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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欲擒故纵

感情越来越近,吴步达趁势说:“咱们能混到今天,都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未来把梦剧场高价卖出去,你懂的。”

“是呀。”这几句话,倒是说到了杨韵心坎上。

杨韵露出一丝浅笑,吴步达的话她当然懂。接着,吴步达又从兜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杨韵。杨韵很惊奇:“这是什么?”

杨韵不置可否,吴步达又说:“其实我、你,还有方总,出身都挺像。从小城市来到大都会,一个人辛勤打拼,好不容易有今天。不是官二代、富二代,只能吃得苦中苦,争取让自己的儿子做官二代、富二代。”

“一些陈年往事。”吴步达说,“你应该还记得,当初余飞公司里的老汤,把余飞操纵股价的证据交给了王诚。后来王诚与余飞达成默契,这些资料没有曝光。再后来,东西又到了方总手里。”

吴步达开着车,杨韵坐在副驾驶位置。吴步达嘴巴很甜,一个劲夸杨韵长得漂亮。这种话,任谁都爱听,杨韵也被逗得乐呵呵。见气氛融洽,吴步达又提到合作的事:“梦剧场的事,还得麻烦你哟。”

吴步达接着说:“里面的线索,主要是涉及余飞的,但有一些和你有关。方总说了,余飞因为其他事被关进去,也算遭了报应,我们不必再补刀。至于你嘛,咱们现在已经是朋友。所以,把这些资料全部交给你,你自己处理掉吧。”

方玉斌站起身,和杨韵握手,接着又说:“我让投资总监吴步达送送你。”

吴步达特别强调:“这东西只有一份,从没拷贝过。给了你之后,就再没人看得到。”

杨韵手中的烟还没抽完,方玉斌就下了逐客令:“你不用急着答复。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两天之内给我回话就行。”

杨韵接过U盘,表情有些复杂,隔了好久才说:“谢谢。”

“让我想一想。”杨韵陷入沉思,还从方玉斌的烟盒中掏出一支烟,自个儿点燃。

回到公司后,吴步达立刻来到方玉斌办公室,汇报说:“东西交给她了。”方玉斌微笑着说:“等着吧,她应该很快会答复我。”

“别拿我和他比。”方玉斌对余飞实在没有一丁点好感,“他的那些下三烂招数,全是整人坑人,都是阴谋。我使的可是阳谋。我的计划,没害得谁身败名裂吧?我赚钱,你立功,也就是让你们老板多掏一点钱。他有的是钱,不会在乎的。”

吴步达点头道:“咱们多管齐下,杨韵不会不就范。我看她更不敢耍什么花招。”

杨韵终于明白了方玉斌的意思,她笑着说:“这种招数,以前余飞也未必想得出来。”

方玉斌弹着烟灰:“不要把人家想那么坏,哪有那么多花招。”

方玉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踏踏实实干,未必能立竿见影,跟我合作,却是一条捷径。”停顿一下,他又说:“你想想,如果你找到我,我也答应上谈判桌,你立的只是小功。按照我的计划,你去找何兆伟,那又是什么局面?到时,你可以四处表功,说你如何百折不挠,被方玉斌拒绝后又想尽办法,最终成功策反了梦剧场的创始人与管理团队。”

吴步达又问:“方总,那个U盘,你真的没有拷贝?”

杨韵似笑非笑:“你都知道我的处境,还叫我当叛徒?”

“当然。”方玉斌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怎么会骗人家。”

方玉斌说:“这段时间,你调查了我,我也在调查你。我知道,上次你说的都是实话。你离开余飞之后,职场并不得意。如今进入这家公司,正需要好好表现,打一场漂亮仗立威。”

吴步达想了想,说:“你倒是真心实意,怕就怕她……咱们手上有能制约她的东西,总是好一点。”

“你也太直接了吧?我们可是谈判的对手。”杨韵摸不清方玉斌的路数,不敢轻易接招。

“你呀,”方玉斌朝吴步达比画着手指头,“我问你,你告诉杨韵资料没有拷贝时,她什么表情,相信你的话吗?”

杨韵被方玉斌的话搞蒙了,更没见过这么谈判的。哪有直接告诉对手,我要欲擒故纵?方玉斌把自己的计划简单叙述一遍,接着又说:“这个计划中,还缺一个里应外合的角色,我看你很适合。”

吴步达说:“她的表情有些复杂。不过我敢打赌,她不相信我说的话。”

只听方玉斌说:“我其实是倾向于出售梦剧场股权的,可如果让你们吃定我急需用钱,价格恐怕上不去。所以,我得欲擒故纵。”

“那不就得了。”方玉斌说。

杨韵愈发纳闷,接下来要说实话,刚才说的岂不是假话?

吴步达笑起来:“无论咱们手上有没有这个东西,杨韵却始终认为咱们有。结果都一样!”

“当然。”方玉斌说,“正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接下来要说的,才是大实话。”

“不一样。”方玉斌纠正道,“我手里有,却告诉她没有,那是欺骗朋友,就是阴谋诡计。我手里真没有,还实话告诉了她,那就是阳谋。她不相信,我有什么办法!”

杨韵苦笑道:“你真把我当朋友?”

杨韵的答复果然很快,她的行动更快。而何兆伟近来做视频,捧网红,演技也日臻成熟,他与杨韵打得火热,两人还一起去北京见了聂远国。何兆伟一番当初方玉斌背着我卖掉光迅科技股权,如今为了企业发展,我也能寻找新合作伙伴,在商言商,无可厚非的表白,说得聂远国心花怒放。

“怎么是白跑?”方玉斌说,“既然是老朋友,公事谈完了,还可以聊私事嘛。”

梦剧场的增资扩股计划提上议事日程。方玉斌立刻表达反对,双方的“交锋”在梦剧场董事会上展开。方玉斌第一个发言,足足讲了半个钟头,把增资扩股批得体无完肤。何兆伟接着又代表管理团队说了40分钟,力陈增资扩股的必要性,并要启动表决程序。

杨韵脸上满是失望:“我这趟算是白跑了。”

应邀列席会议的聂远国,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偷着乐。方玉斌呀方玉斌,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几次三番上门,你硬是不卖,现在好了吧,没想到我抄了你的后路,直接策反梦剧场管理团队,让你落了个鸡飞蛋打。对即将开始的表决,聂远国更是一百个放心。他看过梦剧场的投资协议,利用牛卡计划,何兆伟在投票权上拥有压倒性优势,方玉斌再怎么反对也没用。

方玉斌又说:“我从亿家撤出,自然要把精力全扑到梦剧场上来。这种时候,更没有理由出售股权了。这是我的正式答复,你可以原封不动地转达给聂远国。”

然而,就在投票开始前,方玉斌掏出一份文件,说:“管理层拥有投票权优势,我反对也无济于事。但是,得把一件事先说清楚。当初不仅有牛卡计划,还有这份品牌转让协议。签订投资协议时,我做了让步,同意牛卡计划。同时,梦剧场创始人何兆伟先生,也把企业的商标名称,无偿转让给了星阑资本,这段时期,实则是经过星阑资本授权,何兆伟才能继续使用梦剧场的品牌与商标,授权费每年象征性收取一元。”

关于投资的理论教条很多,方玉斌既然打算说谎,自然可以信手拈来:“你以前在证券行业,对炒股很熟悉。你应该知道,买入任何一只股票时,都应该在心中划一条止损线。如今,亿家已经越过了这条线,我只能忍痛割肉。”

方玉斌又说:“如果你们执意推动增资扩股,那么我可以明确地说,今年使用期满后,我将收回商标。明年,请你们另起炉灶。这个直播网站未来叫美梦剧场、春梦剧场或是噩梦剧场,通通可以,就是不能叫梦剧场。否则我就告你们侵权。”

方玉斌说:“我的情况你们大概知道些,亿家金控的状况不是太好,对那个项目的前景,我缺乏足够信心。因此我决定,启动撤出方案,尽早从亿家抽身。”

毫无疑问,这份品牌转让协议与聂远国看到的投资协议一样,也是倒签的合同,目的是让他知难而退。演技纯熟的何兆伟气得仿佛浑身发抖,声言要和方玉斌法庭上见。

杨韵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聂远国却坐不住了,以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玩意儿?通过增资扩股计划,进行曲线收购已经费时费力,谁知买来的公司竟没有品牌使用权。无论打造一个新品牌还是再从方玉斌手里买过品牌使用权,势必又是一番波折。这么弄下去,怎么跟老板交差?聂远国顾不得许多,直接让秘书走到何兆伟身边耳语,立刻停止表决,从长计议。何兆伟则是一副心有不甘、恨恨作罢的表情。

“没啥商量的。”方玉斌摇头说,“当初我只说考虑你的建议,并没有答应。今天请你过来,更不是重启谈判。”

5 要长久合作,关键不是只会同意,而是彼此学会说反对

方玉斌坐在办公室里,对面的杨韵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我们终究又有了重新坐下来谈的机会。生意嘛,终归是可以商量的。”

大闹梦剧场董事会之后,方玉斌的演出告一段落。杨韵那边也传来消息,大老板雷霆震怒,把聂远国骂得狗血淋头。方玉斌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待。等着弯路走不通的聂远国回到大路,自己才好狮子大开口。

4 方玉斌不耍阴谋诡计,却玩起了商战阳谋

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方玉斌坐在办公室里,心情颇为轻松。生意上的事虽说没什么进展,感情危机却似乎走出阴霾。半小时前,他接到苏晋的电话。苏晋说周末要回江州老家办事,自己的车送4S店做保养了,问方玉斌的车能不能借用一下。

方玉斌把手一挥:“主动上门多跌份。法子我都替你想好了。”

苏晋好久没给自己打电话了!这次能主动借车,看来心中的气消得差不多了。难得的争表现机会,方玉斌怎会错过!他明确回答,车绝不能借,要借只能连人带车一起。我就给你当司机,送你回江州。

“这一招好!把合同倒着签,迷魂阵就算摆好了。”何兆伟拍手叫好。但隔了一会儿,他又面露难色:“我怎么才能和聂远国搭上线呢?主动找上门去?”

苏晋起初拒绝,但禁不住方玉斌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下来。方玉斌又笑着说:“假如我一路上我表现不错,这留党察看的处分是不是就取消了?我还等着恢复党籍,重回组织怀抱呢!”

方玉斌又说:“倒签合同可不是伪造合同。这一招,我以前也用过,还专门咨询过律师。只要双方达成一致,不会有什么风险,法律上也没有禁止。”

“想得美!你现在是扣12分,吊销驾照。想重新上路,只能从头考。”苏晋话说得坚决,却难得笑出声来。

“不是补签,是倒签。”方玉斌说,“聂远国不是傻子,这时补签一份合同,他肯定会起疑,所以只能倒签合同。咱们重新签一份投资协议,日期就写一年多以前。你就告诉聂远国,早在投资之初就约定了牛卡计划。白纸黑字摆在那儿,你不说,我不说,他看不出什么破绽。”

方玉斌的手机响起来,是蒋若冰打来的。他接起电话,立刻传来蒋若冰热情的声音:“玉斌,明天有事吗?”不知从何时起,蒋若冰不再称呼方玉斌为方总,而是叫玉斌。方玉斌也叫她若冰。

方玉斌笑着说:“合同是由人约定的。当初没约定,现在约定不就得了。”“你是说补签一份合同?”何兆伟问。

方玉斌说:“明天有点事,怎么了?”

何兆伟还在挠脑袋:“咱们当初的合同里,没约定什么牛卡计划呀。”

蒋若冰噘着嘴:“你可真是大忙人,上个周末说有事,这个周末还没空。没什么,就是有一场读书会,我猜你可能感兴趣,打算约你一起去。”

此刻,方玉斌已经把所有细节都想好,他信心百倍地说:“你可以让我的反对无效嘛。”方玉斌向何兆伟讲述起牛卡计划,那个在亿家金控让自己无比窝火的计划此刻却派上用场。把何兆伟的股份变身为拥有巨大投票权的B类股票,凭借这个优势,他提出的增资扩股计划,方玉斌纵然反对也无济于事。

上周末蒋若冰约自己吃饭,方玉斌工作忙推掉了,没想到这周又碰上苏晋回江州。方玉斌说:“实在不好意思。下回有时间,我主动约你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何兆伟说,“先带着他绕弯路,目的是让他知难而退。但这出戏里还是有破绽。比如说,我可以提出二轮融资计划,但你才是大股东,真要反对可以在董事会直接否决,计划根本不会付诸实施。我提出计划,你不吭声,等到聂远国进入后再反对,傻子也能看出里面有陷阱。”

“好吧。”蒋若冰沮丧地挂掉电话。

思路越来越清晰,方玉斌也愈发兴奋。首先可以确定,聂远国和他身后的老板对梦剧场志在必得,这是对方玉斌最有利的一面。同时,也有不利的一面——杨韵把亿家金控的情况摸得很熟,此时坐上谈判桌,摆明了告诉对方,自己急等着套现用钱。你越是着急,对手越会砍价。自己一副不着急的样子,让何兆伟冲在前头,那就该聂远国着急了。

几分钟后,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一看来电号码,竟然是费云鹏打来的。他赶紧接起来,语气恭敬地说道:“费总,您好!”

方玉斌头上的伤已经痊愈,此时可以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就得给他绕远,让他觉得不划算,最后回过头走大路。到时,大路的过路费还能便宜?”

费云鹏说:“周末到北京来一趟。”

何兆伟嘴里嚼着肉:“你这弯路,给人家也绕得忒远了。”

“是这样,”当领导太久,费云鹏习惯了发号施令,连邀请人的事,也是先说结果,再解释原因,“汪杰明,你认识吗?”

方玉斌脑筋一转,立刻有了办法:“正规途径来买,聂远国拿不到控股权,但可以走弯路。比方说,你作为梦剧场的创始人与管理者,提出一个二轮融资方案,进行增资扩股。聂远国通过入股成为新股东,星阑资本的股权却被稀释掉。”

汪杰明,不就是那个地产大亨、聂远国的老板吗?方玉斌说:“久闻大名,但没见过。”

“这不行呀。”何兆伟思忖一下,摇起头,“如今你是梦剧场大股东,你坚持不卖,就算我把所有股份卖给聂远国,人家也拿不到控股权,他干吗掏冤枉钱?”

费云鹏说:“老汪是我的朋友,前几天他打来电话,说请我吃饭,还问起你的情况。我把你大力夸奖了一番,说你是荣鼎当年大力栽培的青年才俊。他很喜欢结识商界后起之秀,特地让我引见一下。我想这是好事,便答应了下来。”

方玉斌摆手说:“如法炮制肯定不行,人家一眼就会识破,但可以反弹琵琶。这一回,我坚持不卖,由你去和聂远国他们谈。”

“好的。”方玉斌立刻答应,心中又惊又喜。喜的是,鱼终于上钩,自己布下的局,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惊的却是,人家弄这么大阵仗。方玉斌原本以为,知难而退的聂远国会派杨韵再次登门,或是亲自打来电话,没想到聂远国身后的汪杰明竟亲自出山。

“怎么,你又打算如法炮制,让我唱黑脸?”何兆伟问。

转念一想,汪杰明搞这么大阵仗,也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如果汪杰明亲自邀方玉斌,面子反倒有些下不来。如今,他请的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商界大佬费云鹏,仿佛只是老友相聚,方玉斌倒成了陪衬,无非跟着老领导一起出席而已。

方玉斌聊起往事,在出售光迅科技股权时,身为创始人的何兆伟坚决反对。袁瑞朗利用了这一点,反过来狠敲叶云来的竹杠。没有障碍也要制造障碍,只要有了障碍,人家才会花钱摆平障碍。

费云鹏又说:“当时我跟老汪说,你不妨把千城的王诚也叫上。一来我很想念王诚老友,正好聚一下,二来王诚也是玉斌十分敬重的商界前辈。王诚已经答应,周末也会来北京。”

“怎么个唱法?”何兆伟问道。

费云鹏的话点到为止,听这话的方玉斌也是一点就通。费云鹏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无论汪杰明透露了多少,他也能把对方的用意猜个大概。他答应出席,是给汪杰明面子。但费云鹏心里清楚,汪杰明其实找错了人。表面上,方玉斌曾是自己下属,还在自己手下得到提拔,但两人的关系却颇为微妙。方玉斌真正敬重或倚靠的人,过去是丁一夫,如今是王诚。当然,这些话费云鹏不能也不必向汪杰明挑明,只需要轻描淡写说一句“叫上王诚”,身为老江湖的汪杰明就能读懂,并且绝不会多问。

方玉斌兴奋地吞下一杯酒,接着说:“刚才我一直在想,怎么把条件往高了谈。最后才发觉,自己钻了牛角尖。以前我总觉得,你会排斥出售梦剧场股权的做法,所以我得一边和聂远国周旋,一边安抚你。既然咱们一拍即合,卖法可就不一样了。咱俩可以唱出双簧,逼着聂远国出高价。”

放下费云鹏的电话,方玉斌还得联系苏晋。为了苏晋,他推掉了蒋若冰的邀约,但此刻,他又不得不对苏晋爽约。电话那头,苏晋语气平淡地说:“没事,你肯把车借给我就行,我自己能开。”

“什么年薪、补偿费,那都是小钱!咱们要赚,就赚一票大的。”方玉斌大声说道。

约好的时间是星期六晚上,地点就在汪杰明的公司总部。这栋气派办公楼的顶层,有专供汪杰明使用的办公室、会客室与餐厅。商界三位大佬到场,方玉斌不敢迟到,下午5点刚过就到了。费云鹏与王诚到得更早,他们此刻正在汪杰明宽敞的办公室里,一起玩斗地主的扑克。

“怎么了?”何兆伟不明就里。

三人向方玉斌打着招呼,汪杰明还特意起身,同方玉斌握手。汪杰明长着一张国字脸,比起报纸、杂志上那些风光无限的人物照片,现实中的他更显苍老。

这句话,何兆伟念叨了几次,方玉斌听在耳里,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又细细想了想,禁不住一拍大腿:“我傻呀!”

王诚说:“我昨天就来北京了。今天下午没什么事,就和老费约着一起,早点过来跟东道主讨杯茶喝。”

没想到谈得如此顺利,两人免不了开怀畅饮。何兆伟还在一旁叮咛:“这一次,你可把条件给我往高了谈。”

费云鹏接过话茬:“可惜茶没喝上,倒把地主斗起来了。”

方玉斌也笑起来,心中却寻思,自己属于哪一类人?是把命运操控在手中,还是被别人操控?诸如丁一夫、费云鹏、王诚这些大老板,手中的确操控着许多人的命运,但他们真能操控自己的命运吗?

“这事怪老汪。”王诚说,“千城在广州有个项目,倒是可以和老汪合作,趁着这次见面,本想跟他聊一聊。他却装模作样,说周末不谈工作,只说下周派个副总去滨海,和我的手下对接。”

“就数你鬼点子多,我只想到年薪的事,倒把补偿金这一茬忘了。”何兆伟笑起来,“那些大老板,是想把别人的命运操控在自己手中。我呢,反正命运被别人操控着,索性对自己好一点。”

王诚又说:“他不聊工作,却缠着我聊登山、马拉松。我说对不起,这些东西也跟你聊不着。就你那身材,自个儿在跑步机上扑腾两下得了,还跑啥马拉松?”

方玉斌说:“这件事,我一定帮你谈下来。不仅有高年薪,还得把补偿费敲定。假若有一天,他们想把你从CEO位置上请下来,薪水继续发一年,再加一笔补偿金。总之,要把你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

汪杰明笑起来:“所以嘛,找不到共同话题,只能斗地主了。”

“还有第二个条件。”何兆伟说,“以前咱们合作,毕竟有老同学的交情,对那个地产土豪,可没这么客气。假若让我继续做CEO,年薪得谈好喽。”

三位大佬嘻嘻哈哈,立在旁边的随从都很有分寸地浅笑。聂远国站在汪杰明身后,他与方玉斌握了手,接着众人便一起观战,欣赏这场重量级的斗地主。三人打得聚精会神,随从还被打了招呼,不准支着。桌子的另一边,有一个漂亮的女秘书专门负责计分。方玉斌一瞟,王诚输了十多分,汪杰明输了二十多分,费云鹏一个人是赢家。不知道这一分的含金量是多少,一元或是一万?不过以在座三人的实力,无论一元或一万,差别并不大。

方玉斌竖起大拇指:“我天天做投资,这个道理却没你想得透彻。一个人不必把钱全砸到生意上,这也是分散风险。”

方玉斌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没意思,因为三人的牌打得实在太臭。旁观这种牌局,就仿佛一个武林高手看小孩打架,一招一式尽是破绽。大概这三人不精于此道,或是平时偶尔和下属过招,人家全都让着他们。此刻真刀真枪较量,那牌技真是不敢恭维。

何兆伟说:“前些年我欠了不少债,最近梦剧场发展势头不错,总算把欠债还清了,不过手里却没多少积蓄。趁着大好机会,干吗不落袋为安?江湖老,胆子小,起起落落这几下,我总结出一条,绝不能把所有钱都押到生意上,还得留一笔安稳的养老钱。再说了,我不留了一半股份吗?未来梦剧场发展得好,依然能分享红利。一旦有什么差池,也不至于到你门口讨饭吃。”

牌局结束,众人朝餐厅走去。途中,汪杰明突然提出,请大伙去参观一下他的个人藏品。汪杰明爱好古玩字画在圈内出了名,近年来他花在个人收藏方面的钱更是天文数字。

方玉斌问:“我出售股份,是其他地方急等用钱,你出售股份,为什么?”

汪杰明的藏品,摆满了整层楼。他的一名属下说,这里摆的只是一部分,还有一些稀罕宝贝,汪总在银行租了一个近千平方米的保险库,放在里面。

何兆伟说:“我可以留下,但得有条件。第一条,就是我刚才说的,他们必须收购我手里一半的股份。”

在一幅书法作品前,费云鹏停下了脚步。这幅字出自大家之手,更难得的是,上面“云鹏展翅”四个大字,正好和自己的名字相合。

“所以,这次你不但平静接受,还愿意留下来和聂远国共事?”方玉斌问。

汪杰明看出了费云鹏的心思,说:“你要喜欢,这幅字就送你了。”

“反正世上没有后悔药卖,我也不开这药方了。”何兆伟说,“只是通过许多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活在资本时代,可以和人赌气,但别和钱赌气。”

对于书法,费云鹏算得上行家,他清楚这幅字的价值,说道:“白送我不敢当。真要成人之美,你就开个价。”

方玉斌笑起来:“你该不是后悔了?”

“开价就俗了。”汪杰明说,“你要觉得不好意思,今天现场写一幅字,咱们以字换字。”

何兆伟点燃一支烟,说:“经过那么多次洗礼,我就不能成熟一点吗?”他又说:“当初叶云来也想挽留我,是我不愿留下。你别说,叶云来还有些本事,他收购光迅科技后,最后硬把公司弄上市了。我如果选择留下,没准能发一笔财。”

汪杰明如此豪爽,费云鹏不再推辞,旁边立刻有人铺上宣纸。“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费云鹏一气呵成,用行书写下曹孟德的名篇《龟虽寿》。他的书法造诣不浅,写这幅字时又特地下了功夫,字体遒劲有力,气势磅礴。

方玉斌说:“你的反应,倒大出我的意料。这和你当初愤而离开光迅科技,可是天壤之别。”

放下笔,费云鹏说:“听说再隔几个月,是老汪的岳父九十大寿。这幅字,就当是我对老人家的心意吧。”

何兆伟笑了笑,接着说:“既然没有实力投资别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让别人投资我,起码证明我还有点魅力。不过既然选择让别人投资自己,就得遵守游戏规则。大股东想出售公司股权,我作为小股东,能怎么办?”

众人围着这幅字,忙不迭献上各种赞扬。汪杰明端详了一阵,却说:“你的字有功力,假如不从商,一定是个书法大家。但我有一点纳闷,一般人练习书法,都是由楷书至行书,最后写狂草。你的狂草多年前便已气象万千,自成一体,为何最近却弃狂草而主攻行书?”

何兆伟又说:“这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商场上,资本就是王道。我也有过手握资本、主宰自己命运的机会。在加拿大开餐馆,回国做视频网站,甭管生意大小,好歹自己是名副其实的老板。可惜我学艺不精,不仅赔光了老本,还欠下一屁股债。”

费云鹏哈哈大笑:“在我看来,每一个汉字,都有其自身的轨迹。无论你的书法造诣多高,写字时都得沿着字本身的轨迹来运行——这就叫规矩。楷书一板一眼,不敢越雷池一步,好比公交车里的慢车,严格按照路线行进,而且每站必停。狂草太恣意了,有些随心所欲。好比自驾车,从石景山到首都机场,你可以走长安街,也可以走三环或者四环。路线随你选,只要能到达目的地就行。”

“当然。”何兆伟点头说,“你今天说这些,其实我并不意外。当初梦剧场资不抵债,后来你几次增资,成了大股东。从那时起,企业命运已不掌握在我手里,对今天发生的事,我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行书呢,就像公交车里的快车。”费云鹏说,“快车会按照公交线路行驶,但不必像慢车那样逢站皆停,它有的站停,有的站不停。写行书时,既要按照字的轨迹来运行,又不必平均用力,有的地方一笔带过,有的地方不妨浓墨重彩。”

“你真是这样想的?”方玉斌问道。

“所以呀,近来我对行书情有独钟。”费云鹏接着说:“行书既有自由发挥的空间,又要讲规矩。”

方玉斌猜想,何兆伟大概又和上回一样,要把自己的股份卖出去,再愤而离开公司。何兆伟却说:“这回跟上次可不一样,我没说要拍屁股走人。另外,我也不会把股份全卖出去,聂远国真答应收购,我可以出售手里一半的股权。”

“至理名言呀!”周围又是一片啧啧叫好的声音。

何兆伟放下筷子,拉高声调:“既然要卖,别光顾着自个儿,把我也一起卖了。”他接着说:“梦剧场里,你是最大股东,我也有股份呀。聂远国不能只收购你的股份。”

费云鹏把目光投向藏馆的另一侧,说:“这幅石涛的山水画不错,只是不知道,是真迹还是仿冒?”

方玉斌有些难为情:“在商言商,我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

汪杰明说:“应当是假冒。”

方玉斌正在发愁如何对何兆伟说这事,见对方主动问到,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方玉斌说完后,何兆伟的表情颇为平静,他一边夹菜一边说:“这一次,你可又把我卖了。”

费云鹏说:“能假冒到这个地步,想必只有张大千才有这功夫。”

不一会儿,何兆伟进到餐厅,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起来。几杯酒下肚,何兆伟问:“今天请我吃饭,不光是叙旧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眼睛真毒。”汪杰明竖起大拇指,“这幅画早年是张学良的藏品,后来流落民间。我找了好多专家,都认定是张大千仿的石涛山水画。”

面对杨韵,方玉斌没再严词拒绝,只是说考虑一下再答复。在与聂远国、杨韵展开正式谈判前,方玉斌还得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何兆伟。当初背着何兆伟,把光迅科技的股权卖给叶云来,老同学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历史不会重复,却惊人相似!如今,方玉斌又打算出售梦剧场股权,凝聚着何兆伟心血的企业,即将投入地产大亨怀中,不知对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方玉斌并不太懂画,他不明白,一幅仿冒的画作为何值得两人津津乐道。只听汪杰明说:“早年张大千在北平,他仿石涛的山水画,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公子哥张学良花了大把钱去收集石涛的作品,结果却收了不少张大千的仿画。”

方玉斌唯一忧心的是,对手把自己摸得太熟,连楚蔓广告撤换的事也已掌握。此时去谈,人家难免趁势砍价。唉,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亿家那边可是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汪杰明继续说:“看走了眼收藏到赝品,对藏家来说可不是光彩事。不过张学良毕竟财大气粗,后来他又陆续收到一些石涛的真迹。但真迹一到手,他就亲手撕掉。”

人家可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买下梦剧场,把亿家金控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经过深思熟虑,方玉斌也下定决心,抛掉已经获利颇丰的梦剧场,把资金向亿家金控倾斜。所谓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方玉斌要真正实践一回。所有人争相拥入的直播行业,自己从容撤退,已是人人避之不及的P2P平台,我却咬定青山不放松。

众人瞪大眼睛,花钱买名画来撕,少帅真是人傻钱多?汪杰明笑着说:“当张学良亲手把真迹毁掉,自己手里那些最接近真迹的赝品,反倒价值连城了。”

听到这里,方玉斌又好气又好笑,外面那些人的想象力真丰富,什么话都能编出来。接着杨韵又说,如果星阑资本此时能出售梦剧场股权,倒能收回大笔资金,不至于被亿家金控项目拖累。

汪杰明又指着这幅画,缓缓说道:“我从中学到一个道理。收购企业,最好收购行业老大,如果收购了行业老二也没关系,只要马上把老大干掉就行。”

昨天,方玉斌又接到了杨韵的电话。通过上回接触,他便算准对方还会厚着脸皮找上门。因此,杨韵的电话丝毫不出乎自己预料。倒是人家用功之深,让方玉斌颇为意外。杨韵说,他们得知星阑资本投资的亿家金控近来处境不太妙,连大明星楚蔓给亿家代言的广告也被莫名其妙撤下。外界还猜测说,亿家连明星的代言费也付不起,只能终止合同。

方玉斌一路走来,经历的恶战太多,对各路招数更是了然于心。他当然清楚,这些大佬闭口不提生意,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拨弄算盘。汪杰明邀众人参观藏品,看似文雅却近乎在秀肌肉,是向谈判对手传递不差钱的底气。至于最后从收藏讲到收购,更是一种警告,他要么收购梦剧场,要么干掉梦剧场。

一家川菜馆,装修时既想保留中式风,又要引入什么欧陆古典风格,美其名曰中西合璧,实则不伦不类。这种装饰风格,就叫它半殖民地半封建风格吧。如果不是何兆伟指定要吃家乡菜,方玉斌才不会选择这里。

方玉斌也和众人一道,称赞起汪杰明的藏品,似乎对那些警告充耳不闻。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今日我单刀赴会,就准备好了要与大佬过招。方玉斌更充满自信,纵然是名动江湖的前辈,也未必能从我身上讨到便宜。况且,你摆下鸿门宴,恰恰说明中了我的空城计。

方玉斌坐在餐桌前,呆呆望着桌上燃烧的蜡烛。这是一家位于陆家嘴的川菜馆,过去来过几次,感觉味道还算正宗。不久前,餐馆重新装修了一遍,据说砸的钱不少,却令方玉斌大失所望。

晚宴开始后,汪杰明聊到前段时间沸沸扬扬的千城股权大战,他问:“当初一天一个大新闻,最近怎么悄无声息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说老王、老费,你俩是不是又破镜重圆、和好如初了?”

3 投资别人说明我有实力,被别人投资证明我有魅力

“这是什么话!”费云鹏说,“镜子就没破过,哪儿来的重圆。”

楚蔓说:“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没法改变。但你应当记得那天在咖啡厅,我说过古龙的一句台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方玉斌在一旁听着,知道费云鹏与王诚都不会实言相告。汪杰明也笑着说:“得,你们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来,喝酒。”

方玉斌冷笑道:“你从不拿自己冒险,却拿别人做垫脚石。”

身为东道主,汪杰明开始挨个敬酒。敬到方玉斌时,他说:“聂远国他们和你接触有一阵子了,我知道你是青年才俊,很想结交。可惜自己定过规矩,以后不再参加具体的商业谈判,所以一直无缘相见。还好,趁着今天这机会,把遗憾弥补了。”

隔了一阵,方玉斌拨通了楚蔓的电话,答应了她的要求。楚蔓或许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我和经纪人团队商量过,如今倒闭、跑路的P2P平台太多,亿家最后的结局如何,谁也说不清。亿家的规模做这么大,一旦出事指定是大事。真到了那时,我也得跟着倒霉。我在影视圈混到今天不容易,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去冒险。如今唯一的自救办法,就是彻底和你们撇清关系。”

方玉斌原以为汪杰明会把话题引向梦剧场,谁知人家把酒杯一放,兴致勃勃地聊起为何不再亲上第一线参加谈判:“我这个人朋友多,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比如出去谈生意,朋友间杯子一端,政策放宽。后来发现,我去谈的条件,还不如副总们谈得好。退一步说,副总也会在酒桌上乱表态,但他们表了态,我还能卡住,但我这个一把手表态之后,就不好反悔了。”

袁瑞朗又说:“刚才在电话里,我和楚蔓大吵了一架,就麻烦你跟她答复一声吧。”

汪杰明又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句话,我看值得斟酌。生意和朋友,最好能分开。前不久,我收购了北京一家公司,这家公司的规模不算大,但十多年来发展稳健,尤其是六个股东一直合作愉快。我问他们,合伙做生意,股东之间的利益最难协调,像你们这样十多年来携手并肩,没有谁嚷着分家,更没人出走,是怎么做到的?他们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

“不清楚。”袁瑞朗说,“我现在一堆麻烦事,也没空管这个。回头再查个水落石出。”

“他们怎么说?”费云鹏问道。

方玉斌又问:“亿家的情况,楚蔓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谁告诉她的?”

汪杰明说:“他们的答案是,保持距离,不做朋友。这六个人,原本是同学、老乡,可自打合伙做生意,私下几乎不再联系。其中两人之前是多年牌友,可近十年来,硬是没在一张桌上打过牌。”

“好吧。”平静下来一想,方玉斌觉得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汪杰明接着说:“如今许多朋友合伙做生意,无论赔了赚了,到头来往往闹得不愉快,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想想也不奇怪,彼此都是朋友,一开始讲风格,把不满揣在心里。结果问题越憋越多,心结越来越深。到最后,只能分道扬镳。”

“要不怎么办!”袁瑞朗说,“真让她把公开信发出去,造成的负面影响更大,倒不如悄无声息地把广告撤下来。”

汪杰明又说:“这六个股东,私下从不联系,只是每月碰一次头,商讨公司发展。针对某一个议题,大家各自发言表态,最后投票。按照投票结果,少数服从多数。他们说,正因为没把朋友因素掺杂进来,一切公事公办,才把合作关系维持了十多年。”

“你打算答应她?”方玉斌问。

王诚听完这个故事,说:“要长久合作,关键不是只会同意,而是彼此学会说反对。”

袁瑞朗也大骂了楚蔓一通,接着说:“算了,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也不必寄望楚蔓能和我们同舟共济。”

酒宴继续,方玉斌端着杯子回敬。他第一个去敬汪杰明,汪杰明难得地站起身,与方玉斌碰了个满杯。汪杰明又拍着方玉斌的肩膀:“有些事聂远国告诉了我一些,存在分歧不可怕,慢慢协商嘛。生意人,还要以和为贵。就像老王和老费,别看他们不承认,却瞒不过我。当初的千城股权之争,他俩后来一定是坐下来好好商量,彼此各退一步,否则不会有今天的结局。”

方玉斌说:“她的公开信,完全是在威胁我们。里面的内容更是胡说八道。她说至今没拿一分钱,怎么不说自己把钱放到亿家的理财平台上了?”

方玉斌点头说:“汪总,梦剧场的事正想跟您说一下……”

“联系过了。就是说终止代言的事,连公开信都发我看了。”袁瑞朗大概也气得不行,“怎么,她也给你打电话了?”

汪杰明挥手打断,笑道:“具体的事,回头我让聂远国和你交流。记住我的话就行,商人以和为贵。”汪杰明脸色和蔼,却绝不触碰任何商业细节。

方玉斌拨通袁瑞朗的电话:“楚蔓跟你联系过了吗?”

晚宴之后,方玉斌回到宾馆。不一会儿,王诚就打来电话:“玉斌,今天老汪弄这么大阵仗,是为了梦剧场吧?”

楚蔓说:“我先发给你看一下吧。说实话,我真不希望这封信公开见报。”方玉斌的手机上很快收到楚蔓发来的微信。他一看公开信内容,更是火冒三丈。在信中,楚蔓声称,自己代言亿家金控,完全是碍于朋友情面,至今没拿过一分钱代言费。她还说,鉴于P2P平台的发展现状,本人不再担任亿家金控的形象代言人。

之前,方玉斌向王诚提过梦剧场的事,此时,他又把来龙去脉详述了一遍。王诚听完后,哈哈大笑:“这一招欲擒故纵玩得好,连老谋深算的汪杰明一时都没看出来。下一步,怎么办?”

“什么公开信?”方玉斌气呼呼地问。

方玉斌说:“擒到这个时候,也该纵了。汪杰明亲自出山,还把你和费总都搬出来,我当然要卖个面子,同聂远国谈出售股权的事。”

楚蔓依旧细声细气,态度却异常坚决:“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只能单方面宣布了。我已经准备了一封公开信,一旦你们拒绝我的要求,就在媒体上公布。”

王诚点头说:“不错,给了汪杰明面子,自己又得了里子。现在和聂远国去谈,跟当初乖乖坐上谈判桌,可是两种谈法。”

方玉斌选择了断然拒绝:“你和亿家金控之间是有合同的,咱们得按合同办事吧。”

王诚又说:“这一次,只是可惜了杨韵。”

方玉斌不禁想起了蒋若冰之前说过的话,投资人把血汗钱放进P2P平台,哪一个不是紧盯住平台的一举一动。尤其在目前的大环境下,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有人惶恐不安。亿家的麻烦事够多了,此时再莫名其妙地把楚蔓的广告撤下,是否会引来外界不必要的揣测?

“她怎么了?”方玉斌问。

楚蔓说:“船是不是好好的,你不用瞒我,我心里有数。”

王诚说:“老汪可是个人精,现在没瞧出破绽,但总有一天会发现。到时他不能拿你怎么样,还不得拿杨韵出气。”

方玉斌又吃了一惊,接着生气地说:“这是什么意思?船还好好的,你倒急着跳船逃跑?”

方玉斌心头掠过一丝怅然,这次人家毕竟出手相助。她若是被秋后算账,自己是否问心有愧?

楚蔓说:“解除我和亿家之间的代言协议。那些印着我头像的广告、海报,也全部更换。”

王诚又问:“你已经决定,从梦剧场撤出后,把资金集中到亿家金控?”

“什么事?”方玉斌问。

“是的。”方玉斌花了十多分钟,向王诚说明自己的理由。方玉斌知道,王诚极少过问投资公司的事。但这种高度信任的背后,何尝不是一种高度警惕?正如那些皇帝,可以给大臣尚方宝剑,甚至说一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漂亮话。但哪个大臣真信了这话,大概离死期就不远了。

楚蔓叹了口气:“我现在可放不下心。但只要做到一件事,我便彻底放心了。”

况且,两人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方玉斌曾帮助过王诚,可有句话说得好——久负大恩必成仇。一个人对另一人有恩情,必然会成为受恩者沉重的精神负担。如果施恩者总是拿所施恩情影响受恩者,就非常容易造成受恩者的心理变化,变感恩为仇恨。正因为这样,方玉斌对王诚更得谨小慎微,不能流露出居功自傲的神态。或许王诚说得对,一切按角色办事。过去,两人是合作伙伴,可以直言不讳提意见,如今人家是投资人,该征询意见的,也得按规矩来。

“谢谢。”方玉斌说,“你也放一百个心,公司运转一切正常。”

听完方玉斌的话,王诚说:“星阑资本由你负责,主意自然由你拿。我只给你两点建议。第一,之前发生的事情证明,尽管袁瑞朗有过人之处,但并不适合把亿家公司的大小事情一把抓。尤其是一些重大决策,不能再由着他胡来。”

方玉斌心中疑惑,亿家金控的内部情况,楚蔓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究竟是谁向她通风报信?只听楚蔓继续说:“作为朋友,我自然是希望你们渡过难关。”

“我会向他提出来。”方玉斌说。

“你可没把我当朋友呀。”楚蔓说,“我有准确消息,亿家的资金缺口有几千万。前不久靠着借高利贷,才让公司的资金链没断。以后会不会出事,谁也说不清。”

“不仅是提出来。”王诚说,“这恰恰是我给你的第二点建议。老汪今天聊到的朋友与生意就很有道理,袁瑞朗是你的朋友,过去还是你的老领导。但现在,你们的角色已经变了。”

“你听谁说的!”方玉斌先是一惊,接着矢口否认,“最近是有一些P2P平台出了问题,但亿家的底子厚实,不会像其他公司那样。”

“我明白。”方玉斌答道。

楚蔓说:“听说亿家金控最近的情况不太妙,是吗?”

6 事非经历不知难,钱到面前才见真

“你说。”方玉斌说。

方玉斌坐在咖啡馆里,手指机械地搅动着咖啡勺。放下勺子,端起抿一口,好苦!刚才走神,竟忘了加方糖。

楚蔓笑起来:“就别拿我开涮了,有正事跟你说。”

一番欲擒故纵之后,方玉斌很勉强地告诉聂远国,看在汪杰明亲自出马的面子上,可以考虑出售梦剧场股权。自己这么为难才答应卖,对手哪儿来砍价的底气?最终,双方谈好以三亿元成交,比起刚开始的报价涨了整整一亿。

方玉斌乐呵呵地说:“我哪有大明星忙。”

三亿资金到手,方玉斌只高兴了一小会儿,就陷入另一番纠结中。有了这三个亿,哪怕投到亿家金控的钱颗粒无收,星阑资本也算站稳了脚跟。毕竟,王诚只投入了1.5亿,如今却翻了一倍。可继续增资亿家,却是另一场豪赌。要么大获全胜,要么前功尽弃。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方玉斌的思绪。接起电话,传来楚蔓的声音:“玉斌,在忙呢?”

其实,从梦剧场套现资金,增资亿家本是既定方针。为何钱一到手了反而犹豫起来?方玉斌不禁想起那天在北京,汪杰明讲的一则故事。酷爱收藏的汪杰明说,他见过太多人守着一件宝贝,夸口说哪怕有人出200万也舍不得卖。但是,真把100万现金堆在他面前,这人往往狠心说道:“钱留下,货拿走。”都说事非经历不知难,却不知钱到面前才见真。

方玉斌续上一支烟,认真分析起P2P金融与直播产业的发展趋势。两大产业的背后,究竟还有多少个铜板,可得细细掂量。半个多小时过去,他的思路渐渐清晰,心中天平也出现偏斜。

不过最终,方玉斌还是下定决心,按既定方针办!这份决心,缘于强大的自信。闯过了那么多险滩暗礁,与那些一等一的商界高手过招尚且全身而退甚至略有斩获,此时的方玉斌不应再怀疑自己的眼光。

或许,没有什么理论放之四海而皆准。真正的大师,绝不是靠把理论背得滚瓜烂熟,而是用自己的实践去创造新的理论。正如一代名将岳飞谈论兵法:“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这时,蒋若冰走了进来,朝方玉斌挥了挥手。落座后,她说:“约你几次都不露面,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都到办公室楼下了,怎么不上去坐一坐,还打电话叫我下来?”

理论来自于实践,很多时候却无法指导实践。比方在投资理论中,便有截然相反的金矿理论与止损理论,让人莫衷一是。金矿理论说,一座金矿已经开采了八成,而另一座只挖了一成不到,当然要卖掉已开采八成的金矿。止损理论又说,投资必须划定一条止损线。一旦超过这条线,忍痛割肉也在所不惜。

方玉斌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问道:“亿家情况怎么样?”

就好比一个人持有两张股票,一张已赚了50%,另一张却获利甚微乃至被套住。这时,究竟是卖掉赚钱的股票,组织资金补仓,还是坚决割肉止损,卖掉亏损的股票?

蒋若冰朝自己杯子里放了一块糖,接着无奈地摇头:“不怎么好。两个月前,靠着高利贷解了燃眉之急。上个月,袁总把自己在上海的房子抵押出去,还把父母在北京的一套房子卖了。可就这样,依然有一部分投资人的收益无法按时支付。所幸人数不多,我们做了大量安抚工作,勉强没出大事。我们给人家的承诺,是这个月一定支付。眼看要到月底了,钱还没着落。”

方玉斌靠在皮椅上,陷入了更深的思考——出售梦剧场股权,把资金集中到亿家金控,是否明智?梦剧场如今一片红火,亿家金控却深陷泥潭。

“吸储呢?”方玉斌又问。

星阑资本成立的时间不长,当初承诺的投资款又迟迟无法到位。除了其他小项目,企业主要精力都放在梦剧场与亿家金控。两线作战本就吃力,偏偏亿家金控如今又遭遇空前危机,没有大量现金注入,几乎就是危在旦夕。说巧不巧,聂远国竟送上门来。只要方玉斌点头,立刻能回笼大笔资金,从一个战场胜利撤出,也就更有实力在另一个战场鏖战。

蒋若冰说:“比之前回落了不少。”

方玉斌抖了抖烟灰。尽管目前不是出售梦剧场股权的最佳时刻,但自己分明又有些心动。这份心动,与其说来自聂远国,倒不如说为了袁瑞朗。

方玉斌说:“是挺艰难,不过亿家金控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了。”

方玉斌点燃烟,深吸一口。他确信,直播行业剩下的不止最后一个铜板。且不论赴美上市的远景,单说国内直播产业一片蓬勃,各路资本蜂拥而入,垂涎梦剧场并肯出大价钱的买主绝对不在少数。一旦想套现离场,有的是机会,别人的出价也未见得比聂远国低。

蒋若冰点头说:“多亏以前有些底子。比如车贷业务,这几个月仍在稳步增长。”

李嘉诚的高明,或许不在赚不赚最后一个铜板,而在于能看清后面究竟有几个铜板。没错,最后一个铜板赚不得,可要是后面还有七八个铜板,干吗不多待一阵子?

方玉斌问:“对P2P金融未来的发展,你到底怎么看?”

李嘉诚说过,不要赚最后一个铜板。自己是否趁着大好行情将梦剧场股权出手,稳稳当当地换回真金白银?方玉斌思虑良久,却摇起头。

蒋若冰说:“短期会面临十分艰难的状况,长期看前景光明。”

聂远国对于直播行业的分析,也道出了一些实情。随着各路资本涌入,市场竞争愈发激烈,躺着赚钱的日子一去不返。未来的竞争有多激烈,从聂远国身上便能窥见端倪。人家可不是土包子,而是熟悉互联网与资本市场的精英,他的老板更是财大气粗。有资金,还能延揽到聂远国这样的才俊,即便不能吞下梦剧场,而是收购一家实力稍逊的直播平台,只要假以时日,依旧会成为梦剧场的劲敌。

“理由呢?”方玉斌追问。

方玉斌端着茶杯,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毫无疑问,入股何兆伟的梦剧场,注定会是一笔成功的投资。前前后后的投资金额不过几千万,聂远国第一轮报价便达2亿。

蒋若冰说:“我只说一点,如今跑路的P2P平台很多,带来那么严重的社会问题,换作其他行业,政府早就一纸禁令,让所有公司停业整顿了。但对P2P金融,政策层面依旧是规范、引导。这就说明,对这个新生事物,人们还是抱有期望的。”

方玉斌不免自鸣得意,聂远国虽说也算厉害角色,但跟自己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几个回合下来,便露出破绽。说到商场上的钩心斗角、察言观色,丁一夫、费云鹏、王诚甚至赵小轻、曹伯华等人,个个是绝顶高手,从荣鼎高层斗法到万众瞩目的千城股权大战,均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华山论剑。方玉斌有幸身处其间,见识到一代宗师们使出毕生绝学,自身功力的精进,又岂是旁人可以企及!

“有道理。”方玉斌总算露出一丝笑容,“上次你说,亿家的资金缺口有一个多亿。如果不仅把缺口堵住,而且让企业彻底走上正轨,需要多少钱?”

聂远国的老板是赫赫有名的大富豪,BAT更是不差钱的主儿。各有各的大棋局,谁也不肯让出主导权。此时聂远国能做的,只有另找一家直播平台完成收购。在直播行业,独立于BAT之外且拥有举足轻重影响力的,梦剧场绝对是第一选择。

蒋若冰想了想说:“起码两个亿吧。”

近来,好几家与梦剧场旗鼓相当的直播平台,都被BAT(即百度、阿里巴巴、腾讯)收入囊中。以BAT的实力,自然也有全产业链布局。聂远国以及他背后的老板,如果只抱着玩票心态,或是打算做财务投资者,或许还能与BAT商量,入股这些直播平台。偏偏他们也有全产业链的宏图大略!如果说BAT要打造互联网全产业链,聂远国的公司则在谋划文化娱乐全产业链。这样一来,生意便注定谈不成。

“那好。”方玉斌说,“星阑资本出两个亿,继续增资亿家金控。”

帮方玉斌看清底牌的,恰恰是聂远国。他关于全产业链的论述豪气干云,也让方玉斌捕捉到一条关键信息——对方投资直播平台,绝不是跟风凑热闹,而是要把直播平台纳入全产业链中大展拳脚。

“真的?”蒋若冰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接着她又问,“当初你不是说,星阑资本也没有多少流动资金了吗?”

倒不是方玉斌小气,生意没谈成,连一顿饭也舍不得请。只是他已摸清对方底牌,认定即便自己狠心关上谈判大门,人家依旧会厚着脸皮撬开一条门缝。既然主动权操之在我,自然不用着急。

“我最近把星阑资本持有的梦剧场股份出售给一家北京企业,卖了三个多亿。”说这话时,方玉斌颇为得意。

送走客人,方玉斌转身回到办公室。会谈结束后,方玉斌再次留对方吃饭,态度却谈不上有多热情。聂远国推说要赶回北京,他也没再挽留。

“太好了。”蒋若冰说,“袁总知道这个消息吗?”

2 李嘉诚的高明,不在于赚不赚最后一个铜板,而在于判断出后面还有几个铜板

方玉斌摆了摆手:“先别忙告诉他。我把你单独叫来,是要谈另一件事。星阑资本的两个亿,不能这么白白投下去。我会附加一些条件。”

方玉斌摆手说:“差距太大,没法谈。”

“什么条件?”蒋若冰问。

聂远国说:“价格问题,双方还可以再谈嘛。”

方玉斌抿了一口苦涩的咖啡,说道:“亿家金控出现这么大危机,我们觉得,袁总并不适合再在第一线领导公司。”顿了顿,他继续说:“袁总是我的老领导,我深知他拥有过人的才华与锐利的商业眼光。有眼光的人可以做好投资,具体管理公司却应该由更专业的人担纲。事实也证明,袁总亲上火线,经营业绩并不好,甚至把企业带入险境。”

“开什么玩笑!”方玉斌几乎要跳起来,“上市之后,我的股权估价有一亿美金,现在你出两亿人民币就想拿走?人民币再怎么升值,也没这种升法。”

“你的意思?”蒋若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声问道。

聂远国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两亿人民币。”

方玉斌说:“利用这次机会,我想说服袁总,请他释出部分权力。比方说,如今他兼任亿家金控的董事长与总裁,今后不妨把总裁的位置让出来。他作为董事长,专注于宏观战略,对单笔放贷业务,就不要过问了。”

方玉斌对聂远国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就说说具体报价?”

方玉斌加重语气,说:“至于总裁人选,我倾向由你接任。”

聂远国又说:“听说梦剧场最近收购了一家珠三角的电竞公司,想必你们也看出了全产业链的趋势。可惜你们收购的公司实力并不强,比起我们旗下的电竞公司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蒋若冰摇了摇头:“我不行,担不起这副担子。”

“第二个趋势,就是全产业链。”聂远国接着说,“找几个年轻小妹,靠着在平台上唱歌跳舞,把她们捧成网红,这种模式已经落伍。对直播平台来说,内容越来越重要。如今许多制作精良的综艺节目,便是通过直播平台播出。我们集团旗下拥有多家演艺公司,还有两家电竞公司。最近不少直播平台找我们合作,希望把我们的文化产品,无论是电子游戏还是综艺节目,放到他们的平台。我迟迟没有答应,就在于想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直播平台,打通整条产业链,获取最大利益。”

方玉斌投来殷切期盼的目光:“若冰,局势紧急,你就不要推辞了。这不仅是我的个人意见,也是亿家金控最大投资人星阑资本的决定,是资本的意志。”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玩法。”聂远国说:“直播平台未来有两大趋势。一个是网红明星化。要么是网红变明星,要么是明星当网红,总之新人很难出头了。就像《超级女声》,捧红了李宇春、张靓颖,这些人成了明星。后来的《我是歌手》,请的全是成名已久的明星,新人蹿红的机会越来越少。”

蒋若冰犹豫了一会儿,说:“就算我不推辞,也接不了这副重担。涉及高管的人事变动,需要董事会通过。在董事会上,袁总有一票否决权。”

方玉斌心中窃喜,这个聂远国虽然喝了一肚子洋墨水,也算得上谈判高手,但终究比自己差了一截。几个回合下来,便沉不住气。他抿了一口茶,懒洋洋地说:“你既然把这个行业说得水深火热,能开出什么好条件来?”

方玉斌清楚,蒋若冰所说的一票否决权,指的正是袁瑞朗通过牛卡计划获得的巨大投票权。他说:“这个我来想办法,我会找他认真谈一次。”

聂远国却有些着急,说:“难道方总连我们的条件也不想听一听?”

蒋若冰摆头说:“袁总可不是一个善于听取意见的人,尤其是这种事。”

方玉斌使出了欲擒故纵的招数。你不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吗,偏偏我谈都不和你谈。当然,玩这一招,火候掌握尤为关键。方玉斌一面关闭了谈判大门,一面却邀请对方吃饭,为的正是留一条缝隙,千万别一下把门关死。

方玉斌说:“我会清楚地表达我的立场,如果他不同意这个方案,增资的事就无从谈起。”

方玉斌的话,完全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就凭自己的家底,再砸几个亿绝无可能。不过既然是硬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方玉斌用手拍着脖子,说:“能够与聂总交流,我受益匪浅。但收购的事,时机似乎不够成熟,希望双方以后能有合作机会。你们到上海来,我怎么说也得尽地主之谊,晚上,我请诸位吃个饭。”

“但愿你能成功吧。”蒋若冰说。

方玉斌点了点头,接着摸出一支烟点上。此刻可是针锋相对的商业谈判,绝不能让聂远国占了上风。他抖了抖烟灰,说道:“对你的观点,有些我深以为然,有些却不敢苟同。比如说,在挂牌上市之前,还得向直播平台砸钱,原本就在意料之中,我们也做好了相应准备。虽然论起财大气粗,比不上你们,但砸几个亿进去,自问不是什么难事。”

几天之后,方玉斌走进袁瑞朗的办公室,当他说出增资计划时,袁瑞朗简直手舞足蹈。方玉斌继续说:“为了让亿家金控轻装上阵,我还打算把江州钢铁厂的那笔烂账划转出来。这笔账暂时挂到星阑资本那里,这样你的压力就会减少许多。”

杨韵又说:“我们老板做房地产起家,不过近年来多元化扩张,延揽了许多业界精英。”

“太好了!”袁瑞朗高兴地说,“有了这笔投资,亿家就彻底渡过难关了。玉斌,多谢你呀。”

“你也做过投资?咱们还算同行。”在通常情况下,方玉斌与人谈判前,都会详细了解对手背景。只不过这一次,一来正在养伤,二来并无出售梦剧场的强烈意愿,便没去打听聂远国的情况。得知对方竟是精通投资与互联网的海归精英,方玉斌着实有些吃惊。

方玉斌说:“这也多亏亿家的底子好。如果亿家像某些P2P平台,毫无抗风险能力,也支撑不到现在,更没机会等到我出售梦剧场股权回笼资金。”

杨韵插话道:“聂总的专业就是互联网。他既当过美国一家视频网站的高管,又在华尔街干过互联网投资分析师。”

袁瑞朗激动得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到时,一定要举办一个盛大的签约仪式,把媒体记者都叫来。从燕飞撤资到温玉彪跳楼,还有楚蔓的广告,弄得人心惶惶。这一下,局面彻底改观!你不仅投来两个亿,更重要的是恢复了外界对亿家的信心。”

尽管是谈判对手,方玉斌对聂远国的见解依旧颇为钦佩,他说道:“贵公司以前做房地产,不知聂总何时关注起互联网尤其是直播平台?”

方玉斌笑着说:“搞个签约仪式可以呀,只是这协议怎么签?新投入的两个亿,占股多少?”

聂远国又说:“直播平台也跟其他行业一样,火起来之后各路资本涌入,进入烧钱阶段。梦剧场想维持优势地位,接下来就得不断砸钱进去。”

“这个好说。”袁瑞朗点燃一支烟,“你雪中送炭,难道我还会小家子气?占股的事情,你来定。”

聂远国说:“我们企业近些年致力于拓展文化产业,知道明星的出场费不便宜。以往弄几个网红,成本多低,攒了人气之外,还能卖点广告,赚点小钱。如今请明星出马,可真是赔本赚吆喝了。”

方玉斌说:“占股的事,咱们还是按规矩来,谁也不吃亏。但有一条我得提出来,把那个什么牛卡计划解除。”

“谢谢提醒。”方玉斌说,“我们也注意到这种变化,梦剧场的何总上个月专程去北京,联系了几位明星做直播。我们推出的明星直播秀,人气依旧爆棚,丝毫不逊于竞争对手。”

袁瑞朗深吸一口烟,语气放缓道:“玉斌,这可不是雪中送炭,而是乘人之危了。你也知道,牛卡计划是我掌控这家企业的法宝。”

“其实,给网红涨点薪水,如今已经不算什么事。”聂远国又说,“你注意到没有,在梦剧场手握网红资源优势的同时,有几家平台却另辟蹊径。他们不去费力培育什么网红,而是直接邀请大牌明星做直播。这些人的号召力,远非网红可比。明星做一场直播,观众可比网红多得多。”

方玉斌坚持说:“前前后后我投了这么多钱进来,却被你的牛卡计划锁住脖子,我跟股东也没法交代。”停顿一下,他又说,“说句事后诸葛亮的话,如果没有牛卡计划,当初你的那个二轮融资根本搞不起来,亿家也不会濒临险境。”

聂远国点出的问题,方玉斌早有觉察,不过此刻绝不能承认。他摇头说:“我倒没觉得招募网红有什么困难。至于有人跳槽,一个公司要是不能优胜劣汰,人员不进不出,总是一潭死水,我倒要紧张。”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袁瑞朗最讨厌有人揭自己伤疤。他思忖了一会儿,终于忍痛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

聂远国说:“不过最近,你们是不是发觉,招募网红越来越困难,甚至有些自己培养的网红还跳槽去了其他平台?”停顿一下,他又说:“当初梦剧场采用的平台不抽成,给网红底薪的做法,早被其他人学去。出来混,为的就是钱,有人肯开高薪,网红们自然要往高处走。”

“好!”方玉斌点了点头,继续说,“还有一件事,也请你认真考虑。”

方玉斌托着下巴:“你对梦剧场的研究倒很深入。”

“还有什么事?”袁瑞朗问。

聂远国说:“梦剧场在视频网站行业败走麦城,但它的技术储备却足够在前几年的直播平台中笑傲江湖。加上方总砸进去的资金,它得以大手笔运作。为什么在前一段时间,众多网红从梦剧场冒出来,还不是因为你们舍得给钱?你们采用了业界从未有过的平台不抽成模式,将礼物全部返还网红,大大增加了网红的入驻欲望。接着,又采用给予网红底薪的模式,通过分析网红的粉丝质量、直播引流量及直播时间,给予网红一个阶梯性底薪,保证了网红的收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网红趋之若鹜,梦剧场自然红火起来。”

方玉斌搓着手,心里还在犹豫,他不知道这算不算逼宫,面对有恩于自己的袁瑞朗,有些话真是说不出口。猛抽几口烟,方玉斌终于横下心。自己这么做,既是基于投资人的立场,也是为了袁瑞朗好。良药苦口利于病,现在可不是扭扭捏捏的时候。

“岂止不能落袋为安。”聂远国接过话头,“从现在到上市,恐怕你还得往里不断砸钱。我分析过梦剧场的案例,这个直播平台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就在于自身的技术储备与方总的资金。”

方玉斌说:“亿家走到现在,你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作为最大投资人,我们希望对管理层的分工进行适当调整。请你释出一部分权力,让更专业的人负责具体经营,效果或许更好。”

方玉斌哈哈大笑:“和聂总谈生意真有意思。我在为你操心,担心你出价不划算,你也替我着急,生怕我的钱不能落袋为安。”可方玉斌一大笑,又感觉伤口隐隐作痛,只好立刻合上嘴巴。

袁瑞朗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盯着方玉斌。方玉斌很是难为情,隔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解释:“袁总,站在朋友的立场,我也认为这样做是对的。咱们做了多年投资,都习惯从宏观层面思考问题,但真要亲手打理一家企业,还需要一个适应过程。你想呀,拍电影咱们得让赵晓宇来拍吧,还有光迅科技,具体工作得交给CEO何兆伟。我不客气地说,亿家金控出的问题,有很多恰恰是因为你用经营投资公司的思维在管理P2P平台。”

方玉斌心想,这聂远国真还不是土老帽,人家对美国资本市场的门道清着呢。对赴美上市的事,何兆伟自是满怀憧憬,而方玉斌几乎是用同样的说辞告诫老同学。

袁瑞朗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却出现一种奇怪的笑容:“没错,拍电影咱们不如赵晓宇,做网站你不如何兆伟。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经营P2P平台,我不如蒋若冰?”

聂远国说:“我们都知道,启动赴美上市和真正挂牌上市,中间的路还长着呢。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数,或是功亏一篑,谁也说不清。就算最终在纳斯达克挂牌,前景也并不乐观。今时不同往日,中国概念股在美国资本市场早就不吃香了,许多中概股跌破发行价,有几家还被直接退市。刚上市时有禁售期,你手里的股票卖不出去,等禁售期过了,股价能在什么价位,可真不好说。”

方玉斌说:“在专业能力方面,蒋若冰的确比你我都强。”

“何以见得?”方玉斌不以为然地说。

“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袁瑞朗的笑容越发阴冷,“这几天,下面有人告诉我,蒋若冰正在管理层搞串联,想必她已经得到你的支持,准备取我而代之。”

聂远国说:“一亿美金对我们来说的确不划算,对你来说何尝不是海市蜃楼?”

蒋若冰在下面搞串联的事,方玉斌并不知情,他说:“之前,我跟蒋若冰交流过看法。我的意见是,你继续任董事长,把更多精力用在宏观决策方面。具体的经营,比如放贷之类的事,就由新任总裁蒋若冰负责。”

赴美上市,本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方玉斌此刻搬出来,自然是吓唬对手。他更不会关心人家是否划得来,只是委婉告诉对方,我手里的东西很值钱哟!

袁瑞朗说:“你在上头用资本压,蒋若冰在下面策反高管,配合挺默契。怎么着,到最后文谏不行就准备来武谏?”

“出售?”方玉斌摇着头,“生意人原本没有不能卖的东西,只是这时机不太对。梦剧场在纳斯达克挂牌后,我手里的股票估值起码一亿美金。现在嘛,低于这个价我不愿出手,但真按这个价买过去,你们未必划得来。”

方玉斌解释说:“你不要误会。其实,无论文谏、武谏,都是为公司好,也是为你好。”

聂远国说话倒不拐弯:“我们希望方总将手里的股权出售。”

袁瑞朗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当年牟其中还没进监狱的时候,有一帮人在南德集团搞串联,说是要对牟其中进行兵谏。牟其中说,张学良搞兵谏,抓的好歹是国家元首。南德集团是私营企业,你们搞兵谏,把我搞下台,那就是赤裸裸的抢劫。”

方玉斌闭口不谈出售股权,却把杨韵搬出来——这既是谈判策略,也算帮杨韵一把。他知道杨韵目前在新公司地位不稳,正需有人拉抬一把。果不其然,自己话一出口,杨韵就投来感激的目光。

袁瑞朗掐灭烟头:“我明确答复你,不会同意人事调整方案。甚至,我答应放弃牛卡计划的话,也收回。现在我还拥有最大投票权,你们就敢策划兵谏,一旦我放弃了,那还不得翻天!”

“谈不上什么想法。”方玉斌抖了抖衣袖,“梦剧场即将赴美上市,我从没有出售股权的打算,之前也没想过这茬事。上回杨韵找到我,聊了起来。我和杨韵是老朋友,看在大美女的分上,自然不能驳她面子。”

方玉斌仍在做最后努力:“袁总,这样做真是为了企业好。”

方玉斌微笑不语,聂远国把话题拉回并购上,说道:“我们这次来,自然是为了方总手里的梦剧场股份。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袁瑞朗挥手打断:“咱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出去吧。你的两个亿,要投便投,绝不强人所难。但是,亿家是我的,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聂远国又说:“老板不亲自出来谈生意,既是他自己定的规矩,也是公司高层的一致要求。老板好义气,朋友又多,谈判桌上,人家随便套几句交情,他就心软了。比方去各地投资主题公园,涉及土地交易,要与地方政府打交道。结果,老板亲自去谈的条件,远不如副总出面谈得好。”

方玉斌离开后,又联系上蒋若冰。两人在咖啡馆碰面,方玉斌说到与袁瑞朗沟通的情形,蒋若冰叹气道:“我就知道是这结局。”

一番交手下来,方玉斌与聂远国都知道对方是厉害人物,各自打起精神。聂远国微笑着说:“我先代老板向方总转达歉意。老板说他与你神交已久,一直无缘相见。这一次,不管生意能不能谈成,也一定要把酒言欢。只是在谈判阶段,他就不出面了。”

蒋若冰又说:“当初你只告诉我去找袁总谈,要他让出总裁位置。我却不知道,你还要他放弃牛卡计划。”

方玉斌与聂远国的几句对话,仿若高手过招,攻者凌厉异常,守方滴水不漏。方玉斌一句不失分寸的玩笑话,却也似下马威。聂远国四两拨千斤,从美国硅谷讲到欧洲芭蕾舞,将攻势化于无形。方玉斌又抓住一个空子,表面上称赞对方眼光独到,实则自抬身价。

“怎么了?”方玉斌问。

“聂总眼光独到。”方玉斌说,“你早就看出直播平台潜力无限,所以才提前布局。”

蒋若冰说:“其实你有些心急,既然他同意放弃牛卡计划,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你根本不用提总裁的事。增资之后,星阑资本是最大股东,袁总又没了牛卡计划,你要做什么,他拦都拦不住。”

“再说了,”聂远国又说,“小打小闹的玩意儿,未尝不能发展成大文化。众所周知,芭蕾舞代表的是一种宫廷文化、贵族文化,但有关它的起源,却市井味十足。当年法国的宫廷舞师来到意大利,在佛罗伦萨一家生意红火的酒吧里,看到服务员往来上菜时,为了不将酒菜弄洒,只好高举托盘,踮脚穿梭。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服务员的这种姿势已经成了这家酒吧的风格。舞师受到启发,发明芭蕾舞,并将舞蹈带回法国宫廷。直播平台虽说草根味重了些,但谁也不知道,日后它能发展到何种高度。”

蒋若冰说的,方玉斌也想过。换作一般人,他也许会这样,步步为营,最终令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偏偏面对袁瑞朗,用这种类似欺骗的方法实在于心不忍。可恰恰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使局面更加被动。

聂远国听出了弦外之音,不卑不亢地回答:“说科技公司员工穿着随意,恐怕是一种误解。苹果、谷歌这类公司,对员工着装的确没什么特殊要求。不过像IBM、甲骨文、思科等企业,员工大多穿正装。在我看来,服饰穿着只是各家的企业文化不同。”

方玉斌又问:“袁总怎么说你在下面搞串联?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方玉斌这句玩笑,既可以视为赞扬对方是正规军,也能理解成奚落对方是不懂互联网的菜鸟。

蒋若冰的眼神有些闪躲:“我哪有搞什么串联。当初我就猜到他不会接受这个方案,想着早点跟高管们吹吹风。关键时刻,亿家高管能站到星阑资本这边,自然再好不过。”

方玉斌接过话茬,打趣道:“我以前接触的做互联网的朋友,穿着都很随意。没想到,像你们这种西服革履、做地产生意起家的正规军,也会对直播平台这类小打小闹的玩意儿感兴趣。”

方玉斌没再深究,而是说:“现在怎么办?已经摊牌了,总得收场吧。”

聂远国坐到沙发上,很有风度地解开西装上的纽扣。他见方玉斌一身休闲打扮,头上还戴着帽子,便随口说道:“工作时穿休闲装,这样挺好。不像我们,对着装还有许多要求。”

蒋若冰想了一会儿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联合亿家高管,在董事会上逼袁总就范。”顿了顿,她又说:“虽说投票表决袁总一定赢,但所有高管都站到你这边,两个亿的救命钱又捏在你手里,他或许会妥协。袁总应该清楚,拿不到这两个亿,又同所有高管闹翻,亿家可真没救了。”

方玉斌平静地点了点头。自己已非吴下阿蒙,一架私人飞机的阵仗,自然用不着诧异。就说远在北京的那位老板吧,尽管也是商界大佬,却未见得比王诚、费云鹏高出多少。纵然他亲自来,方玉斌也不会有一丝紧张,何况面对的还是一个聂远国。

方玉斌盯着蒋若冰,眼神中有些陌生与疑惑,隔了几秒之后才语气平淡地说:“看来你的串联倒是未雨绸缪。”

杨韵微笑着说:“我们是坐老板私人飞机来的。”

蒋若冰耸了耸肩:“你要觉得不妥,咱们就另想法子。”

握手寒暄后,方玉斌请众人落座,他随口说道:“京沪航线经常晚点,没想到你们竟这么准时。”

“没其他法子了。”方玉斌说,“就按你说的办,由我来提议,下周召开董事会。”

一个星期三的午后,杨韵一行如约出现在方玉斌办公室。来者一共四人,全都穿着深色职业装。杨韵介绍说,其中两位是部门负责人,另一位是公司高级副总裁聂远国。

“还有,”方玉斌问,“你能说服大部分高管吗?”

方玉斌也没有强求。如果自己说什么,对方必须照办,否则一概免谈,那就不是做生意,而是斗气了。他答应下来,与杨韵约好了见面时间。

蒋若冰点头说:“我尽力,应该没问题。”

方玉斌头戴一顶休闲帽,遮住了伤口。他坐在办公室,正等着从北京过来的客人。那次与杨韵见面后,对方很快回话,表示愿意来上海面谈。只是让老板亲自出马的事,似乎难以实现。这位老板早已给自己立下规矩,不再参加具体的商业谈判。

一周后的星期一,方玉斌早早来到亿家金控会议室。董事会将在上午10点举行,所有人都知道今天会议的主题,气氛有些凝重。昨晚,蒋若冰告诉方玉斌,大部分高管都接受了她的意见。

回到上海后,方玉斌只隔了一天,便去医院取下了头上的纱布。虽说商场如战场,但裹着绷带的伤员可以坚守阵地,缠着纱布去谈生意却不大方便。

10点,会议室里坐满了人,但袁瑞朗的位子却空着。蒋若冰招呼下属:“去办公室跟袁总说一声,告诉他大家都到了,就等他。”

1 玩欲擒故纵,最重要的是掌握火候

几分钟后,下属回来报告,办公室里没人,袁瑞朗今天也一直没来公司。方玉斌说:“袁总或许有什么事,咱们等一会儿吧。”

人家可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为了买下梦剧场,把亿家金控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经过深思熟虑,方玉斌也下定决心,抛掉已经获利颇丰的梦剧场,把资金向亿家金控倾斜。所谓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别人恐惧时我贪婪,方玉斌要真正实践一回。所有人争相拥入的直播行业,自己从容撤退,已是人人避之不及的P2P平台,我却咬定青山不放松。

会议室内异常沉寂,只有挂钟嘀嗒作响。又过了十多分钟,袁瑞朗依旧没有现身,他的手机也处于关机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