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官场小说 > 金牌投资人2 > 第六章 自立门户

第六章 自立门户

当方玉斌把事情经过一说,伍俊桐又说:“这个赵海洋,搞什么名堂!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呢?”

方玉斌猜得一点没错,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正是伍俊桐。对方玉斌,伍俊桐简直恨得牙痒痒。听说方玉斌主动离开荣鼎,还当上了一家新投资公司的董事长,伍俊桐浑身不自在。让对手过得舒舒服服,就是在折磨自己。他决心整一整方玉斌,以解心头之恨。当然在表面上,伍俊桐还得装模作样,他故作惊异地问:“怎么回事?”

方玉斌说:“赵海洋或许一时糊涂,我也不想跟他计较。但我知道,伍总是了解我的,有你在,误会总能消除。”

电话拨通后,方玉斌立刻抱怨:“伍总,你的那个老部下赵海洋在搞什么名堂?我离开荣鼎才几天,他就打算把我送上法庭!”

伍俊桐笑了笑,说:“赵海洋乱搞一通,我也很生气。不过,我现在毕竟不是荣鼎的副总裁,没法过问具体的事。”

如今的伍俊桐已身在滨海,他离开了荣鼎总部,出任千城集团分管财务的副总裁。在荣鼎时,可以说伍俊桐是大内总管,也可以说他不过只是费云鹏的大跟班。来到千城,他不仅手握财务大权,更扮演监军的角色,连王诚也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伍俊桐甚至觉得,当初挖空心思要把荣鼎创投总经理的位置捞到手,看重的无非是其中油水。如今到千城掌管财务大权,油水一点不少。何况只当监军不当统帅,大把捞好处的同时,还不用担心出了事担责任,这可真是神仙日子!

“谦虚了,你在荣鼎德高望重,赵海洋又是你一手提拔的,他还敢不听你的?”方玉斌也笑起来,“过去为了你,兄弟我可是两肋插刀。如今我有难事,只能拜托你关照。”

小孩闹事,还得找大人来擦屁股。挂掉明朝华的电话,方玉斌又联系上伍俊桐。按照荣鼎内部的派系站队,赵海洋是伍俊桐的门徒。方玉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伍俊桐这个小人又在捣鬼。

方玉斌的前半句是恭维伍俊桐,后半句,几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当初你建老鼠仓的事我可知道,如今,拴好自家的狗。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方玉斌说自己跟赵海洋说不着,倒不全是气话。在他眼中,赵海洋算什么东西!我任荣鼎创投总经理时,你小子还在北京总部给领导端茶递水写材料。要不是走了伍俊桐的门路,能升这么快?到了上海的荣鼎创投当副总,哪一次见到我方玉斌不是点头哈腰,一脸奴才相?

伍俊桐心中暗笑,方玉斌呀方玉斌,我知道有小辫子被你抓住。但是,老子手里要没有真家伙,敢放狗咬人吗?现在,就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方玉斌冷笑道:“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和赵海洋说不着。”

伍俊桐说:“老弟,你对哥哥好,哥哥心里忘不了。你为了哥哥两肋插刀,哥哥为了你也是宁肯万箭穿心呀。你成立的那个公司,钱从哪儿来的?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得很。如今我虽说是千城的副总裁,但毕竟是由荣鼎派出,理应维护荣鼎的利益。但为了你,我把原则都放下了,好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朝华又试探着说:“我想着,你能不能和赵总私下沟通一下?毕竟都在荣鼎干过,过去还是上下级。”

方玉斌心头一紧,表面上仍故作镇定:“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不用。”方玉斌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不必为难,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既然咱们是好朋友,难道我还会埋怨你?”

伍俊桐心想,你小子装傻,我就给你挑明。他说道:“你的那个星阑资本,出资股东里,有好些都是从事建筑工程的企业,没错吧?”

明朝华自然听得出方玉斌的不满,赶紧解释说:“咱们是好朋友,我可不想彼此法庭上见。其实,只要赵总肯松口,我这边就好办。”

“没错。那又怎么了?”方玉斌问。

所谓竞业限制,是说负有特定义务的员工在任职期间或者离开岗位后一定期间内,不得自营或为他人经营与其所任职企业同类业务。方玉斌没想到,自己前脚离开,人家就用这一招发难。他强压住怒火,说:“人家让你发律师函,你就发呗。我现在的办公地址你知道吗,要不我发一个给你,免得寄信时把地址填错。”

伍俊桐说:“我现在是千城的副总裁,闲来无事翻了一下资料,这些企业全是千城的合作商。千城去哪里建房子,这些建筑商就跟到那儿承包工程。这种紧密的合作关系,已经持续了十多年。”

明朝华说:“你离开之后,荣鼎创投这边由副总经理赵海洋主持工作,赵总让我给你发一封律师函,大意是说你是荣鼎的高管,掌握大量公司核心机密。如今你离开荣鼎,出任星阑资本董事长,违反了竞业限制协议。荣鼎创投希望你能立刻辞去现任职务,否则将采取进一步的法律措施。”

伍俊桐又说:“你在荣鼎时曾负责千城项目。前脚辞职,后脚便成为一家投资企业董事长,这家企业的股东偏偏又是千城的合作商。这里面,当真只是巧合?”

“你就快说什么事?”见对方吞吞吐吐,方玉斌追问道。

对于星阑资本股东的背景,方玉斌只知道从事建筑业的很多。今天听伍俊桐一说,才知道人家是千城的合作商。方玉斌思忖,真要是这样倒也合情合理,王诚不便以千城的名义投资,却要在短时间内募集那么多钱,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拜托合作多年的企业。商场无父子,王诚的朋友再多,面子再大,真要一般人拿出真金白银,投给一家完全陌生的公司也非易事。但那些合作商不同,他们多年来靠着王诚发财,只要王诚发话,一定会照办。

“好吧。”明朝华说,“我是荣鼎创投的法律顾问,昨天,荣鼎的人把我叫过去。去了以后才知道,这事跟你有关。”

伍俊桐接着说:“这件事,目前只有我知道,对谁都没说。老弟,当哥哥的对得起你吧?”

明明有事,又不知怎么说,搞什么名堂?方玉斌说:“没关系,有事直说便是。”

伍俊桐已经把话挑明,竞业限制这点小麻烦,你且先应付着吧,没准后面还有猛料呢。方玉斌嘴上说着“谢谢”,心里却愤怒到极点。

“方总,有件事跟你通报一下。”明朝华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沮丧。接着,他又说道:“唉,这事怎么说呢?我真有些说不出口。”

几天之后,明朝华便把措辞严厉的律师函寄来。方玉斌也召集律师,商讨起对策。律师给出的建议不少,比如方玉斌辞去董事长,以顾问身份遥控指挥。方玉斌觉得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上这一招。自己怀揣建功立业的雄心,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怎么却退居幕后?再说,星阑资本刚创建,自己寸功未立,更谈不上任何威信,真能做到遥控指挥?

律师名叫明朝华,方玉斌接起电话,亲切地说:“朝华,什么事?”

也有律师说,所谓竞业限制,新企业与原企业必须是同类且具有竞争关系。只生产经营同类产品而没有竞争关系的企业不形成竞业禁止的前提条件。如甲乙两企业虽然生产同一种产品,但甲的产品只在国内销售,而乙的产品销往国外。此种情况可以认定两企业不存在竞业禁止,因为他们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荣鼎创投专注于大宗财务投资,星阑资本可以在登记公司经营范围时,刻意去掉这一项。这样一旦将来对簿公堂,或许还有的一争。

手机铃声响起,方玉斌掏出一看,是荣鼎创投的法律顾问打来的。此人是方玉斌的老朋友,也是上海滩一位知名的律师。近来,许多朋友得知自己离开荣鼎后,纷纷打来电话,或关切询问,或鼓励祝福,大律师的电话,想必也是大同小异。

方玉斌没想到,自己刚踏上创业之路,一单生意没做,却被这些烦心事缠住,还要应对即将到来的官司。更令他沮丧的是王诚传来的消息。王诚说,伍俊桐当上千城的财务副总裁后,发疯似的盯住了那些投资给星阑资本的合作商,总想从里面找点麻烦。尽管一时没有得逞,但接下来,原本承诺的投资恐怕难以兑现。当初,王诚答应帮星阑资本募集3亿资金,其中的1.5亿已经到账,余下的1.5亿说好数月后到位,被伍俊桐这么一搅和,好事只怕难以成真。

方玉斌走进星阑资本董事长办公室,论气派,这里自然比不上荣鼎,但他却有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与难以遏制的兴奋。尔虞我诈的股权之争还有荣鼎高层的勾心斗角,似乎都成为过去。如今,自己终于拥有了一个可以自由挥洒的舞台来施展平生所学。

正当方玉斌焦头烂额时,突然接到费云鹏的电话。费云鹏说自己要来上海视察工作,顺便想见一见方玉斌。身为荣鼎系的掌门人,费云鹏为何此时约见自己?伍俊桐、赵海洋搞的这些动作,背后是不是费云鹏指使?先不管这些了,见面探个虚实再说。方玉斌答应下来,并说以费云鹏的时间为准,自己随时可以去拜见。

4 我不干坏事,你怎么能当好人

费云鹏把见面地点安排在上海市郊的一座度假山庄,因为路上拥堵,方玉斌开了一个多小时车才赶到。在山庄门口的停车场,他老远就瞅见那辆荣鼎创投的奥迪A8轿车。这辆车一直是荣鼎资本上海分公司与荣鼎创投一把手的座驾,过去,它也是方玉斌的专车。而当北京总部的领导来沪时,车辆自然要为他们服务。

“好啊。”费云鹏说道。

费云鹏正在露天茶座与人聊天,他让方玉斌等一会儿。半小时后,费云鹏送走客人,转头微笑着对方玉斌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费云鹏话中的弦外之音,方玉斌自然能听懂。他说道:“我的确有些想法,不知待会儿您有没有时间,我想单独向您汇报。”

“哪里,等候领导是应该的。”方玉斌说。

趁着众人聊天之际,费云鹏拍了拍方玉斌的肩膀:“玉斌,这一次你的功劳不小,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现在我可不是你领导。”费云鹏说,“顶多也就算个老领导。”

台北是盆地地形,四面皆为高山环伺。站在圆山饭店宽敞的阳台上,台北都会的璀璨夜景一览无遗。费云鹏有说有笑,显得兴致很高。王诚心里并不痛快,只是强装出大将风度,还与费云鹏聊起有关台北的典故。赵小轻远没有王诚的修为境界,始终阴郁着脸,少言寡语。

费云鹏又问:“自从台北一别,这都几个月了,最近还好吧?”

几分钟后,服务员把汤圆送了上来。费云鹏一边吃着汤圆,一边邀请众人走到房间外的阳台,欣赏台北夜景。

“还好。”方玉斌口里答道,心中却回忆起当日在台北,费云鹏欣赏完夜景后,将自己召去房间。聪明人之间,是不需要把话挑明的。费云鹏先夸奖了方玉斌一番,说他在股权之争中折冲樽俎,功劳不小。方玉斌自知受之有愧,更明白客套话的背后,实则是驱逐令。他说了一通感谢栽培之类的话,接着提出想离开荣鼎,休息一阵。费云鹏没有只言片语的慰留,只祝愿方玉斌他日宏图大展。最后,费云鹏打破惯例,亲自将下属送到门口,做出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诀别,远比男女之间分手轻松简单。谈笑之间,各自挥手而去,不会有一丁点的肝肠寸断。

“没关系。”费云鹏说,“晚餐的时间过了,让餐厅弄点汤圆送来。元宵节嘛,吃了汤圆,接下来一年,大家团团圆圆、和和气气。”

费云鹏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我看你没说实话。”顿了顿,他接着说:“这次我来上海,主要是考察荣鼎创投的领导班子。你走之后,这家公司的一把手得尽快确定下来。有一部分人主张赵海洋接任,还说这段时间他主持工作,表现中规中矩。不过,我却提出反对。”

“只是光顾着说话,连团圆饭也没吃上。”伍俊桐也是笑逐颜开。之前,费云鹏承诺过,一旦王诚接受条件,就派伍俊桐出任千城的财务副总裁。从端茶递水的大总管到位高权重、吃香喝辣的监军,伍俊桐明白,自己的好日子即将到来。

费云鹏反对,赵海洋的总经理梦自然泡汤了。但方玉斌不明白,费云鹏跟一个已经离开荣鼎的人说这些干吗?只听费云鹏继续说:“我反对小赵出任总经理的原因很多,其中有一条,便和你有关。”

费云鹏哈哈大笑:“所有问题都达成一致,这一趟果然成果丰硕。”

“和我有关?”方玉斌愈发疑惑。

费云鹏与王诚又把目光转向赵小轻。赵小轻并未有太多犹豫,便点头答应。事到如今,保证资金安全撤退才是大事,反正董事局主席的位置自己坐不上了,王诚要赖在上面,就随他去吧。

费云鹏点点头:“听说他寄了个律师函,说你违反了竞业限制的协议。如此处事,简直幼稚可笑。”

“可以。”费云鹏并不想立刻撵王诚下台,否则,他早就与赵小轻联手。既然荣鼎已经如愿以偿获得千城的财务控制权,不妨也让王诚吃下一颗定心丸。

方玉斌不明白费云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并没有说话。费云鹏倒少见地没打官腔,直接点中要害:“我也知道,小赵没这么大胆子。我给伍俊桐打了电话,叫他当好自己的千城集团副总裁,不要操心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他在电话里,还跟我说了一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没兴趣听完,直接把他臭骂了一顿。”

王诚担心的是,这一劫算是过了,但指不定哪天费云鹏又和赵小轻联手,罢免掉自己的董事局主席。要让这个位置坐得稳当,就得抬高门槛。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以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说:“玉斌,我一直欣赏你的才干。但因为各种原因,你没有留在荣鼎。人各有志,不必强求。我希望你能大展宏图,过去的事更没必要纠结。可惜,伍俊桐就是不懂这个道理,尽干一些自以为是的蠢事。”

“不过,”王诚话锋一转,“我也有个条件,必须修改公司章程。在新的章程中要明确规定,涉及公司董事局主席等高管的人事调整,需获得股东大会60%以上成员的支持。”

费云鹏拿出了荣鼎掌门人的威严:“你放心吧,伍俊桐、赵海洋虽然不怎么聪明,但还是听招呼的。我已经打了招呼,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寂,隔了好几分钟,王诚缓缓开口:“老费的要求,我可以答应。”

方玉斌真有些感动,没想到替自己解围的人竟是费云鹏!但眼前这个费云鹏,实在让自己吃过太多苦头,几乎每感激涕零一次,接下来就会发现其实是自作多情。这一次,或许是例外吧?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道:“谢谢费总!”

“我原则上同意。”赵小轻回答得异常干脆。她当然明白,费云鹏是在乘人之危。不过瞅着王诚被逼到墙角,自己总算出了口恶气。里子是捞不到了,只能眼看着费云鹏吃香喝辣,但也不能让王诚太得意,否则连面子也输到家。

费云鹏摆了摆手:“谢什么!我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回头看的人,有些账越算越明白,但有些账却越算越糊涂,大家一起向前看,有什么不好?”

王诚阴沉着脸,问道:“对老费的提议,大家怎么看?”

费云鹏站起身:“今天叫你来,就为了这事。总之,你安心工作吧。你是荣鼎出去的人,干得好也是替荣鼎争光。”

实力才是王道!教皇有几个师?王诚也在心中问自己。假如因为这番拒绝,费云鹏与赵小轻公然沆瀣一气,又会出现怎样的结局?

方玉斌说了一通感谢的话,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费云鹏叫住,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费云鹏问:“刚才我听司机说,你是开一辆别克来的?那是你新买的车吗?”

对费云鹏的狮子大开口,王诚不能说毫无准备,只是形势所迫,实在缺乏抗衡到底的实力。王诚早年读过丘吉尔的回忆录,书中,丘吉尔提到一段往事。丘吉尔曾与斯大林谈起波兰问题,丘吉尔强调波兰是一个天主教国家,希望苏联在解决波兰问题时,考虑到这一层因素。斯大林却不耐烦地打断丘吉尔,质问说:“教皇有几个师?”

“那是我跟一个朋友借的。”这辆别克是苏晋的,方玉斌到星阑资本后,秉持一切从简的原则,并未给自己购置专车。

“我相信你不会。”费云鹏声音不大,却有一股稳操胜券的气势。

费云鹏说:“这次来上海,我听说他们准备把那辆奥迪A8卖了,换一辆新车。我又问了司机,他说奥迪跑了有些年,但车况还不错。”

王诚调整了一下坐姿:“如果我拒绝你的要求,你会怎么做?”

“嗯。”方玉斌了解车辆的情况,说道,“那辆车挺皮实的。”

费云鹏撕下了所有面具,什么交情、友谊,通通滚一边去!老子要的,是赤裸裸的利益。

费云鹏说:“既然车况还行,你如果不介意,就把它拿去开吧。”停顿一下,他又说:“你在荣鼎这些年,为公司立下不少功劳。可惜公司有制度,总不能我一开口,就奖励你一大笔钱。但把这辆二手车送给你,应该没问题。”

费云鹏说:“荣鼎是一家股份制企业,我这个董事长,必须向方方面面交代。忙活了大半天,如果还是一切照旧,荣鼎不能获取看得见、摸得着的实质利益,真不知道怎么对外交代?”

今天费云鹏真是给自己送大礼来了!方玉斌正愁没车开,像他这种身份,开一般的车掉价,公司初创又不适合买辆豪车,把这辆奥迪A8弄来,正好合适。

王诚一脸的不以为然:“说到底,企业是一个经济组织。经济组织的核心就是钱。你把钱袋子卡住,我没法说了算。”

见方玉斌没有推辞,费云鹏吩咐司机:“明天就把车子开过去,手续也赶紧办好。”

费云鹏继续说:“未来即便我们的话语权有所增加,也局限在财务管理范畴。对于企业日常经营,还是管理团队说了算。”

方玉斌离开后,费云鹏拨通了伍俊桐的电话,他再次要求伍俊桐立刻停止针对方玉斌的任何行动。对费云鹏的指令,伍俊桐向来无条件服从。但在内心他依然不解,眼瞅着这次能狠狠修理方玉斌,干吗中途停手?

“话不能这么说。”费云鹏语气平缓,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千城之所以闹出这么大动静,就在于荣鼎身为最大股东,没能发挥相应作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未来,荣鼎必须掌握更多的话语权,这对企业的长远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费云鹏知道伍俊桐心中有疑窦,说道:“方玉斌已经离开了荣鼎,跟你没有利益之争,此时去修理人家,完全是意气之争,没有任何现实利益,无外乎出一口气而已。”停顿一下,他又以一副嘲弄的口吻说:“以你脑袋的运行内存,要把利益之争算清楚、弄明白,大概都做不到,居然还要分出一部分资源用在意气之争上,不是自找没趣吗?”

王诚端着茶杯,冷笑道:“你让我们各退一步,怎么自己却步步向前?”

伍俊桐诚惶诚恐地说:“我明白,这次我又犯错了。”

费云鹏并未回答王诚,而是说:“除了增加董事会席位,荣鼎也希望在日常经营中发挥更大作用。千城继续由老王掌舵,东明身为常务副总裁,负责具体经营业务,这都很好。但是,企业分管财务的副总裁与首席财务官,最好由荣鼎推荐的人担任。”当费云鹏把底牌掀开,所有人都明白,他这个和事佬,是要来当大赢家的。

“是干了件蠢事,但也谈不上犯错。”费云鹏说。

费云鹏话音刚落,王诚立刻反驳:“没这个必要吧?华海之前在董事会里没有席位,如今成为大股东,派出代表理所应当。荣鼎此前一直是企业的最大股东,在董事会里拥有相应席次,为什么还要增加?”

见电话那头的伍俊桐一头雾水,费云鹏笑了笑:“年轻时有人找到我,说自己是领导的朋友,希望我在一件事情上高抬贵手。我断然拒绝,并告诉他,你怎么说也没用,叫领导给我打电话。事后,我还得了表扬,如果我轻松答应下来,这人未必会记住领导的人情。我拒绝之后,他跑去领导那儿求爹爹告奶奶,反倒更加感恩戴德。”

费云鹏又说:“华海减持后,荣鼎重新成为千城最大股东。在董事会里,我们的代表人数理应增加。”

伍俊桐终于明白——原来我不干坏事,你怎么能当好人?

“当然。”对于这一点,王诚并无异议。

5 做人可以凭本色,做事还得按角色

费云鹏说:“即便华海的资金撤出,也还握有12%的千城股份,依旧是企业的大股东之一。董事会里,人家派出个代表,参与重大决策,说得过去吧?”

当日去台北的飞机上,王诚曾答应为梦剧场站台。如今,他果然从百忙中抽出时间,参加了梦剧场的大咖秀直播节目。

“怎么个动法?”王诚追问。

尽管身处信息爆炸时代,但有些新闻依旧严重滞后。原因很简单,当事人并不想把消息第一时间透露给外界,甚至刻意隐瞒。当王诚与赵小轻因为股权之争杀得刀刀见骨时,媒体浑然不觉。而当各方已然罢战并实现大和解,外界也觉察不出硝烟散尽的意味。

费云鹏说:“经过这一番折腾,千城的管理架构的确需要动一下。董事局主席,我们还是支持你来坐,但其他位置,调整势在必行。”

正因为所有人都以为王诚依旧身处旋涡之中,他的一举一动才格外引人关注。这期直播节目获得前所未有的关注,眼看在线人数不断飙升,梦剧场总经理何兆伟笑得合不拢嘴。

“我还要怎么让?”王诚知道,费云鹏这个和事佬可不会白当,一定藏着后手,且听他怎么说。

梦剧场人气爆棚,同样开心的还有方玉斌。摆脱掉伍俊桐的纠缠后,他正把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中。眼看着梦剧场蒸蒸日上,身为投资人的他有一股巨大的成就感。

见资金退出方案敲定,费云鹏又说:“小轻这边,已经退了一步。老王,你是不是也让一点?”

王诚参加梦剧场直播节目,方玉斌本打算全程陪同。不过顾虑到自己刚从荣鼎离职,股权之争的新闻依旧被热炒,此时与王诚一同现身,或许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费云鹏又在心底轻叹一声,赵小轻呀赵小轻,你还是太嫩!当初告诉你,干这种事,不能把战线扯太宽。你偏不听!让那个余飞搅和进来,到头来,一颗耗子屎,坏了一锅汤。还有曹伯华,早就脚踏两条船,你却蒙在鼓里。

得知直播结束,方玉斌立刻给王诚打去电话,连声说着抱歉。王诚笑着说:“时机敏感,你不现身是对的。”

对于王诚的爽快,费云鹏略感诧异。原本想着,让王诚掏钱去救华海,大概并非易事,免不了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人家竟然一口答应下来。费云鹏起初就怀疑,曹伯华为了自保,已和王诚勾搭在一起。如今,他对这一点更确信无疑。

王诚又提到投资款的事:“近来伍俊桐的动作收敛了一些,但因为前一段时间的折腾,许多人心里有所顾忌,剩下的1.5亿元投资款看来要缓一缓。”

“谢谢王总。”曹伯华一脸激动。

“我明白你的难处,这事都怨伍俊桐。”方玉斌知道,但凡说缓一缓的事,往往遥遥无期,这1.5亿元何时兑现,只有天知道了。或许,因为伍俊桐的折腾,王诚必须顾全大局稍作隐忍,这种时候,自己不应该再去为难人家。又或许,王诚是利用了伍俊桐的事做幌子,刻意卡住了资金。当初他危在旦夕,为了拉拢方玉斌不惜画下大饼,如今人家已渡过难关,思考方式自然不同。

“好吧。”王诚沉吟一阵后,低声答应。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方玉斌再去喋喋不休反倒自讨没趣。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久,方玉斌认清了一个现实,任何人的话都有可能打折扣。与其怨天尤人,不如靠自己。飞机大炮有飞机大炮的战术,小米加步枪有小米加步枪的打法,总不能说武器装备不如预期,仗就不打了。人家毕竟投了1.5亿元过来,运作得当一样能风生水起。

“这回你可得高抬贵手。”曹伯华对王诚投来殷切期盼的目光。

趁此机会,方玉斌又介绍起梦剧场的发展情况。王诚打断他的话:“梦剧场经营上的事,不用跟我说。我劝你也少管。”

费云鹏说:“管理团队手里的确没钱,但千城却有的是钱。马上就到股市分红派息的时间了,如何制定分红方案,这个权力可握在你手里。华海目前是千城最大股东,只要你制定分红方案时大方一点,曹总还怕没钱渡过难关?”

王诚接着说:“今天我同何兆伟碰了面,那是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对互联网产业有许多真知灼见。做地产,你不如我,做投资,我不如你,所以我才让你当投资公司董事长;做投资,何兆伟不如你,做互联网,你不如何兆伟,所以你才把钱投给他。如果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何必投钱给何兆伟,不如你自己做。对投资我是外行,却知道一句话:做人可以凭本色,做事还得按角色。咱们都按角色办事吧。”

“开什么玩笑。”王诚说,“我要是手里有钱,还会眼睁睁看着人家收购千城股份无动于衷?”

方玉斌心底泛起涟漪,王诚这几句话,着实令自己受益匪浅。口口声声说不懂投资的王诚,实则道出了投资真谛。身为投资人,除了眼光、魄力,除了给予创业者资金、人脉,还有更重要的一项——放手让创业者发挥,把创业者的潜力挖掘到极致。事事插手,既不按角色,更逾越了本色。

房间里沉寂了半晌,费云鹏才重新开口:“能把钱名正言顺地给华海,解燃眉之急的,大概只有老王了。”

王诚接着说:“星阑资本的副总裁宋祥超,我想给他挪个地方,你有什么想法?”

费云鹏轻描淡写几句话,把球踢了回去。当初不就是王诚的人四处放话,说荣鼎与华海有一致行动人之嫌,现在嘛,我只能避嫌喽。

这个宋祥超,正是王诚当初推荐来星阑的,一来协助方玉斌,二来也是王诚派来的监军。所谓挪地方是指什么?方玉斌问道:“不知你是想让他?”

见虞东明把火往自己这边引,费云鹏笑着摆头:“目前的气氛下,我哪儿敢把钱投进去!前些日子,一直有人对外放消息,含沙射影地说荣鼎和华海是一致行动人。千城的新闻越闹越大,方方面面都很关注,此时我把钱投给华海,不知道又会有什么风言风语。”

王诚说:“当初你还在荣鼎,许多事不方便抛头露面,才让小宋在前面抵挡。如今你都亲自上阵了,他也没必要留下。以后的星阑资本,除了少数财务人员由投资方指派,其他岗位都由你安排,尤其在管理层,别人就不要伸手进来了。”

虞东明开口道:“曹总不用着急。你跟前不就坐着一个大财主?荣鼎实力雄厚,让费总拿出几个亿,想必不是什么问题。”

原来王诚是要按角色办事,对方玉斌进一步授权。虽说1.5亿没到,能获得更多自主权也是好事。方玉斌点头说:“我同意。”

“不把眼前的难题解决,未来的蓝图再漂亮也无济于事。”曹伯华的语气颇为焦急。

聊到新公司的人事安排,王诚又说:“听说你人缘挺好,从荣鼎离职后,引起了不小骚动,许多人都有意投奔?”

赵小轻也面露难色:“你们知道,我的钱主要在海外,不能直接打到华海账上。如今失去了大安人寿这条资金管道,大额资金的调动很不方便。一旦稍有不慎,被监管部门逮到,就麻烦了。”

方玉斌点头说:“有这回事,但大多被我劝住了。我自己出来创业也就罢了,再带走一拨人,对老东家毕竟不太厚道。”

曹伯华两手一摊:“别说几个亿,如今华海的账上,连几百万都拿不出。如果到期无法支付,可不仅是这两个资管计划爆仓,而是整个企业的信用危机。”

王诚说:“你这样做很对。离职带走一大拨人,不仅对老东家不利,对自己更没有好处。这些人跟着你出来,可以说是共患难,干得好是开国功臣,以后难免尾大不掉;干得不好,你还得对他们担负道义责任,甚至心怀愧疚。”

“几个亿也不多嘛,你们就不能自己想想办法?”费云鹏说。

王诚接着说:“那些肯跟着你一道出走的人,都是你的心腹。在你离开后,他们的日子不会好过,十有八九会遭到排挤。当他们走投无路被赶出荣鼎时,你再出面收留,就是另一番景象。不妨这样说,现在带他们出来,是你欠他们的,将来收留他们,是他们欠你的。”

“是啊。”赵小轻说,“这是目前最急迫的事。一旦到时拿不出钱来,就会发生骨牌效应。”

“谢谢指教,我明白了。”方玉斌诚恳地说。

“办法是不错,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曹伯华大声说道,“新投资者接盘,需要一个过程。我手头有两个资管计划,还有两个星期就到期。起码得好几亿资金,才能解燃眉之急。”

“好了,咱们都忙,就不啰唆了。”王诚说,“你是聪明人,许多事一点就通。”

费云鹏一拍大腿:“我就说嘛,没有解不开的结。你们瞧瞧,各退一步,立刻海阔天空。小轻的资金窟窿补上了,老王也解了心头大患。”

放下电话,方玉斌认真掂量起王诚所说的话。这些老江湖,洞察人情世事的本领果真炉火纯青。前同事赶来效力,方玉斌大多婉拒,但对吴步达等几名铁杆心腹,他实则已动了心。现在看来,此事不妨缓一缓。

“只要大家按规矩办事,我不会节外生枝。”王诚做出保证。

正想着,秘书走了进来,报告说:“方总,门口有位姓袁的先生找,说是跟你约好的。”

费云鹏又说:“这个计划要付诸实施,还需要诸位配合。接下来,大家不要在媒体上放话了,企业运转也得维持稳定,最好让外界忘了这件事。只有齐心协力营造出稳定的气氛,戏才演得下去。”

“请他进来。”方玉斌话刚出口,又站起身,“你别管了,我亲自去迎接他。”

费云鹏明白,上一回前门拒狼、后门迎虎的经验太惨痛,王诚大概心有余悸。这一回,他对新投资人的持股比例,一定会严防死守。费云鹏点头说:“这个意见很好,一股独大不是什么好事,大家都不愿看到。”

来者正是袁瑞朗。星阑投资的第一个项目梦剧场势头喜人,方玉斌自然谋划再接再厉。可惜的是投资款无法完全到位,只能被动收缩战线,许多项目被忍痛放弃,以便集中使用资金。袁瑞朗的互联网金融,却是方玉斌权衡之后认定必须力保的项目。今日邀袁瑞朗前来,正要敲定此事。

王诚思忖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华海的持股比例减少一半,这很好。另外,新进入的投资人,应当有两至三家,每家的持股比例控制在5%左右。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一股独大,形成稳定的股权结构。”

一落座,袁瑞朗就说:“不错嘛,自己搞起了一家投资公司,怪不得以前不和我说实话。直说吧,准备给我投多少钱?”

“我没有意见。”赵小轻立刻表态。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投钱?”方玉斌反问道。

费云鹏点了点头:“你们手里大概有25%的千城股份,趁着有人接盘,把其中一半抛出来,资金压力就会大大缓解。同时,你们把最大股东的位置让出来,老王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这不是明摆的事嘛。”袁瑞朗说,“如果你不打算投,一个电话就能回绝我,当面谈反而尴尬。既然你主动邀我,自然是有好消息。”

赵小轻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有新资金接盘,那是最好不过。”

“什么都瞒不过你。”方玉斌笑起来。他接着说:“你的商业计划书,我反复看过很多次。其他都没问题,只是有一点疑虑。你指定的发展计划,是不是太快了?比如说,两年以内,平台的交易规模达到50亿;三年,交易规模破百亿。”

费云鹏接着说:“同样是引入新投资者,我的方案与老王的增资扩股截然不同。这套方案,不会涉及稀释股权的问题,只是找人接下小轻手里的筹码。旧人退出,新人入场,其他人各安原位。”

“这样的速度,我还嫌慢呢。”袁瑞朗说,“现在是互联网时代,我们做的又是互联网金融,一定得摒弃传统思维。那些互联网企业,哪一个不是快速崛起?再说了,互联网经济的核心,就是让羊毛出在狗身上,叫猪买单。全世界最大的出租车公司是优步,但它实则没有一辆车;全世界最大的旅馆是Airbnb,但它也没有一张床。这就叫分享经济!P2P金融平台,钱也不是我们的,是千千万万投资者的。因此,两年做到百亿,完全没有问题。”

“办法总会有嘛。”费云鹏说,“这段时间,我和北京、上海、滨海的好几位企业家沟通过,他们对千城的股份都有兴趣,也愿意成为千城的股东。说来这全是老王的功劳,你把企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千城股票复盘后,我可以游说他们投入资金买入千城股票。只要有新资金进场,股价就能企稳,甚至创出新高。”

提到互联网金融,袁瑞朗立刻滔滔不绝:“互联网时代一定是快鱼吃慢鱼,谁第一个冲过终点,谁就赢家通吃。比方说第三方支付,支付宝动作最快,先把规模做起来,谁再想赶上就很难,到时几乎就是躺着赚钱。”

“这可在给我出难题。”王诚说,“刚经历了股灾,所有人都知道,千城的股价明显偏高。这种时候还要强托股价,简直比登天还难。”

方玉斌微笑着说:“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就像练武,招式再快,脚下的马步还得扎稳。”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说:“千城的股票一旦复盘,面临巨大补跌压力。当务之急,只能是想方设法,让千城的股价保持平稳。”

“稳是基本功,快才是撒手锏。”袁瑞朗轻点了一下头,接着说,“总之,抢抓机遇是目前公司的头等大事。如今,互联网金融尤其是P2P热潮方兴未艾,这一次机会如果没能把握,可找不到买后悔药的地方。很多时候,时机比战略战术还重要。”

“你倒说说,能有什么办法?”王诚说。

袁瑞朗的谈话风格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引经据典来印证自己的观点。他拿起一份文件,指着上面的便利贴说:“这个便利贴,办公室里都会用到,全球一年要卖出几十亿美元。你知道,它是怎么发明出来的吗?”

费云鹏笑了笑:“当然不是叫你退钱。只是大家合计出一个办法,帮助小轻与华海的资金安全离场。”

不待方玉斌开口,袁瑞朗便自问自答:“美国3M公司的一名工程师,当年想发明一种黏性很强的黏合剂。他打破了许多经验与教条,用全新的比例来混合化学制剂。可最终的结果,却是一败涂地。他发明的黏合剂,黏性简直弱爆了,比许多普通胶水都不如。不过,新黏合剂的聚合性倒是挺强。用一张纸按住它再拿开,要么被纸全部粘走,要么全部留在原来的地方,不会分开。”

“我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王诚耸了耸肩,“这可不是菜市场买东西,觉着不合适,还能原价退货?再说了,他们在二级市场抢筹,钱又没进我腰包,我拿什么去退?”

袁瑞朗继续说:“这名工程师看着与自己初衷相去甚远的试验品,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公司同事也认为,黏性这么差的产品,毫无实用价值。很快,3M公司便把这款试验品束之高阁。”

费云鹏说:“小轻与华海当初砸了不少钱,是奔着千城的主导权来的。你三下五除二,让人家的希望落了空。东西没买着,钱总该退吧。真要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袁瑞朗接着说:“直到几年之后,公司的另一名工程师去教会唱诗班唱歌,在厚厚的歌本里,他会夹几张纸条,便于自己查找歌曲。这种方式有一个坏处,就是纸条经常溜出来。工程师想过,将纸条粘在歌本上,但又会遇到另一个问题,一旦不需要纸条了,撕下来时会把歌本一起撕坏。左右为难间,他突然想到,前几年不是有另一位工程师发明了一款黏性很差、聚合性很强的黏合剂吗?用这款黏合剂,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他赶快联系上之前的工程师,两人齐心合力,终于发明了便利贴。”

王诚问道:“什么退路?”

袁瑞朗跷起二郎腿:“这个故事说明,只要时机对了,失败的尝试都会变为天才的创意。如今的互联网金融热潮,就是摆在我们面前最好的时机。”

接着,费云鹏又把目光投向王诚:“你也不能得理不饶人,还得给别人一条退路。兔子急了尚且咬人,真把赵总、曹总逼入绝境,也不是什么好事。”

方玉斌很熟悉这位老上司的风格,知道让袁瑞朗一直说下去,能说一个下午。他把话题扯回投资上:“上次你说过,希望能筹集到5000万资金,而距离你的目标,还差2000万。”

费云鹏抖了抖衣袖,准备下场收拾残局。他说:“目前局势很清楚,再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所以呀,还得以和为贵,大家各退一步。小轻这边呢,大安人寿这条资金管道已经被截断,我看最好鸣金收兵。姜还是老的辣,几个回合下来,你们知道王总的厉害了吧?”

袁瑞朗一脸得意:“那是老皇历了。如今我又凑了1000万,启动资金已达4000万。你就快说,打算投多少吧?”

团圆饭吃到这会儿,已没有一丝团圆气氛。

原本的预算被打了对折,方玉斌手里的钱并不宽裕。但是,其他地方能省则省,投资做项目却不能小家子气,其他地方是花钱,投资却是钱生钱,舍不得付出,哪儿来回报?方玉斌狠狠心,说:“我们再出4000万,占股50%。如何?”

3 教皇有几个师?实力才是王道

袁瑞朗放下茶杯,兴奋地拍着大腿:“加上你们这4000万,我就有8000万启动资金,比我预计的还要多。这笔钱到了我手里,足够让国内P2P金融的格局为之一变。”

一旁的方玉斌,听着众人唇枪舌剑,心中不免发笑。这些人各怀鬼胎,一个个恨不能置对手于死地,却偏偏三句话不离什么老朋友、交情之类。其实在他们心中,哪儿还有半点友谊?方玉斌不禁想起在飞机上提到的《孙子兵法》——辞卑而益备者,进也;辞强而进驱者,退也。整日把老朋友挂在口中,或许也是正话反说,实则谁都没拿谁当朋友。

“不过,”袁瑞朗话锋一转,“你们一下出这么多,拿走了相对控股权,对我并非好事。”春风得意的袁瑞朗也摆起谱,开始嫌钱多。

“老费不仅是和事佬,更是公道伯。站在中间,不偏不倚。”王诚微微一笑,“这场老友聚会,你是东道主,有什么高见,不妨说一说。”

方玉斌说:“我们就是奔着控股权来的。这一点,还请你理解。”

费云鹏又说:“有句话我得跟老王说清楚,尽管我不同意增资扩股,稀释原有股权,但对华海的那则公告更无法苟同。谁都知道,没有王诚就没有千城,况且如今的高管团队经营业绩可圈可点。我看不出任何理由,撤换目前的管理团队。”

袁瑞朗想了想,说道:“好吧,这一点上我让步。”

“对,对!做生意嘛,又不是斗气,不必拼个你死我活。”一直没有开口的曹伯华,也出来打圆场。此刻,最心急如焚的大概就是他。这场大赌局一旦走向多输局面,他损失的数字或许不是最多,但境遇一定最惨。毕竟实力有限,人家赔得起,自己却赔不起。

见袁瑞朗答应得如此爽快,方玉斌嘴角露出笑容。只听袁瑞朗继续说:“控股地位我都让给你了,其他的事,可得依着我。”

见王诚发火,费云鹏宽慰道:“都是老朋友,何必呢?真到了那一步,个个是输家。你离开千城,一世英名扫地,华海公司破产倒闭,赵总当初投进去的钱,赔个精光,就连我们荣鼎,都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什么事?”方玉斌问。

“当然了,”王诚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大家都是老朋友,我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袁瑞朗说:“我在设计公司股权时,实施了牛卡计划,将股票分成了A、B两类。其他人持有的,都是A类股票,我作为企业创始人持有B类股票。两类股票的市值与收益完全一样,只是在重大事项表决权上,B类股票是A类股票的10倍。”

王诚几乎快要拍案而起:“可以肯定地说,在座的某些人,在我被扫地出门前,就得破产关门!”

方玉斌立刻明白,袁瑞朗之前所谓的妥协,不过是让出一块无关痛痒的飞地,真正关乎战略价值的要塞,却被他用牛卡计划守得严严实实。B类股票全在袁瑞朗手上,真要进行表决时,大局仍由人家掌控。这时,50%的股权倒成了一块鸡肋。

王诚装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不知是赶巧不巧,还是我的命好,就在千城停牌这段时间,来了一场大股灾。如今千城的股价,比起同类企业,起码有30%的补跌空间。再加上股权之争迟迟没有定论,一旦复盘,必定有五六个跌停板。苏浩已经不是大安人寿的董事长,你们的资金渠道恐怕不太顺畅。一旦股价狂跌,华海又无法获得新的资金,那些资管计划就得爆仓。你们之前砸进去的钱,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牛卡计划的关键,在给予每股的表决权上:流通股每股为1票,而创始人所持股份为B类股票,其表决权每股为10票。这两类股票的投资回报率完全一样,只有在表决的时候,B类股票的表决权才会乘以10倍。这样一来,原始股东在股东会表决重大事务时将具有极大的表决权和影响力。

见费云鹏与赵小轻一唱一和,王诚趁机发火:“老费,你不同意我的方案,那是要同意华海的方案,赶我下台吗?没错,华海与荣鼎的股份加在一起,足够让我卷铺盖卷滚蛋,但在离开之前,我还得做一件事——千城股票复盘。”

牛卡计划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的香港,此后20多年间几乎绝迹江湖。近来,随着恶意收购的增加,又重新成为香饽饽。美国的谷歌、Facebook、纽约时报、福特以及股神巴菲特旗下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均相继推出了牛卡计划。国内互联网企业百度赴美上市时,也使用了该计划。

“对!”赵小轻立刻附和,“身为千城的最大股东,我们也不会同意这种擅自牺牲原有股东利益的方案。”

方玉斌心里寻思,牛卡计划的确是创始人掌控公司大权的撒手锏,当初千城集团如果能使用这项计划,任你赵小轻、曹伯华收购再多股权,王诚也能稳坐钓鱼台,到头来不会这般狼狈。不过,袁瑞朗此时提出牛卡计划,却无异于给自己出了道难题。

果不其然,费云鹏立刻摇头:“所谓增资扩股,实则是稀释股权,牺牲原有股东利益。这不摆明了让荣鼎吃亏?”

方玉斌摇头说:“将股票分成A、B两类,那我们的控股地位还有什么意义,干吗还要投这么多钱进来?”

赵小轻来者不善,王诚也老调重弹,端出引入新投资者、稀释股权的方案。王诚明白,这套方案不会获得其他股东同意,但既然谈判是妥协的艺术,就不妨把起点设高一些,给自己留下宽裕的妥协空间。

“怎么会没意义!”袁瑞朗说,“两类股票的差别,仅体现在表决权上。在分享投资收益时,你们占股越多,得到的利益就越大。”

王诚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的解决方案也很简单。自打股权之争公开化之后,我一直打算增资扩股。我希望,这套方案能够获得董事会支持。我已经联系了好几家公司,他们对入股千城很有兴趣,滨海市政府也认可这套方案。新投资者进入后,股权结构重新达到平衡。”

“我们都清楚,投资公司不是来分享什么投资收益的。”方玉斌说,“未来公司估值溢价或是成功上市,我们肯定会套现离场。涉及到股份交易,当然属于企业重大事项,你的表决权那么高,到时你不点头,我们连股份都卖不出了。”

听完赵小轻的话,费云鹏又把目光投向王诚:“小轻说了她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你说的情况,理论上不会出现。”袁瑞朗摇头说,“反正我手里是B类股票,你们的A类股票谁买谁卖,表决权都不会超过我,我犯不着多事。”

赵小轻明白费云鹏的盘算,心中更狠狠骂着这只老狐狸。可惜形势比人强,比起报仇心切的王诚,尚且愿意利用自己的费云鹏,无疑还算能够合作的对象。

方玉斌说:“理论上不会出现的事,现实中却不乏先例。有个不怎么地道的互联网企业创始人,利用牛卡计划把投资人坑苦了。股价在高位时,他担心卖盘太多影响股价,便屡屡行使否决权,不准投资人出售股份。而他私底下却大肆卖出股份套现。趁着股价高,他赚得盆满钵满,后来股价下跌,投资人只能叫苦不迭。”

在股权大战之初,费云鹏曾与赵小轻订下攻守同盟,如若赵小轻取胜,两人瓜分千城。这是费云鹏的底线,然而他也明白,整套方案的实质,是人家吃肉,自己喝汤。反倒在王诚扳回一城后,费云鹏意外获得了操控大局的实力。王诚与赵小轻既精疲力竭,又难分高下。费云鹏只需维持住谁也不死、谁也不胜的局面,就能把主动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既然赵小轻处境更艰困,自然要扶她一把。

“你说的这家伙我知道。”袁瑞朗说,“那纯属不要脸了,我会是那种人吗?”

赵小轻这番气势汹汹的表态,同样来自费云鹏的私下鼓励。在这次碰面前,费云鹏与赵小轻联络过几次。眼看赵小轻落入下风,费云鹏向她伸出援手。

“我清楚你的为人,但投资公司的股东们未必清楚,他们有这种担心也很自然。”方玉斌发觉与老上司谈起生意来挺费劲,有些话不好说得太重,有些话还得借他人之口说出。

赵小轻并不示弱:“仅靠我们手里的股份,自然办不到。如果加上荣鼎持有的股份呢?”停顿一下,她又说:“华海与荣鼎所持有的股份,已经接近50%,再争取一些中小股东,这项提议就能获得通过。因此,只要费总支持,股权之争可以立刻落幕。”

袁瑞朗说:“咱们的投资协议不妨这样写,其他股东出售股份,创始人享有优先购买权,但不得干预。”他对自己想出的解决之道似乎很满意:“你们出售股份,同等价格下我有优先购买权,这很合理吧。假若其他人愿意出高价,我也不得行使否决权。”

王诚收起笑容:“根据公司章程,更换现任高管、改组董事会这样的重大决策,需要召开股东大会,并获得50%以上股东的支持才能完成。你们纵然是最大股东,离这个门槛还差得远。”

袁瑞朗双手一摊:“我的让步只能到这里了。总之,牛卡计划一定得付诸实施,这是一条底线。越过这条底线,一切免谈。”

王诚笑起来:“当初红军队伍里有个洋顾问,叫作李德。毛主席可说了,顾问嘛,就是可问可不问,他的话可听可不听。如今你又给我安排个顾问头衔,我是否还得感谢你?”

方玉斌知道袁瑞朗的倔脾气,他认准的事,几乎从不松口。更关键的是,熟人之间谈生意,往往下不了狠手。他有些懊恼,今天这次谈判,原本就应该安排其他人来。吃一堑、长一智,不再和熟人谈生意,以后要作为一条准则。

赵小轻又说:“因为时间仓促,公告在遣词造句上难免有欠斟酌。比如对待王总,我们绝不会扫地出门。即便你从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上退下来,依旧是千城的精神领袖。我们会以最大股东的身份,提议成立公司顾问委员会,聘请王总担任委员会主任。以后公司的重大决策,还会征询王总意见。”

方玉斌权衡之后,答应道:“就按你说的吧。”

赵小轻放下茶杯,说道:“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千城的股权之争闹了这么久,我也不愿它继续延烧下去。我和王总是老朋友,对王总的能力、人品素来敬重,但朋友归朋友,眼下还得在商言商。我的解决方案,正像今天公告里所说,召开董事会,对管理层进行改组,使千城的经营尽快走上正轨。”

6 利人利己的事多干,损人利己的事少干

费云鹏摆了摆手:“你们是当事人,怎么做还得听你们的。要不这样,各自有什么腹案,先提出来。”

方玉斌驾驶着奥迪A8汽车,飞驰在通往浦东机场的高速公路上。大概半小时前,他收到一条短信。发来短信的竟是佟小知,她说自己即将登上前往新西兰的航班,这一走,大概很长时间不会回来。临走前,她只想说声感谢与对不起。

不出所料,对手一上来就使出撒手锏,逼得自己投鼠忌器。王诚抿了一口水,说:“老费是东道主。怎么个平稳落幕法,你有何高见?”

这一段时间,方玉斌一直在联系佟小知。可无论滨海还是上海,都没有她的半点音讯,整个人仿佛从人世间蒸发掉。直到今天,方玉斌终于收到这条短信。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的方玉斌,立刻下楼奔向车库。

“毕竟是老朋友,打断骨头连着筋。”费云鹏笑起来,“从某种程度来说,大家算得上利益共同体。因此,让千城的事平稳落幕,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曾经的方玉斌,无疑深爱着佟小知。即便被对方拒绝,他依旧对这个温婉灵秀的江南女子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好感。后来,当佟小知成为仇人余飞的妻子,甚至害得苏浩身败名裂,方玉斌不知道,自己心中对她究竟是怎样一种情愫?他只是觉得,在佟小知即将远行时,应该去见一面,送一程。

对赵小轻这套说辞,费云鹏心里很满意。这小丫头虽然刚吃了败仗,看来阵脚还没大乱。本来嘛,把事情朝前一推,谁也脱不了干系!当初,可是你王诚处心积虑引入赵小轻抗衡荣鼎。真把这事捅出去,究竟谁灰头土脸还不一定!

来到机场后,方玉斌赶紧给佟小知拨去电话,她的手机又一次关机。方玉斌心头一紧,莫非自己来晚了,飞机已经起飞?

赵小轻坐直身子,把手轻轻搭在膝盖上:“幸亏这些东西在王总手里,如果落到其他人手上,事情就麻烦了。”

方玉斌奔去询问台,工作人员告诉他,下午只有一趟前往新西兰的航班,要两个小时以后才起飞,目前正在办理登机手续。方玉斌松了一口气,顺着工作人员的指引,来到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

赵小轻刚下飞机,就接到费云鹏电话,告诉她这份资料的事,并埋怨她办事太不小心。因为有心理准备,赵小轻早就想好说辞。看完资料后,她微笑着说:“我和华海之间的资金往来,确实有一部分通过地下钱庄。这些事虽不合规矩,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刚开始收购千城股份时,大安人寿的资金渠道尚未建立,王总那边催得急,让我们务必加快动作。为了完成你的托付,我只能什么法子都用上。”

在柜台前转了一圈,方玉斌终于找到佟小知。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行李箱拉杆,心里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赵小轻低头看材料时,费云鹏不紧不慢地说:“老王把资料交给我,而不是直接捅出去,说明他心里还是认朋友的。否则,又会闹个满城风雨。”

佟小知蓦地一惊,接着挤出一丝笑容:“你来了?”

费云鹏手上的资料,正是赵小轻与曹伯华之间的资金往来记录。王诚抵达台北后,将资料交到费云鹏手中,为的就是给对手一个下马威。

方玉斌总算憋出一句话来:“飞机不还没起飞吗,怎么把手机关了?”

费云鹏扭头朝着赵小轻:“你今天弄那则公告,是什么意思?合适吗?在这方面,老王可比你讲交情。你先看看这个。”

佟小知说:“我不想和谁联系,这段时间手机一直关着。只是刚才给你发短信,开机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你会赶过来。”

费云鹏这番漂亮话,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仿佛之前真就置身事外。王诚心里发笑,嘴上却说:“刚才我就说,还得老费出马,才能把老朋友聚拢在一起。”

“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方玉斌问。

费云鹏接着说:“对这件事,我原本不想介入。两边都是朋友,帮谁也不是。但看着事情不断延烧,仿佛没个头,只能义不容辞做一回和事佬。”

“应该会很久。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佟小知答道。

落座后,费云鹏微笑着说:“最近这段时间,千城股权之争的事纷纷扰扰。在我看来,大可不必。都是老朋友,有什么话摊开来说。你让一点,他退一步,哪有解决不了的事?在媒体上放狠话,太伤和气!再弄一堆会计师、律师在身边,这伙人说着是来帮你出谋划策,实际上还不是赚你的钱。”

方玉斌摇了摇头,心中叹道,这些话,人家在短信里不是说过了吗,何苦再问一遍?是没话找话还是心头尚存一分侥幸?

方玉斌心中暗笑,费云鹏让众人“随便坐”,显然是有意为之。比起正式谈判时,各方相对而视,泾渭分明,这样的安排更具亲和力。又或者,在犬牙交错的利益关系中,朋友与敌人的界限原本就不甚分明。比如方玉斌,按理他应该坐在老板费云鹏身后,但实际上,王诚才是他的盟友。还有曹伯华,他似乎应当同赵小轻共进退,但近来发生的一些事,却让明眼人瞧出,曹氏兄弟大概早就跟王诚眉来眼去。从上午到现在,方玉斌就一直怀疑,王诚在飞机上拿出来的材料,是从曹氏兄弟那里弄来的。

方玉斌拉动行李箱,一边走一边说:“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会儿。别忙着过海关,咱们去坐一会儿吧。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

费云鹏说完后,众人坐到座位上。一如费云鹏所说,全都就近入座,并未在座次上太过讲究。虞东明坐在赵小轻身后,王诚身旁坐着伍俊桐,费云鹏与曹伯华并排坐在一起。

佟小知呆呆站在原地,见方玉斌朝前走出几步,才跟了上来。两人走进一家饮品店,方玉斌点了咖啡,又帮佟小知叫了一杯她喜欢的果汁。

费云鹏一面招呼人上茶,一面说:“既然是老朋友,就不用搞那么正式,大家随便坐。”

四目相对,良久无言。隔了好一会儿,佟小知才低声说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场事关生死的谈判,就在一种轻松祥和的气氛中开场。各怀心机,斗得你死我活的各路人马,都装出老友相见、其乐融融的样子。

方玉斌一脸惨笑,心中却压着巨石。他说道:“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要说对不起,也应该去向苏浩说。”

“是呀!”赵小轻附和道,“能有今天这场聚会,都是托费总的福。”

一提到苏浩,佟小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哽咽道:“我对不起他。我也不知道,事情最后会演变成那样。”

王诚说道:“没有你这位东道主,这些老朋友真还难得凑到一起。所以呀,还得感谢老费!”

“苏浩已经没事了。”方玉斌说,“他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知道该怎么应付。事情发生后,他很快就辞职了,如今赋闲在家。听说已经有家外资保险公司找上门,打算高薪延揽他。”

费云鹏笑呵呵地说:“大家都是老朋友嘛!你看,一见面都用不着我这个东道主介绍。”

佟小知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他是个好人,但愿他平平安安。”

下午4点过后,方玉斌与伍俊桐跟在费云鹏身后,走进了饭店内的一间高级套房。房间内,赵小轻与曹伯华、曹仲华兄弟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见到费云鹏,众人起身打着招呼。又过了几分钟,王诚、虞东明一行人走进房间。王诚与赵小轻、曹伯华握手寒暄,彼此互相拜晚年。

方玉斌说:“其实,你不仅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你自己。”

办好入住手续后,众人先回房小憩一会儿。方玉斌还是第一次来到圆山饭店,饭店正门的牌坊,宽阔的大堂都带给他惊艳之感。尤其是房间钥匙,并没有采用时下流行的磁卡,而是传统的黄铜钥匙牌,钥匙环上挂着一枚类似宝鼎的装饰品,让人感受到浓郁的传统文化气息。不过进到房间,方玉斌却有些小小失望,屋内的家具略显陈旧,设施颇为简单,比起新近开业的五星级豪华酒店逊色不少。

“求求你,别说了!”佟小知几乎泣不成声。

当王诚一行抵达时,费云鹏已等候在酒店门口。两位老朋友热情握手,言笑晏晏,此前的纠葛,彼此绝口不提。

看着佟小知哀戚的神情,方玉斌不禁心生怜悯,但憋在心里的话,还是忍不住吐出:“你为什么这样做?把自己一辈子的名声与幸福都搭进去。”

饭店的建筑结构采用中式风格,汉白玉的楼梯、红色的柱子、雕龙的屋顶,让置身于饭店中的客人仿佛进入了一座中式宫殿。因为其美轮美奂的装修,饭店跻身“全球十大酒店”之列。尤其是饭店大堂,号称世界最大的旅馆大堂,布置就像帝王上朝议事,大堂当中是一幅周公制礼作乐的铜质浮雕,两旁是几十根朱红圆柱,宫灯高悬,夺目耀眼。天花板上,有一块造型优美、饶有趣味的梅花形藻井。梅花正中有五龙戏珠,象征着“五福临门”。藻井内侧刻有几十条金龙和凤凰,充满着龙凤呈祥的富贵气息。

“不要提这件事了,好吗?”佟小知用乞求的口吻说道。

圆山饭店与101大厦,并列为台北的地标性建筑。若论起历史悠久,圆山饭店更胜一筹。饭店位于台北市圆山上,傍依基隆河,是20世纪50年代由宋美龄亲自选址,确定设计方案建成的,这里一度是国民党政要召开秘密会议或举行政治活动的地方。

方玉斌又问:“出国的事,你老公知道吗?他今天怎么没来送你?”

费云鹏每次来台北,都会下榻在圆山饭店。这座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金色琉璃覆顶,高达14层的庭院式建筑,也成为此次费云鹏做东,招待各路人马的地方。

“我老公?”佟小知的手微微颤抖。

台北的交通拥堵得厉害,出了桃园机场,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一座黄顶红柱、气势恢宏的牌坊出现在视野前方。看到这座牌坊,众人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台北圆山饭店——终于到了。

方玉斌说:“你不是和余飞结婚了吗。”

伍俊桐说:“赵总在北京,曹总在福建老家,他们都订好了航班,大概下午到台北。”

泪水依旧挂在脸庞,佟小知的目光中却闪过一丝少有的决绝:“他不是我老公,我们结婚一个月后就离婚了。我和他都清楚,当初结婚是为了什么。”

“小轻与伯华到了没有?”王诚叫起死敌的名字,竟是格外亲切。

“这个混蛋。”提到余飞,方玉斌心头总有难以抑制的怒火。

伍俊桐说:“费总这半个多月一直在台湾,春节都在这边过的。前几天他住在高雄,昨晚到的台北。”

佟小知说:“他的确是个混蛋,但也是个苦命的人。离婚以后,我和他再没联系过。”

“老费什么时候到的?”王诚问道。

“别提他了。”佟小知岔开话题,“在许多人眼中,我是坏女人、丧门星。想不到,今天你竟然来送我,我真的很感激。”

“应该的。”伍俊桐与方玉斌异口同声地说道。

佟小知这番话,一下子打翻了方玉斌心中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在心间。方玉斌忘不了第一次见到佟小知的样子,低眉轻吟,眼中神色清朗,从头到脚,一切都是新的,就像是春天里刚刚发芽的一株绿柳。正是这个可爱可亲的佟小知,让方玉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王诚脸上挂着笑容:“老费的礼数太周到了。既让玉斌到滨海来陪着我一块儿启程,又让你亲自接机。”

无论是在江州医院病床前的守候,还是塞班岛海天一色中的告白,留给方玉斌的甜蜜与痛苦,后来都变成了相忘于江湖的释然。方玉斌只能劝慰自己,每一个青衫公子与鲜衣少女的相遇,并不都需要一个终成眷属的结局。尽管我曾喜欢你,但不一定要在一起。只是坐下来,在某个春日的下午,静静听一曲琴音,足矣。

两个多小时的航程转瞬即逝,王诚一行人来到台湾桃园机场的航站楼。荣鼎资本副总裁伍俊桐迎候在此,他热情地伸出双手:“王总,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正因为如此,当方玉斌从王诚手里看到那段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视频时,才会那样阴郁与气愤。他恨佟小知,更恨余飞,乃至于有一丝恨自己。如果自己追求佟小知时再坚决一些,她是否就不会落得这个结局?唉,时光的线条梳过,多少次绿肥红瘦,直到春光渐老,才明白得失只在一线之间。

接下来的时间,王诚兴致勃勃地问起梦剧场的各种情况。方玉斌明白,直播平台的生意,并不能入王诚法眼,他刻意小题大做,或许只是为了展示大将之风。就像历史上那些名帅,前方厮杀激烈,人家却悠然自得地下着围棋。

方玉斌的鼻子也有些酸楚,只得强忍住:“咱们是老朋友,送你一程应该的。”

梦剧场转型的事,方玉斌曾向王诚提过。王诚点头说:“只要站上了风口,猪都能起飞。正因为你眼光独到,才让梦剧场站在了直播产业发展的风口上。”

“对了,”方玉斌接着说,“你去了新西兰,以后怎么联系呀?”

方玉斌也笑起来:“直播行业方兴未艾,梦剧场也算领风气之先。梦剧场的总经理何兆伟告诉我,以往做视频网站,怎么努力都见不到成效,转型做直播,却觉得事事顺手。如今,他们已经在谋划收购另一家直播平台,进一步确立行业领先地位。”

佟小知叹了一口气,表情苦涩:“我去新西兰,就是希望一个人安安静静过日子,不想和谁联系了。”

王诚笑起来:“你投的项目,我一定大力支持。他们的这档节目,我会参加。之前对直播了解很少,趁着这个机会,我让下属搜集了一些材料,知道这个梦剧场近来发展势头不错,看来你的第一笔投资很成功嘛。”

佟小知凝视着方玉斌:“我没脸见你,也没脸见其他人。”

方玉斌点头说:“没错,星阑资本成立后,第一个投的就是梦剧场。梦剧场的人,并不知道我和王总的关系,只是像你这样的大咖,每个平台都会抢着邀请。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能赴约,也算支持梦剧场的工作。”

佟小知的态度,既让方玉斌有一丝怅然,更在意料之中。当初佟小知辞职离开公司,尚且杳无音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更不会和谁联系。这一别,只怕当真不会再有重逢之日。

王诚表情轻松地说:“前几天,我收到一份邀请,是梦剧场直播平台发来的。直播平台要推出一档大咖秀节目,邀请我去做直播。这家梦剧场,是否就是你投资的第一个项目?”

方玉斌明白,自己不可能和佟小知在一起。过去已不可能,如今更不可能。但一想着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伤感。

王诚抿了一口机上饮料:“外界对收购资金的来源,早就有各种怀疑。借道地下钱庄这种事,一旦捅出去,她的麻烦少不了。”

两人就这样坐着,再无一言。最后,佟小知看了看表,起身说:“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曹仲华投靠的事,王诚自然不便对方玉斌说,他只是笑了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浩挺聪明,进去之后只承认自己与佟小知发生过关系,其他事口风紧得很。赵小轻大概觉得,苏浩没把她咬出来,有些秘密外人永远不知道。看到这份材料,相信她对自己的处境会有更清醒的认识。”

“再送送你吧。”方玉斌也站起身,拖着佟小知的行李箱缓步向前。

将材料交给王诚的,正是华海集团的二当家曹仲华。苏浩出事后,王诚又找过曹仲华,希望他认清形势,回头是岸。之前两边势均力敌,曹氏兄弟尚且不忘两头讨好,如今王诚占了上风,曹仲华更是说了一通“大哥糊涂”之类的话,并交上这份投名状。

从饮品店到安检门口,不过百米距离,两人却走得异常缓慢。他们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又道不出一语。

这份材料是赵小轻与曹伯华之间部分资金往来的记录。从材料上看,苏浩曾经执掌的大安人寿,无疑是资金运输的主要通道,不过与此同时,赵小轻还使用了地下钱庄等灰色管道,将海外资金洗过一遍之后,再交到曹伯华手上。

佟小知心中,默念着村上春村的一首诗:人生种种,如若相爱,便携手到老;如若错过,便护他安好。她希望方玉斌安好,却无力说出。自己已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甚至没有资格念泰戈尔的诗。在诗人笔下,爱情何其圣洁,如自己这般被人唾弃的女人,哪儿还有脸提及?

王诚从皮包里掏出材料,交给方玉斌。方玉斌快速浏览之后,惊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方玉斌的脑海中,正浮现出无数个佟小知。既有曾经头角峥嵘,笑容如桃李春光般明媚鲜妍,也有如今满身伤痕,泪眼模糊。人是有执念的,所以无法超脱。佟小知的执念,让她尝尽苦果。自己的执念,或许到了放下的时候。从此千山暮雪,我的生命再没有你的痕迹。

王诚笑了笑,接着说:“为了去台北吃一顿团圆饭,对手真是煞费苦心。这则公告看似辛辣,其实只是团圆饭前的一道开胃菜。人家有备而来,我可不能空着手去。这不,我也准备了一份餐前甜点。”

快到安检门口了。佟小知默默从方玉斌手中接过行李,还是没有开口。我走过山的时候,山不说话。我飞过海的时候,海不回答。让整个世界都沉默吧,只有那些不愿回首的往事伴我走遍天涯。

王诚点着头:“你的分析有道理,他们看似气势汹汹,其实是在谋划撤退。”

佟小知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方玉斌的视野中。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去。

“《孙子兵法》里说,辞卑而益备者,进也;辞强而进驱者,退也。”方玉斌接着说,“把这话翻译成白话文,就是说敌人使者措辞谦卑却又在加紧战备的,是准备进攻;措辞强硬而军队又做出前进姿态的,是准备撤退。”

方玉斌驾车离开机场,正赶上高速路堵车,他的心情越发烦躁。走走停停间,又猛然想到一件事。当初,王诚把余飞操纵股价的证据交到自己手里。这份证据,足以置余飞于死地。对余飞切齿痛恨的方玉斌,曾无数次想把证据公之于众,最终却忍住了。

方玉斌搓着手:“在我看来,这份公告与王总当初的‘绝不妥协’或许异曲同工。苏浩出事后,赵小轻处境不妙,自打股权之争以来,第一次让出了主动权。赵小轻明白,在即将登场的谈判中,她将处于被动地位。这时候,软人自然得说硬话,把调子拉高,展现出强硬姿态,以增添自己的谈判筹码。”

一切不为别的,只为了佟小知。当方玉斌得知佟小知成了余飞的妻子,他的仇恨之火愈发炽烈,却又平添一股纠结与犹豫。所托非人,佟小知已经够命苦了。正在新婚之际,又要把她丈夫送进监狱,是不是太残酷?

王诚又问:“明知不可为,还要节外生枝,为什么?”

看在佟小知的面子上,方玉斌最终选择了隐忍。可如今,佟小知已经与余飞离婚并远走他乡,自己还有什么可顾虑的,难道眼瞅这个混世魔王继续为祸?

自打听到这则消息,方玉斌的脑筋就没有停过。王诚一问,他立刻答道:“这份公告把调子拉得很高,可谁都明白,里面提到的根本无法付诸实施。纵然华海是最大股东,但罢免所有现任高管这种大事,董事会上很难获得其他股东支持。”

方玉斌心中升起一股快意恩仇的畅快,但隐隐间,似乎又有一股力量在拉扯自己。他反复问,出手干掉余飞,除了出一口恶气,还有什么好处?对这个问题,自己始终找不到答案。

飞机完成爬升后,开始在高空平稳飞行。王诚拉上遮光板,挡住刺眼的阳光。又隔了一阵,他转头问道:“玉斌,对于华海的这则公告,你怎么看?”

有句话这样说,利人利己的事多干,损人利己的事少干,损人不利己的事绝对不干。按照这个标准,干掉余飞基本就属于损人不利己。余飞对自己已全然没有威胁,是否只凭一己好恶,就要把人家送进监狱?

华海公司以及躲在幕后的赵小轻,一边答应去台北面谈,一边却在碰面前几个小时,抛出一份杀气腾腾的公告,难怪虞东明火冒三丈。

方玉斌不禁想起了两件往事,第一件是台北的团圆饭。王诚与赵小轻、曹伯华之间,可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最终,在现实利益面前,他们居然选择了和解。在这些大佬眼中,想必只有利害,没有恩仇。

不过,就在王诚一行登上飞机之时,公司下属却打来电话汇报,半个小时前,华海公司发布了一则公告,它以大股东的名义,正式提议罢免王诚、虞东明等现任高管,并历数管理团队多年来在经营过程中所犯的错误。

第二件事,就是自己此刻正驾驶的奥迪A8汽车。费云鹏不仅出手制止了伍俊桐,更颇为豪爽地将这辆车送给自己。他还说方玉斌为公司立过大功,这辆车就算奖励。

对于费云鹏的邀约,各方欣然应允。礼数周到的费云鹏,还派方玉斌南下滨海,陪同王诚一起飞赴台北。

笑话!难道费云鹏不知道方玉斌早就背叛了他,心底不憎恨这样的叛徒吗?但是,为了平衡派系利益,他可以重用方玉斌;即便分道扬镳,表面上依旧客客气气,甚至以一辆豪车相赠。费云鹏清楚,方玉斌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朋友,但也不必做仇人。一辆二手车对他不过举手之劳,却能少个仇人少堵墙,何乐不为?

这趟台北之行,乃是应费云鹏之邀。不出王诚所料,当苏浩因为那段视频丢了乌纱帽,费云鹏终于出手了。老谋深算的他,清楚股权之争胜负已分,该轮到自己登场了。费云鹏一面继续着云游旅程,一面邀请王诚、赵小轻、曹伯华等人共赴台北,说是要在元宵节吃一顿“团圆饭”。

方玉斌心中默念,从这些前辈身上,自己应该学到——一个人不能被情绪支配,宽恕不仅是一份胸怀,更是一种智慧。宽恕余飞,不会增添一个朋友,但向余飞复仇,却会引来一个死仇。操纵股价不是死罪,以余飞的能耐,大概几年后就能重获自由。那时的方玉斌,是否还得时刻分心,提防这条疯狗?

一旁的王诚阴沉着脸,不发一语。方玉斌托着下巴,也陷入沉思。

不结死仇,不谋死党——这话自己曾跟余飞说过,可惜对方充耳不闻,四处结仇,最终落得四面楚歌。此刻的自己,何必重蹈覆辙?

飞机从滨海机场腾空而起。头等舱座位上的虞东明却愤愤不平,一脸激动:“这算什么意思?是存心耍我们吗?早知道他们这种态度,压根不必去台北。”

高速路上的交通逐渐畅快起来,一如方玉斌的心境,他猛轰油门,疾驰而去。佟小知已经走了,那份证据,也让它永远躲在阴暗角落里吧。

2 只要站上了风口,猪都能起飞

方玉斌刚回到市区,手机就响起来。接通后,苏晋问道:“在干吗?”

王诚若有所思地说:“硬人只会说软话,软人才要说硬话。当初我四面楚歌,即便坐上谈判桌,等来的不过是一纸城下之盟。既然战场上失去的东西,谈判桌上不可能要回来,索性用强硬立场回击。如今局势逆转,战场上抢到的战利品,不妨在谈判桌上,用协议固定下来。”

“在公司。”方玉斌随口说道。

方玉斌笑着说:“一开始,你不是让我给费总传话,说你绝不妥协,怎么今天态度大转弯?”

“撒谎。”苏晋的音调不高,口气却异常冷漠,“我刚才在浦东机场送客人,明明看到你了。”

王诚将手叉在胸前,说:“你可以向费云鹏转告,为了平息纷争,王诚愿意做出让步。这句话,也可以请他告诉赵小轻。”

方玉斌脑袋嗡的一下,几秒钟后才回过神,说道:“刚才我是去了一趟机场,这会儿已经回公司了。”

王诚点着头:“费云鹏躲到海外有些日子了,他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

“去机场干什么?”苏晋继续问道。

“你是说……”方玉斌已经猜到王诚说的是谁。

方玉斌知道,此时只能坦白从宽,便说:“我去见佟小知。”

王诚说:“几个回合斗下来,我和赵小轻已经精疲力竭,谁都无力发动新一轮攻势。接下来,恐怕该那位老兄出场了。”

苏晋胸中的火山终于喷发:“上回在飞机上,你偷偷摸摸去见佟小知,我没跟你计较。后来出了那么多事,你居然还对她念念不忘?她可是害得我哥哥身败名裂的女人,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感受吗?”

方玉斌分析说:“能扳成平手已经算是大胜。而眼看着大好形势却被追平比分,对赵小轻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大败。”

方玉斌赶紧解释:“佟小知要出国了,很长时间不会回来。我想大家认识一场,就去送一送。也许,这是我和她见的最后一面,以后再也不会联系。”接着,他又说:“咱们都快结婚了,不要为了一个远在天边甚至一辈子见不着的女人弄得不愉快。”

“岂敢轻言一个胜字。”王诚的兴奋之情稍有收敛,“从始至终我都明白,这一仗能打个平手就不错了。无论怎么说,华海毕竟持有千城大量股份,还是企业的最大股东。唉,都怪我当初给自己挖的坑太深!”

“谁要和你结婚?你要不嫌脏,就去和佟小知结婚!”苏晋少见地大吼起来。

方玉斌说:“看来你已经稳操胜券。”

方玉斌又拿出惯用的嬉皮笑脸的招数,说道:“我可不和她结婚,我就喜欢你。”

王诚一边说,一边比画着手势,显得自信满满:“曹伯华已经过了河,赵小轻的主力还在河对岸。靠着苏浩这座大桥,他们原本调度自如,进可攻退可守。可桥一断,曹伯华立刻成为孤军。纵然赵小轻手头不差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曹伯华的资金杠杆被打爆。”

“可我不喜欢你。婚不用结了,咱们分手吧。”这一次,方玉斌的招数失灵了。苏晋冷冷地回了一句,挂断了电话。

“好了,别说余飞了,谈点正事吧。”王诚开心地说道,“苏浩执掌的大安人寿,正是赵小轻资金调度所依靠的渠道。一旦苏浩被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撵下来,这条粮道就被截断了。”

7 钱放在自己兜里,好比产品积压在库房

方玉斌双眉一扬:“难得你想出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方玉斌接起电话,里面传来袁瑞朗的声音:“你小子不够意思呀,亿家金控成立的庆典,都不现身。”

王诚说:“我给余飞的承诺,是不会把他操控股价的证据交给监管部门。这一点,我说到做到。但是,如果我把这些证据交给你,不算违背承诺吧。至于你怎么使用这些证据,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半个月前,袁瑞朗筹备多时的互联网金融公司——亿家金控挂牌成立,旗下的P2P金融网站也正式上线。这种大喜事,方玉斌原本是要出席的,可偏偏那一天是苏晋父亲苏定国的生日。

方玉斌瞪大眼睛,不知道王诚会怎么个言而有信法。照目前情形,他对方玉斌与余飞中的任何一人信守承诺,都意味着对另一方失信。

因为去机场送佟小知的事,苏晋不仅在电话中和方玉斌大闹一场,还把订好的婚宴都退掉了。方玉斌几次上门解释,也吃了闭门羹。越是这种时候,他越得争表现,苏晋父亲过寿这种事,自然必须到场。

王诚明白,方玉斌对余飞憎恶到极点,方玉斌肯与自己合作,向余飞复仇正是重要因素。他笑了笑说:“我答应过,要帮你斗垮余飞。我会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来到滨海,苏家人倒是很热情。苏晋母亲对方玉斌说,婚宴推迟就推迟了,反正请柬还没寄出去,再挑一个好日子,风风光光办一场。苏浩也说,自己这个妹妹心高气傲,个性倔强,请方玉斌多包涵。只是苏晋始终对他不理不睬,弄得好生尴尬。

“可不管怎么说,你毕竟和他达成了一笔交易。”方玉斌说。

方玉斌在电话里述说着自己的苦衷,袁瑞朗却哈哈大笑:“我知道最近苏老师在跟你耍性子,谁叫你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外面那口。”

“的确是个禽兽。”王诚说,“像这种人,若非情势紧迫,我绝不屑于同他谈任何交换条件。”

方玉斌摇头说:“你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就别取笑我了。”

“妈的,他就是一个禽兽。”方玉斌忍不住爆出粗口。王诚对余飞的奚落,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方玉斌心头。对于佟小知,他既有一种“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悲痛与无奈,更有一种令狐冲对待小师妹岳灵珊的怜香惜玉。即便你不喜欢令狐冲,也去找个良善之人,为何非得落入林平之的魔掌?

“言归正传,明天你在上海吗?”袁瑞朗问。

王诚摇着头,叹息道:“余飞为了利益可以把女人送上苏浩的床,后来为了自己脱身,又把那个肯为他献身的女人出卖得干干净净。也不知是哪个女人,倒了八辈子霉,竟然会跟着余飞?”

“在啊。”方玉斌说。

无论是苏定国的分析,还是王诚的表态,都印证出一点——苏浩的命运,其实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不节外生枝,乱说一通,事情起码不会恶化。方玉斌只能在心中默默为苏浩祷告,但愿他大事不糊涂。

“那好。”袁瑞朗说,“没什么事的话,陪我去一趟江州。”他接着说:“江州的一家企业,想从亿家金控贷一笔款子。我对这个项目很看好,你在江州待过,对那里的情况熟悉,帮我去参考参考。”

方玉斌心中苦笑,苏浩为华海提供资金的事,王诚手里原本没什么证据,以至于那些举报信都语焉不详。只要苏浩口风紧,王诚即便想追究也无从下手。再说利用生活作风问题扳倒苏浩,切断赵小轻与曹伯华之间的资金联系,目的已然达到,没必要穷追不放。只是话从王诚口里说出来,仿佛给了我方玉斌天大的面子。

“好啊。”方玉斌一口答应,身为投资人与亿家金控的最大股东,他也很想了解企业的运行情况。

王诚说:“如果苏浩没扯出其他什么事,估计很快就会出来。看在他是你大舅子的分上,我一定不会再追究。”

第二天,两人动身前往江州。从上海到江州的路,当年他们跑了无数趟,如今再次结伴而行,难免触景生情,有许多感慨。追忆完往昔岁月,方玉斌又把话题拉回现在:“P2P平台上线运营后,效果怎么样?”

方玉斌知道王诚在演戏,只能无奈地摆手:“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反正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袁瑞朗立刻手舞足蹈起来,说平台上线才半个月,交易金额就直逼三亿大关。他还讲到上海滩的一位名媛,拿着2000万现金,想放到亿家金控的平台进行理财。业务经理看过之后,说如此大额的理财资金,已经超出公司规定的上限。后来,一位领导亲自给袁瑞朗打来电话,希望他关照一下。袁瑞朗才特事特办,把2000万资金分拆成数笔,放进了亿家平台里。

“我说玉斌,这一层关系你怎么不早说?我都不知道苏浩是你大舅子!你看这弄的,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伤了自家人。”王诚做出一副捶胸顿足的样子,仿佛方玉斌早点挑明关系,一切就不会发生。但他心里清楚得很,到这一步已经杀红了眼。所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别说是你方玉斌的大舅子,就算天王老子,我也照杀不误。

袁瑞朗得意地说:“再隔两个月,我打算在公司定一条规矩,业务员拉来的资金,低于10万的不计入考核,也没有绩效提成。”

应该恨余飞吗?当然!这个王八蛋,为了自己不惜牺牲掉这么多人。但除了仇恨,方玉斌也有一丝自责。当初王诚掌握到余飞操纵股价的证据时,假如第一时间公布,哪会引出这么多事?偏偏是自己建言,说不能让余飞死个痛快,而要让他临死前多咬几个人。计划果真一步步实现,但被余飞拖下水的,竟全是自己的亲人与朋友!唉,早知今日,方玉斌一定不会献上那条计策。

方玉斌点头说:“吸储这一块看起来很顺利,放出去的钱效益如何?”

“苏浩是我未婚妻的哥哥。”方玉斌语调低沉,心中却在翻江倒海。之前的猜测终于被证实,苏浩落入了人家精心设计的陷阱。或许,受害者并不止苏浩一人,自己曾深爱过的佟小知也活生生被推下火坑。

袁瑞朗说:“P2P金融平台有一点和投资公司很像,钱放在自己兜里,好比产品积压在库房,必须钱生钱,让资金流动起来。否则,我拿什么去支付投资者的理财收益?所以,我得到处找项目,把钱放出去。咱们去江州见的人,是一家钢铁企业的老板,他需要一个亿的资金,大半年就能还上。”

说完后,王诚跷起二郎腿:“今天一大早苏浩刚被带走,你下午就到我办公室来,消息够灵通嘛。对了,你还没说,怎么突然对苏浩的事这么上心?”

方玉斌问:“利息怎么算?”

“饭要一口一口吃,话也得容我一句一句说。”王诚招呼方玉斌坐下,接着慢条斯理地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袁瑞朗说:“年息40%。”

“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了?”方玉斌焦急地说道。

方玉斌吃了一惊:“这么高的利息,他还得出吗?再说这已经超出受法律保护的民间借贷上限。”

“你怎么关心起苏浩的事了?”王诚颇为不解。

袁瑞朗点燃一支烟,轻松地说:“他敢借,自然有办法还。至于有些问题,可以用技术手段规避。比方说吧,我借给他一个亿,借款合同上却写成1.2亿。最后他即便还我1.4亿,账面上的利息也不过百分之十几,并不高嘛。”

方玉斌开门见山地说道:“苏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余飞到处告他?”

袁瑞朗说的,正是民间借贷规避上限常用的方法。按照规定,民间借贷利率应不高于银行基准贷款利率的四倍,折算下来,就是35%左右,超出部分不受法律保护。但用袁瑞朗所说的方法,轻轻松松就能把这条红线绕过。

当方玉斌闯进办公室时,王诚正和几名下属商量工作。见到方玉斌,他把下属打发出去,笑着说:“你怎么突然到滨海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方玉斌又说:“P2P金融的主攻方向应该是小额信贷,动辄放几千万出去,那不是在跟银行抢生意吗?这与你当初的设计,岂不背道而驰?”

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内心太过焦急,方玉斌并未回答苏晋,只是大步朝外走。苏定国拦住了女儿:“让他去!看样子,他心里应该有点儿谱了。”

袁瑞朗回答说:“做大额贷款,咱们拼不过银行,所以小额信贷才是P2P的生命线,这一点我自始至终没改变。但在特殊条件下,那些明知有利润的短平快项目,也不妨小试身手。钱这东西,又不会咬手。正餐咱们要认真吃,偶尔弄点下午茶也无不可。”

“你去哪儿?”苏晋问道。

接着,袁瑞朗聊起江州的项目。客户名叫温玉彪,他的钢铁厂位于江州下辖的江安县境内。温玉彪做钢铁行业几十年,是当地有名的钢铁狂人。去年,温玉彪下决心扩充产能,并从欧洲引进一套先进生产线。如此大规模投资,资金链当然会紧张。企业能够抵押的东西都抵押给了银行,再也贷不出一分钱。经人引见,温玉彪来上海拜访了袁瑞朗,希望从亿家金控贷到一笔急需资金。

“我出去一趟。”方玉斌站起身。

方玉斌越听却越不放心:“连抵押物都没有,你就敢把一个亿贷出去?”

佟小知、余飞、苏浩,还有千城股权之争……方玉斌把事情简单一捋,立刻就想到了王诚。目前情势,王诚是最大受益者,那么极有可能……

袁瑞朗说:“虽然没有抵押物,但这个项目当地政府很支持。我和江安县委书记碰过面,书记说了,温玉彪是县里明星企业家,各家银行都很放心,没有催收贷款的急迫性。从欧洲引进的生产线,技术含量很高。只要设备安装到位,经信委就以奖励高新项目的名义,拨出几千万技改资金返还给企业。温玉彪也表态,这笔钱他不急着还银行,先把欠我的钱还上。”

关键时刻,还是老爷子头脑清醒!方玉斌打电话给佟小知,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经苏定国一点,方玉斌才意识到,整件事情中,佟小知只是小角色,幕后一定另有其人。

袁瑞朗又说:“有政府托底,我自然放心一些。再说了,真有抵押物,银行早就抢着放贷,哪儿还轮得到我,人家更不会付这么高的利息。”

苏定国却说,“我让你了解一下整件事的背景,哪是叫你给佟小知打电话!她一个女娃子,能知道多少内情?”

说话间,已下了高速公路收费站。只见路边停着一个车队,有一辆奔驰,两辆本田雅阁,最前方还有一辆丰田警车。一个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站在奔驰车旁边,朝着袁瑞朗挥手。袁瑞朗对方玉斌说:“挥手那个人,就是温玉彪。”

苏晋母亲的话或是无心,听在方玉斌耳朵里却分外尴尬。一旁的苏晋,脸色也愈发难看。

下车后,众人握手寒暄。温玉彪指着旁边一位穿黑色夹克的男子说:“这位是县委办的陈主任。”

苏晋母亲说道:“玉斌,当初怎么把这种人招进公司。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可是个祸害,你跟她相处时也要提防一点。”

陈主任热情地伸出手,说:“欢迎袁总、方总,我代表杜书记来迎接各位。”陈主任又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用餐。杜书记已经在酒店候着了。”

方玉斌掏出手机,打给佟小知,对方却一直关机。苏晋仍旧愤愤不平:“她现在哪有脸接电话?估计早躲起来了。”

一行人驱车来到酒店,江安县委书记杜忠河握住袁瑞朗的手说:“如今提倡轻车简从,无论我们下乡调研,还是迎接上级领导,都不允许警车开道。但你们不一样呀!你们是从大上海来的贵客,是到我们这里来投资兴业的企业家朋友,所以要用最高规格接待。”

“好。”方玉斌点头答应,“我马上问一下。”

杜忠河又把参加宴会的人员,向客人一一介绍。人太多,方玉斌也记不住。但瞧这架势,县里许多局委的一把手都到了,还有好几个银行的行长。

“你能否去打听一下,看一看这件事到底有什么背景?”以苏定国的人生阅历,一眼就看出,方玉斌与佟小知之间关系并不普通。但他此刻关心的,仍是苏浩的安危。

经过近年来的整肃,茅台、五粮液等高等白酒不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官场宴请的餐桌上,但官员们多年来练就的酒量却丝毫未减。瞧着对方人多势众,方玉斌心里不免发毛,别正事还没谈,就被灌个稀里糊涂。

“别一口一个小知,叫得那么亲热。”苏晋原本不喜欢佟小知,尤其苏浩出事后,更是一肚子火。

酒场通例,先喝三杯,接下来各自为战。或许是急中生智,袁瑞朗在喝完第一杯后,说道:“主人如此热情,身为客人,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动。趁着气氛这么好,我们来一种新喝法。”

方玉斌回过神来:“哦,对,小知以前是我同事。不过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在座的都是“酒精沙场”的老将,心想喝了一辈子酒,还能有什么新喝法?只听袁瑞朗说:“这种喝法叫作举杯同欢。不管是谁,也不管你端着杯子打算敬谁,只要桌上任何一个人沾了一口酒,所有人都陪一杯。”

“爸在问你话呢。”见方玉斌老半天不开口,苏晋扯了扯他的衣袖。

杜忠河哈哈大笑:“袁总是怕我们打车轮战吧?”接着,他又说:“不过这种喝法倒是新鲜,不妨试一试。”

此刻的方玉斌,脑海中一片空白。当苏定国说出佟小知的名字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同名同姓的人,直到苏定国接着说出余飞,方玉斌才确定,和苏浩幽会并偷录下视频的女人,正是自己熟悉却又感觉异常陌生的佟小知。况且,余飞还成了佟小知的老公?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玉斌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如此一来,杯杯都是团圆酒,拼的都是硬功夫,再不怕双拳难敌四手。他心里更是暗笑,袁瑞朗身上的江湖味可比之前多了,让人几乎联想不起那个出自书香门第、常春藤名校毕业的投资公司高管。

“小方,到底怎么回事?这个女人是什么来路?”苏定国追问道。

举杯同欢,开怀畅饮,打的可是消耗战,许多人不一会儿便已微醺。慑于袁瑞朗定下的规矩,桌上也没人敢擅自出头。趁着半场休息,方玉斌问道:“温总,据我所知,钢铁行业如今并不景气,钢价长期在低位盘旋,上面的政策也是去产能,你怎么还逆势而为?”

“嗯。”苏晋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在江州时和她见过几面,她就在玉斌的公司里。”

温玉彪说:“行业内的人都清楚,所谓钢价低迷其实是个伪命题。如果钢价真低到让所有人都亏本的地步,还用得着去产能?早就关门大吉了。杀头的生意有人做,亏本的买卖没人碰,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为什么去产能这么难?就因为许多民营钢厂认为有利可图,不仅不缩减产能,还偷偷摸摸扩张。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国营大厂和民营钢企的生产成本差距太大。一般来说,国有大厂生产一吨钢的成本在300元左右,有些民营企业能把成本压缩到150元甚至更低。以目前钢价来说,有些企业还是有利润,当然可以铆足劲生产。”

“怎么?你认识这个女人?”苏定国问道。

温玉彪又说:“当然,政策方向肯定没错,有些落后产能的确需要淘汰。中国的钢铁产量世界第一,可好多精品钢依旧依赖进口。我这次引进的生产线,就是为了填补国内精品钢的空白。为了这事,已前前后后向银行贷了十几亿。”

“什么,是佟小知?”苏晋大吃一惊。

方玉斌心想,这个温玉彪不愧是钢铁狂人,说起业内的事头头是道。至于最后一句,自然是在炫耀实力,能从银行贷出十几亿,我可不是小老板,找你们借一个亿,只是小意思,纯粹属于过桥贷款性质,不用担心还不出。

苏定国说:“是一个叫佟小知的女人,他的丈夫叫余飞。唉,如今的年轻人,为了达到目的简直不择手段,一个女娃子轻易就和男人上床,身为丈夫的,还拿着绿帽子满世界张扬。”

温玉彪拍了拍身边一个男子的肩膀,说:“这是我妹夫,也是业内有名的专家。当初大学毕业到我厂里工作,几年下来就成了技术骨干。这小子可厉害,凭一双肉眼看锅炉里的火苗颜色,就能把各种化学元素的含量说得分毫不差。看他是个苗子,我不仅把妹子嫁给他,还送他读研究生,后来又去欧洲深造。三年前,他在德国拿到博士学位,进入一家大型钢铁企业做工程师。如今我要做精品钢,他也回国效命。”

苏晋又问:“是谁偷偷录下视频?”

此人额头宽阔,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他向方玉斌递上名片,说:“我叫徐乐水,请多关照。”

“伯父说得对。仅仅是一段视频,哥应该很快就能回来。”方玉斌赞同苏定国的分析,“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哥不是一般人,风浪见得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不会乱了分寸。”

方玉斌与对方交换名片,并笑着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怪不得你能成大专家。”

苏定国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如果仅仅是这段视频,也就是个作风问题,大不了不当这个董事长。以浩儿的本事,还怕找不到谋生的地方?关键别把其他事牵连出来,否则,谁也救不了他。”停顿一下,苏定国说道:“但愿浩儿能记住我的叮嘱。”

方玉斌又问:“在目前背景下,企业上马钢铁项目,会不会和政策有抵触?”

“事情已经出了,怎么办呀?”苏晋母亲焦急地问道。

温玉彪笑了笑,说:“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听过一则故事,说朱元璋当了皇帝后,一班穷朋友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希望讨个一官半职。其中一人跑到皇宫外面,哀求门官进去启奏,说有旧友求见。朱元璋传他进去,见面的时候,他说:‘我主万岁!当年微臣随驾扫荡庐州府,打破罐州城,跑了汤元帅,拿住豆知府,红孩儿当关,多亏菜将军。’朱元璋听他说得好听,心里很高兴。回想起来,也隐约记起一些事,所以就赏了个官衔。”

苏定国脸色铁青:“男女之间的事情处理不好,最容易阴沟里翻船。能录下视频,说明有人存心对付他。”

温玉彪接着说:“朱元璋的另一个穷朋友,听说此事后也跑去南京,一见面就说:‘从前,你我都替人家看牛。有一天,我们在芦花荡里,把偷来的豆子放在瓦罐子里煮,还没等煮熟,大家就抢着吃,那罐子打破了,撒了一地豆子,汤都泼在泥地里。你只顾从地下大把抓豆子吃,却不小心连荭草叶子也送进嘴里去了,叶子哽在喉咙,难受得不行。还是我出的主意,叫你用青草叶子放在手上拍拍吞下去,才把荭草叶子带下肚。’朱元璋嫌他太不会顾全体面了,连声大叫:‘推出去斩了!推出去斩了!’这位天真直率的苦朋友就这样给杀掉了。”

“哥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听完父亲的话,苏晋又急又气。

温玉彪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总结说:“许多事,变换一下说法就大不一样。引进精品钢生产线,既可以说是上马钢铁项目,也可以说是高新技术项目。”

苏定国叹了一口气:“浩儿和一个女人搞到一起,还被人拍下视频。这个女人的丈夫,拿着这段视频到处告状。”

方玉斌被温玉彪讲的故事逗乐了,但徐乐水却对大舅哥的说法提出异议:“这可不是说法不同,精品钢项目本来就是高新科技。”

“什么事?”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温玉彪乐了:“你看我这妹夫,就是书卷气重,什么事都爱较真。”

苏定国说:“其实,千城的事没什么大不了。朋友告诉我,举报信大多是捕风捉影,没什么真凭实据。如果放在平时,大概查都不会查。关键是第二件事,这件事人家手头可有证据。”

聊了一会儿,众人的胃似乎缓过劲来。杜忠河把手一扬:“别光顾着说话,举杯同欢的事可不能耽搁。”见领导发话,大伙齐刷刷举起酒杯。

“不清楚。”苏浩卷入千城股权之争的事,方玉斌自然知道,不过此时,他不便多说什么,以免徒增家人担忧。

酒宴末尾,杜忠河说道:“尽管袁总定下了规矩,但我还想破一回例。咱们江安县几位银行的同志,一起来敬一下上海的客人。”

苏定国又说:“千城的事闹得挺大,我每天摊开报纸,几乎都能看到。只是没想到,浩儿也和这件事有关系。”接着,他又扭头对方玉斌说:“商界的事我不大清楚,你了解内情吗?”

袁瑞朗刚要推辞,杜忠河又说:“今天之所以把银行的财神爷们找来,是想给袁总吃颗定心丸。之前我承诺过,一旦玉彪的设备安装到位,就让经信委下拨几千万技改资金。后来我又想,玉彪如今贷不到款,是因为没有抵押物。一旦新设备到位,不正好用来抵押吗?银行的人也是这个意见,只要新设备弄好,马上办放贷手续,没错吧?”

苏定国说:“把浩儿带走,主要是因为两件事。一件和外面吵得纷纷扰扰的千城集团股权之争有关系,有人举报浩儿的公司为相关企业违规提供资金。”

行长们纷纷点头称是。杜忠河接着说:“如此一来,袁总就握有双保险了。一边是政府下拨的技改资金,一边是银行的新贷款,还怕玉彪没钱还吗?你自己说,这杯酒该不该喝?”

老伴着急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呀。”

一番话说得袁瑞朗心花怒放,他端起酒杯:“就凭杜书记这句话,我一定喝。”

放下电话,苏定国脸色严峻:“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搞清楚了。”

去温玉彪的企业考察一圈后,袁瑞朗与方玉斌次日上午启程返回上海。刚上高速,袁瑞朗就问:“转了一圈,感觉怎么样,这温玉彪还算个人物吧?”

这通电话打了十多分钟,苏定国一直点头说着“嗯、嗯”,最后,又连说了好多声“谢谢”。

方玉斌思忖了一会儿,说:“温玉彪是个人物,但我始终觉得这个项目很悬。一个亿的借贷呀,又没有抵押物,太冒险了。”

正说着,家里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来电号码,苏定国说:“是一个北京的老朋友打来的,没准有什么消息。”说完,他赶紧抓起电话。

袁瑞朗说:“之前我不就说了吗,人家要是真有抵押,银行早就放贷了,还轮得上咱们?再说,当地政府和银行的态度,咱们也看到了,有他们托底,怕什么?”

苏定国摇着头:“滨海不比老家,我想打听一些事,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午打了一圈电话,拜托了不少朋友,至今还没有回音。”

方玉斌依旧摇头:“抵押物是实的,态度却是虚的。今天是这个态度,明天又可以翻脸。如今是杜忠河当县委书记,未来他不当县委书记了呢?”

对于苏定国宦海沉浮数十载练就的冷静沉着,方玉斌不得不佩服。他接着问:“他们把哥带走,究竟为了什么事?”

“还真让你说中了。”袁瑞朗笑起来,“我从温玉彪口里听到一个消息,他说杜忠河很快就要离开江安县,高升到江州市做副市长。”

苏定国点了点头:说“今天的事很突然,我散步回来没多久,看到家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要把浩儿带走。你伯母又哭又闹,但我清楚,公家要抓人,哪能拦得住?只是趁着进屋收拾东西的机会,我跟浩儿交代了几句。我告诉他,该交代的老实交代,不该说的不要乱说。”

袁瑞朗接着说:“你在江州熟人多,帮我打听一下,看这消息是不是真的。”

方玉斌说:“这是哪里话,我们就是一家人嘛。”

方玉斌点头说:“好吧,我问问沈如平。”当年在江州时,方玉斌和沈如平接触很多,这位江州国企的掌门人,对官场消息向来十分灵通。

苏晋赶忙安慰母亲,倒是父亲苏定国一辈子见惯了大风大浪,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先训斥老伴:“妇道人家,就知道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接着,又对方玉斌说:“小方,不好意思,为了我们家的事还麻烦你。”

“问他干吗?”袁瑞朗说,“去问你们家苏晋呀。她从小在江州长大,老爷子又是江州的前任领导。”

中午时分,两人赶到滨海。路上,苏晋告诉方玉斌,家里来了一伙人,把苏浩带走了。一进屋,苏晋的母亲情不自禁地哭出来:“浩儿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要抓他走?”

袁瑞朗笑着说:“我真想打听,不用麻烦你也能打听来。这不是给你一个机会,和苏晋联络一下感情吗?你得罪了人家,还不抓紧一切机会套近乎?你看我够细心吧,公私两不误。”

两人说了几分钟,越说苏晋的表情越凝重。挂断电话,苏晋直接对摄影师说:“今天不拍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苏晋又对方玉斌说:“咱们现在就去滨海,哥出事了。”

方玉斌却耸了耸肩:“只怕她现在不肯接我电话。”

苏晋立刻拿过手机说:“爸,什么事?”

袁瑞朗说:“好人做到底,我来帮你牵线搭桥。”他拨通苏晋的电话,说道:“苏老师,我和玉斌在一起,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请你帮帮忙。具体的事,让玉斌跟你说吧。”

方玉斌掏出手机,瞟了一眼,说:“咦,这不是你爸的手机吗?他怎么打到我这儿来了?”

方玉斌赶紧抓起手机。或许是经过一段时间,苏晋的气消了一些,又或许毕竟是知识女性,不至于让外人下不来台。总之,她冷冷地说了句:“什么事?”

此时,方玉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苏晋白了他一眼:“今天不是说好专心照相吗?我把手机扔车上了,你怎么还揣兜里?”

说完正事后,方玉斌还想聊点其他事,却被打断。见此情景,一旁的袁瑞朗窃笑不已。

方玉斌心里寻思,拍婚纱照这事,几乎是在给新娘拍写真集,新郎无非就是个摆件。每组片子新郎除了有几张和新娘的合照外,单独出镜的机会基本不超过两次。新娘的服装很华丽,新郎无非就是穿着镶黑边的礼服予以配合,外加一双从38到45号脚都能穿的大“皮拖”。

隔了二十多分钟,苏晋回话过来,三言两语后又挂断电话。方玉斌一脸落寞,袁瑞朗却说:“别只顾着儿女情长,说正事。”

刚拍了一会儿,方玉斌就有感而发:“拍婚纱照比上班辛苦多了。”苏晋倒是兴致很高,有些摄影师觉得过关的照片,她还要求重拍,方玉斌也只好配合。

方玉斌说:“苏晋打听清楚了,上头已经开会通过,杜忠河升任副市长,同时进市委常委班子,分管全市工业、金融等部门。”

方玉斌起了个大早,与苏晋一起开车赶往海边。婚纱摄影公司的人,正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人的工作很忙,摄影公司约了好多次,才把时间敲定。今天,方玉斌与苏晋推掉了所有事,打算拿出一整天时间,完成这门婚前必修课。

袁瑞朗一拍大腿:“经信委、银行等部门,还归他老兄管,而且官越当越大。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1 硬人只会说软话,软人才要说硬话

杜忠河升官,是否意味着温玉彪的钢铁项目就一帆风顺?方玉斌心中依旧存疑。只是瞧着袁瑞朗兴高采烈的样子,自己又一肚子烦心事,就没再多说。

方玉斌心底泛起涟漪,王诚这几句话,着实令自己受益匪浅。口口声声说不懂投资的王诚,实则道出了投资真谛。身为投资人,除了眼光、魄力,除了给予创业者资金、人脉,还有更重要的一项——放手让创业者发挥,把创业者的潜力挖掘到极致。事事插手,既不按角色,更逾越了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