玉斌本想上前劝慰几句,却发觉蒋若冰在扯自己的衣袖。蒋若冰又附在耳边,轻声说:“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方玉斌点了点头。风控的确是P2P金融的重中之重,他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问道:“在你看来,像亿家这样的P2P平台,风险控制中有哪些要特别注意?”

经蒋若冰一提醒,方玉斌立刻醒悟过来,温玉彪可是当着自己的面跳楼而亡,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是自己逼死了温玉彪。此时众人情绪激动,指不定干出什么事。

“最大的差别,应当体现在风险控制的理念上。”蒋若冰说,“投资公司更在乎眼光与魄力,比如一家风投,投资十个项目,哪怕九个血本无归,只要有一个实现挂牌上市,依旧赚得盆满钵满。可在P2P金融,放出去十笔款子,如果有一半没能按期偿还,那就是灭顶之灾。”

袁瑞朗见势不妙,也想抽身,跪在地上大哭的温玉彪二弟却一眼瞅见了他,泪眼中顿时燃起仇恨的怒火。他大吼道:“就是你们逼死我大哥!”

方玉斌看得出来,蒋若冰与自己还远没到敞开心扉的地步。再说人家不是职场菜鸟,深知有些话是不能轻易出口的。方玉斌又问:“我和袁总都是做投资出身的,你介绍一下,做投资和P2P金融有什么不一样?”

袁瑞朗赶紧摆手解释:“这事跟我们没关系。”

蒋若冰停顿了一下,说:“这些项目是袁总拍板的,自然有他的道理。”

二弟哪管这些,大声招呼周围工人:“给我上,让这几个王八蛋给我大哥偿命!”

方玉斌问:“你不太认同这种做法?”

方玉斌等人叫苦不迭,所幸工人们似乎并不听指挥,一个个只瞪大双眼,并未真正动手。

“你也知道这个项目?”旋即,蒋若冰又说,“对了,记得袁总上回跟我说过,你和他一起去江州考察过。其实类似的项目,在浙江、安徽,亿家还放出去好几笔,数额都有几千万。”

这时,温玉彪的三弟又喊道:“厂子为什么发不出工资,就因为这帮人逼着我们还债,把现金全截走了。今天,他们又逼死大哥,工资更没指望了!”

“比如给江州的一家钢铁厂,一下子就贷出一个亿?”方玉斌笑着说。

温玉彪三弟所言,纯属胡说八道,袁瑞朗真有截走工人工资的本事,就不至于上门要债。但这句话的煽动性之强,却是立竿见影。工人们被拖欠工资,肚子里憋着火。说为温玉彪复仇,还没人肯出头,一听说自己的辛苦钱被眼前几人截走,个个恨从心底起。

蒋若冰说:“按道理来说,银行做大额贷款,P2P平台应该专注小额信贷。不过,如今亿家金控的业务种类比较多,一些大额贷款也在做。”

“为温总报仇!”不知人群中谁吼了一声,立时有几个工人大步上前,揪住袁瑞朗。

“对了,”方玉斌又说,“你觉得在银行和如今做互联网金融,有什么不一样?”

几十个人一齐围上来,一顿乱拳伺候。袁瑞朗与方玉斌都是文弱书生,哪有还手之力,只能抱住头,连声求饶。蒋若冰身为女流,也没被放过。有人上前扯住头发,给了她几耳光。

方玉斌笑着说:“我也听说不少你的传奇,知道你在国有银行、外资银行都干过,年纪轻轻就成为业界精英。”

方玉斌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之间,被人推搡到蒋若冰身旁。他忽然伸手,把蒋若冰抱入怀中。在这种情势下,谁也不会有半分杂念,甚至来不及细想任何事情。方玉斌与蒋若冰的身体接触,完全是出于保护弱者的雄性本能,他下意识抱过对方,指望用身体替她挡几下拳头。

两人拐过几条小路,见街边有一家上海本帮菜馆,装修还算可以,便走了进去。点菜的事情自然要交给女士,蒋若冰点了蟹壳黄、生煎、年糕、鸭血粉丝汤等本地小吃。放下菜单,蒋若冰说:“之前听过你的很多故事,知道你曾是荣鼎资本最年轻的分公司总经理,和袁总还是同事。”

拳脚越来越猛,方玉斌躺倒在地,蒋若冰被压在身下。猛然间,他觉得自己的后脑被重击了一下,这绝不是拳头所能产生的力道,而是一种坚硬物体的撞击。方玉斌的后脑开始淌血,几秒钟之后,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那好!”方玉斌说,“咱们一边走一边瞧,见哪儿有不错的馆子就坐进去。”

方玉斌醒来时已是晚上,苏晋就立在他身旁。“你醒了。”苏晋脸上写满后怕的表情。

蒋若冰点头说:“方总请客,我受宠若惊。”

得知方玉斌醒来,走廊上的人走了进来。一见方玉斌,蒋若冰激动地抓住他的手,眼眶中泛着泪花:“你醒过来就好,今天多亏有你。”

离开书店后,方玉斌将两人购买的书拎在手中。复旦旧书店楼下的环境算不得好,菜市场的人进进出出。方玉斌看了看表说:“反正快到中午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吗?”

方玉斌还没来得及说话,苏晋抢先说道:“谢谢你对玉斌的关心。”

方玉斌也压低声音,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选好书后,出去谈吧。”蒋若冰微笑着点头。

方玉斌问苏晋:“你怎么来了?”

两人的声音不自觉放大,引来周围侧目。蒋若冰吐着舌头,对旁边人:“对不起,对不起。”

吴步达当时在车上候着,没进温玉彪办公室,侥幸躲过一劫。他说:“出事后,我给苏老师打了电话。我想着她毕竟在江州认识的人多。她接到电话,立刻赶了过来。”

蒋若冰笑起来:“好几次方总来我们公司,我都出差去了。公司挂牌成立的典礼,你也没来。否则,就不会闹这个误会了。”

身上的伤口还很疼,方玉斌心中却颇为欣慰。闹了好一阵子别扭,但一听自己出事,苏晋还是立马赶了过来。

蒋若冰脸上有些尴尬,自己刚才那番话,把人家的书贬得太厉害。方玉斌看出了蒋若冰的心思,用一句玩笑话化解:“幸亏咱们之前不认识,否则你哪会吐露心声?我也听不到中肯的意见。”

“方总,你好些了吧?出了这事,实在不好意思。”病床前,一名男子说道。

“原来是蒋总。幸会!”方玉斌礼貌地伸出手,与对方握在一起。

方玉斌打量着此人,觉得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吴步达说:“他是徐乐水,钢铁厂的总工程师,也是温玉彪的妹夫。出事后,他一直在旁边大吼,制止工人,后来也是他叫的救护车。”

一听蒋若冰,方玉斌立刻回过神来。袁瑞朗早就说过,他聘请了一位大美女,更是银行界精英,担任亿家金控财务总监。此人的名字,正是蒋若冰。星阑资本投资亿家金控后,蒋若冰把财务总监的位置让给了投资方代表,自己升任亿家金控副总裁。方玉斌在各种文件上看过蒋若冰的名字,也听周围人提过,蒋若冰是个貌美如花的大美人,却一直无缘相见。

方玉斌点了一下头:“谢谢你。要不是你及时制止,恐怕我都没命出来。”“这事得怪我们。”徐乐水说,“再说虽然我大声制止,工人也没住手。后来幸亏警察来了,才把工人驱散。”

“你就是方总呀,不好意思。”女子赶紧放下书:“我叫蒋若冰。咱们的确不是同事,但早就应该认识。”

方玉斌苦笑着说:“还是警察好呀!没想到江州警察的行动速度这么快。”

方玉斌微笑着说:“我就是方玉斌。”

徐乐水摇着头,一脸的苦楚。袁瑞朗受伤轻一些,这时他手缠着绷带,一瘸一跛走了进来:“江州警察倒没这么快,来的是省城的警察。”

女子一听,脸上满是诧异。她又把对方打量一遍,问道:“你是谁?”

袁瑞朗接着说:“后来我才知道,省厅的警察是来抓温玉彪的,根本没跟江州方面打招呼。不过温玉彪应该得到了消息,我看他跳楼,一小半是没钱还债,一多半是畏罪自杀。”

方玉斌一听,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骗人不打紧,偏偏李鬼碰上李逵了。他摇了摇头:“不对吧,这书的作者好像没有你这个同事。”

袁瑞朗身体还很虚弱,需要扶住床。他嘴上仍在抱怨:“都怪我运气太背,借钱给温玉彪收不回来不说,还碰上这一茬子事。”

被一个陌生人打破砂锅问到底,女子心中生出一丝不悦,但看面前这人,举止有度,言语得体,不像是不务正业之徒,便答了句:“写这书的人,是我同事。”

徐乐水一脸的难为情,最后只是叫众人安心养伤,自己转身离开了医院。苏晋忙着为方玉斌喂药,其他人也陆续出了病房。

“你做什么工作,需要看这本书?”方玉斌追问道。

方玉斌毕竟身强体壮,休息了一晚,已能自己支撑着下床。第二天一早,苏晋搀扶着他来到袁瑞朗的病房。袁瑞朗正在床上打电话,向上海的下属布置工作。

女子眨了眨眼:“工作需要,买回去瞅一瞅喽。”

见到方玉斌,袁瑞朗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连累了你。”

见自己的书被人家这样评价,方玉斌争强好胜之气又往上冒,他说:“既然这样,你买它干什么?”

“这点伤不算什么。”方玉斌缓缓坐下,“关键温玉彪这一死,那一个亿一时半会儿要不回来了。公司那边,怎么办?”

“你倒挺有眼光。”女子重新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本书我刚翻了几页,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勉强够得上,有些观点也比较新颖,但和真正的经典比起来,差了好几个档次。”

袁瑞朗说:“P2P平台的资金链一定不能断,一旦断了,就会出现挤兑风潮,到时神仙来了都救不活。我刚跟下面人交代,让他们立刻想办法,对外拆借资金。亿家的体质还算不错,只要能挺过这一关,未来就没什么可怕。”

方玉斌却说:“我看你挑的书里,有许多都是经典著作。只是这本《财富没有神话》,不俗不雅,不上不下,和其他书比起来差出一大截。”

方玉斌说:“亿家名下没有不动产,从银行可贷不出钱。”

“个人爱好不同吧。”像她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子,身边不时会飞来几个无头苍蝇,嗡嗡乱叫。女子淡淡回了句,继续低头看书。

袁瑞朗脸色沉重,不知是伤口未愈还是在为亿家的命运忧心,他声音很低:“我让他们走一走民间借贷的路子。有些温州老板在上海放高利贷,行话叫水钱。尽管利息高得离谱,但如今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方玉斌说:“我只是好奇,见你挑的书都是经济类的。在我的印象中,女孩子似乎不大喜欢这类书。”

方玉斌却摇头说:“这些水钱最好别碰,我可知道好些人就是被水钱淹死的。”

女子莞尔一笑:“没事。你找到想要的书就好。”见方玉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女子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袁瑞朗掏出一支烟,突然发觉身在病房,又把烟揣了回去。他禁不住叹道:“不知最近怎么了,这霉运就是甩不掉。你说风投基金的亚太区总裁,换谁来不好,非来一个冤家路窄的燕飞。还有,上头的督察组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时候!他们要晚来半个月,政府的技改资金就拨给温玉彪了,咱们的钱也就收回来了。”

方玉斌点了点头,又把怀里的书举了举,说:“谢谢你,刚才你说金融类书籍在拐角的夹层,我过来一瞅,果然没错。”

方玉斌说:“走到这一步,不能怨运气,甚至不能怪燕飞或温玉彪。毕竟是亿家的根基不牢,碰上一点风吹草动才会地动山摇。考验不可怕,可怕的是经受不住考验。”

方玉斌并不气馁,靠近一步,又唤了声“你好”。女子终于抬起头,盯着方玉斌,眼神中有些疑惑,接着问道:“你在叫我吗?”

袁瑞朗知道方玉斌这话在责怪自己,表情愈发苦涩:“成功了,有无数人帮你总结经验。失败了,我也无话可说。成功有一百个父亲,失败便成为孤儿。”

或许是方玉斌的声音太小,或许这句“你好”,在旁人听来并不知道他在叫谁,总之对方始终盯着书,连眼睛也没抬一下。

方玉斌并未打住,而是说:“当初的扩张计划,还有,在没有抵押的情况下,贸然借给温玉彪这么多钱,都是值得反思的。”

书店里都是聚精会神的读者,方玉斌有意压低音量。他一时也想不出得体的称谓,只能将“你好”脱口而出。唉,博大精深的汉语言拥有那么多华丽辞藻,可现在的人们想招呼一个人时,却又找不到合适词汇。假若在台湾,方玉斌可以大大方方称呼一声“小姐”,这是最正式也最得体的称谓。偏偏在大陆,“小姐”二字不能轻易出口。姑娘呢?似乎这是长辈呼唤小辈,平辈之间用着不妥。如今最流行的,大概就是叫“美女”了,然而在书店这样高雅的场所,“美女”“帅哥”地叫着实在太俗。

袁瑞朗有些激动:“打马后炮有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说,我借给浙江和安徽的几笔款子,一样没有抵押物,最后全连本带利收回来了。督察组突然下来,谁能预料得到?”

方玉斌原本有些犹豫,主动上去搭讪,是不是有些轻浮?可一看这名女子选中了自己的书,立刻鼓足勇气,走上前去,说了声:“你好!”

方玉斌说:“你这就是用投资公司的思维在经营P2P平台。投资公司有一半的成功率就可以,P2P平台却要保证万无一失。”

女子倚靠在书柜上,手里抱着一本纸张发黄的外文经济学著作,看得全神贯注。在她身旁堆着几本书,大概是她刚挑选的,还没去付钱。在这些书里,方玉斌写的《财富没有神话》竟也赫然在列。

见话越说越僵,一旁的苏晋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们都受了伤,好好养伤,就别聊工作了。”两人不再言语,方玉斌闷坐了一会儿,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不一会儿工夫,方玉斌已挑选出七八本书。他心中欢喜,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这么多好书,回头必要仔细读一遍。方玉斌抱着书,想去柜台结账,刚才那名女子又闯入他的视野。

尽管医生建议住院观察,但到了下午,两人都嚷着要回上海,旁边人劝都劝不住。出了住院部大楼,苏晋原本安排吴步达驾驶一辆车,自己和方玉斌乘坐,袁瑞朗坐另一辆车,由蒋若冰驾驶。蒋若冰却对苏晋说:“我驾车技术不行,更没跑过夜路。要不让吴总监开袁总的车,你来开另一辆?”

这里摆放的书,几乎都是金融类的。既有外文原版,也有许多台版书,平常在市面上很少看到。方玉斌蹲下身子,认真翻阅起来。

苏晋答应之后,蒋若冰趁着扶方玉斌的机会,也坐进这辆车。驶上公路后,苏晋漫不经心地问:“蒋总,你拿驾照几年了?”

店内的柜子横七竖八,方玉斌再抬眼望去,已见不到女子身影。他按照刚才的指引,来到拐角处的夹层。

蒋若冰答道:“有六七年了吧。”

望着女子的婀娜背影,方玉斌寻思道,这是店里的服务员吗?看着不大像。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吗?似乎年纪比一般大学生又要大一些。

苏晋笑着说:“都六七年了还不敢开夜路,你这技术得提升呀。”

“不客气。”女子微微点头,抱着手中的书转身而去。

蒋若冰“嗯”了一声,没再搭话。一旁的方玉斌看出来了,苏晋对蒋若冰大概不太感冒。或许是因为挺身而出保护了蒋若冰,人家这几天对自己太热情的缘故吧。女人的嫉妒心总是很强,连苏晋也不能免俗。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苏晋对自己的态度改观,蒋若冰倒是功不可没。没准苏晋见有个大美人对被自己冷落的未婚夫献殷勤,感受到了压力?砍价不如竞价,商场上的道理,没想到情场上也行得通。

“谢谢。”见到如此天生丽质的美女,方玉斌先愣了一下,接着才道谢。

隔了一会儿,蒋若冰把目光投向方玉斌:“我搭这辆车,是有些事想告诉你。”

方玉斌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乌黑的长发,淡雅的连衣裙,标准的瓜子脸,明亮的杏仁眼,脸蛋微微透着淡红。说话时,她的脸上挂着笑容,一双小酒窝看着十分可爱。

“什么事?”方玉斌问。

这时,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先生,你要找的书,可能在拐角的夹层。”

蒋若冰说:“你知道袁总安排人找温州老板借水钱的事吧?”

书店的老板并不热情,方玉斌上前询问时,老板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店里有多少书,我说不清。你说的那类书,我也不记得有没有。自己去找吧。”

“知道。”方玉斌说,“我还劝过他,水钱的利息太高,一定要谨慎。”

走进书店,里面却别有洞天。店内所有空间都被书架和书籍占领,满眼望去简直是书的海洋。为了拓展有限空间,中间木质楼梯上方的夹层也摆满旧书,店内通道只能单人通过,有些图书实在无处摆放,就堆放在走道两边。

“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借水钱!”蒋若冰说,“下午上海的同事打来电话,说出去问了一圈,有人一听说是P2P平台,立马回绝了。P2P平台最近出事的太多,连放高利贷的都不敢借钱出来。有几个肯借的,利息高得吓人。借3000万,半年后还4500万。”

复旦旧书店位于杨浦区政肃路,旁边就是一座菜市场。书店在二楼,周围开了几家旅馆、网吧。站在书店门口,既能听到楼下菜贩子的吆喝,不时还会传来网吧内打游戏的人的尖叫。比起那些贩卖情怀的旧书店,这家书店的环境简直粗陋无比。

蒋若冰叹了一口气:“我和袁总合计了一下,利息再高也得借,否则公司的资金链立马会断。”

方玉斌的英文水平大概还不足以直接抱起外文原版书啃,就去淘几本台版书吧。纵然都是二道贩子,毕竟也有高下之别。

方玉斌眉头皱得更紧。蒋若冰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有些话,我之前一直憋着没说。如今亿家的资金缺口,或许不止3000万。也就是说,即便借来了钱,也未必万事大吉。”

方玉斌欣喜不已,不仅因为找到了满意答案,更因为他发觉,苏晋对自己的态度慢慢在转变。以前连电话都不接,现在虽说冷言冷语,起码能说上两句。女人嘛,就得慢慢去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话看来不假。

“什么,不止3000万?那天在会议上,这不是你们测算出来的吗?”方玉斌吃惊地转头,这一下,伤口更是扯着痛。

说起上海的旧书店,苏晋倒十分熟悉。昨晚,方玉斌厚着脸皮打电话,向苏晋求教。苏晋告诉他,想正儿八经淘书,上海滩有两个地方不错。一个是位于长乐路上的韬奋西文书局,这里专卖外文原版书。另一个是毗邻复旦大学的复旦旧书店,那里藏书很多,不仅有外文版图书,还有台版书,或许是开放较早的原因,台湾翻译的外文著作更多,翻译水平也不错。

蒋若冰说:“账面上是3000万,但还有账面外的。那些把钱放到亿家的投资人,谁不是瞪大眼睛盯着公司。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抢着来取钱,这也是P2P平台的资金链一刻也不能断的原因。目前,咱们还能按时支付收益,大的恐慌倒不至于。但接连经历美国风投撤资和温玉彪跳楼的事,有些消息灵通的投资人难免会上门,甚至要求提前取钱。”

既然投资了互联网金融,方玉斌自然想多了解些专业知识。互联网金融这个概念本身是舶来品,市面上的书,大多是翻译外国学者的著作,属于二道贩子。况且,好些书连中译本都没有。比如诺贝尔奖得主,号称“穷人银行家”,多年来专注于小额信贷的尤努斯,他的许多著作就没有中译本。

方玉斌说:“这都是公司内部的事,外人怎么会知道?那些投资人的嗅觉没这么灵吧?”

这些风情万种的旧书店,都宣称自己不仅卖二手书,更是贩卖一种情怀。可惜方玉斌既不是文青,也不想秀逼格,只是正儿八经去淘几本书,所以还得另觅他处。

蒋若冰却摇头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前段时间公司效益好时,许多员工还把亲戚朋友的钱拉了进来。你能瞒住外人,内部人毕竟瞒不住,消息一个传一个,知道的人不会少。”

比如巨鹿路上的渡口书店,长年不换的林青霞海报是它的标志;绍兴路上的汉源书店,集书店和咖啡屋于一体,深藏着许多老式物件,是张国荣迷来上海的必去之处;毗邻上海图书馆的独立书店,把书店做成了一个乱而美的杂货铺,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是书店的收藏品;猫的天空之城书店,比书更有名的,是店内的招牌手工奶茶;还有常德公寓张爱玲故居楼下的千彩书坊,在张爱玲粉丝的心中宛若圣地……

方玉斌又问:“以你的判断,亿家得准备多少现金?”

周末,方玉斌打算去旧书市场逛一圈。身为文艺之都,上海的旧书店特色纷呈,令人眼花缭乱。尤其是那些穿戴时髦的文艺青年,俨然把二手书书店捧上了时尚高地的位置。

蒋若冰说:“起码也得一个亿,才能把局面稳住。”停顿一下,她又叹气道:“现在我们连几千万都借不到,去哪儿筹一个亿?”

1 下级说上级的坏话,是无德;上级说下级的坏话,是无能

车内的气氛有些凝重。夜幕降临,车外的世界显得格外宁静。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大桥下的江水,呜咽着向天尽头淌去。

蒋若冰果然滔滔不绝道:“当年万达集团向全国扩张时,同时上马几十个万达广场。王健林立下一条规矩,各项目之间的资金不能互相挪用。他的想法是,一个项目资金链断裂,只是局部问题,可项目之间的资金拆来借去,一旦出问题就是一场灾难。袁总推出的扩张计划,让企业的资金链绷得很紧,此时如果还在公司内部拆东墙补西墙,那么稍有闪失,就会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