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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股权大战

这是一场国家级马拉松比赛的最后一公里。此时的滨海刚刚下完一场小雨,一层淡淡的白雾正笼罩在滨海大道。

当跑过第41公里时,王诚的大脑几近空白,脚下的马路,身旁的绿树、鲜花,似乎都不复存在。人在极限的状态下,再跳跃的颜色也很难构成记忆点。

路旁的下属,曾激烈反对王诚参加这项马拉松比赛。此刻,他们又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老板,并大声呼喊着“加油”。下属们当初反对的理由很简单,王诚毕竟快60岁的人,为了身体着想,实在不应该参加马拉松这样的剧烈运动。王诚却坚持己见。在他的心中,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马拉松比赛!王诚要向外界展示的,是一种临危不乱、成竹在胸的气度。自打股权之争公开化,他就被推到风口浪尖。身处旋涡之中,仍能从容不迫地参加一场马拉松,这不叫大将之风,什么才是大将之风?这更是对外界质疑的有力回击。一个还能跑完马拉松全程的王诚,岂可言老,又怎会在股权大战中轻易认输?

5 敌人越强大的地方,朋友就越多

3小时58分16秒21,最终王诚坚持跑完了全程,名列612名马拉松全程选手中的第459名。

方玉斌端起茶杯:“时候到了,再直言相告。”

王诚在助手的搀扶下大口喘着粗气,脑海中的意识逐渐多起来。一桩多年前的往事,不禁浮现出来。还是中学生的他,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已学会了所有农活。一次,他顶着三伏天的高温钻进遮天蔽日的青纱帐中打农药。下午2点左右是打农药的最佳时机,效果最好,而这也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青纱帐里不仅气闷,农作物的叶子还会将裸露的皮肤割出一道道血痕,农药喷洒出去落在皮肤上,混着灰尘和汗水,蜇得人直想哭。农村没有洗浴设施,有一次,实在忍无可忍,王诚一头扎进路边的机井,没等浮出水面,冰冷的井水让他瞬间腿脚抽筋。他又惊又怕,一浮出水面,立马用手紧抓石缝儿才爬出井壁。今天咬牙跑完马拉松,倒与当初爬出机井的过程颇为类似。

袁瑞朗诡异地笑起来:“玉斌,你是不是已经找好下家了?”

这时,秘书拿着手机走了过来,向王诚汇报,之前编辑好的文字,已发布到微博:对于我而言,这种漫长而需要强大信念支撑的极限运动,像极了自己创业多年来的心路历程。希望交替着疲倦,极限伴随着下一个极限,还有内心深处对目标的终极渴望……马拉松40余公里中的所思所想,就是自己创业多年的一个浓缩还原。

方玉斌微笑着说:“你刚才不也说了,我如今是被排挤的对象,哪儿还有决定投资的大权。”他接着说:“不过我会联系一家有实力的投资公司,尽快给你答复。”

这段文字,是为马拉松比赛专门准备的,也经过了王诚的亲自审定。秘书的工作尽心尽责,王诚跑过终点后几分钟,便把这段“内心独白”发送出去。王诚看着这段文字,心中若有所思,假如不用这些精心编撰的语言,而是把内心的真实想法,比如刚才脑海中浮现的爬出机井的故事写出来,是不是更接地气,更能打动人?后悔是来不及了,只是当初方玉斌批评自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袁瑞朗这一惊吃得可不小:“投资?你是说荣鼎来投资?”

王诚坐上轿车,准备离开比赛现场。尽管刚才面对记者时,王诚说今天是周末,自己在周末从不会考虑工作,但当汽车缓缓启动后,他的脑海中仍不禁思索起股权大战。

方玉斌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赶紧解释说:“加入新公司,目前我还没有这个规划。我说的答复,是投资这家公司。”

当千城主动出击后,华海系的资金杠杆没有被立刻打爆。王诚心中虽有遗憾,却谈不上太多惊讶。当初在上海时,方玉斌铁口直断,曹伯华把杠杆率用到如此之高,一定不是真实实力的体现,而是留着后手。方玉斌尚且一眼洞穿的事情,自己怎会浑然不知?之所以装出满不在乎,全因为士气可鼓不可泄。本来嘛,对手不是傻瓜,打一场如此规模空前的股权收购战,手里不可能没有预备资金。

袁瑞朗点了点头:“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但是,纵然对手有备而来,重兵布防,自己仍要不惜一切地攻出去——这也就是王诚的战略。好比一场足球比赛,眼看比分落后,终场哨即将吹响,此时再不出击,就是默认失败的结局。攻出去未必能扳平比分,守下去却无任何意义。更何况,世上原本就没有密不透风的防线,只要自己的攻势够猛,一定会有人犯错。足球界不是有句名言——每一个进球都是因为对手的错误。王诚就是要使出全力碾压对方防线,逼迫他们犯错。

“我回去认真看一遍计划书。”方玉斌说道。

想到这里,王诚的嘴角浮现出笑容。尽管对手的致命错误迟迟没有出现,但千里长堤上,还是被自己发现了蚁穴。如今要做的,就是发起冷酷无情的打击,让微小的缝隙无限扩大。

这些年,袁瑞朗看过成千上万份投资计划书。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一次由他操刀的计划书,果真非同凡响。格式精美规范,仅有十多页,绝不冗长。翻开第一页的目录,每一个小标题都直戳要害。

这时,秘书汇报说:“方玉斌已经到了滨海,正在去公司的路上。”

“可以。”袁瑞朗一边说一边从皮包里掏出文件,“这段时间我在谈投资的事,计划书一直揣包里。”

王诚点了点头:“让他先等着,我回家换套衣服,立刻赶去公司。”

方玉斌重新开口:“你让助理写好了计划书,结果宁波那位老板看都没看。这份计划书还在吗?给我看看。”

一小时后,王诚出现在办公室,他笑容满面地说:“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条好消息。”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资料,“余飞坐庄千城股票的证据,终于被我们逮到了。”

最后是模式。如今做P2P金融的公司很多,你的经营模式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吸储、放贷怎么做,中间的风险控制如何把握?所有这些,都需要更详尽的说明。

方玉斌接过文件,认真看起来。才翻了几页,心里便兴奋异常。尽管余飞坐庄千城股票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之前却一直没有逮到能一剑封喉的铁证。王诚拿出的这份文件,却出人意料地详尽。从资金流向到坐庄细节,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抛开感情因素,对袁瑞朗这个领军人物,方玉斌能打70分,对团队,他可以打到90分。但愿袁瑞朗的聪明能弥补掉短板,团队的协作可以把专业优势发挥到极限吧。

对方玉斌来说,余飞不仅是对手,更是曾陷害自己的主谋,他对此人的厌恶与憎恨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方玉斌挥舞着拳头:“有了这份资料,余飞死定了!”操纵股价可不是小事,一旦有了真凭实据,余飞就得准备吃牢饭。

正是出于这个因素,袁瑞朗并非自己心中最理想的人选。但除此以外的其他方面,袁瑞朗团队的确胜人一筹。P2P金融在国内是新生事物,说到经验,所有人都是零。能与P2P金融沾边的,大概就是投资公司与银行了,毕竟都属于金融行业。袁瑞朗的才干有口皆碑,他还延揽了银行界的专才,这种团队组合,算得上国内P2P行业的最强阵容了。正如之前投何兆伟的梦剧场,直播是个新生事物,谁都没尝试过,但梦剧场毕竟做视频网站出身,算是离直播最近的行业。虽不相同却可相通,一旦转轨就比那些纯粹的新手多出几分优势。

方玉斌问道:“这份资料怎么来的?”

其次是团队。方玉斌有一个原则,两家类似的创业公司,一家的老板是从摆地摊逐渐做大的,另一家是大企业高管辞职后自立门户,他通常更倾向前者。能把小生意做大的人,一针一线计较惯了,别看这些人文化不高,心思却细如发。大企业的高管,尽管具有人脉、见识的优势,却难免大手大脚,好高骛远。说到底,给自己做事与替别人打工,两者大不一样。最怕的是那些高管的脾性没改过来,还把自己的钱当老板的钱花。

“得来全不费功夫。”王诚说,“余飞这家伙刻薄寡恩,手下人对他早有不满。他的公司总部也在滨海,千城的几位高管和他的一个手下也算认识。股权大战打响后,此人主动把资料交了过来。”

首先说行业。P2P金融这种热门概念,无疑能符合标准。投资公司的钱都喜欢跟风,这里面有两个原因。其一,世界上傻瓜不少,但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傻瓜,集体失聪毕竟是小概率事件。所有人都看好的行业,必定有其原因。其二,在眼球经济的时代,只有关注度高的行业,才会出现高溢价估值。无论出售还是上市,投资公司的钱总归是要套现的,既然如此,当然希望溢价更高、更快。

“如今,我算认清了一个道理——敌人越强大的地方,朋友就越多。”王诚说,“强大的敌人,必然得罪过不少人,只不过有许多敢怒不敢言。股权大战公开之后,我收到了不少材料,都在背后捅曹伯华与余飞的刀子。只不过其中捕风捉影的东西太多,唯独这一份资料价值很大。”

在投资行业打拼多年,方玉斌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他观察一家公司,通常会从三方面着眼:一看行业,二看团队,三看模式。此刻,他正按照这套逻辑,审视着袁瑞朗的公司。

方玉斌喜笑颜开地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个人的进退去留,并不在方玉斌思考范围内。星阑资本已经上路,在那里,自己是能够主宰乾坤的一把手,没必要到袁瑞朗这儿屈居其下。他所权衡的,却是袁瑞朗雄心勃勃的计划是否值得自己关注与投资。让投资公司的钱趴在账上,无异于把产品积压在库房。方玉斌自然要四处寻找具有潜力的项目,如火如荼的P2P金融会是一座金矿吗?

王诚说:“当然是把内容公布出去。且让有些人再蹦跶几天,先灭了余飞这个马前卒,也是一场胜仗。”

方玉斌眉头微皱,双手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袁瑞朗只当他在认真思考自己的建议,也没再多说,只是耐心地品茶。

能够目睹余飞败落,方玉斌自是欢欣鼓舞。但他脑筋一转,一个计谋又跃上心头。没错,余飞这种人,即便是死,也不能让他死得太痛快。方玉斌重新拿起材料,说:“从里面的内容来看,千城股票停牌后,余飞的资金链很紧张。”

袁瑞朗投来殷切的目光:“怎么样,咱们联手干一场?”

“这是自然。”王诚点头说,“余飞的资金实力,比起曹伯华尚且差多了。千城停牌,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先不急。”袁瑞朗摆了摆手,“对于许多P2P平台来说,3000万何止差不多,简直绰绰有余。有人拿个几百万,也能整出一个P2P平台,无外乎租间办公室,弄个网站,再招一帮业务员拉生意。我能像他们那样吗?要干就得正儿八经干出点模样。最近,我还在想方设法筹集资金,等自有资金达到5000万,平台才正式上线。总之,咱们是高投入、高起点,一出生就风华正茂,在整个行业确立起标杆地位。”

方玉斌目光中露出杀机,说道:“既然如此,何不等余飞的资金链彻底断裂后,咱们再把手里的东西抛出去。”

“谢谢!”方玉斌微微一笑,接着又岔开话题,“3000万启动资金,应该差不多了吧。平台打算什么时候上线?”

王诚思忖一下,微笑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就像抓老鼠,可以下夹子、放鼠药,也不妨以毒攻毒。抓一只个头大的老鼠,用一粒黄豆塞进它的屁眼里,然后用线缝上,几天以后,黄豆发胀了,老鼠疼得像发疯似的,从这个洞钻进那个洞,见着老鼠就咬,咬死一大批之后,自己也疼死了。不让余飞痛痛快快完蛋,而让他当那只屁眼里塞黄豆的老鼠。”

袁瑞朗说:“班子基本搭起来了。行政总监由之前我的秘书担任,这小子跟了我多年,也历练得差不多了,可以挑大梁。技术总监是从北京一家IT公司高薪挖来的,清华的硕士。还有财务总监,是从一家外资银行跳槽过来的。人家在国有银行、外资银行都干过,是放贷方面的专业人才。对了,她是一个大美女,回头介绍你们认识。如今高管团队里,只差一个CEO了,这个位置,我可是特意为你留着呢。”

方玉斌也笑起来:“余飞资金链告急,一定会向曹伯华求援。曹伯华如若出手,没准就能让我们抓住他俩串通一气的证据。再不济,也能浪费曹伯华的资金。他把钱借给余飞,到头来余飞还是在劫难逃,他的钱也打了水漂。”

“新公司由你掌舵,投资人当然可以放心。”方玉斌恭维了袁瑞朗一句,接着话锋一转,“但公司光靠一个人撑不起来,下面的管理团队找好了吗?”

“你这一招,可比我之前的想法高明。”王诚点头说,“在战场上,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就是神枪手,到了资本市场,最好一枪干掉两个敌人。”

袁瑞朗说:“仅仅半个多月,我已经筹到了3000多万的启动资金。有家宁波的生物科技公司老板,当初靠着我的投资做大,如今资产好几个亿了。我去找他投钱,还让助理连夜写了份计划书。结果人家把计划书往旁边一扔,说就凭‘袁瑞朗’三个字,立马投1000万进来。”

方玉斌说:“当务之急,就是让余飞的资金链尽快断裂。”

“这话我说过。”袁瑞朗哈哈大笑,“但你记得吗,我还说过一句,投资就是投人!如今做P2P的很多,有些富二代,找老爸要个几百万,也能鼓捣出一个P2P平台。但他们能和我比吗?说到在金融圈的资历、能力、人脉,市面上那些P2P的老板没一个能和我比。”

王诚手指敲打着办公桌,说:“余飞的状况已够糟了,但我们还得使点巧劲,推一下波助一下澜。”他接着说:“不妨让一条消息在圈内广为流传。就说余飞的现金流遭遇空前危机,他的公司破产在即。”

方玉斌说:“如今做P2P金融的很多,你有什么制胜法宝?我记得之前在荣鼎,你曾经说过,面对正在找投资的创业者,要让他直接说出来,市场中这么多企业,为什么要投钱给你?”

方玉斌问道:“这么一条消息就能推波助澜?”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袁瑞朗说,“面对中国的国情,只有先做‘重’,才能获得持续竞争力。你说的只是常态,但做企业,岂可拘泥于常态?一来就想像Prosper那样,当个甩手中介,哪有可能!”

“岂止是推波助澜!”王诚志得意满地回忆起一段往事,“2008年金融风暴后,全球知名的大投行贝尔斯登被摩根大通收购,延续了85年的品牌被终结。我在纽约出差时,与贝尔斯登的几名前任高管见面聊过。”

“主动把商业模式做‘重’,可是经营企业的大忌。”方玉斌质疑道。

王诚接着说:“贝尔斯登成立于1923年,被华尔街称为‘从不冬眠的熊’。次贷危机之前,这家公司安然度过了1929年大萧条,甚至在2003年,一度超越高盛与摩根斯坦利,成为全球赢利最丰厚的投行。因为次贷危机,市场看空次贷衍生品,贝尔斯登受点冲击原本不足为奇。”

袁瑞朗接着说:“针对你提的问题,我早就想好了解决之道。没错,中国的国情与美国不同,不能照搬人家的模式,我们不可能像Prosper那样,做一个纯粹的平台,不介入到交易中,任由出借和借出方直接交易。我必须把商业模式做‘重’,不仅要提供像国外P2P公司那样的服务,还要通过线上、线下等手段去获得客户的信用评级,做产业链上多个环节的事情。”

王诚又说:“2007年6月,贝尔斯登发布公告,称受抵押贷款市场疲软影响,旗下两只对冲基金受损。不过报告也清楚地说明,两只基金损失资产不过几亿美元,算不得太大的损失。到了2007年底,受大环境影响,贝尔斯登自成立以来首次宣布亏损,亏损金额为8亿美金。对于一家拥有数百亿美金的大投行来说,这点亏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进入2008年3月,穆迪公司调减贝尔斯登债券评级。在当时,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华尔街的许多公司,都被调减了评级。”

“如今进入这个行业的,的确良莠不齐,但我能和他们比吗?”袁瑞朗显得信心十足,“有些人说白了就是进来圈钱的,市场大浪淘沙,他们终究会现出原形。而我是实实在在想做事。”

王诚继续说:“偏偏在那时,一条致命的谣言出现了,到处有人传说,贝尔斯登遭遇流动性危机。这是不折不扣的谣言,与事实完全不符。更吊诡的是,直到今天也没人知道,谣言究竟来自何处。”

方玉斌不否认,P2P在中国有广阔前景,但他也不同意袁瑞朗这样自我吹嘘,无限拔高。仿佛自己创建一家公司,就能把高房价、实业疲软这类经济顽疾都给解决。方玉斌提醒说:“P2P金融最近很火,国内进军互联网金融的企业大多也选取这种模式。但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准入门槛太低,以至于鱼龙混杂,有些平台注册资本几十万,结果竟吸纳好几亿资金,完全是非法集资,庞氏骗局;第二,美国的Prosper之所以成功,是建立在他们拥有完善的信用评级机制的基础上,在美国,欠钱不还的成本很高,但在国内,你把吸纳的钱放出去,真碰上有人不还钱怎么办?”

贝尔斯登的结局,在全球投资界无人不晓。方玉斌接过话,说道:“就因为这则谣言,全球金融机构几乎同时下达命令,要求任何同贝尔斯登的交易都要经过信用风险经理批准。这样一来,贝尔斯登就被推入险境。贝尔斯登的事情,还惊动了美联储。几天之后,美联储决定向企业提供300亿美金借款。”

袁瑞朗越说越兴奋:“众所周知,中国的中小企业一直被借贷难所困扰,而中国的储蓄额又是天文数字,这就说明,民间财富找不到一个适合的投资渠道。最后,大量热钱只能涌向房地产,弄得房价虚高,天怒人怨。做P2P金融,就是要把巨额民间财富引导向真正有需求的产业。”

“是啊。”王诚点头说,“拿到借款后,贝尔斯登的高管还高兴过一下,认为企业的现金流本来问题并不大,又得到了300亿美元借款,自此稳如泰山了,他们甚至准备好了一季度的预盈公告。不曾想,就是这笔300亿的借款,成为压垮贝尔斯登的最后一根稻草。”

袁瑞朗又说:“过去,小微贷款因其成本过高让银行敬而远之,但是在互联网时代这一切将发生根本性改变,有效的技术手段为满足庞大普通个体的金融需求提供了可能。银行不愿意做的事情,P2P金融可以去完成。目前,全世界最成功的平台是美国的Prosper。我的目标,就是创建一个中国的Prosper。”

方玉斌接着说:“美联储借款的消息,被许多人理解为坐实了传言。你看,美联储都出手了,还敢说贝尔斯登没有遭遇流动性危机?仅仅一个晚上之后,市场出现恐慌性挤兑与抛盘。那些原本心中没底的做空机构,一个个也抡圆了膀子,砸下真金白银,大举做空贝尔斯登。公司股价一溃千里,从48美元跌到2.5美元,几天之后,贝尔斯登管理层就面临二选一的抉择:要么破产,要么出售股份。到了3月底,贝尔斯登不得不被摩根大通收购。”

“没错。”袁瑞朗点头说,“咱们都知道,P2P的英文是Peer-to-Peer,就是个人对个人,P2P金融指个人与个人间的小额借贷交易。这种模式的本质其实就是一个互联网平台,通过网络一端对接有小额借款需求的人,一端对接有理财需求的人。拆成两半就是一个理财平台加上一个小额贷款平台。”

王诚笑着说:“一条谣言,竟然击垮了曾经的全球大投行。况且咱们说余飞的现金流出了问题,还不是谣言,而是确凿无误的事实。这就叫趁他病要他命!”

“你说是P2P金融?”方玉斌问道。

方玉斌点了点头:“众口铄金,何况余飞口袋里已经没有金子了。”

袁瑞朗笑着说:“互联网金融大致有五种模式,我排除了四种,自然是做最后一种了。”

王诚说:“余飞的大本营就在滨海,而在滨海商界,想让一条消息不胫而走,我们有的是办法。”

方玉斌问:“你说了四种互联网金融的模式,都被一一排除了,那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6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袁瑞朗微笑着说:“所以,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打算去做。”

夕阳西下,香港天星码头驳船停靠处人头攒动。

方玉斌摇了摇头:“这种模式没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传统金融企业在网上开个淘宝店而已,把线下交易搬到线上。”

当人们鱼贯登上驳船后,驳船缓缓驶离码头。几分钟后,驳船会靠近一艘停泊在维多利亚港的邮轮。游客接踵而出,不一会儿,就都身处这艘名叫海星号的邮轮的甲板上了。甲板上除了潮湿的海风,分明还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与兴奋交织而成的情绪。

袁瑞朗又说:“互联网金融的第四种模式,就是互联网金融门户。金融企业直接在互联网平台上销售产品,比如淘宝理财之类,客户通过网络查询、了解、购买各种理财和保险产品。与原来的线下购买相比,网络理财、保险更加便捷、透明,门槛也相对降低。”

晚上8时30分,海星号启动,它将离开维多利亚港,朝大海的深处驶去。随着广播提醒,部分游客从邮轮的客房走出,到达位于5层的夜总会,那里将会有一场歌舞表演等待着他们。

“在我看来,搞虚拟电子货币风险很大。”袁瑞朗说,“搞不出影响则罢,真弄出点动静,会面临异常严厉的政策监管。像比特币早期只是在线商户使用,后来线下实体商户也开始接受,还有兑换的比例。但虚拟货币可能对货币体系产生冲击,有些国家直接宣布其非法。”

时针与分针在表盘上慢慢推进,躁动的气息越发强烈。夜总会里灯光闪烁,歌声雷动。而同在5层的另一边,已陆续有人结伴成群排队等候在“游乐场”门口。

方玉斌扳起手指头,数了起来:“国外的比特币、亚马逊币、Facebook币,国内的QQ币,都属于此类。”

汽笛一声长鸣,邮轮终于停止不动。与此同时,夜总会里也曲终人散,人流从几个地方汇到一起,朝“游乐场”方向涌动。

袁瑞朗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互联网金融的第三种模式,就是虚拟电子货币。虚拟货币是一种计算机运算产生或者网络社区发行管理的网络虚拟货币,可以用来购买一些虚拟的物品,比如网络游戏当中的衣服、装备等,只要有人接受,也可以使用虚拟货币购买现实生活中的物品。”

9时30分,“游乐场”的大门准时开启,一夜狂欢即将开始。

“你说得没错。”袁瑞朗说,“众筹这种模式情怀可嘉,但经济效益不怎么样。就连Kickstarter最近也宣布,将平台改组为公益公司,永远不追求将公司出售或上市。所以,别人有兴趣尽管去做,反正我不打算涉足众筹这一块。”

海星号船高六层,排水量上万吨,是一家设备齐全、服务一流的海上五星级酒店。核心部分毫无疑问是位于5层的“游乐场”——赌场。这艘驰名港澳乃至整个东南亚的公海赌船,自投入运营以来,已接待过数十万来自世界各地的赌徒。

对于众筹模式,方玉斌也研究过,他说:“这种模式很有情怀,不过跟中国的法律似乎有冲突。因此,国内的众筹网站只能在夹缝中找机会,不太可能做到Kickstarter那种高度。比方说吧,在国内,如果作为公募,股东人数不能超过50人,不得向非特定人群募资,不得承诺回报,如果是私募基金还要至少100万以上的起点。”

海星号每天自维多利亚港驶出,航行至公海后抛锚停下,赌船上的“游乐场”也会在此时开门营业。经过一夜豪赌,“游乐场”在次日清晨歇业。赌船拔锚起航,驶回香港。

袁瑞朗举例说:“有一款叫作《莎木2》的单机游戏销售成绩不理想,投资方终因收益问题无限期暂停了续作计划,但制作人铃木裕一直在为《莎木3》项目重启计划努力。通过Kickstarter众筹平台,这款游戏筹募到650万美元,创下了该网站当年最高众筹金额纪录。”

由于驶到公海的“三不管地带”,赌船不必交纳赌税,不需政府授权,不受法律限制,不在警方监管范围内。对于赌博近乎痴迷的余飞,就是这艘赌船的常客。他曾经说过,比起中国澳门、新加坡那些豪华赌场,自己更喜欢赌船的环境。“在公海中纵情豪赌,会有一种下了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的心理暗示。”

袁瑞朗聊得兴起,续上一支烟:“互联网金融的第二种模式就是众筹融资。这种模式的意义不仅在金融创新本身,更在于对传统金融领域和金融业态提出的挑战。其核心逻辑就是,在互联网上通过大众来筹集新项目或开办企业的资金。如今全世界最成功的众筹平台是美国的Kickstarter,这个平台在国内知名度不高,以至于连个正式的中文译名都没有。”

近来,尽管千城停牌的消息令公司的资金链出现紧绷,但余飞并没有太过焦虑。那么多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他笃定这一次依旧会吉星高照,涉险过关。

方玉斌同意袁瑞朗的分析,说:“第三方支付已经是一个寡头市场,新人没有胜算。即便从投资人的眼光看,也不会去投这一类公司。”

赌船上的“游乐场”大厅有上千平方米,里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赌博设施,包括“二十一点”“大小”“百家乐”等,而在外围则零散安置着麻将台与老虎机等电子博彩机器供单人娱乐。

袁瑞朗接着说:“第三方支付市场大局已定,纵然现在进入,最多成为N小中的一员,没有多大发展空间。所以,咱们就看个热闹。”

“游乐场”开门营业后,赌客们蜂拥而入。十来张墨绿色桌子的中间,分别整整齐齐地站好了三名荷官迎客。一侧两名,负责往左右分码,面前是筹码盒;另一侧的一名荷官负责派牌。相较于陆地上的大型赌场,赌船上的“游乐场”规模并不算大。因此,对一些有备而来的赌客而言,抢占位置变得至关重要。

袁瑞朗说:“第一种模式就是第三方支付平台,简单来说,就是第三方支付企业在收付款人之间作为中介机构提供网络支付、银行卡收单以及其他支付服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支付宝,这也是最为国人熟悉的互联网金融模式。第三方支付是互联网金融的利器,但是这个利器很砸钱,门槛很高,生存概率很低。如今市场有200多家,我估计最后能活下来的互联网支付公司不会超过20家。市场最终是赢家通吃,不出预料,应该是一大、二中、N小的格局。一大铁定是支付宝了,只要它不犯错,没人能比得了它。二中,一个会是微信支付,另一个嘛,目前有好几家在竞争,就看谁笑到最后。N小,就是那些依附于特定垂直型市场的支付模式,捆绑式应用的支付流程系统,会有十几家。”

当然,余飞这样的VIP客人,不用为抢位置发愁,他甚至不会挤在熙熙攘攘的大厅。余飞的战场,是在大厅楼上的贵宾室。那里,才是他心仪之所在。

聊到自己即将投身的火热行业,袁瑞朗兴致很高,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互联网金融是依托于虚拟支付平台、云计算、社交网络及搜索引擎等互联网工具而产生的新兴金融模式,让理财行为从传统的柜台操作过渡到虚拟的互联网上。互联网金融模式很多,咱们不妨一个个来说。”

登上邮轮后,余飞在房间内小憩了一会儿。直到晚上10点过后,他才走出房间,乘坐直达电梯来到赌船的贵宾室。

互联网金融是一个近来很热门的概念,方玉斌也颇有关注。他说:“互联网金融的门类很多,你准备做哪一块?”

贵宾室内,客人围坐一周,桌上摆着长方形的大额筹码,一摞摞高叠着,身着制服的荷官优雅地将牌派到每个玩家面前。余飞并没有上到赌桌,而是静悄悄地坐到房间东北角。他跷起二郎腿,全神贯注地看着数米之外牌桌上的风云变幻,还不时端起杯中的大红袍抿上一口。两名保镖犹如两座铁塔一般,耸立在余飞身旁。

袁瑞朗说:“做互联网金融。”

他此刻正在玩的,是一种叫“托底”的赌局。所谓“托底”,是指本人并不参加台面上的赌博,而是在台下加赌。如果台上的赌客输了10万,那么就得再多输给“托底”的人10万;如果台上的赌客赢了10万,就可以从“托底”人那儿多赢走10万。“托底”是赌场内的潜规则,完全靠赌客之间的信誉。余飞今天的运气不错,短短两个多小时,就赢了上百万。

方玉斌终于明白,袁瑞朗既是关心自己的处境,更是相邀共同创业。他当然感谢袁瑞朗的盛情,不过自己已在王诚那里找好出路,实在没必要另觅他途。方玉斌也很感兴趣,在投资圈打拼多年的袁瑞朗,这一次自立门户有何具体规划,便问道:“你想做什么行业?”

当时钟指向深夜12点时,广播再次响起,船上的自助餐厅准备了中西荟萃的可口消夜,客人们可以免费享用。心情大好的余飞站起身,说:“走,先把肚子填饱。”

袁瑞朗接着说:“你如果在荣鼎顺风顺水,我也不好意思打搅。但现在费云鹏摆明对你起了疑心,干吗还留在那里?玉斌,不如咱们联手,一起闯出一片天地。”

进到餐厅,余飞夹了几块点心,美滋滋地吃起来。此时,一名戴着眼镜、穿黑色西服的男子坐到他对面,一脸殷勤地说:“老板,今晚你的手气可不错哟。”

袁瑞朗点了点头:“你也知道,我以前供职的创投基金主要由叶云来等人投资。这些年基金业绩不错,股东对我也很信任。但我总觉得,替别人赚钱,不如自己出来干。咱们做投资这么久,一直在场外当教练,也该下场暖暖身,真正当一回运动员。靠着咱们的投资与扶持,多少创业者飞黄腾达,咱们亲自操刀,难道会不如他们?”

余飞觉得此人面熟,一时却又叫不出名字。男子自报家门:“我是船上的业务经理小乔,以前替老板服务过。”

“你辞职了?”方玉斌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显得有些讶异。

余飞点头说:“我记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袁瑞朗说:“上个月,我已经辞职了。”

小乔说:“我看老板今天手气不错,要不要趁手红,打灯笼,玩点更刺激的?”

方玉斌托着下巴:“怎么走?去哪儿?”

“有什么刺激的?”余飞问。

袁瑞朗又说:“费云鹏现在只是削你的权,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谁也说不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非之地,当走则走。”

小乔说:“有几个大老板,觉得船上的游戏太没劲,准备凑一桌德州扑克。老板要不要加入?”

袁瑞朗抖了抖烟灰:“从你的表情我就能看出来,你近来处境微妙,心里藏着事。不过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但有些事,与其走一步看一步,不如早做打算。”

对于德州扑克,余飞向来很有兴致,并自认为牌技超群。他说:“可以呀。什么时候玩,我也加入。”

方玉斌苦笑着说:“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今晚。”小乔说,“此前一直想玩,却找不到够实力的人。你肯加入,人数就够了。”

听了袁瑞朗的话,方玉斌心中不免自嘲:我在费云鹏手下被重用,许多人都瞧出了破绽,偏偏自己当初还沾沾自喜,浑然不觉。这是当局者迷,还是利令智昏?

“就在船上玩?”余飞问。

“只怕防不胜防呀。”袁瑞朗说,“你和费云鹏的过节,我可是清楚。他竟然重用你,一开始我就觉得里面透着一股邪味。如今的事态发展,证明我的预感没有错。”

小乔摇头说:“船上的环境太嘈杂,我们安排了一艘私人游艇。一会儿咱们直接上那条船,那里很清净,服务也是一流,发牌的都是金发碧眼的美女。”

方玉斌佩服袁瑞朗的洞察力,更感激他对自己的关心,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实在不便吐露。他点头说:“有些事情,我会有所防范。”

“好啊。”余飞的兴趣被勾上来。

袁瑞朗跷起二郎腿:“在这种敏感时期,费云鹏突然收权,我总觉得不寻常。”他加重语气道:“玉斌,不可掉以轻心呀。我早就提醒过你,费云鹏玩起权术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尽管夜色漆黑,但大功率的照明设备依旧让余飞一行顺利登上游艇。游艇上的装潢果然奢华异常,一起上船的有好几人操山西口音,想必是煤老板。游艇开足马力,在大海上航行,艇内的牌局也如约上演。

方玉斌抿了一口茶:“对这些事,我倒没太在意。”

不过刚过了几十分钟,游艇突然停下,艇上的灯也全部熄灭。一艘孤船,漂泊在茫茫大海,众人一片惊骇。余飞心里咯噔一下,这该不是一条黑船吧?

袁瑞朗的表情却很严肃:“我好歹在荣鼎待过那么长时间,给我通风报信的人还有几个。”

又过了一阵,灯重新亮起来,小乔走进舱内,连声说着抱歉:“游艇的发电机出了点小故障。现在在用备用机组发电。”

方玉斌笑了:“袁总,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有个山西老板大声说道:“没什么大碍吧?”

“不对吧。”袁瑞朗摇着头,“我可是听说,伍俊桐出任领导小组组长,而且他一接手,就把之前的政策推翻,要求荣鼎上下对此事保持沉默,这可和你当初力挺千城管理层的态度截然不同。”

“没事。”小乔说,“艇上的机械师说,电力系统已经恢复没有问题。只是刚才那一下,把发动机里的一个部件导航仪器烧坏了。不过短则几小时,长则半天,就能修复。”

这只是荣鼎内部的分工调整,从未对外披露,袁瑞朗的消息还真灵通。方玉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最近千城的股权大战纷扰不断,费总出于大局需要,让总部直接介入也是正常。”

立刻有几人吼起来:“发电机导航坏了,我们怎么回岸上?”

袁瑞朗说:“千城集团一直是荣鼎创投负责的项目,我怎么听说,费云鹏在海外遥控指挥,把这项权力收归总部了?”

小乔一脸尴尬,说:“机械师说了,他们会加紧抢修。没有导航船就像无头苍蝇,与其乱窜,不如等仪器修复之后返航。”

方玉斌对红丝绒蛋糕不感兴趣,他嚼着一块普通的英式松饼,说:“你怎么会这么问?”

“能修好吗?”余飞关切地问。

服务员把茶点端了上来。红丝绒蛋糕是20世纪20年代纽约华尔道夫酒店的经典招牌甜点。蛋糕以甜菜根汁与可可粉天然加色,各层之间采用香草奶油覆盖。如今,这道甜点也跟随华尔道夫酒店来到上海。袁瑞朗拿起一块红丝绒蛋糕,一边品尝一边说:“玉斌,今天找你来就想问一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一定能。”小乔拍着胸脯保证。

外滩华尔道夫酒店始建于1910年,是当时上海最豪华的俱乐部——上海总会。2010年,华尔道夫酒店入主,在档案图片和历史记录的帮助下精心复原了这栋历史建筑,并配备了当代最奢华的设施。酒店内的浦江汇茶室,摆放着天鹅绒沙发和古色古香的瓷器柜,有一股浓浓的怀旧气息。偌大的茶室内,只有12张桌子,而且只有原价享用下午茶才能进入浦江汇,其余持有折扣的宾客通通被赶到了大厅或者走廊上。

余飞说:“出了这档子事,只能等一等了。把电话给我,给岸上的人通报一声。”

位于外滩的华尔道夫酒店,其精致的下午茶闻名沪上。对于曾留学海外、追求生活品位的袁瑞朗来说,将会面地点安排在这里,很符合自身品位。

余飞所说的,自然是海事卫星电话。普通手机到了大海,早已没了信号。小乔却摇头说:“艇上原本装备了卫星电话,这次出航却没带上。本想着就一晚时间,没带那玩意,不料却出了意外。”

第二天下午3点,方玉斌准时来到华尔道夫酒店内的浦江汇茶室。袁瑞朗早已帮他点好西湖龙井,自己要了一杯印度大吉岭茶。

众人抱怨起来,余飞忍不住骂道:“连个卫星电话都不带,搞什么鬼,还他娘的说什么豪华游艇,服务一流!”

袁瑞朗却卖起关子:“见面再聊。”

艇上工作人员忙着抢修,赌客们陷入了焦躁的等待。更要命的是,这一等就是几十个小时,眼看日出日落,日落又日出,船却趴在原处一动不动。余飞一开始还骂骂咧咧,到了第二晚,唯恐设备修不好,一个人蜷缩在舱内,像霜打的茄子。

“到底什么事?”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方玉斌尽可以直截了当地发问,用不着客套。

又一轮旭日升起,好消息传来,设备修复了。所有人欢呼雀跃,游艇开足马力,朝陆地驶去。下船后,小乔一个劲赔不是。余飞又精神起来,训斥道:“这艘破船,耽误老子两天时间。你们这么做生意,迟早得他妈关门。”

袁瑞朗说:“那就明天下午,咱们见一面。”

小乔送走余飞后,转身便拿起手机,拨打出去:“董哥,按你的吩咐,事情都办妥了。”

“今晚不行。”方玉斌说,“我还在北京,回上海赶不上饭点了。”

电话那头说道:“辛苦了!回来之后,我会好好慰劳弟兄们。”

“在哪儿呢?晚上一起吃饭。”袁瑞朗说。

这位董哥,正是当初因为绑架华守正,在江州栽了大跟头的董劲松。他这个混黑道的,在江州被人结结实实修理了一回。原本打算金盆洗手,这一回不得已重操旧业,实在是有人情债要还。

方玉斌刚走进机舱,手机便响起来。打来电话的是袁瑞朗,两人有段时间没联系了。方玉斌接通手机,说道:“袁总,什么事?”

董劲松接完电话以后,又拨通了方玉斌的手机。他客气地说:“方总,你吩咐的事,我都办妥了。”

对于费云鹏与伍俊桐的算盘,方玉斌自然一清二楚。此次赴京参加会议,形式远大于实质,方玉斌认认真真地走起过场,在会议上踊跃发言。不过他的发言,都在称赞总部决策英明,成立领导小组时机得当,对于下一步的工作几乎不置一词。伍俊桐一宣布散会,方玉斌便立刻动身赶往机场,急着回到上海。这个地方,他已不愿多待一刻。

方玉斌道谢之后,问道:“没出什么纰漏吧?余飞人没事吧?”

提醒旅客登机的广播响起,方玉斌从休息室的座位上站起,伸了个懒腰。这一次来北京,他是以副组长身份参加领导小组会议的。伍俊桐回国后,立刻成立起领导小组,他身兼领导小组组长,大权收归总部,方玉斌则被封了个副组长。

董劲松说:“姓余的毫发无伤,已经送回岸上。”顿了一下,董劲松又说:“你弄这么一出,究竟为什么?”

4 投资人观察一家公司,一看行业,二看团队,三看模式

“这个你就甭管了。”方玉斌笑起来,“总之,这回要好好谢谢老哥你。”

伍俊桐笑起来:“赵小轻在你面前,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放下电话,方玉斌摸出一支烟点上。眼看大功告成,他的心情却有些复杂。那天在王诚的办公室,当对方说出用传言整垮余飞的计划时,方玉斌便想到,可以利用余飞好赌的弱点,将他困在海上。传言满天飞,余飞却连辩解的机会也没有,外面的人也联系不上他。这一来,所有人对传言更会深信不疑。想当初,余飞不是用赌场被困做幌子,骗自己给杨韵汇款吗?今天,就让你真被困一回。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现在只需两边敷衍着。”费云鹏又说,“今天之所以让你提前到前台等着,和赵小轻打个照面,就是告诉她,你的事我正在办。这不,急着把伍俊桐从国内召来了!但是,姿态归姿态,到底怎么做,却由不得她。”

不过当天,方玉斌却没有说出这个计划。他仍在犹豫,这样做是否阴损了一点?行走江湖,谁都会用点手段,但方玉斌素来告诫自己,要使阳谋,少玩阴谋,更不能突破底线。用这样的手段修理余飞,难免为人所不齿。

伍俊桐这既算建议,更是马屁。费云鹏笑了笑说:“回国这件事,还得缓一缓。越是两边杀得刀刀见骨,我越要躲得远远的。战况越激烈,我手里的筹码才越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方玉斌虽然吃里爬外,对我却未见得是坏事。之前赵小轻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好长时间不和我联系了。方玉斌这么一闹,她不是乖乖上门搬救兵?既然有求于我,是不是就得往我碗里多放一块肉?”

思前想后,方玉斌迟迟下不了决心。直到佟小知受伤的面孔浮现在脑海,他才咬牙决定,对余飞痛下杀手。为了咱们之间的事,居然连对你一往情深的佟小知都不放过,余飞你还算个人吗!余飞呀余飞,对你我只能破例一回,其实这也不过是孔夫子的教诲而已: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伍俊桐说:“第二件事,我觉得费总应该尽快回国。如今形势风云变幻,没有你坐镇,谁也掌不了这个舵。”

那一厢,被狠狠折腾了一通的余飞,气急败坏地回到办公室,见人就是一通火。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杨韵却急匆匆赶来:“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满世界的人都在找你。”

费云鹏说:“刚才你说有两件事,另一件是什么?”

余飞点燃一支烟,又把打火机用力扔在办公桌上:“别提了,运气背到家了。”他大口吸着烟,说起此番经历。

“高,实在是高!”伍俊桐忙不迭地送上奉承。

“不对吧?”杨韵坐下来,从余飞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自个儿点上,“我怎么觉得,你十有八九中了人家的道。”

费云鹏说:“领导小组设在北京总部,方玉斌在上海,重大决策插不上手。再说有你当组长,他这个副组长,翻不起什么风浪。让他进入领导小组,既是挂个名,也是给王诚一个面子。未来需要这小子在我和王诚之间穿梭,更能名正言顺。”

“什么意思?”余飞问。

“让他当副组长?”伍俊桐不明白,费云鹏为何把一个已经投靠别人的叛徒塞进这个要害机构?

“就在你不见踪影这两天,外头出了大事。”杨韵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条消息,说余飞的资金链断裂。这消息越传越广,每天我都要接好多电话,全是向我求证的。”

费云鹏又说:“这个领导小组,也要把方玉斌吸纳进来。领导小组的组长由你来当,给方玉斌一个副组长干。”

杨韵吸了一口烟,又说:“打来电话的人,都说要见你。可在这关键时刻,你却不见了。这一下,外面的传言更是满天飞,有人说你跑路了,有人说你被纪委抓走协助调查。还有些传言讲得有鼻子有眼,说亲眼看见你男扮女装,打算用假护照从机场出境,结果被拦下来了。”

费云鹏今天第一次对伍俊桐露出笑脸:“是个办法,既把权力收回了总部,牢牢控制在我们手中,又让旁人无话可说。当初丁一夫应付金盛集团危机时,用的不也是这一招?”

“扯淡!”余飞气得一拍桌子,“都是一帮吃饱了撑的家伙,编出这些鬼话。”

尽管疏于业务,但对于权斗这一套,伍俊桐还是一点不含糊。脑筋一转,他说道:“荣鼎创投总经理的位置,暂且给方玉斌留着。只说股权之争事关重大,总公司必须直接过问,不妨在北京成立一个专门的领导小组统筹负责。这样堂而皇之地把权力收上来,方玉斌再也沾不到边,外面也不会有闲言碎语。”

“话是鬼话,但信的人可不少。”杨韵说,“不要说外头那些人,公司里好多员工私底下也在传,老板是不是跑路了?”

费云鹏点了点头,说:“留着方玉斌也还有点用处。阴差阳错之间,他已经成为我和王诚之间最好的一条沟通管道。如今我们两人不便碰面,留下这条沟通管道,能派上用场。王诚宣布停牌后,我就派方玉斌去了解情况。王诚心里一定明白我的用意,他有什么话,不妨通过方玉斌转达给我。”

余飞简直是怒不可遏:“这种员工,发现一个开除一个,绝不手软!”

“你的意思,要做到不动声色,只缴方玉斌的枪,却留住他的人头?”伍俊桐问。

杨韵哼了一声,说:“你想开除哪个员工随你便,但那些债主怎么应付?最近这两天,银行的、信托公司的,全堵到门口来了。”

费云鹏把玩着茶杯盖子:“王诚与方玉斌也是算准了这一点,知道我不会立刻拿人开铡,才有恃无恐。”

余飞说:“不过才两天不现身,至于这样吗?回头我公开露面一下,让他们都放心。”

费云鹏点头说:“方玉斌不能继续用下去,但也不能硬来。马上摘掉方玉斌的乌纱帽,无异于让外人看荣鼎笑话。方玉斌多次表态力挺千城管理层,此时罢他的官,会让外界以为荣鼎和华海是一路人,对我们也未见得是好事。”

“事情可没这么简单。”杨韵说,“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总得跟外面说清楚吧。你不能说自己困赌船上了吧!更要命的是,银行是上门要债的,咱们账上真是没钱。”

伍俊桐接着说,“至于咱们的应对之策,我觉得有两件要紧事。第一件,就是立刻剥夺方玉斌的权力。千城的事,再不能交到他手上。”

杨韵接着说:“前段时间,为了做千城的股票,砸进去的钱不少。千城宣布停牌,钱套在里面动弹不得。如果外头不逼债,咱们拆东墙补西墙,勉强还能应付。关键是有人故意放消息,加之你连续两天不见踪影,一下子搅得人心惶惶。债主一拥而上,这资金链可真挺不住了。”

“没错。”好不容易得到费云鹏的认可,伍俊桐总算松了一口气,也有了继续献计献策的勇气,“千城停牌早在众人预料之中,算不上什么撒手锏。两边都还藏着后手,接下来这出戏一定会越来越精彩。”

余飞越想越不对劲。记得在艇上时,小乔给过他一张名片。他掏出名片,拨出电话,却传来关机的提示音。余飞心里大呼不妙,看来自己真是上了一艘索命的黑船。

“关于日德兰海战,美国报纸有过经典论断——囚犯痛殴了狱卒,却还关在监狱里。”费云鹏说,“无论德国海军如何英勇,但从战略层面分析,英国人才是胜利者。而王诚,不过是那个痛殴了狱卒的囚犯。”

“还有一件事,给你提个醒。”杨韵又说,“咱们公司财务部的老汤,最近似乎和千城公司的人走得很近。每天来到办公室,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种时候,他怎么会和千城公司的人搅和到一块儿?”

费云鹏接着说:“海战开始后,德国军舰的优良设计以及舍尔上将出神入化的指挥,一次次创造了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打得皇家海军满地找牙。海战结束后,英国舰队损失11万吨,德国舰队损失6万吨。但英国人毕竟家底厚实,遭遇如此重大的损失,还有预备队补上来,继续封锁住了德国海岸线。而德国人一次海战就元气大伤,从此再也不敢出海。”

“老汤不会有问题吧?”余飞说,“他是我从老家带出来的,说来跟我还算得上表亲。”

费云鹏说:“一战开始后的两年半时间里,英国凭借海军优势对德国实行海上封锁。英国的主力舰队像一条看门狗蹲在斯卡帕弗洛港,死死盯住德国的公海舰队,使其多半时间困在威廉港和不来梅港。随着陆战陷入僵局,德国统帅部认为,必须突破英国人的海上封锁,让德国舰队前出大西洋,才能扭转颓势。”

“这个节骨眼上,防人之心不可无。”杨韵说。

“判断一场战役的成败,一定是从战略着眼,而非战术细节。”费云鹏又开始引经据典,“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日德兰海战,关于谁才是海战胜利者,百年来一直争议不断。但在我看来,这是再清楚不过的。”

形势之严峻,令余飞大吃一惊。不过才两天时间,自己似乎已来到悬崖边上。几分钟后,余飞掐灭烟头,说:“给曹伯华打电话,说我有急事,立刻要见到他。”

“你还不算太糊涂,终于说对了一件事。”费云鹏难得肯定了伍俊桐一次,“王诚策反方玉斌成功,乃至于制造荣鼎与他联手的假象,只能算战术上的成功,但在战略上,他依然处于被动。如你所说,华海才是货真价实的大股东。”

7 他真有拉上所有人陪葬的本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见死不救

伍俊桐鼓足勇气,说:“我觉得吧,别看王诚、方玉斌闹腾得欢,主动权依旧在赵小轻手里,毕竟,华海如今才是千城的最大股东。”

余飞高亢尖锐的怒吼,在整个走廊回荡。尤其是他将玻璃茶杯狠狠砸向地板的声音,把曹伯华的女秘书吓了一大跳。她探出脑袋,想看一看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此前一直隐忍的曹伯华,见到女秘书仿佛找到了出气筒,他拍着桌子大吼:“看什么看!”女秘书吓得花容失色,赶紧坐回办公椅上。

“现在的局势很清楚了。”费云鹏说,“方玉斌已经同我离心离德,甘愿上了王诚的贼船。下一步,咱们如何应对?”

又过了几分钟,余飞怒气冲冲地离开曹伯华办公室。上楼来找大哥汇报工作的曹仲华,刚好迎面撞上余飞。尽管心知肚明,但还得装模作样地说:“老余,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

“是,是!”伍俊桐真想给自己一耳光,是不是被费云鹏给训蒙了,居然口不择言,说什么兴师问罪?

“少在老子面前演戏。”余飞像一头暴怒的独角兽,“出了什么事,你去问你哥。我还是那句话,老子翻了船,谁都没好日子过。”

费云鹏白了伍俊桐一眼:“赵小轻的确坐不住,但到我这儿来问罪,她既没这个胆子,更没有资格。”

曹仲华脸上依旧挂着笑容:“消消气,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走,去我办公室说。”

伍俊桐附和道:“局势突变,难怪赵小轻坐不住了,跑到民丹岛来兴师问罪。”

“不去。”余飞不打算给谁留面子,“一来和你说不着,二来也没这闲工夫。我是快完蛋了,得急着回去给自己做好棺材。不光做一副,老子还得多做几副,要死一块儿死!”撂下这句话,余飞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一招狠毒呀!”费云鹏重新开口,“方玉斌入场抢筹,还有王诚宣布停牌,所有人都会以为,荣鼎和王诚站到了一起,要力抗华海。”

曹仲华走进大哥的办公室,见到地上的玻璃碴与茶叶,赶紧让秘书进来打扫。刚才还跳脚大骂的曹伯华,这会儿又对秘书和颜悦色,并主动道歉:“没控制住情绪,你多担待。”

方玉斌的报告,纵然其心可诛,却是认认真真说假话,踏踏实实走过场,让你抓不住把柄。保住大股东这话,费云鹏的确说过,难道还能因此去责怪方玉斌?这个臭小子,竟然让我尝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没事,老大。”秘书知道曹伯华的秉性,知趣地说道。其实不光秘书,公司上下都晓得,曹伯华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发火的时候地动山摇,火发完了,又会和风细雨地关怀属下一番。你可以说他起于草莽,缺少教养,也可以说他直来直去,性情中人。总之,在他的言传身教之下,华海形成了一套狼性十足的企业文化。

费云鹏将身子往沙发上一靠,陷入了沉思。与赵小轻结盟,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因此,在华海举牌千城的过程中,自己一面按兵不动,一面还得装装样子、打打官腔,在内部会议上说些尽力确保最大股东地位的漂亮话。不拨一分钱,却要守住大股东地位,这话只能骗鬼!可没想到,方玉斌还有他背后的王诚竟然比鬼还精。人家将计就计,来了个假戏真唱,让你哭不得,笑不得,恼不得,怒不得。

待秘书离开后,曹仲华坐到沙发上,无奈地苦笑:“刚才在走廊碰见余飞,他气呼呼的,说要拉上所有人一块儿去死。”

费云鹏叹了一口气:“方玉斌终归和我不是一条心,用他不过是权宜之计。因此一开始,瞅着你去整他,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是我大意了!没想到你弄巧成拙,把方玉斌彻底给逼反了。”

“这是气话,当不得真。”曹伯华冷笑一声,“他真有拉上所有人陪葬的本事,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见死不救。”

“这就说得通了。”费云鹏说,“赵小轻打算吞下千城,余飞正是马前卒。你和他沆瀣一气,不是逼着方玉斌去投靠王诚吗?”

对于如今的结局,曹家兄弟不感到意外。曹仲华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余飞在劫难逃了。这小子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还是觉得有愧于他。”

此刻的伍俊桐,不敢再有一丝保留。他答道:“这事是我和余飞一起商量的。”

曹伯华把脚抬到茶几上,又把皮鞋里的红布鞋垫拿出来,在椅子扶手上拍了几下:“正因为有愧,刚才他骂骂咧咧的,我也一直忍着,没和他计较。但目前这局势,谁也帮不了他。”

自己这个心腹,机灵劲可比方玉斌差远了。费云鹏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是问,参与这个计划的,还有谁?”

曹仲华若有所思地说:“要不把之前说好的那笔钱,按约定打给他?毕竟咱们有言在先。”

“谁?”伍俊桐一脸木讷,不明白费云鹏问话的意思。

“钱又不是我的,我当然不介意。”曹伯华苦笑道,“可问题是赵小轻不答应。人家说了,现在每一笔钱都要用在刀刃上。像余飞这种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不值得浪费任何资源去抢救。”

“还有谁?”费云鹏追问道。

曹氏兄弟口中的这笔钱,的确是当初与余飞的约定。股权大战之初,赵小轻、曹伯华都想到了,王诚会使出停牌这一招,他们也未雨绸缪做了防备。

伍俊桐既羞愧更惊讶,没想到远在海外的费云鹏,对于荣鼎发生的一切,竟是了如指掌,洞若观火。

抢筹大战中华海使用的资管计划,杠杆率如此之高,并非是自身资金实力羸弱不堪,而是有意识地把精锐掩藏起来。对手摆明了设下埋伏圈,自己当然不会傻不愣登地一头扎进去。赵小轻的盘算是,让小部队突前,同时保留一支规模庞大的预备队。当王诚的包围圈合拢时,再把预备队投进去。凭着这些主力资金,双方尚可大战三百回合。

费云鹏缓和了一下语气:“老人家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你要和方玉斌斗,也没什么错。丢脸的是,你没斗赢人家。”停顿一下,他接着说:“最后,你的把戏被人拆穿,甚至自己的把柄也被人家抓到,只好偃旗息鼓了吧?”

从目前来看,这一招颇为奏效。千城股票停牌后,王诚所期盼的华海资管计划爆仓的局面,迟迟没有出现。庞大的预备资金,通过苏浩所掌控的大安人寿这条稳固的资金渠道,源源不断流入曹伯华手中。手中有粮,心头不慌。你王诚不是要打持久战、消耗战吗?奉陪到底!

费云鹏的怒吼,听在伍俊桐耳里犹如五雷轰顶。若不是手扶着木椅,大概他已经跪倒在地,亲自为费云鹏上演一幕跪式服务。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鬼迷心窍,我对不起你。”

甚至对于曾冲锋陷阵、立下过功劳的余飞,赵小轻也并非全然不顾。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她就为余飞准备好了一笔应急资金。当然,赵小轻的钱始终有个软肋,就是来路不清,无法通过正规银行光明正大地调拨。为余飞准备的资金,也是绕了地球好几圈,最后才进入位于滨海的一家信托投资公司的户头上。一旦千城停牌,余飞的资金链出现问题,这笔资金还可以顶上一阵子。

“还在扯淡!”费云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方玉斌哪里嚣张了,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不是一时糊涂,而是鬼迷心窍,分明是瞧上了荣鼎创投总经理的位置。”

正因为早早得到这个承诺,余飞对千城停牌才处变不惊,依然去赌船上逍遥快活。但不承想,计划赶不上变化。一连串的变故,让余飞的如意算盘顿时落空。

伍俊桐吓得双腿发软。隔了一阵回过神来,又哭丧着脸说:“费总,是我一时糊涂。我看方玉斌太嚣张,想教训他一下。”

先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在千城停牌前后,股指来了一波大跳水。对于余飞这样在股市混饭吃的人,难免受到波及。大笔钱被冻结在千城的股票里,其他坐庄的资金也在暴跌中不同程度受损。

沉吟半晌,费云鹏以一道异常锐利的目光盯住伍俊桐:“怎么,你现在当了副总裁,在我面前也不说实话了?”

更要命的是,那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传言以及自己关键时刻的失踪,让各路债主纷纷上门。潮水猛然退去,光屁股立刻显出原形。当余飞拿不出还债的资金时,无疑坐实了传言,债主们慌作一团。如此恶性循环一番,余飞的资金链瞬间崩塌,传言就此成了预言。

“没有,没有!”房间内冷气强劲,伍俊桐背上的汗却越来越多。

原先按照正常情况准备的应急资金,已经不足以帮助余飞脱离险境。既然盆里的水救不了火,索性不泼出去。赵小轻当机立断,把这笔资金调走另作他用。她还在电话中反复叮嘱曹伯华:“余飞败局已定,如今的关键是不能把火引到我们这儿来,不能因为他连累大伙。”

“陷阱!”费云鹏鼻子轻轻一哼,“是你设下的吧?”

办公室里,曹伯华把鞋垫塞回皮鞋里,对弟弟说道:“余飞本来只是一枚棋子,赵小轻对他早就留了一手,许多事的内情他压根不清楚。余飞再怎样乱咬,都伤不到我们。这小子也知道自己手里没有筹码,所以才气急败坏。”曹仲华摇着头:“也怪他不争气。关键时刻掉链子,玩什么失踪?”

伍俊桐赶紧说:“照片是真的,但经过调查,当时方玉斌被人下药,那是一场陷阱。”

曹伯华说:“余飞告诉我,他是着了别人的道,在海上漂了几天。”

“照片我看过,拍得清清楚楚,怎么说捕风捉影?”费云鹏追问道。

“下手的人,也忒歹毒了!”曹仲华刚把茶杯端在手上,又放回茶几,“究竟是谁干的?”

提到这件事,伍俊桐背上开始冒虚汗。自己的把柄还被人抓着,即便对方玉斌恨之入骨,在这事上也得替人家缓颊:“那是一个误会。有人拍了方玉斌的照片,不过后来证明,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

“谁知道呢!”曹伯华无奈地说,“余飞行走江湖,口碑不怎么好。他的仇家不少,我哪儿知道是谁在背后捅刀子。”

“是吗?”费云鹏语气严厉地问道,“前段时间,方玉斌闹出个艳照门,后来又不了了之。究竟怎么回事?”

曹仲华若有所思地说:“这事也太蹊跷了。会不会是王诚干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小子原本和我们就不是一条心!他就是一条喂不饱的狗。”提到方玉斌,伍俊桐简直咬牙切齿。尤其在艳照风波中,自己处心积虑,到头来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人家反将一军。

曹伯华掏出烟,递给弟弟一根,自己也点上:“时间点敏感,王诚的嫌疑最大。”

费云鹏手里抖着伍俊桐呈上的报告,说:“方玉斌能玩这一套把戏,我并不奇怪,但却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干?我当上董事长后,对这小子不薄呀。荣鼎创投总经理的位置,多少人眼巴巴望着,我却交到他手里。他更应清楚,如此阳奉阴违,自个儿在荣鼎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妈的。”曹仲华骂道,“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到了紧要关头,什么下三烂手段都使得出来。”顿了顿,他又说:“现在股权大战已是你死我活,王诚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他能用这种手段对付余飞,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咱们。许多事,不得不防。”

讲话中,费云鹏曾批评一家分公司负责人:“丁总的话你们不听,我的话你们也不听。”可丁一夫大笔一挥,改成:“丁总的话你们不听,我的话你们更不听。”将“也”字改为“更”字,一把手同二把手的差别,立刻被彰显出来。

“是得防着。”曹伯华叹了一口气,“不过要防的,可不只一个王诚。”

朱元璋的典故,伍俊桐之前并不知道,但对丁一夫玩弄文字的手腕,他却是印象深刻。时任荣鼎资本总裁的费云鹏在一场会议上发表讲话,伍俊桐整理出讲话材料,准备印发给各分公司。几千字的材料送到丁一夫手上,人家只改了一个字,立时让费云鹏郁闷到极点。

“什么意思?”曹仲华问。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几千年传下来,以至于人人都会玩点儿文字游戏。我和丁一夫搭班子时,他老丁就是个中高手。方玉斌是丁一夫一手带出来的,看来也深得其中精髓。”

曹伯华抖了抖烟灰:“方才你说,王诚能用这种手段对付余飞,不知道又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咱们。话说得没错,但我顺着这思路,想到了另一层——赵小轻能毫不犹豫地抛弃余飞,鬼知道她会不会抛弃咱们?”

费云鹏或许意识到,如此大动肝火既伤身,又自降身份。他缓和了一下语气,冷笑道:“说到玩文字游戏,大概全世界没有谁能超过中国人。有一则故事,说朱元璋在鄱阳湖大破陈友谅,俨然已成一代雄主。趁着好心情,他去一座寺院郊游。寺中主持有眼不识泰山,多次问朱元璋姓名。朱元璋在墙上题了一首诗: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汉,只顾哓哓问姓名。朱元璋登基后,又想起此事,派人去寺中探望,发现诗句已经被白灰抹去,他立时恼羞成怒。眼看庙里僧众性命不保,亏得有个机智的小和尚,赶紧写了一首诗:御笔题诗不敢留,留时深恐鬼神愁。故将法水轻轻洗,尚有龙光射斗牛。这马屁拍得朱元璋十分舒服,僧众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获得封赏。”

“不会吧?”曹仲华觉得大哥似乎过于悲观,“以咱们和赵小轻的交情……”

伍俊桐提到这份报告,又勾起了费云鹏的怒火,他恨恨地说:“什么叫玩文字游戏,打着红旗反红旗?方玉斌的这篇报告就是范文。通篇都在说如何贯彻费总的指示,实际上处心积虑跟我对着干。”

“交情?”曹伯华挥手打断了弟弟的话,“咱们和她没有交情,只有利益。现在看来,她当然不会抛弃咱们,因为这样做,不符合她的利益。要是有朝一日,抛弃我符合她的利益呢?”

伍俊桐的确被骂昏了头,分明早就传给费云鹏的报告,哪里用得着再拿出来?几天前,方玉斌按照总部的要求,提交了这份材料。报告开头,是对千城股权纷争的回顾,没什么新鲜内容。接下来,方玉斌表示,为了夺回荣鼎的大股东地位,他以荣鼎创投的名义对外融资,并利用这笔钱入市抢筹。同时,荣鼎创投对外发布公告,称对千城管理层多年来的工作业绩充分认可。报告末尾,方玉斌说,公司经营组织架构调整后,荣鼎创投有权单独对外融资。总公司费云鹏董事长更多次指示,要尽力维持荣鼎的最大股东地位。自己的行为,既在权限之内,更是落实费云鹏的工作要求。

曹伯华继续说:“你看王诚,心里对赵小轻恨得牙痒痒,可那封公开信里,硬是一个字也不提,把所有的火力指向我,仿佛这件事,就我一个人鼓捣出来的。”

费云鹏没好气地说:“这份报告,我的邮箱里几天前就收到了,这会儿用不着再看纸质版。”

“那不过是王诚的一种斗争策略。”曹仲华说。

伍俊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方玉斌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吃里爬外!”他接着说:“荣鼎创投的资金进场后,我就觉得不对。我给方玉斌打了电话,让他写一份详尽的情况汇报。”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皮包里掏出这份报告。

曹伯华笑起来:“我当然清楚这是王诚的斗争策略,关键是赵小轻就没有自己的斗争策略吗?他们斗来斗去不打紧,咱们得立于不败之地。还是那句话,既要吃肉喝汤,又不能把骨头渣堆到自己面前。”

“不是疏忽大意,简直是猪脑袋!”费云鹏的领导风格素以温和著称,对关系一般的下属向来和颜悦色,但面对真正的嫡系爱将,却什么重话都能骂出口。他接着说:“方玉斌的钱从哪儿来的,这还用问吗?方玉斌和王诚已经搅和到一起,荣鼎创投上周组织资金进场,千城这周就宣布停牌,两人分明是一唱一和。”

曹伯华接着说:“王诚不愧是老江湖,尽管身处劣势,可一招一式仍旧很有章法。才几个回合,余飞就当了替死鬼。股权之争最终谁胜谁负,我看还很难说。”

伍俊桐一脸惶恐:“是我疏忽大意。也不知道方玉斌从哪儿弄来一笔钱,而且不跟总公司打招呼,由荣鼎创投出面,直接入市抢筹。”

曹仲华点点头:“王诚曾对我说,这一次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看来他是豁出去了。”

一进入房间,费云鹏的脸色僵硬下来:“我出国之前,叫你把家看好。你是怎么看的?方玉斌背着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以至于赵小轻都跑上民丹岛了!”

曹伯华说:“王诚当初找你去,虽说有敲山震虎的意味,但他的有些话却不无道理。比如他说,在这场大战中,赵小轻输得起,王诚也输得起,只有咱们输不起。”停顿一下,曹伯华加重语气:“正因为输不起,所以我们不能输。”

费云鹏下榻在海边风化石上的巨石别墅,是民丹岛悦榕庄里景致最好的地方。窗外,海浪轻拍岩石,高处的阳台连着树梢,不经意间能与猴子偶遇,到了夜晚,还能听到蟋蟀清脆的歌声。

“大哥,你有什么想法?”曹仲华问。

费云鹏又吩咐秘书:“安排几个菜,送到我房间吧。赵小轻走了,我和俊桐还得边吃边聊。”接着,他又拍了伍俊桐的肩膀:“走,去我房间。”

曹伯华说:“我这人读书不多,但电视剧还看过几部。前几年的《雍正王朝》中,佟国维与隆科多叔侄的故事,这几日一直萦绕在我脑海。”

“听见没有?你们年轻人还得跟着费总好好学。”伍俊桐说道。

曹伯华接着说:“佟佳氏一门是清朝的政坛豪门,出过好几个皇后与一品大臣,以至于有‘佟半朝’之说。佟国维曾总结家族长盛不衰的秘诀——绝不一条道走到黑。当时正值康熙晚年,皇子夺嫡之争愈演愈烈。佟国维找来侄儿隆科多,决定唱一出双簧。”

“这话你也当真!”费云鹏手指着秘书,脸上笑容和蔼,“我早就知道她要赶回香港,才故意这么说。没把握的话,我能随便出口?”

曹伯华又说:“八爷承继大统的呼声一度很高,身为当朝大学士的佟国维,自然要去烧这个热灶,他也成为拥戴八爷的重臣。但佟国维还留了一个心思,吩咐自己的侄儿隆科多去向四爷效忠,烧一烧这个冷灶。买份双保险,无论谁当上皇帝,佟佳氏一门依旧位极人臣。”

秘书说:“费总压根没安排我订餐,却邀赵小轻吃饭。这里的餐厅很紧俏,必须提前预订。如果赵小轻答应了,那多尴尬呀。”

曹伯华继续说:“最狠的是,当康熙终于亮明自己的态度,八爷失宠在即时,佟国维竟让隆科多大义灭亲,上书弹劾自己。佟国维明白,八爷失宠,自己也就跟着失势。既然政治生命已然终结,不如让侄儿踩着自己的尸体往上爬,延续家族的政治血脉。”

“怎么了?”一旁的伍俊桐问道。

“佟国维真是个人精。”曹仲华附和道,“脚踏两条船,甭管哪条船沉了,他们一家子还可以享受荣华富贵。隆科多凭借拥立之功,成为权势炙手可热的军机大臣。佟国维虽然丢了官,但看在侄儿分上,也没人去难为他,得以在家中颐养天年。”

送走赵小轻后,费云鹏的秘书却在一旁嘟囔:“费总,刚才您那一句话,可把我吓着了。”

曹伯华说:“如今风高浪急,咱们也得脚踏两条船了。”

“好啊。”费云鹏哈哈笑道。

“你是说……”曹仲华紧锁眉头,似乎已听懂哥哥的意思。

“谢谢。”赵小轻说,“等费总结束云游归国,我再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没错。”曹伯华说,“无论怎么说,赵小轻还是占着上风,她的这口热灶,我还得继续烧着。王诚那口冷灶,就交给你了。”

“哦。”费云鹏说,“你要赶时间,我就不强留了。一路多保重。”

沉吟半晌,曹仲华说:“王诚那口冷灶,究竟怎么去烧?”

赵小轻说:“我现在搭轮渡去新加坡,还能搭晚上的航班去香港。”

曹伯华说:“你和王诚不是一直有接触吗?再说上回在他办公室,你俩也没撕破脸。没准王诚正等着你上门投靠呢!你就说,对我这个当大哥的早就看不顺眼,无奈我固执己见,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费云鹏说:“再忙总得吃饭吧?”

曹伯华站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份文件,交给曹仲华:“这个可以交给王诚,算作见面礼。”

“不了。”赵小轻说,“我还有事,得离开民丹岛。”

曹仲华拿过文件一瞅,上面是余飞公司的财务数据。曹伯华笑了笑,说:“余飞为了向我求助,刚把这份资料给我,里面应当没有掺假。王诚如今猛打余飞,这份文件或许对他有用。”

费云鹏接着说:“又到饭点了,我已经让秘书订好了餐。这里的印尼菜与泰国菜,味道都不错。小轻,咱们一起用餐吧。”

曹仲华将文件揣进公文包,叹了口气:“也罢,反正余飞已经是个废物,就权当是废物利用吧。”

“跟你没关系。”费云鹏挥着手,“打扰我的另有其人,不是你!”

8 多好的一个女人,却要被自己当作祭品摆上祭坛

“都怪我。”赵小轻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洋溢着笑容,“是我上门求助,扰了费总的清净时光。”

飞机翱翔在万里蓝天,大概再有一个小时,就将抵达滨海机场。

费云鹏接过服务员递上的毛巾,擦拭着手:“这段时间,跟着艺术家朋友海外采风,收获很大。可惜呀,总有些人要闹出点动静,让人不得安宁。没办法,还得千里迢迢把俊桐找来谈工作。”

余飞坐在宽敞的头等舱座位上,眼睛死死盯住前方屏幕。机上影视系统正播放一部喜剧电影,夸张搞笑的情节,却无法令余飞紧皱的眉头有丝毫松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此时此刻,余飞决计笑不出来!

不知是出于忠诚还是多年来习惯成自然,尽管对外面,伍俊桐的官架子越来越大,可一旦碰见费云鹏,总会把秘书的活儿抢着自己干。费云鹏也不得不多次“出手”,替自己的心腹“挽回形象”。

过去的几天,当余飞苦苦挣扎在死亡线边缘时,没人肯伸出援手。等待他的,只是接踵而至的冷漠与背叛。曹伯华拍着胸脯承诺的应急资金,到头来一分钱也不见踪影。还有那些昔日在酒桌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哥们兄弟,全都变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甚至在公司里,一直对自己奴颜媚骨的部下,眼看着大厦将倾,也忙着各寻出路。

“那就好。”费云鹏点着头,手却轻轻一挡。他没把背包交给伍俊桐,而是递到秘书手上。自打伍俊桐荣升副总裁后,费云鹏多次语重心长地告诫部下,如今你不再是总裁办主任了,而是领导班子成员。当领导的,身上就得有股子官味,即便在我面前,拎包端茶的活儿也不要干了。

最可恨的是,一家媒体居然抖出猛料,称余飞面临好几亿的资金缺口,文章中所引用的数据,精确到了个位数。自己公司的财务机密,外人怎么一清二楚?有可能是内鬼泄密,也有可能是余飞在四处求援的过程中,曾向某些人交过底,这些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所谓朋友,转过头又在背后捅上一刀。

“一切顺利。首都机场国际航班的准点率,可比国内航班高多了,飞机一分钟也没晚点。”伍俊桐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打算接过费云鹏的背包。

谁在背后捅刀子,余飞无暇顾及。当务之急并非报仇,而是救命。四处碰壁之后,他更加清楚,自己的命还得自己救!回想过去几天的求爷爷告奶奶,不仅自讨没趣,更是愚不可及。商场中哪来什么朋友?当初从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到威震股市的大庄家,靠的是自己。如今,要绝地逢生,依旧得靠自己!

“俊桐,一路上顺利吧?飞机没晚点?”费云鹏一面卸下高尔夫球杆背包,一面问道。他穿着浅色高尔夫球衫,气色颇为红润。看来这一段时间他以摄影采风为名在海外云游,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余飞是个苦出身,他的经历更足可称为传奇。余飞的生父去世很早,以至于他打记事起,脑海中便只有那个暴虐易怒、好赌成性的继父。无论继父外出赌博是输是赢,家中都会哀号一片,以泪洗面。输了钱,继父一定找人出气,甚至拳脚相向,余飞与母亲都曾在这个男人的铁拳下苦苦求饶。赢了钱,则是几天见不着人影,在外边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

赵小轻说:“我昨晚到的。”

这样的家庭,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这对母子的心灵。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母亲朝思暮想的就是脱离苦海。可惜没有足够谋生技能的母亲,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其他男人身上。但最终的结局,这些男人没一个肯对母亲负责。

伍俊桐伸出双手:“赵总也在这里呀!”

正是在继父的拳头与旁人的白眼中,余飞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宽容、友爱、尊重、善良……所有这些人世间美丽的情感,别人没有给过余飞,日后他也肯定不会还给别人。在余飞的认知中,世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想不被人欺负,只能去欺负别人。

赵小轻露出笑容,主动与伍俊桐打起招呼:“伍总,你从北京风尘仆仆赶过来,一路辛苦哟。”

从中学开始,余飞开始混迹街头,凭着自己的拳头,打出一片天地。很快,他就体会到身为强者的好处。自打拳头变硬之后,继父再也不敢在自己面前大呼小叫。余飞还掐住继父的脖子,告诉他不准再动母亲一根毫毛。警告比哀求有用太多!从那以后,继父真的对母亲客客气气。

伍俊桐急忙来到前台。几分钟后,一辆中巴车驶进酒店,费云鹏一行人有说有笑地从车上下来。紧跟在费云鹏身旁的,是一位模样俊俏、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伍俊桐定睛一看,这不是赵小轻吗?

更令人讶异的是,小混混余飞的成绩始终不落人后。不知是他天赋过人还是掌握了学习捷径,总之他的“江湖威望”与考试成绩总能比翼齐飞。即便高考发挥不理想,依旧上了本科线,被高校录取。以至于日后余飞经常自夸,说从小就掌握了黑白通吃的本领。

费云鹏的秘书提前给伍俊桐打来电话:“费总回来了,让您在酒店大堂等着。”

但久走夜路终究要遇鬼,大二时,余飞因为打群架被学校开除。他只得孤身一人来到滨海闯荡,先在一家中餐馆打工,后来经老乡介绍,在市区跑起黑车。

民丹岛上有四座高尔夫球场,每一个均是出自名家之手的设计。这座小岛,也被誉为东南亚的高尔夫天堂。赤道的阳光十分火辣,费云鹏却流连其中,直到下午5点多才回到宾馆。

有一天,他开着车在证券交易所附近晃悠。一名其貌不扬,看样子着急赶时间的中年男子朝他挥了挥手。这名男子,也成为余飞生命中的贵人。

伍俊桐绽放出招牌式媚笑:“没事。应该的。”

这名男子是个大户,靠着炒股赚了不少钱。搭车过程中,发觉余飞挺精灵,就叫他不用跑黑车了,来给自己当专职司机。尽管两者的收入差不了太多,但给老板当司机毕竟还算体面活,不像跑黑车那样日晒雨淋,还得时刻提心吊胆,担心被运管罚款。

费云鹏的秘书在酒店等着伍俊桐一行。见面后,秘书说:“费总正在打高尔夫,麻烦您稍等一会儿。”

余飞再一次展现出过人天赋,靠着自身学习与在驾驶座上听老板打电话,他竟然练出一身本领。后来,他用自己那点微薄收入进到股市,小试牛刀一把,却也获利颇丰。除了跟着老板学股市知识,余飞还顺利地把老板的老婆哄上床。只要老板出差,余飞就会爬上他的床榻,搂着他的老婆颠鸾倒凤。

跪式服务原本是悦榕庄酒店的标配,不过进入中国后,由于各种原因没能推广开来。对于这项服务,伍俊桐显然很满意。因为自己身材矮胖,在国内的悦榕庄酒店,与身材高挑的服务员站在一起,始终感觉气场差一截。这一跪,让伍俊桐体会到不常见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几年后,老板因为卷入一起内幕交易案,不得已远走海外。他老婆并未随行,而是带着自己的私房钱投入余飞怀抱。靠着这笔钱,余飞在股市上掘到第一桶金,并由此踏上了通往江湖猛庄的“锦绣钱程”。

再巧夺天工的设计与奢侈装潢,对于经常出没于各大豪华酒店的伍俊桐来说,也是见怪不怪。甚至一进到房间,他还忍不住抱怨,洗手池水龙头的水流太小,比起国内悦榕庄差多了。唯一令他满意的,大概就是酒店的迎客方式。客人一到,酒店会敲锣以示欢迎。接下来,除了印尼人的双手合十礼,还有跪式服务。酒店服务员半跪半蹲,为伍俊桐递上薄荷蜂蜜柠檬茶和冷毛巾。

发达之后的余飞,并没和这个女人长相厮守。他用尽各种手段,再加上一点补偿费,把这个女人一脚踢开。

酒店设计受民丹岛传统渔村建筑启发,建于桩柱之上,隐现于丛林浓荫之中。为避免切入陡峭的山坡及防止土壤侵蚀,别墅建于平台之上,由桩柱支撑,因此客人在房间内即可观赏令人愉悦的树顶风光。建筑物尽量保持了原有地貌,许多巨石保留在原地,甚至度假村内有一处壮观的泳池,就是从岩石中凿刻而成。

回想发迹历程,余飞有时也会扪心自问,是不是干得太绝了?但很快,他又宽慰自己,这个世界欠我的太多,老子索回一点算得了什么!

民丹岛上的悦榕庄是悦榕集团旗下继普吉岛悦榕庄之后的第二家酒店,于2000年正式营业。民丹岛悦榕庄是岛上唯一的别墅型度假村,能够俯瞰美丽的南海景观,还拥有纯白私密海滩、锦标赛高尔夫球场及享有盛誉的悦榕SPA。

飞机徐徐下降,余飞的目光从屏幕移向身旁的佟小知。接触过太多异性的余飞,连有恩于自己的女人也能一脚踢开。在他看来,爱情就是个遥不可及的玩意儿。直到遇上佟小知,他的想法才发生改变。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能让自己动心的女人。尽管风流本性不改,但余飞知道,其他人不过是逢场作戏或者追寻生理刺激,只有佟小知,才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费云鹏下榻在民丹岛上的悦榕庄酒店。为了便于汇报工作,伍俊桐自然也把房间订在这里。因为在中国的香格里拉、西溪湿地等旅游景区接连兴建奢华度假酒店,悦榕庄的名气在大陆富豪圈中甚为响亮。但论起历史,悦榕庄比起传统欧美酒店品牌还稚嫩许多。这个由华人创建的高端度假酒店品牌,直到1994年才在泰国普吉岛经营起第一家酒店。2006年,悦榕集团在新加坡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

自打在旅途中相识,两人坠入爱河。当初因为方玉斌的事大吵一架,余飞一时失手,把佟小知推倒在地。看着佟小知受伤的模样,余飞既心疼又悔恨。对铁石心肠的自己,这简直难以想象!

伍俊桐与秘书在新加坡樟宜机场下飞机后,连新加坡市区都没进,便直奔距离机场10分钟车程的丹娜美拉码头。坐上轮渡,仅仅45分钟,民丹岛的风景就已映入眼帘。

座位上微闭双眼的佟小知,依旧是那般美丽。弯弯的柳眉,如樱桃般的嘴唇,让人不禁怦然心动。余飞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拉了拉毛毯。动作还没完成,佟小知的眼睛便睁开,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民丹岛位于印度尼西亚,不过因为距离新加坡很近,向来被称作“新加坡的后花园”。优雅的环境、迷人的风景,使它成为全世界高端游客热衷的旅游地。

“你没睡呀?”余飞说道。

从昔日的小职员到后来的总裁办主任,直至如今贵为荣鼎资本副总裁,伍俊桐的职场生涯几乎都在费云鹏的荫庇之下。因此,对于费云鹏的每一句话,自然不敢有丝毫马虎。昨晚接到费云鹏的电话,他便马不停蹄地赶路,历经七八个小时的奔波,终于来到如世外桃源般的民丹岛。

佟小知依旧面无表情:“睡不着。还有多久到?”

植被苍翠的雨林,崎岖不平的山丘,远处中国南海绵延至天际,迷人的海岸线在热带阳光下闪闪发光。如此美丽的风景,让伍俊桐暂时忘却了旅途的疲惫。

“十多分钟吧。”余飞回答。

3 判断一场战役的成败,一定是从战略着眼,而非战术细节

“哦。”佟小知的眼睛重新闭上。

方玉斌会心一笑:“明白。”

余飞心头的惆怅又深了。多好的一个女人呀,却要被自己当作祭品摆上祭坛!她此刻一定恨透了自己,并在心底大骂,余飞,你算什么男人?

王诚笑道:“甭管他信不信,我都得这么说。两人起了争执,最后怎么解决是一回事,起码先得扔出几句狠话,这就叫输人不输阵。”

没错,做出这种事,自己的确算不上男人,甚至连人都不够格,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四面八方的债主,让余飞走投无路。如果没有一笔现金注入,公司就撑不下去。然而,白花花的银子从哪儿来?

方玉斌并不相信,这套既谈不上高明又没有可操作性的方案会是王诚真实的想法。他说:“你的话我一字不改地带回去。只是费总信不信,我就不知道了。”

既然求不到别人的施舍,那就凭自己的本事去夺!大安人寿的苏浩,口袋里有的是真金白银。况且,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余飞就看出来,苏浩对佟小知有意思。有人觊觎自己的女人,余飞一度恨由心生,不过此时,这却是一根必须抓住的救命稻草。

发行新股并引入合作者,说白了就是稀释股权,这一招实在谈不上有多高明。这套计划真要付诸实施,将会面临重重阻力。发行新股事关重大,必须经过董事会同意。那些利益受损的原股东能同意?尤其是已经成为最大股东的华海,能投下赞成票?

满面珍珠泪,一片心酸辞,红唇间的湿润,似仍期待着一次甜蜜的亲吻。然而,离别的时候到了,你可以软弱,我必须坚强。且让欢爱如烟云散去,散成飘渺的回忆……

“既然费云鹏让你来了解情况,你就把我的话带给他。”王诚说,“第一,我同华海的矛盾不可调和,没有任何妥协的空间;第二,为了阻击华海,我会发行新股,并引入一家有实力的战略合作者。”

上次吵架之后,佟小知回到上海。无论余飞怎么打电话,佟小知都不接。但余飞心里清楚,佟小知是爱自己的。尤其当自己命悬一线、众叛亲离时,大概只有这个女人,肯为自己付出一切。

方玉斌耸了耸肩:“费总对我一定失望透顶,不过目前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否则也不会让我跑一趟滨海。”

就在昨天,余飞飞去上海,找到了佟小知。当佟小知获知其来意后,立刻将一杯水泼到他脸上。余飞依旧静静坐在那里,抽出纸巾擦拭着脸上的茶水。又隔了一阵,余飞跪到佟小知面前,哀求说:“小知,我这次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除了你,没人能帮我。”这是余飞生平第一次对女人下跪,而他对面的佟小知,早已泣不成声……

王诚哈哈大笑:“费云鹏竟然让你来问我的话。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他又问:“这一回你不跟总部打招呼,直接入市抢筹,费云鹏有什么反应?”

飞机在跑道上着陆,接着缓缓滑向停机坪。佟小知终于睁开眼睛,她斜着头,瞅着窗外景色。她清楚地知道,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被送上另一个男人的床榻。从上海到滨海的路途上,她总想哭,却哭不出来。泪水在昨天便已流尽,此时再无一滴。

方玉斌微笑着说:“没错,我的确肩负使命。远在海外的费总很关注股权之争,让我来问一问王总,下一步有何打算?”

佟小知不知道,怎么会爱上这样的男人,就如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他,坐上前往滨海的航班?

王诚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扭了扭腰杆,又对方玉斌笑着说:“刚才光顾着聊舆论战,倒把你此番滨海之行的主题忘了。你可是衔命而来。”

两人相识之后,余飞曾向她坦白了自己的过去。佟小知原谅了他。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就让过去的,全都过去吧!直到方玉斌的事,余飞触碰了自己的底线,她气愤地回到上海。但在佟小知心中,依旧只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好让他迷途知返。

“这一点我们的确做得不够。接下来,不仅要组织一批有分量的文章,还得在运用新媒体手段上下功夫。”对于争取舆论,王诚无比在意,他立刻吩咐虞东明。

昨天,当余飞把那些污秽不堪的言语说出口,佟小知终于看清楚了这个男人的真面目。按说对这种男人,女人不用再去搭理。但冥冥中似乎又有一股力量,让佟小知没有拒绝到底,甚至一步步退让。是因为昔日的情分,还是自己心太软?当余飞即将走向末路时,自己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方玉斌说:“我还发现一个现象,在传统媒体上,支持咱们的稿件不少。那些支持华海的言论,大多是微信朋友圈的文章与网友跟帖。两相比较,后者的传播效果更大。看来,为了打舆论战,对方主动适应了新媒体的特点。”

这一切,大概就是命,是一段孽缘!

虞东明说:“这个好办,我立刻叫人组织文章。”

飞机停靠在廊桥,佟小知刚把手机打开,铃声便响了起来。手机里传来苏浩的声音:“小知,你到滨海没有?”

方玉斌又说:“为今之计,我们要塑造出一种悲情形象,才能唤起同情。对于曹伯华,与其质疑他信用不够,不如有意无意地暗示他背景深厚,手眼通天。总之,咱们要以一种被欺负了的受害者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

佟小知强挤出笑容:“飞机刚落地。”

“没错。”方玉斌说,“从双方第一天舆论战的攻防来看,对方稍占上风。他们的战术,就是把舆论引向屌丝逆袭。而我们这边,无论是商界大佬的力挺,还是那封公开信,某种程度来说配合了对方的表演。”

“是我疏忽了。”苏浩说,“昨天忘记问你航班号,本该派辆车来接你的。”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故意示弱?”虞东明说。

“今晚你有时间吧?如果你有其他安排,咱们就改期,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佟小知说。

“我以为当务之急就是放低身段。”方玉斌说,“王总的公开信,其实充满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比如质疑曹伯华的实力、信用,认为他不配做千城的大股东。客观来讲,这些道理都对。但正是这种优越感,才让那些以反传统、反偶像为时髦的年轻人愤愤不平,甚至把曹伯华当成了同路人。”

在余飞的央求之下,佟小知昨晚给苏浩打了电话,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佟小知说自己离开了余飞的公司,打算换一份新工作,还问苏浩的公司里有没有合适位置。苏浩一口答应下来,并约她共进晚餐。苏浩甚至隐晦地问道,你为什么离开余飞公司,是不是有什么事?佟小知假装坦然地问答,余飞既是我的老板,也是我男朋友。因为一些事,我和他分手了,也不愿再在公司待下去。

王诚说:“照你这么说,这场舆论战我们应该怎么打?”

“当然有时间。”苏浩回答得干脆利落,“昨晚说好的事,怎么会临时变卦!”

“水军当然有,不过推波助澜而已。但这股浪潮本身,实则酝酿已久。”方玉斌说。

“那好,咱们到时见。”佟小知挂断了电话。

王诚叹了口气:“你说得有些道理。”

余飞帮佟小知拎着行李,一副吞吞吐吐、有话却说不出口的模样。佟小知瞟了他一眼:“有什么话你就说。”

方玉斌接着说:“如今很多人的心态,就像围观车祸的群众,他们才不管大货车是否违反交通规则,只要撞的是法拉利就欢欣鼓舞。一直以来,王诚是高高在上的偶像,如今冒出个曹伯华,竟敢向偶像宣战?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当然要鼓掌叫好。至于谁是谁非,反倒不重要。”

余飞终于开口说道:“今晚和苏浩见面,就好好吃饭,别干其他事。你要是表现得太急,他反而会起疑。”

“不光是你,换作谁都一样。”方玉斌说,“去年我出去自驾游,在公路上,看见一辆大货车追尾法拉利。不过十多分钟就围拢数百人,一个个比过年还兴奋,拍掌的、叫好的,总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原本以为早已流干的泪水,此刻又在佟小知眼眶中打转:“我真有那么贱,非得猴急着去跟苏浩上床?”

“你是在说我吧?”王诚苦笑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余飞躲避着佟小知的目光,“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我走投无路,也不会出此下策。现在除了你,没人可以帮我。”

“况且在中国,还有另一种情形。”方玉斌又说,“所谓人人是顺民,个个有反骨。别看那些偶像人物走到哪儿都有一大帮粉丝,其实不安的因子早已种下。一旦从舞台上跌落,立刻会卷起千堆雪,往日顶礼膜拜的粉丝会毫不犹豫地踏上一万只脚。”

“别说了!”温婉的佟小知发出了少见的怒吼。

方玉斌说:“这种思潮究竟对不对,谁也说不清。但它已然泛滥,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许多年轻人心中,反传统、反偶像就是一种时髦。所以,像王总这样成名日久的教父级人物,恐怕是很难讨好。”

接下去的几日,滨海下起了绵绵细雨。直到第三日,天空微微放晴。可到了晚上,又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正是在这场暴雨中,佟小知与苏浩走进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房间。

许久没有说话的王诚终于开口:“这个世界越来越乱了,充满了一种民粹的思潮,反商、反富,乃至于反智。”

酒店对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余飞坐在车内,面容憔悴,满眼红丝,表情平静,无悲无喜,只是手上的烟一支接一支。

“不知你们发现没有,近年来国际政坛总会不时冒出一些‘怪咖’。原本默默无名,只因为长了个大嘴巴,语不惊人死不休,加之行为乖张,于是瞬间爆红。一人一票的选举中,那些政坛老鸟反倒溃不成军,这些‘怪咖’倒一个个选上了市长乃至总统。没办法,如今的选民就好这一口。那些精英政治家的代表,诸如里根、撒切尔夫人,可以在30年前叱咤风云,换到现在,估计也不受选民青睐。”方玉斌一口气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

余飞的内心远不如面容平静。且不说他对佟小知的感情,仅仅作为男人最起码的尊严,便令他心中充满煎熬与挣扎。我还算个人吗?他一遍遍问着自己。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令他不由自主地摁开车窗,任凭瓢泼大雨浇进车内。

“还有香港,”方玉斌滔滔不绝地说道,“仅仅十多年前,李嘉诚还是香港人心中的骄傲。提起李超人,香港人觉得与有荣焉。现在呢,还有几个港人把李嘉诚当偶像?倒是工人游行时,把李嘉诚画成青面獠牙的样子,踩在脚下。”

雨太大,扶手、方向盘上都在滴水,余飞的上衣几乎被雨水淋透。内心的火山终于爆发!他推开车门,独自踌躇在滨海昏暗的雨巷,如野兽般号啕大哭。

停顿一下,方玉斌继续说:“正是愤怒的一代,发起了‘占领华尔街’运动。尽管这个运动持续时间不长,却在全世界激起回响,乃至于改变了整个社会思潮。比如在美国,十年前提起华尔街精英,人人竖起大拇指,认为他们代表了美国梦。现在呢,华尔街的名声在美国已经烂大街了,提起华尔街,几乎成为贪婪的代名词。你看美国总统大选,两党候选人都声称要约束大财团,捍卫平民利益,只是各自的激烈程度不同。这在资本主义最发达的美国,过去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9 资本之术再复杂,也比不过人性

方玉斌又说:“这一波精英化浪潮,伴随着2008年的金融危机彻底终结。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发觉,自己并没有成为时代发展的获益者,反而充满相对剥夺感,房价炒高了,工作机会变少了,日子越来越难过。那些大财团、大企业家累积了那么多财富,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到头来却弄出个金融危机,让普通人承担后果!更关键的是,阶层的固化让众多年轻人绝望。过去,他们渴望通过奋斗,让自己成为精英中的一员。现在他们却认定,无论如何努力,精英的大门已向自己关闭。在西方,这批年轻人被称为愤怒的一代。套用国内的话,应该叫愤青吧。”

当我疲倦归来,有人举一壶酒,为我祈福,然而那人将不再是你,你在另外一个男人怀里——这是余飞踏进公司大门时,内心深处的苍凉独白。但在众人眼中,他却成为力挽狂澜的大英雄。心满意足的债主,重新燃起希望的下属,把所有赞美毫不吝惜地献给余飞。

“这是一个复杂问题,我尽量简单来说。”方玉斌接着说,“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全世界走入了一个精英化时代,各领域的精英层出不穷,推动了时代的进步。而普通大众也发自内心地膜拜精英,甚至渴望通过奋斗,自己也成为精英。”

当余飞把爱情与尊严践踏在脚底,苏浩也落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能够把心爱女人送上祭坛的余飞,对付起苏浩更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他把一段视频摆在苏浩面前,这位温文尔雅、自命不凡的儒商,爆发出少见的愤怒,不过到头来,还是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但是,方玉斌觉得,既然如今与王诚身处同一个战壕,就必须直言相告。他抿了一口水,说:“并不是王总你有多么招人恨,而是社会思潮变了。”

迫于无奈的苏浩只能出面,与一家金融担保公司签订了反担保协议。再由这家担保公司提供担保物,帮助余飞从银行贷出了急需的资金。有人对余飞的资本运作之术推崇备至,说他简直是资本天才,一个担保、反担保,眼花缭乱之间,就把几亿现金弄到手。但余飞清楚,资本之术再复杂,也比不过人性!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直率。”看到王诚一脸痛苦的表情,方玉斌真有些于心不忍。他知道,王诚不爱钱,但一个不爱钱的人,追求的东西一定比钱更值钱。王诚在乎的,就是名声。这些年来,他苦心经营自己的形象,比起什么商业教父、地产领袖,他更喜欢扮演人生导师的角色。即便在一本正经的财经峰会上,他也会大谈各种公共议题,以凸显自身的特立独行。所有这一切,不就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吗?面对这样一种人,告诉他你其实并不招人喜欢,或许比商场上的失利,更加让他难以接受。

听够了溢美之词的余飞,独自进到办公室。外面的每一张嘴脸,都令他恶心。自己遭难时,一个个落井下石,此刻眼看渡过难关,又跑来抱大腿!

隔了半晌,王诚才缓缓开口:“难道我就这样招人恨?”

这时,杨韵走了进来。“祝贺你,上演了一出精彩的绝处逢生。”杨韵嘴上说着祝贺,表情却依旧严峻。

此言一出,办公室顿时陷入沉寂。王诚的脸色愈发铁青,虞东明几乎屏住了呼吸。在千城集团,王诚是众人口中的“主席”,是不容置疑的红太阳,可从没人敢这样同他说话。

这次危机中,杨韵虽没出什么大力,但起码没像其他高管那样,整日盘算着自己的退路。这份忠心,余飞看在眼里。他甚至在心里感叹,救我的是佟小知,杨韵也算不离不弃,这他娘的世道,女人比男人仗义!

方玉斌思忖了一下,说:“其实那些粉丝并不是真心喜欢曹伯华,只不过是讨厌王诚。看着有人出面教训王诚,他们便欢呼雀跃。不妨这样说,谁能够挑战王诚,他们就支持谁。至于此人是曹伯华还是张伯华、李伯华,已经不重要了。”

“有什么事吗?”余飞问道。

王诚斜着头,似乎并不认可方玉斌的说法:“这个曹伯华,此前压根没有一点名气。怎么一夜之间,冒出来那么多粉丝?这些人不是水军,又是什么?”

杨韵说:“公司起死回生,下面的员工,无论真情假意,起码都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只有一个人,闷闷不乐的。”

方玉斌接着说:“我举这个例子只想说明,并非所有骂王总的言论都出自水军。水军嘛,有奶就是娘,谁出钱就替谁说话。可怕的是,舆论风向已经逆转,而我们仍浑然不觉。”

“谁?”余飞点燃一支烟。

方玉斌毕竟不是王诚的属下,不用像虞东明那样,凡事顺着老板心思。他笑了笑,说:“王总息怒。这篇文章的观点固然可笑,但也表达出一部分人的观点,否则点击率不会这么高。这位作者是我的朋友,刚才我跟他微信聊天,问他是否收了华海的公关费。他一口否认,说自己连曹伯华长什么模样都不晓得。”

“财务部的老汤呗。”杨韵说,“我可听说,眼看公司撑不下去那会儿他喜笑颜开,私下里还说余飞有今天,是老天开眼。”

“荒谬!”类似的言论,王诚已经看到。他实在想不通,曹伯华是哪门子屌丝?还有他背后的赵小轻,难道也算屌丝?倒是我自己,早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股权,多年来仅有年薪收入。要说个人财富,远逊于曹伯华。写这些文章的人,眼睛难道瞎了吗?

“这个老杂碎!一个中专没毕业的家伙,在乡镇企业当会计都没人要。亏得我把他从老家带出来,还让他在财务部吃香喝辣。”对于自己的刻薄寡恩,余飞绝不会记在心里。倒是老汤近来的表现,他早有所耳闻。

方玉斌拿起自己的手机,说:“我朋友圈里有篇文章,是上海一位专栏作家写的,传播很广,如今阅读量已是10万+。这篇文章中,他把千城股权大战形容为屌丝与贵族的战争。作者通篇对曹伯华不吝赞美,甚至盼着他在股权大战中获胜,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逆袭,为天下屌丝出一口恶气。”

“这种人,不要留在公司,立马开掉。”缓过气来的余飞,认为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方玉斌说:“我不否认,对手的水军十分活跃。但那些不利于千城的言论,难道全是水军发出来的?依我看,许多发声的人并没有拿谁的钱,不过是凭个人好恶行事。”

杨韵说:“开除一个老汤简单,只是有些事,我觉得很蹊跷。”

见方玉斌提出质疑,虞东明不甘示弱地说:“人家雇的水军上蹿下跳,难道我们坐以待毙?”

“怎么说?”余飞问。

方玉斌却摇起头:“找几个水军就能扭转舆论?我看未必。”

杨韵思索着说:“这一次,从你被失踪,到莫名其妙出现的谣言,我总感觉背后有只黑手。想来想去,觉得和千城股权之争脱不了干系。”

对虞东明的提议,王诚不置可否。以他孤芳自赏的性格,花钱雇水军的话自然说不出口。闭口不言,实则已是一种默许。

“我也想到了。”余飞抖了抖烟灰,“这事情,十有八九是千城在后面捣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一定给他记着。”

虞东明说:“这些水军,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赶明儿咱们也撒点钱,把舆论风向扭过来。”

“先别提什么报仇的事。”杨韵说,“我担心的是,后面会不会还有什么风波。”

王诚拿过文件,瞟了一眼,欣慰地说:“患难见真情呀。回头我会挨个打电话感谢这些老朋友。”

“什么风波?”余飞追问,“这事和老汤又有什么关系?”

虞东明掏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我统计的,截至目前表态支持我们的商界重量级人士。”

杨韵说:“我听下面人说,老汤近来和千城集团的人走得很近。有一次他喝醉酒,还说余飞死定了,不管他能不能筹到钱,都是死路一条。”顿了顿,她又说:“我觉得老汤的举动反常,昨天暗地里让人去财务部查了一下。结果发现,那几台存有公司核心数据、从不与外网连接的电脑,竟然有U盘拷贝的痕迹。你也知道,公司有严格规定,那几台电脑的数据是严禁拷贝的。”

“都有哪些人说话了?”王诚问道。

沉吟半晌,余飞掐灭烟头:“把老汤弄来问一下,所有事就会清楚。”

虞东明说:“网友发几句牢骚,有什么影响力?其实,从昨天到现在,凡是对此事表态的重量级企业家与财经大刊,都是挺我们的。”

“怎么问?”杨韵说,“老汤肯对我们说实话?”

王诚的眼睛从文件上移开:“人家是有备而来,连水军都准备好了。”

余飞猛地一拍桌子:“几拳头下去,还怕他不招。妈的,这帮人大概忘了老子的出身,十几岁时,我就捅过刀子,放过人家的血。”

“主席,这些跟帖显而易见都是华海雇的水军。”虞东明赶紧开口宽慰自己的老板。

对不熟悉的号码,王诚的秘书通常不会接。但今天这号码着实讨厌,短短半个小时,就打来了四五遍。秘书接起电话,自己还没开口,对方已说道:“王总,你好!”

素来爱惜名声的王诚,对舆论风向颇为看重。原本盼着一边倒地支持,怎么事与愿违?决战来临,第一场仗似乎就出师未捷?王诚看着下属整理的网络舆情,脸色阴沉得可怕。

秘书解释说:“我是王总的秘书,你是哪位?”

被网友顶到最上方的一条跟帖,几乎是对王诚的道德指控:“那些臭钱,只能找几个帮他洗地的记者,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立刻请王总接电话,我有要事相告。此事十万火急,与股权之争息息相关。”对方语气急迫且坚定。

……

秘书犹豫了一下,决定向王诚通报。王诚拿过电话,问道:“哪位?”

“新闻全是收了红包,但一看评论就放心了。”

“我是余飞。”对方答道。

“突然宣布停牌,就是绑架中小股民的流氓行为。”

王诚愣了一下,很快缓过神来:“哦,小余,你好。”尽管同在滨海商界,但以王诚的身份、地位,从前是不屑于同余飞这种小字辈来往的。尽管最近因为股权之争的关系,他专门找来余飞的资料,还多次与部下聊到此人,商量着如何置对方于死地,但两人之间仍是素未谋面。猛然接到余飞打来的电话,王诚有些纳闷,他找我有什么事?

“整日游山玩水的董事长,早他妈该滚蛋。”

“承蒙王总关照,我最近很不好呀。”余飞倒是直来直去,“在公海上漂了两天,资金链又差点断掉。”

然而就在几小时前,风向却发生改变。尽管正式报道对王诚颇为有利,但在新闻后面的跟帖区,对王诚的负面评价甚至谩骂却如潮水般涌出: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王诚假装糊涂。

为此,王诚曾约见过好几位重量级媒体人士,希望自己亮剑后,老朋友能出手相助。一开始,事态的确朝着他的预期发展。公开信发布后,数家具有影响力的财经媒体刊登报道,对千城管理层的支持态度显露无疑。好些企业家朋友也相继发声,表达对王诚的力挺。王诚的微信朋友圈收获了无数个赞,那些点赞的人几乎个个是声名赫赫、雄踞一方的商界大佬。

余飞说:“不明白也无所谓,反正过去的事我不打算追究。只是你们千城的人,买通我公司一个奸细,弄走了很多商业机密。这样做,不太厚道吧?”

股权大战所引发的新闻轰动效应,王诚早有预料,甚至是他所希望的。事情停留在资本层面,自己始终处于下风。说到底,如今华海才是千城的大股东。可进入公共事件的层面,胜利的天平就可能会倾斜。赵小轻躲在幕后,绝不敢出头。曹伯华一个泥腿子,能有什么号召力?而我,才是成名日久的商界教父,振臂一呼,理应应者云集。

王诚眉头一皱:“小余,我很忙。要没别的事,我就挂电话了。”

千城的企业规模以及王诚的江湖地位,让这则新闻极具爆点,短短一天之内,千城股权大战便成为公共事件,占据了各大媒体头条。过去几个小时,王诚的手机响个不停,有人关切询问,有人表达支持,更多的则是媒体记者的采访要求。王诚只得把手机交给秘书,否则自己光应付这些电话就无暇他顾。

“别呀,让我把话说完。”余飞说,“我明白,以王总的江湖地位,轻易不会和小辈计较。能让你大动干戈,一定是我有不周到的地方。”

三箭齐发,立时将千城集团与王诚本人推向风口浪尖。过去一段时间,尽管抢筹大战几近白热化,但相关当事方不过是在桌子下踢腿。即便荣鼎入市抢筹,方玉斌公开称赞千城管理层,一些猜测也不过是在圈内流传,外界依旧不明就里。这一封公开信与对华海的举报,将所有矛盾彻底曝光。

“我更清楚,”余飞接着说,“余飞才几斤几两,哪儿值得你老人家动手指头。你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股权之争的事。其实,你犯不着在我这种小人物身上费心思。池塘里大鱼多的是,随便垂下钓饵,不愁没人上钩。”

这封看似豪气干云、态度决绝的公开信,自然少不了犹抱琵琶半遮面。信里只字未提赵小轻,只是把火力集中到曹伯华身上。另外,自己当初与华海联手,以至于引狼入室的奇耻大辱,更被王诚遮盖得严严实实。

王诚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语气平缓地说:“你手里是不是有什么钓饵,打算送给我?”

而在昨天,王诚更是连发三箭,以一股破釜沉舟的气概,将自己送上火线,也让原本暗流涌动的股权之争摊上桌面。第一箭,千城向证监会提交举报信,质疑华海收购资金的来源,并指控华海采用高杠杆;第二箭,就是宣布停牌,千城集团当晚发布停牌公告,称本公司正在筹划重大资产重组事项,因有关事项尚存不确定性,为了维护投资者利益,公司股票于次日下午13点起开始停牌;第三箭,王诚发表了一封措辞强硬的公开信,指责华海的恶意收购行为,表达出管理层与野蛮人势不两立的态度。

“前辈就是前辈!”余飞说,“我手头确实有东西送给你。电话里不方便说,能否面谈一下?”

注定将载入史册的千城股权大战,终于迎来了决战时刻。一周前,方玉斌以先斩后奏的方式,将借来的资金投入市场,与华海系展开正面激战。正如之前所预料,尽管方玉斌手头的资金少得可怜,但荣鼎的强大背景依旧让市场充满紧张。荣鼎已与王诚结盟,将夺回千城大股东的消息,在坊间甚嚣尘上。

“一个小时之后,到我办公室来。”王诚说道。

滨海市中心千城大厦28层,王诚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眼光聚焦在桌面上的文件。在他的对面,方玉斌与千城集团常务副总虞东明分坐在茶几两头的沙发上,各自瞄着掌中的手机。

余飞到达千城集团总部时,比约定时间提前了10分钟,王诚却又隔了半个小时才现身。见面后,王诚连手都没握,直接说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初冬的白天大大缩短,夜幕说来就来。刚刚还像一个巨大的红心鸡蛋蛋黄的太阳,一转眼就滑了下去。藕荷色的云彩迅速遮住了暗红的夕阳余晖,市区里五光十色的路灯亮了起来。

“好,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余飞说,“我公司里的内鬼,就是给你们送情报的老汤,已经把什么都招了。我知道,我的把柄攥在王总手里。以前有什么冒犯之处,都是我不对。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后辈一条生路。”

2 华尔街的名声在美国已经烂大街,几乎成为贪婪的代名词

王诚跷起二郎腿:“继续说。”

方玉斌要忙的,自然是千城股权之争。他微笑着摇头:“现在不便多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余飞说:“我不过是在股市上低买高卖,赚点小钱。这次股权之争,我一时糊涂,误打误撞闯进来。当初想的,不过是利用千城股价波动,捞一笔就走。曹伯华的真实目的是什么,背后还有哪些人,我不知道,他们更不可能让我知道。在那些人眼中,我不过是个跑龙套的,根本无足轻重。”

“好吧。”何兆伟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见方玉斌放手让自己大展拳脚,无疑正中下怀。他接着问:“接下来你要忙什么?”

王诚倾向于相信余飞的说法。以赵小轻的性格,大概不会向余飞这类人交底。说穿了,他不过是被人家当枪使而已。这家伙,为了一点钱,竟敢跑来蹚这浑水!别人想不到的事,自己想到了,那叫创新;别人不敢做的事,自己去做,那叫犯傻。自诩为精明的余飞,或许傻得厉害!

方玉斌却摆手说:“大方针已经定了,剩下的事你做主便是。如果连这点信心也没有,我投你做什么?再说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应该会很忙,恐怕抽不出精力。”

王诚淡淡一笑:“误打误撞闯进来,那是你的错,并不是我应该高抬贵手的理由。”

何兆伟说:“你的钱一到位,我这边就开足马力。万事开头难,接下来的几个月可是关键时期,有什么事拿不准的,咱们再商量。”

“犯错不可怕,改了就好嘛。”余飞也挤出笑容,“何况,王总早就对我高抬贵手了。你并没有把手上的证据抛出去,只是利用资金链的问题对我穷追不舍。看来在你眼中,我依旧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打我只是手段,目的是要引蛇出洞。”

“那好,咱们就抓紧行动。”方玉斌说。

王诚点了点头:“你的分析,还不算太离谱。”

何兆伟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说得有道理。重赏之下,才有勇夫。”

“只是不知,”余飞问道,“你等待的蛇,出洞了吗?”

“既然人才宝贵,没道理舍不得给钱。”与费云鹏打交道久了,方玉斌讲什么事也喜欢引经据典,“国民党败退台湾后,弄了一个蝙蝠中队,就是派侦察机来大陆搜集情报。飞机由美国提供,飞行员由美国培训,到最后,美国人还提出一点,军饷要由他们发。蒋介石老大不乐意,军饷也由你们发,究竟算谁的部队?美国人的解释是,你们给飞行员的工资太低了,让他们没有职业荣誉感。另外,去大陆搜集情报风险很高,不发高薪,谁肯替你卖命!还有曾国藩组建湘军,为什么战斗力远胜之前的八旗、绿营?一大原因是曾国藩一开始就咬紧牙关,给士兵发双饷,湘军士兵的收入通常是八旗、绿营的两到三倍。”

王诚说:“听说你找到了一笔钱,暂时渡过了难关。一旦把这笔钱的来龙去脉搞清楚,应该就能逮住那条蛇了。”

方玉斌继续说:“就说直播平台吧,不在于技术如何,关键在于内容。影视公司的影响力,在于有没有大牌签约明星;网络论坛的兴盛,在于有没有牛×的版主;一家直播平台的前景,就看能否培育出一线网红。那些不肯给网红高收入而去花钱弄什么页面的,才是本末倒置。”

“这一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余飞摇着头,“给我钱的,并不是曹伯华。那个王八蛋,早就不管我死活。帮我渡过难关的人,是大安人寿的苏浩。”

“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方玉斌念叨起《天下无贼》中葛优的台词,接着又说,“如今许多做互联网+的人没弄明白,互联网+的关键不是网,而是加号怎么写。互联网好比一栋气势恢宏的商业综合体,修起这座大厦的是美国人,直到现在,核心技术还掌握在硅谷那帮人手里。咱们做互联网+,不是去修房子,而是在商业综合体里租个地方,要么开专卖店,要么开餐厅,要么做影城。”

“是他!”王诚托起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何兆伟点燃一支烟,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前期放水养鱼,先把人气聚起来。但要聚人气,是不是就一定得提高网红待遇?其他平台也有砸钱的,但人家是升级服务器,把页面做得更漂亮,倒没人去给网红涨工资。”

“我说过,对股权之争的内情我并不知道多少。但凭直觉,我能猜到苏浩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余飞说,“不过,王总如果指望从我身上打开突破口牵出苏浩,估计会事与愿违。我操纵股价的事,和苏浩压根扯不上关系。况且,王总的对手可是厉害角色,既利用了我,又设置了一道道防火墙。别说苏浩了,即便想从我这儿顺藤摸瓜牵出曹伯华也是难如登天。”

方玉斌思忖了一会儿,说:“对这个行业我也了解过。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更发觉3000万并不多。网红这一块,别人怎么玩我不管,但咱们一定得玩出新花样。我有两点建议:首先,只要入驻梦剧场的网红,都发底薪,让人家有起码的生活保障;其次,平台尽量少抽成甚至不抽成。”

王诚冷笑道:“听你这么说,仿佛我已经无路可走了。既然这样,我又怎么给你生路?”

何兆伟接着解释:“通行的模式,就是公司提供平台但实行零底薪,网红多劳多得。通过直播节目,网红如果能吸引关注度,甚至有粉丝送礼品,现金充值,平台从中抽成便是。反正平台没有薪资成本,网红挣不到钱,我也不损失,他们挣得多,我就多抽成。”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余飞说,“我既然求王总放我一条生路,岂会不给你指一条明路?”

何兆伟说:“如果是其他人,钱投得越多越好。但咱们是老同学,你对我又屡次雪中送炭,我不想坑你。做直播平台,其实用不了3000万。梦剧场和其他公司不一样,硬件设备是现成的,这就节约了一大笔开销。至于软件投入,无非是多找些网红进驻平台。可找网红,眼下根本花不了多少钱。”

余飞坐直身子,加重语气:“我手头有个东西,一定是你想要的。”

“你问这个干吗?”方玉斌颇为不解。

“什么东西?”王诚问道。

何兆伟起先是高兴,接着又搓起手,问道:“这家公司什么来路,跟我面都不见,凭你几句话,就肯投3000万?玉斌,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就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

余飞掏出手机,点开里面的视频:“自己看吧。”

方玉斌缓缓说道:“咱们是老同学,之前又合作过,梦剧场的财务数据,我也很清楚。尽职调查的程序,我看就不必了。第一期投3000万,下个星期就可以把钱打到你公司账上。”

手机中播放的,正是苏浩与佟小知在酒店房间内的画面。王诚瞟了一眼,说:“大概就因为这段视频,苏浩才肯拉你一把吧?”

只要有人投钱,何兆伟才不在乎是哪家公司。他问道:“打算投多少?钱什么时候到账?”

余飞没有问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王总对我苦苦相逼,目的是对付曹伯华、苏浩还有他们后边的人。有了这段视频,不用再绕圈子,就能让苏浩身败名裂。大安人寿是股份企业,苏浩只是高级经理人。一旦把这段视频交出去,他立刻会被董事会罢免。”停顿一下,余飞又说:“既然目的已经达到,王总就不用再扭住我这个小喽啰不放了。”

方玉斌摆了摆手:“不要找荣鼎的风投公司,我联系了另外一家投资公司。在这家公司,我说话还能算数,程序也不会太麻烦。”

“这个苏浩,可是才帮过你。”王诚冷冷地说。

“好啊!”何兆伟兴奋地拍起大腿,“我早就想干一票大的。快说说,什么时候把荣鼎风投公司的人引见给我?”

余飞的语气更加冰冷:“那个不叫帮。再说既然已经帮过了,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与王诚合作,成立星阑资本的事,自然不便告诉何兆伟,方玉斌只是说:“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直播行业极有可能大火,咱们就争分夺秒。”

余飞的来意已经无比清楚——他交出这段视频,帮助王诚击垮苏浩。而交换条件则是,王诚放自己一马。

何兆伟面露诧异,说:“当初你不是说,等商业活动直播这一块运作个小半年,公司逐渐走上正轨,再谋划下一步吗?这才一个多月,怎么你倒心急了?”

王诚沉吟半晌,说:“你操纵股价的证据,我可以不交到监管部门手上。”

“不错嘛。”梦剧场形势好转,体现的正是自己经营思路的正确,方玉斌自然喜形于色。他接着说:“承接商业活动直播这一块业务不要停,但接下来,打造直播平台的事也该进行了。”

“好!”余飞一拍大腿,“从此以后,我退出股权之争,不会做出对王总不利的事情。”

何兆伟脸上露出笑容:“拿了你的救命钱之后,我按照你的方法去做,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就这一个月,已经接了好几单直播生意,收入百八十万没问题。虽说没法填过去的窟窿,起码工资发得出。”

王诚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视频中的女人是谁?”

落座后,方玉斌喝了一口茶,问道:“最近一个多月,梦剧场怎么样?”

余飞说:“你管这么多干吗?视频都录下了,还怕他抵赖?”

方玉斌呵呵笑起来,心中却寻思,何兆伟比起当年成熟不少。即便生意还能维持时,也没有图虚名,弄个富丽堂皇的办公室。

王诚摇着头,“据我所知,苏浩一直没有结婚,假如这女的也是单身,这段视频顶多算个绯闻。你拿着它去威胁一下或许还行,真想靠它扳倒一个人,还差得远。”

何兆伟摇了摇头,说:“一直就在这儿。一开始,我认为做互联网嘛,网站才是自己的脸面,办公室环境不妨将就一下。到了后来,连工资都发不出了,就更没法挪地方了。”

被王诚一逼,余飞只得说:“她是我公司的员工。”

见面寒暄后,方玉斌揶揄道:“你这办公室太寒酸了。你一直在这里,还是后来见生意没起色,迫不得已搬来的?”

“她是不是单身?”王诚紧追不放。

这是方玉斌第一次来到梦剧场,公司位于浦西一栋普通写字楼中,面积不大,里面堆满了各种技术器材。何兆伟的办公室仅有20余平方米,摆上办公桌与一套沙发,便没有多余空间。

余飞点了点头,王诚双手一摊:“那怎么办?男未娶女未嫁,你情我愿的事情,咱们瞎起什么哄?”

对星阑资本的第一个投资项目,方玉斌已然心有所属。一天下午,他给何兆伟打了电话,便径直前往梦剧场公司。

办公室内陷入短暂沉寂。隔了几分钟,王诚叹了一口气:“余老弟,不是我不放你一条生路,而是你命中注定难逃一劫。”

方玉斌清楚,自己能执掌星阑资本,靠的是与王诚携手合作,但这绝不是一张可以无限透支的支票。未来要真正站稳脚跟,还得拿实实在在的业绩说话。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赶紧选项目、做投资,将公司推上正轨才是大事,此刻绝不是讲排场的时候。

面对王诚赤裸裸的威胁,余飞真想一拳打过去。但他忍住了,最后涨红着脸憋出一句话:“苏浩咱们管不了,但可以让这女的成为有夫之妇。”

如今,方玉斌还不便抛头露面。王诚为他推荐了一名副总裁,在台前负责新公司的组建工作。这名副总裁叫宋祥超,此前在千城集团财务部任职。方玉斌觉得,宋祥超既是来为自己分忧的,也是王诚派来的监军,许多事索性就交给他打理。方玉斌只交代了一条——一切从简。从办公地点选择到公司机构设置,只要能满足工作需要,能将就就绝不讲究。

王诚吃了一惊:“有夫之妇?什么意思?”

方玉斌不仅拥有新公司5%的股权,还获得了预期股权激励。一旦完成业绩,他的股权会同步上升,这让他与一般的公司高管截然不同,也符合自己干一番事业的初衷。新公司的其他股东,有好几个是在东北和云南从事建筑业的企业家。方玉斌没同这些股东碰过面,更认为没这个必要。是人家看在王诚面子上投的钱,抑或根本是王诚投钱,只不过借用了这些人的名义,方玉斌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我娶了她,我马上跟她办结婚手续。”余飞从牙缝中把话挤了出来。

方玉斌自然无比兴奋,答道:“够了。一家新成立的投资公司,拥有3亿资本金,已经很不错了。”

王诚惊得说不出话,隔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她之前应该就跟你有些瓜葛吧?”

公司总部设在上海,第一期的启动资金1.5亿元很快到位。王诚告诉方玉斌,半年之内,还会有1.5亿元投过来,届时星阑资本将坐拥3亿资金。“够了吧?”与其说王诚在询问,不如说是一种兑现承诺后的信心满满。

余飞阴沉着脸,说:“这下你满足了吧?”

另一方面,方玉斌还在忙着成立新的投资公司。按照王诚的意见,新公司马不停蹄组建起来,方玉斌在幕后遥控指挥,甚至新公司的名字也是他取的。这家投资公司叫作星阑资本。方玉斌读书时看到南朝诗人谢灵运的《夜发石关亭》,里面有一句“鸟归息舟楫,星阑命行役。”星阑意为夜将尽,方玉斌以此寓意,希冀自己能走出长夜,迎来一轮旭日。

王诚说:“你和这女的结了婚,自然就师出有名了。接下来,你写封举报信,与这段视频一块儿寄出去。”

方玉斌在这段时间却显得异常忙碌。一方面,他要代表荣鼎创投,既光明正大又偷偷摸摸地与相关方签署借款协议,为即将到来的抢筹大战准备资金。所谓光明正大,是说一切按程序办事,让人抓不到把柄;所谓偷偷摸摸,是把借款的事控制在小范围内,尤其不能把风声传到北京总部。

“干吗让我写举报信?”余飞觉得对方简直得寸进尺。

大战之前,总会有一段诡谲的平静。或许前一阵时间发力过猛,华海系近来在市场抢筹的步伐似有放缓。王诚频频在公开场合现身,对股权大战却未吐一词。原本就没有听闻风声的媒体,对台面下的厮杀更是浑然不觉。

“你的老婆被人搞了,你不举报,难道叫我举报?”王诚话一出口,又颇为后悔。自己可是个谦谦君子,老婆被人搞之类的话,怎么也从嘴里冒出来?唉,跟余飞这种烂仔说上一阵子话,自己也同流合污了。王诚缓和了语气,说:“知道让你出面,有些难为情。不过这种事,旁人的确说不上话。你去举报,才是名正言顺。”

1 互联网+的关键不是网,而是加号怎么写

“好吧。我这黑脸只能唱到底了。我该做的事都做了,你可得信守承诺。”余飞语气低沉,两只拳头死死握紧。

“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方玉斌念叨起《天下无贼》中葛优的台词,接着又说,“如今许多做互联网+的人没弄明白,互联网+的关键不是网,而是加号怎么写。互联网好比一栋气势恢宏的商业综合体,修起这座大厦的是美国人,直到现在,核心技术还掌握在硅谷那帮人手里。咱们做互联网+,不是去修房子,而是在商业综合体里租个地方,要么开专卖店,要么开餐厅,要么做影城。”

“当然。”王诚已不在意面前的余飞,而是思考起股权之争的走势。苏浩的大安人寿,就是赵小轻与曹伯华之间的资金管道。我倒要看一看,一旦切断了这条管道,这仗你们还怎么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