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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合纵连横

伍俊桐说:“就说给杨韵汇钱的事吧,又如何解释?”

方玉斌问:“事情明摆着,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陷害。还有什么不够的?”

方玉斌早就料到对方会祭出这一招,不慌不忙地说:“我说过多次,是前同事佟小知找我借钱,让我把钱打到杨韵的卡上。”

伍俊桐左手托着下巴,右手轻轻敲击办公桌:“这份证据很重要,能够从某种角度印证你的说法,但似乎又不够。”

伍俊桐摇着头:“这些话,你同调查人员说过了。但毕竟是一面之词,连个佐证也没有。”

伍俊桐接过U盘,插入自己的电脑。视频播放完毕后,方玉斌说:“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我被人下药,稀里糊涂进入宾馆。对方还专门安排人来摄影,拍出那些所谓的艳照。”

“怎么没有?”方玉斌说,“之前我的确没联系上佟小知,但如今已经联系上了,她在国外,听说这事后很气愤。就在咱们说话这会儿,人家已经坐上飞机,往国内在赶。”

方玉斌掏出U盘:“伍总,你自己看吧。”

方玉斌接着说:“佟小知明确表示,她愿意到公司来,在调查人员面前证明我的清白。”

伍俊桐双眉微皱,手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旋即,脸上又浮现出欣慰的笑容:“是吗?什么证据?”

“是这样。”伍俊桐一脸平静,实则怒火攻心。他在心里破口大骂,余飞呀余飞,你个龟儿子!怎么办事这么不靠谱,让人家轻而易举抓到破绽!多好的机会,眼看就能扳倒方玉斌,难道竟要功亏一篑?

方玉斌自己点上烟:“我已经拿到能证明自己清白的关键证据。”

“证据就留在我这儿,佟小知回国后,请她立刻到公司来一趟。如果你真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会还你清白。”伍俊桐并未死心,不过拿话敷衍方玉斌。尽管局势已出现逆转,可调查大权毕竟握在手里。伍俊桐盘算着,得赶快联系余飞,想一想还有什么后手没有。

伍俊桐做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我也希望你是被冤枉的。可既然是调查,还得凭证据说话。”

“好的。”方玉斌点了点头,却并未起身。

方玉斌说:“不是我抵触调查,而是这件事根本就是栽赃陷害。我实在冤啊。”

“还有事?”伍俊桐问。

“你说。”伍俊桐一边点烟,一边说道。

方玉斌说:“有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方玉斌掏出烟,递给伍俊桐:“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汇报。”

“说吧。”伍俊桐抑制住内心的烦躁,摆出和颜悦色的模样。

伍俊桐摆了摆手:“咱俩谁跟谁!说这些就生分了。”

“是这样的。”方玉斌抖了抖衣袖,“这几天,我的电脑里也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举报信。我看了一下,全是胡说八道。不过我想,这事还是得跟你通报一声。”

伍俊桐演得逼真,方玉斌自然也得假模假样一下。他双手作揖:“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为我考虑。等我迈过了这道坎,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举报信?举报谁的?”伍俊桐心头一紧,他从方玉斌的语气中,读出一股来者不善的味道。

伍俊桐又说:“我跟技术部的人说了,让他们通过IP地址追踪,尽量把寄邮件的人找到。另外,我还给每位副总裁打了电话,请他们务必保密,把事情控制在小范围内。我跟大家说,玉斌是咱们公司的希望之星,未来有可能要挑重担。假若这些举报是捕风捉影,我们还要还玉斌清白。一旦这些照片流传开来,对他的工作不利。”

方玉斌又掏出一个U盘:“都在这里边。”

“这事你也知道了?”伍俊桐叹了一口气,“对这种做法,我也很气愤。公司正在组织调查,还没有做出结论。四面八方寄照片,不是毁人家吗?可当初对你的举报信,都是匿名的,如今寄照片的人是谁,一时也查不出来。我也着急呀。”

伍俊桐打开U盘内的文件夹,仔细看起来,才看第一眼,便有五雷轰顶的感觉。这不是自己搞内线交易的整套证据吗?方玉斌怎么查出来的?

方玉斌说:“伍总说到这事,我倒要跟你汇报。据说就在前几天,有人把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给总部的每一位副总裁都寄了一份。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多月前,伍俊桐与余飞在北京喝酒。席间余飞提到,最近千城的股价会剧烈波动。一听说这话,伍俊桐立刻蠢蠢欲动。不过,余飞当时就提醒他,当务之急是斗垮方玉斌,别节外生枝让对手抓到把柄。

伍俊桐不改笑面虎的本色,热情地同方玉斌打着招呼。寒暄几句后,他才板起面孔:“我听下面人说,你对调查很抵触。这可不太好!咱们都是好兄弟,但调查这件事是上头的命令。你总不能让我这个当大哥的为难。”

余飞的话自是没错,但摆在眼前的真金白银又的确诱人。伍俊桐思前想后,决定冒一次险。当然,他与余飞也做出了精心设计,比如用人头账户,并去北方中小城市的股票营业部交易。伍俊桐盘算着,总部这边有自己罩着,不敢有人去查。方玉斌掌控的荣鼎创投,业务都在南方,触角不至于伸那么远。

第二天上午,方玉斌来到公司,径直前往伍俊桐的办公室。比起之前的懊恼与愤懑,这一次他显得信心十足。方玉斌笃定,自己手中的牌,足以令伍俊桐屈膝求饶。

看着一件件确凿无误的证据,伍俊桐额头上开始冒汗。方玉斌哪儿来的神通,能把这事查个底朝天?他哪里知道,整件事竟是王诚在背后捅了一刀。

“谢谢你。”方玉斌感动地说。

看完资料,伍俊桐强装出镇静,说道:“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佟小知说:“没事,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方玉斌笑起来:“伍总,犯不着为这些东西生气。所谓的举报信我也看了,全是胡说八道,没一件靠谱的。你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能奈你何?”

“能行吗?你现在可还在医院。”方玉斌依旧放心不下佟小知的伤势,“你刚受了伤,长途飞行吃得消吗?”

证据可谓铁板钉钉,方玉斌却睁眼说瞎话,说什么捕风捉影。伍俊桐当然只能附和:“没错,清者自清,我有什么好怕的。”

“没问题。”佟小知说,“我立刻订机票,飞回国内。”

方玉斌继续编着谎话:“不知道写举报信的人是何居心?不过看样子,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收到了这封信。我把邮箱里的删了,只在U盘里拷了一份。东西已经交给你了,你自己处置吧。”

方玉斌说:“公司正对我展开调查。如果你能出面说明一下,就再好不过了。”

方玉斌的话,白痴也不会信,但这话的弦外之音,伍俊桐却能听懂。伍俊桐赶紧说:“谢谢兄弟呀。”

“余飞这个王八蛋,我真是瞎了狗眼。”文弱的佟小知,竟然爆出粗口。她接着说:“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觉得这事不简单。”方玉斌说,“你瞧这段时间,栽赃我在前,诬陷你于后,是不是有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在捣鬼,甚至破坏咱们管理层之间的关系?”

佟小知的态度,印证了方玉斌当初的想法。佟小知并不知情,她也是被余飞利用。方玉斌说:“余飞之所以把你安排到万里之外去参加什么拓展营,就是把你支开,让谁也联系不上你。”

“有这个可能。”人家给个台阶,伍俊桐赶紧顺着往下走,“这些人居心险恶,咱们可不能中了他们的诡计。”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方玉斌把艳照门的前前后后告诉了佟小知。隔着半个地球的佟小知,在电话里都快气哭了。她一面对方玉斌说着对不起,一面大骂余飞、杨韵。

“是啊。职场险恶,防不胜防。幸亏这次是伍总主持调查,我相信最后一定能还我清白。要是落在其他人手里,结局还真不好说。”方玉斌故意把最后一句说得很重。

一听说佟小知受伤,方玉斌连正事也没顾得上说。他不免有些自嘲,是不是太儿女情长了?方玉斌不禁想到苏晋对自己的一次测试。有一天,苏晋打来电话,说:“我刚刚吃药的时候看到一则新闻。”当时电话信号断断续续,方玉斌只听清了前面说的“刚刚吃药”,便问道:“你吃药了,怎么回事?”没想到苏晋却嘻嘻笑起来:“没事,刚在朋友圈看到一篇文章,就来试一下。文章说,告诉心爱的人,说自己‘吃药的时候看到一则新闻’,如果对方问‘什么新闻’,说明他心里没你。要是问‘为什么吃药’,说明他在乎你。”当初方玉斌误打误撞,通过了苏晋的测试。但今天关心佟小知的伤势,却是发自肺腑。

对方已经把话挑明,这场交易,无论愿不愿意,伍俊桐也只有做下去。他说:“你放心,有了这些证据,很快会还你清白。”

佟小知问:“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清白有什么用哟!”方玉斌还在得寸进尺,“我的那些艳照,副总裁都收到了。指不定哪天,公司上下都会传开。你说到时,我怎么有脸见人?”

“那就好。”方玉斌松了一口气。

“这个不用担心。”伍俊桐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我之前给副总裁们打了招呼,接下来,我还会挨个去说。如果需要,我也会请费总出面。”

佟小知笑呵呵地说:“当时疼得厉害,还肿了一大块。不过在医院照了片,说骨头没事,休养几天就能复原。”

方玉斌双手作揖:“大恩不言谢。”接着,方玉斌说:“佟小知明天到北京,你看我是让她先去调查组,还是直接上你这儿来?”

方玉斌关切地问:“你的伤势怎么样?不严重吧?”

“不用了,不用了!”伍俊桐摆着手,“有你送来的这段视频,我就能交差了。事情很清楚嘛,为了几张破照片再查来查去,没这个必要!”

偏偏佟小知在训练中不慎扭伤胳膊,只好退出训练,撤回后方医院。正是在医院里,她看到了手机上的留言。

方玉斌又问:“接下来,我不用再待在北京了吧?”

当佟小知解释完自己的手机为何打不通时,方玉斌才明白,原来人家那儿真还不是晚上,而是大白天。上周,佟小知被余飞安排进一个企业高管拓展营,去巴西参加拓展训练。这几天,佟小知和同学们一起,正在穿越一座大峡谷,手机也通通被收缴。

“当然不用。”伍俊桐答道。

“我这里是晚上,难道你那儿不是?你在哪儿,怎么之前电话一直打不通?”方玉斌问。

方玉斌伸了个懒腰:“那敢情好,我正说回家一趟。”

佟小知说:“你那里是晚上了吧。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搅你。我看到你的留言,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不过,”伍俊桐加重语气,两眼射出一道凶光,“你确定,刚才的举报信就你一个人收到过?”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方玉斌的思绪。这么晚了,谁找自己?方玉斌拿起电话一看,竟然是佟小知打来的。联系了她好几天,一直没回音,这会儿终于现身了。方玉斌立刻接起电话:“小知。”

方玉斌并不畏惧伍俊桐的目光,而是直视对方:“我保证,就我一个人收到。”

真正的强者,不能一直仰人鼻息,应当把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方玉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今日的自己,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凭借引以为傲的投资眼光,丰富扎实的职场历练,乃至手中掌握的深厚人脉,或许是时候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了?

“对了,我也想问一下。”方玉斌说,“你还了我清白,可要是举报人还不善罢甘休,四处告状怎么办?”

内心深处,方玉斌更对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充满厌倦。当初一心一意追随袁瑞朗,可袁瑞朗丢了乌纱帽,自己还险些被牵连。后来阴差阳错,投到丁一夫门下,眼看时来运转,没想到丁一夫却遭遇车祸。至于燕飞、费云鹏这些人,原本就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个你放心。”伍俊桐说,“我们一定会保护认真干事的好同志。”

即使王诚大获全胜,最终也兑现承诺,给了方玉斌一个好位置,但是,自己真能在千城站稳脚跟吗?在费云鹏眼中,自己是个异己,在王诚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个降将。表面上客客气气,心中能有多少信任?古往今来,有几个降将飞黄腾达?为了收复台湾,康熙可以重用施琅。可一旦功成,施琅的待遇比起郑成功的后人也好不了多少,都是锦衣玉食地晾在一边。

“好!”两人同时笑了起来。双方都摸清楚了对方的底牌,又完成了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与王诚联手,将来去千城谋个一官半职?方玉斌思忖再三,觉得这条路也并非坦途。从现实来说,股权大战正酣,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华海一方有备而来,王诚未见得稳操胜券。将来千城谁当家还说不准呢,王诚这句承诺,弄不好就成了空头支票。

5 天底下,哪有被下属带坏的老板?

“你这样干,在荣鼎混到头了。可不这样干,就在荣鼎混得长久吗?”王诚的话,又一次在方玉斌耳边响彻。王诚自有王诚的心思,但这话,也道出了实情。

艳照门风波算是过去了,方玉斌却没有离开北京,他还要等候着急归国的佟小知。国际航班的到港时间不比国内,经常在深夜或凌晨才抵达。佟小知的航班原本是深夜2点到达,可因为晚点,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时已是凌晨5点多。方玉斌因此在机场熬了个通宵。

在经历了艳照门事件后,方玉斌的不安全感又急剧升高。伍俊桐磨刀霍霍,费云鹏置身事外,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幸亏王诚出手,自己似乎可以应付过关。下一次没了王诚的援手,自己朝中无人,舅舅不疼、姥姥不爱,又靠什么躲过明枪暗箭?只要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注定会是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一回,看起来只是伍俊桐使坏,费云鹏并不知情。可真到了有一天,费云鹏没准会亲自动手。到时,自己又哪来半点还手之力?越想,方玉斌越感觉不寒而栗。

胳膊的伤势未愈,加之长途奔波,佟小知的脸色看起来很差。她见到方玉斌后却坚持说:“我没事。上午咱们就去公司,替你做说明。”

如此肤浅的权谋之术,自己竟没有识破,何况当初苏晋和袁瑞郎还曾提醒过!唉,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当上荣鼎创投一把手的喜悦,让自己忘乎所以。对千城股权之争,尚且能看出些端倪,反倒对自己身边的陷阱视而不见。

方玉斌颇为感动,笑了笑说:“不用了。事情已经摆平了。”

直到今天,王诚的一番话才惊醒梦中人。自己不过是费云鹏权力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费云鹏需要重用个把前朝宠臣,借以安抚势力庞大的丁系人马。不过,当费云鹏真正坐稳董事长的宝座,这枚棋子恐怕就到了舍弃之时。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非常之人又大多死于非命。

“怎么回事?”佟小知惊讶地说。

偏偏最后的结局出人意料。费云鹏对昔日恩怨既往不咎,甚至对方玉斌破格重用。荣鼎创投总经理的位置,可是令好些总部的副总裁也眼红不已。一时间,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方玉斌竟忘了去想,自己得来的这一切,究竟是凭什么?

具体的经过,自然不方便告诉佟小知。方玉斌只是说:“就在你回国的路上,我又找到一些新证据。有了这些证据,事情就算过去了。”他接着说:“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

王诚刻意拉拢自己,当然是出于自身利益,但荣鼎资本是否真是久留之地呢?费云鹏刚上台那一阵,方玉斌经历过忐忑乃至惶恐。鞭子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说什么呢!”佟小知说,“是我对不起你。没想到我被余飞利用,竟然差点害到你。”

方玉斌离开会所时,已是深夜1点多。平日里车水马龙、拥堵不堪的北京街道,此刻变得无比清静与畅通。车内的方玉斌毫无困意,方才王诚的话,还有近来所经历的一件件事,全都在脑海中翻涌。

方玉斌拉起佟小知的拉杆箱:“这个时间,该吃早饭了。走,咱们去市区填饱肚子吧。”

4 真正的强者,应当把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天刚蒙蒙亮,京城的早餐摊点便已遍地开花。不过,北京的早餐比不得南方,品种少得可怜。除了煎饼、豆腐脑、豆浆、油条、小笼包,几乎没什么其他品种。两人下了机场高速,就在三元桥附近随便找了家早餐店。

“不用担心。”王诚从怀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方玉斌,“刚才在笔记本上播放的视频,还有伍俊桐从事内线交易的证据,全在里面。我相信,当伍俊桐看到这些东西,一定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而你呢,轻舟已过万重山。”

尽管熬了通宵,方玉斌的心情却不错,吃起早餐来也是狼吞虎咽。佟小知却心事重重的样子,在餐桌上仍不断问道:“真的没事了?你可不要骗我。”

“是啊。”方玉斌说,“如果我被伍俊桐困住,后面的一切就无从谈起。”

“真没事了。”方玉斌笑着说,“余飞想整垮我,还没这么容易。”

“当然。像这种事,谁都得深思熟虑一番。”王诚说,“再说你目前迫在眉睫的事,还是应付伍俊桐的调查。过了这一关,赶回上海重新主持荣鼎创投的工作,咱们才能展开下一步计划。”

提到余飞,佟小知的眼眶有些红润:“想不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王诚终于把底牌掀开。方玉斌明白,人家已经不是找你帮忙,而是直接策反。与其说是先斩后奏,不如说王诚正挑唆自己上演一出身在曹营心在汉。事关重大,方玉斌不愿马上做出答复,他搓着手,缓缓说:“容我想一想。”

“擦擦眼睛。”方玉斌给佟小知递去一张餐巾纸,“从你的表情来看,你和余飞的关系不一般。否则,也犯不着为他流眼泪。我说得对吗?”

王诚诚意十足地说道:“千城这座庙,不会比荣鼎小。你过来之后,如果想留在总公司,我直接封你一个总经理助理。你要想去分公司,千城下面的各大区总监,随你挑。”

佟小知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你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王诚眼见方玉斌有所触动,进一步加码说:“这次你帮了我,费云鹏心里纵然有一百个不痛快,可明面上抓不到你的把柄。事情过了,不用他赶你走,你自己去辞职。出去散散心,好好休整一下。接下来,可以来千城上班。”

尽管早已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但佟小知的亲口承认,仍令方玉斌心头泛起惆怅。他问道:“你和他什么时候认识的?”

方玉斌再度陷入沉默。王诚的话,无疑戳中了自己的心口。如果说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丁一夫,尚且安插眼线暗中监视的话,那么费云鹏对自己,恐怕更谈不上任何信任。原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无论自己如何掏心掏肺,在人家眼中,终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佟小知说:“离开荣鼎后,我一个人去西藏旅游散心,就在那里认识余飞的。当时,他也一个人去西藏旅游。”

王诚又说:“费云鹏真正的嫡系,是伍俊桐他们。正因为背后有费云鹏撑腰,他才有恃无恐。看着吧,最终在荣鼎得势的,还是伍俊桐等人,这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

方玉斌又问:“你的那个美国男朋友,是故意编出来骗我的吧?”

王诚接着说:“费云鹏屁股下面的董事长位置,原本是意外得来。上台之初,他为了稳住局势,不得不推行一些过渡政策,用一些过渡人选。而你,正是这样的过渡人选。你是丁一夫的爱将,却不是费云鹏的嫡系。为了安抚人心,费云鹏可以用你。一旦局面稳定以后,你的利用价值也就没有了。”

佟小知没有出声,只是轻点了下头。

王诚说:“你凭什么坐上荣鼎创投总经理的位置,伍俊桐又为何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些,你都没想过吗?”

方玉斌叹了一口气:“我倒宁愿你有个美国男朋友,也不愿你和余飞这种人走到一起。”

方玉斌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佟小知的泪水愈发止不住:“我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种人。”

王诚将跷二郎腿的姿势左右调整了一下,又以一副轻松的口吻说道:“说得没错。你这样干,在荣鼎混到头了。可不这样干,就在荣鼎混得长久吗?”

方玉斌觉得不应在此时再去刺激佟小知,便宽慰道:“余飞纵然心术不正,但只要对你好就行。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不用搅和进来。”

方玉斌又拉高语调:“我这样做,恐怕在荣鼎的日子就混到头了。”

“不,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你。”佟小知愧疚地说。

“开什么玩笑!”方玉斌苦笑着说,“我真要这么干,就是把老板的话断章取义。王总,就算我欠你人情,也不能干出砸自己饭碗的事情吧?”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方玉斌岔开话题,“那个杨韵是怎么回事?她跟着余飞有多长时间了?”

“那不得了。”王诚说,“他让你尽力保住大股东位置,你去借钱抢筹,也算落实领导指示。费云鹏搞的经营组织架构改革,不是口口声声说权力下放吗?小方,既然权在手,不妨把令行。”

佟小知说:“杨韵以前是一个车模,五年前就跟着余飞了。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公司里每个人都讨厌她。余飞干的好多事,其实都是杨韵的馊主意。”

方玉斌说:“费总出国前,在一次公开会议上,的确嘱咐我尽力保住荣鼎的大股东地位。但刚才咱们分析过,他的真实想法是作壁上观,至于让我尽力保住大股东位置,不过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随便做做样子。他当然明白,没有资金做后盾,大股东地位必丢无疑。”

佟小知不经意间流露的情绪,令方玉斌心中更加苦涩。或许在佟小知的潜意识里,认为余飞干的坏事,大多是杨韵唆使。小知呀小知,你是太单纯,还是被余飞蒙蔽太深?天底下,哪有被下属带坏的老板?余飞绝对比杨韵阴险恶毒一万倍。

王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倒说说,费云鹏出国前,究竟怎么跟你交代的?”

“让你白来北京一趟。接下来,你要去哪儿?”方玉斌问。

“王总,你真打算让我先斩后奏,背着费总干这么大一票买卖呀?”方玉斌略显惊讶地问道。

佟小知说:“我回滨海。我一定要找到余飞,让他当面把这事说清楚。”

王诚强调说:“几个亿投下去,虽说买不到多少股权,却可以营造出一种氛围。谁叫荣鼎财大气粗呢?以管理团队的名义砸几个亿,外界都知道,这大概就是全部家底了。荣鼎投几个亿,所有人都以为是牛刀小试,真正的大部队在后面。”

方玉斌关心地说:“你旅途奔波,身上又有伤,先在北京休整一下吧。上午回宾馆睡个觉,下午我陪你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王诚大手一挥,“我已经筹集了几个亿的资金。你执掌的荣鼎创投是独立法人,到时双方签个借款协议,钱直接打你账上。”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佟小知说。

方玉斌苦笑道:“这么大的动作,没有费总点头,我怎么敢自作主张?再说了,我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我也没什么事。”方玉斌说,“你为我跑一趟,我总不能丢下你不管吧。”

王诚比画着手势,对自己的计划踌躇满志:“资本市场里,信心比黄金更宝贵。单单由我宣布停牌,声势还不够大。如果你按我说的做了,就会让外界觉得,荣鼎与管理团队站在一起,共同抵御野蛮人的进攻。这样一来,人们会对千城充满信心,那些借钱给华海的人会不自觉地恐慌,华海的资金杠杆就更容易被打爆。”

“好吧。”佟小知低声说道。

王诚说:“荣鼎的资金即刻进场扫货,与华海展开抢筹大战。同时对外宣示,荣鼎支持千城的管理团队,并将重夺大股东地位。”

晨曦初露的北京城,有着别样的风情与活力。此时的方玉斌,却有一种时空错置的感觉,他仿佛回到了江州,回到了当初与佟小知相处的日日夜夜。不过,他更无比清楚,谁都无法回到过去。

方玉斌问:“需要我做什么?”

将佟小知送到宾馆时,已经早上7点多。苏晋却在这时打来电话:“玉斌,起床没有?”

王诚说:“主意虽好,也得有人共襄盛举才行。”

听着苏晋的声音,再看着面前的佟小知,方玉斌总会不自觉地紧张。他说:“起来了。”

“是个好主意。”方玉斌称赞道。

“今天不错,没睡懒觉。”苏晋说,“你这一周都在北京。今天是星期五了,周末要回来吗?”

王诚说:“我已经下定决心,千城会在适当的时机宣布停牌。一旦停牌,他们加杠杆弄来的钱,就会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周末有什么事吗?”方玉斌问。

方玉斌分析说:“如果决定走第一条路,千城最应该做的就是争取时间。要把速决战打成一场持久战、消耗战。”

苏晋说:“我上周不就跟你说了,周末是我妈的生日,我要去滨海给她过寿。你去吗?”

王诚的语气恢复平静:“我不允许别人毁了千城,更不会自己去毁了它。我不会采取什么焦土政策,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和对手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你妈的生日啊……”方玉斌念叨着。一来因为艳照风波,这几日忙得昏天黑地,竟把苏晋之前说好的事忘了。二来方玉斌更打不定主意,是留在北京照顾佟小知,还是去滨海给苏晋的母亲祝寿?

方玉斌没有搭话,但在心中对王诚却多了一份敬重。尽管此人桀骜不驯甚至自以为是,但那股企业家情怀,倒是难能可贵。王诚说得没错,把千城交到赵小轻手里,前途当真堪忧。傻子都明白,既然华海是举债收购千城,那么拿下千城后,第一件事自然是用千城的资产去还自己的债。退一步说,赵小轻真有心经营好千城,但以他们的经验与专业,比起如今的管理团队可差了一大截。

“你怎么了,一大早起来说话吞吞吐吐的?”苏晋问道。

平常以儒雅著称的王诚,此刻却越说越激动:“千城能有今天,靠的是脚踏实地做实业。他们那帮人,懂得做实业吗?让他们掌舵千城,绝对所托非人。我的心血与汗水,我人生中最美丽的年华,都献给了千城,我能看着它就这么垮掉吗?”

“没什么。”或是被苏晋一逼,方寸已乱的方玉斌不由自主地说道,“周末我和你一起去滨海。”

缓和了一下语气,王诚说:“除了自己,我更放心不下千城。赵小轻、曹伯华打的什么算盘,难道我还不清楚吗?把千城交到他们手里,最后的结局,就是眼睁睁看着这家企业坠入深渊。别同我扯什么资本运作,资本运作到天上去,欠债还钱这一条不会变。为了收购千城,他们借了多少钱,背了多少利息?这些钱怎么还?还不是打算吞下千城后,用千城的优质资产去还债。一来二去,千城还不得被他们掏空?”

苏晋笑呵呵地说:“好吧。你就不用回上海了,直接飞到滨海吧。咱们在滨海机场碰面。”

“但是,”王诚将腰板挺直,手臂在空中挥舞,“我可以自己退休,却绝不接受任何逼宫。”

放下电话,看着面前的佟小知,方玉斌不禁生出一股愧疚。刚答应留在北京,却不得不临时变卦。

王诚又说:“我不是一个贪财之人,否则当年就不会自动放弃千城的股权。纵然如今离开董事局主席的位置,也不过每年少拿一点年薪。那点钱,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我年纪不小了,这些年甚至有过退休的打算。”

“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管我。”佟小知大度地说道。

王诚把身子往座椅上一靠,说:“小方,你知道这一回,我为何非要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吗?”不待方玉斌作答,王诚继续说道:“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也是为了千城。”

“不好意思。”方玉斌忙不迭道歉,“我之前答应过人家的事,实在没办法推。”

“不行!”面对这项建议,王诚斩钉截铁地拒绝,“千城走到今天,花了20多年。要我一把火把它烧成焦土,亲手毁了自己多年的心血,无论如何办不到!”

“我都说了,有事你就忙你的。”佟小知强挤出笑容,“刚才打来电话的,是苏晋姐姐吧?”

方玉斌说:“第二条路,就是焦土政策。尽管华海抢去了董事会的表决权,但千城从上到下的管理层,依旧听命于王总。趁着董事会还没改选,将千城的业务全线放缓,低价出售所有资产,把企业变成一个空壳。我想到时,谁也不会有兴趣来接这样一个烫手山芋。”

方玉斌点了点头:“她妈妈周末过生日。”

王诚点头说:“这个法子我之前想过,的确不错。再说说第二条路。”

佟小知说:“苏晋姐姐人挺好的。在江州时我就看出来了,她对你一往情深。”

方玉斌解释说:“虽说华海蓄谋已久,但始终有一个命门,就是它的资金,这也是它最容易犯错的地方。赵小轻再有钱,也不足以一口吞下千城这样的巨无霸。他们四处筹集来的钱,终究是要还的。速战速决,时间在华海一边,要是打持久战,胜利天平就会倾向王总。”

方玉斌腼腆地笑了笑,接着说:“要不我上午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方玉斌说:“为今之计,我看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就是想方设法抓住华海的弱点,逼它犯错。”

“不用。”佟小知说,“我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上午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王诚面色严峻,自责道:“人家的戏演得太好,我之前的确大意了。如今是没地方买后悔药吃。”

佟小知又说:“下午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你不用陪我。岳母的生日可是大事,你这当女婿的不到场可不行。早点动身去机场吧。”

方玉斌又说:“比如白衣骑士,需要经过董事会表决的程序。华海的动作太快,已经拿下千城最大股东的位置,在董事会里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只要他们在董事会上投下反对票,任何计划都无法付诸实施。”

“你一个人真能行?”方玉斌始终放心不下。

方玉斌接着说:“先说反收购吧,纵然千城财大气粗,完全有实力实施反收购,吞下曹伯华的华海集团。可偏偏华海与千城不一样,人家不是上市公司,你有钱也买不到。至于寻找新投资人的白衣骑士或是稀释股权的毒丸计划,也错过了时机。”

“当然能行。”佟小知说。接着,她又说:“好了,别在我这儿耽搁了。你昨晚熬了夜,下午还要坐飞机,赶紧去休息一会儿吧。”

这一细想,方玉斌发觉王诚当真是坐困愁城,岌岌可危。他摇着头说:“反击恶意收购,方法倒是不少,比如白衣骑士、毒丸计划、反收购,等等。可这些方法,如今全都行不通。”

禁不住佟小知再三催促,方玉斌只好离开。从酒店大堂到门口的路并不长,但就这短短的路程,方玉斌竟多次回头,凝视佟小知的背影,心中似有深深的牵挂。佟小知没有回头,只是走向电梯的脚步格外缓慢。

虽然关注千城集团有些日子了,但方玉斌此前只是隔岸观火,想的是如何不让火烧到自己身上。如今,他却要转换角色,帮王诚寻思一下灭火之道。

下午,方玉斌来到滨海。尽管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可下飞机后依旧哈欠连天。苏晋见着方玉斌这副模样,问道:“你不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吗?怎么像没睡醒似的?”

王诚接着说:“你的话已经说到点子上。只要打退了来势汹汹的曹伯华,举棋不定的费云鹏就会乖乖坐回来跟我联手。你是丁一夫信赖的青年才俊,更是公认的金牌投资人。究竟如何击退曹伯华,给我支一下着如何?”

为了接佟小知而熬夜的事不方便告诉苏晋,方玉斌只能敷衍说:“起来太早,这会儿反倒困了。”

当方玉斌说完后,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寂。旋即,王诚纵声长笑:“费云鹏自以为聪明,可他的小算盘,瞒不了我,也瞒不了你,更瞒不过世人。”

苏晋母亲的生日是星期天,不过因为苏晋与方玉斌的到来,一家人星期六就坐到一起,提前吃起了团圆饭。平时工作繁忙的苏浩,今天难得亲自下厨。苏晋好几次想去厨房帮忙,都被苏浩拦住了:“别进来添乱。”方玉斌更是好奇,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苏浩,厨艺究竟如何?

方玉斌加重语气:“如果胜负已明,他会站在胜者一边,如果两败俱伤,他会站在自己一边,出来收拾残局。”

中午时分,佳肴摆上了餐桌。单是红红绿绿青青素素的搭配,叫人看着就有食欲。龙井虾仁、铁观音酥鸭、茶叶烤野生鲫鱼、茶汁米糕。碧绿生青的海鲜羹,用的是恩施蒸青玉露,现打的粉,吃起来口感比抹茶粉清鲜得多。

王诚追问道:“你就直说,费云鹏最后会站在哪一边?”

用大红袍烹饪出来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酥。因为血脂偏高,本应少食油腻的苏晋父亲苏定国,把医生的话抛到脑后,将一大碗带着厚厚肉膘的红烧肉吃了个底朝天。方玉斌更是连碗底的汤汁都不放过,拌着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方玉斌说:“费总应该还在观望。你可以说他耍滑头,两边不愿得罪,也可以说他在坐山观虎斗,等待最有利的出手时机。”

最后端上一锅番茄山药炖小排汤,上面竟也绽放着芽茶。苏浩说:“家里的葱用完了,随手放了今年的安吉白茶。”

“继续说。”王诚颔首道。

苏晋的母亲立刻说道:“不会吧?我昨天去菜市场刚买了葱,就放在厨房拐角的菜篮子里,你没看到?”

方玉斌也笑了。他清楚,以王诚的精明,许多事早已了然于心。这会儿与其说是征求意见,不如说是一种试探。方玉斌调整了坐姿,说:“费总的确上了贼船,却未必要死心塌地跟着贼走。费总不是年轻气盛的赵小轻,更不是泥腿子出身的曹伯华,他的选择很多,犯不着把筹码一次全押进去。”

苏晋笑起来:“妈,哥在同我们开玩笑呢。以茶入菜,可是如今最时髦的吃法。”

王诚似笑非笑地问:“照你这么说,费老友已经上了贼船,而我注定孤立无援喽?”

对于苏浩的厨艺,方玉斌不禁啧啧称奇,没想到自己未来的大舅子,既能在商场纵横捭阖,还是厨艺高手。方玉斌说:“这一顿以茶入菜的佳肴,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吃到。上海北外滩上有家茶宴馆,生意好得很,得提前几天订座。今天尝了咱哥做的菜,感觉一点不比茶宴馆的味道差。”

“过奖了。”方玉斌笑着说,“这些都是很浅显的道理。不用我说,王总早已洞若观火。”

苏浩说:“你说的那家茶宴馆我知道,以前开在一个小弄堂里,前几年才搬到北外滩。不客气地说,我做的菜,绝不比那里的厨师差。”

“有道理。”王诚说,“经你这么一分析,费云鹏近来的种种举动就顺理成章了。”

苏浩又扭头对婶婶说:“今天我不光在厨房忙活,也给酒店打了电话,把明天的宴席订好了。除了家里人,还有伯父在滨海的一些老同事、老部下,一共两桌。”

方玉斌又说:“费总之所以甘冒风险,想必是受到了一股不小的压力。我私下猜测,赵小轻曾去找过费总,两人达成了某种默契。说来这也不足为奇。打这样一场大仗,如果赵小轻不事先去寻求费总的支持,反倒是咄咄怪事。”

“好,你安排了就行。”侄儿如此体贴孝顺,当婶婶的笑得合不拢嘴。

“费总这样做,其实是冒着风险的。”方玉斌继续说,“荣鼎毕竟不是家族企业,即便费总贵为董事长,说到底也仅仅是个经理人。眼睁睁看着荣鼎丢掉大股东地位,且不说外面的议论,仅仅董事会内也会有杂音。”

苏定国却摇着头:“怎么又去那些大酒店?我在大酒店里吃了几十年,早就腻味了。不瞒你们说,一进到酒店大堂,闻着那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我就浑身不舒坦。”

方玉斌思忖一下,开口说:“一开始,对于华海的大举增持,费总的确很紧张。可是最近,他却摆出袖手旁观的样子,坐视华海成为千城的最大股东。”

老伴白了苏定国一眼:“你这个老家伙,安排在哪儿吃饭,是儿女们的孝心。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王诚这样说,方玉斌再也不好推辞。其实,当王诚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时,方玉斌对费云鹏的算盘,已然心中有数。

“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嘛。”苏定国依旧不改当年领导干部的派头。

王诚的眼神中露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下属去揣摩老板的心思,的确为难你了。但看在我出手相救的分上,你就不能破例一次?”

方玉斌插话说:“伯父,你觉得去哪儿合适?你说了算。”

方玉斌摆头说:“自古天意高难问。我这个做下属的,怎能去揣度老板的心思?”

苏定国想了想说:“吃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亲朋好友聚在一起,大伙图个热闹。酒店的饭真没什么吃头,我看就在家里做些家常菜。浩儿呀,把你的手艺,在我的那些老伙计面前也露一下。”

王诚挥了挥手:“四人帮不足挂齿。我现在关心的,反而是老友费云鹏的态度。只要他不和赵小轻站到一起,局面尚可收拾。只是这位老朋友,近来却去海外游山玩水。你是聪明人,费云鹏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亏你想得出!”对于苏定国的提议,老伴觉得不妥,“今天光家里人,浩儿就花了一上午工夫。明天可有两桌人,那得忙成什么样?你以为浩儿跟你这个退休老头似的,整天闲得没事干。”

“吕布再厉害,也不过一个人对付刘关张。王总可好,凭一己之力大战四人帮。”方玉斌故作轻松地说道,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在这个四人帮中,有自己切齿痛恨的仇人余飞,也有苏晋的哥哥苏浩。在一场注定将惊天动地的大战中,自己何去何从?

苏定国说:“明天不是周末吗?浩儿工作再忙,也得学会劳逸结合。”

王诚又说:“赵小轻的钱来路不正,不能直接交到曹伯华手上。大安人寿的保险资金,就是他们最重要的资金流通渠道。而这段时间在股市上兴风作浪,屡屡操控股价,为华海的收购出力的,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庄家余飞。赵、曹、苏、余,三公一母,可以称他们为四人帮。”

“伯父说得对。”苏浩说,“明天我亲自上阵,再为大伙做一顿。与其花钱去健身房,不如下厨房。既锻炼了自个儿身子,还服务了别人肚子。”

“如今的局面很清楚了。”王诚继续说,“赵小轻与曹伯华就是要拿下千城的控制权,把我踢出局。除了这俩人,大安人寿的苏浩以及余飞都扮演了为虎作伥的角色。”

“哥,你说你事业有成,人长得也不算太丑,又做得一手好菜,怎么一大把年纪却讨不到老婆呢?”苏晋又拿堂兄开涮。

“是我没有识人之明,干了引狼入室的蠢事。”王诚叹了一口气,“赵小轻身份特殊,不便于抛头露面,所以需要曹伯华这只白手套。我起初的计划,只是希望赵小轻能持有一定份额的千城股权,与荣鼎形成互相制衡的局势。没想到,她却狼子野心,得陇望蜀。”

苏浩说:“你自己的事不也拖了好多年?竟然还有心思嘲笑我?”

“原来是她。”整件事情中,至今仍令方玉斌困惑的便是,名不见经传的曹伯华从哪儿筹集到这么多资金?经王诚一说,方玉斌心中疑团顿时消解。

“这两个孩子,到一块儿就斗嘴。”苏晋的母亲笑呵呵地说。

王诚说:“交朋友贵在交底。在你面前,我不打算有任何隐瞒。先说这件事的主角吧,并非台面上的曹伯华,而是台面下的赵小轻。曹伯华兜里才几个钱,哪敢蹚这浑水。是赵小轻一直躲在幕后,不断注入资金支撑着华海的收购行为。”

苏定国放下筷子:“晋儿的嘴巴是刻薄了些,不过终身大事,浩儿也要认真考虑。天底下女孩子那么多,就没一个你满意的?我看还得从自身找原因。”

方玉斌问:“还有哪些事是我不知道的?”

“未来一定努力。”苏浩的脸微微发红,点着头说。

王诚点了点头:“以你掌握的信息,能分析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后生可畏,怪不得丁一夫生前对你如此器重。你的分析大体没错,但整件事情的拼图并不完整。”

或许在长辈眼中,孩子永远长不大。方玉斌很难想象,已是商界大佬的苏浩,在家中也会被伯伯、婶婶逼婚。而他自己,就像一个腼腆的小男生,只能点头附和。

方玉斌整理了一下思路,说:“我同王总以及华海集团都有过接触,但个人感觉,你们都没对我说实话。我推断,事件的大致经过是这样:起初,曹伯华大举增持千城,是得到你默许与纵容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抗衡荣鼎。可当华海的股份增加到一定份额时,曹伯华却没有停步的意思,甚至连你的招呼也不听。照目前的局势,曹伯华是打算一口吞下千城这个庞然大物。”

苏定国继续说:“浩儿什么都好,只是有些完美主义,有时还容易认死理。久而久之,就会变得固执己见。别看你在这儿点头答应,我心里可清楚,你不过是把这些话当耳边风。”

“当然。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用有顾忌。”王诚说。

“哪能呢!”苏浩说道。

“你真要我说?”方玉斌反问道。

苏定国说:“别看我一大把年纪,没准思想比你们年轻人还豁达。就说看书吧,我是个杂家,什么书都看。至于诗词歌赋,我喜欢唐诗宋词,对现代诗也不反感。不像浩儿,一门心思扎进古诗词里,仿佛读现代诗就是没档次。”

“那好!”王诚说,“就说说你清楚的有哪些。”

苏晋瞅着机会,插话说:“听见没,咱爸可把你单身的思想根源找到了。因为你才是个真正的老古董。”

方玉斌回答说:“清楚一些,但或许不够详尽。”

苏定国又说:“前不久,我和浩儿还辩论过一次。他说到如今的简体字,总是长吁短叹,说把民族文化的精髓丢了。他说汉字简化后,亲不见,爱无心,产不生,厂空空,面无麦,飞单翼,有云无雨乡里无郎,可魔仍是魔,匪还是匪。我就告诉他,你怎么不从进步的眼光来看,简化后的汉字,党内无黑,团中有才,国含宝玉,爱因友存,办事左右不辛苦,垦荒何必靠豺狼。”

王诚说:“今天我是真心实意来和你交朋友的,既然交朋友,自然要先交底。暂且不说你使不使得上劲,先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清楚吗?”

“在这些问题上,个人见解不同没关系。”苏定国接着说,“但在婚姻大事上,你可得听我们的,一定要抓紧行动。”

方玉斌面露难色:“我欠你一个人情,按说你吩咐的事,应当义不容辞。不过这件事,我实在人微言轻,使不上什么劲。”

“玉斌,你们的好日子定下来没有?”苏浩不敢反驳伯父的话,只好岔开话题,“听妹妹说,她可都在选婚纱了。”

“当然。”王诚说。

方玉斌知道苏浩盼着自己帮他解围,便说:“应该就在半年后吧,但具体日期还没确定。你也知道,在上海预订婚宴酒店,麻烦得很。”

方玉斌说:“你是说千城股权之争的事?”

苏晋的母亲说道:“这事还得抓紧,先把时间定好,才能通知亲朋好友。”

王诚笑起来:“刚才我说,如今的年轻人挺心急,这话真没说错。你瞧,我还没说呢,你倒主动提了。”顿了一下,王诚又说:“不过,有话直说也算优点,省得大家兜圈子。我的确有事要你帮忙,至于什么事,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

见成功转移话题,苏浩又起身说:“灶上煲的汤快好了,我赶紧去端出来。”

方玉斌抖了抖烟灰,说:“王总,这次你帮了我大忙。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午饭之后还是老规矩,苏定国与老伴去厨房洗碗,苏晋也进去帮忙。客厅里只剩下苏浩与方玉斌两人。苏浩递过一支烟,问道:“玉斌,最近怎么样?”

3 资本市场里,信心比黄金更宝贵

方玉斌接过烟,说:“公司里出了一点事,我在北京待了一段时间。”

一开始,方玉斌还在犹豫,是否要推辞一下?但转念一想,以王诚的个性,可不是平白无故给谁面子的人。无论是找出这段视频,还是其他的礼遇,大概都是需要自己有所回报的。反正烟瘾上来了,况且这烟又不是白抽的,那就不抽白不抽。

“什么事?”苏浩问。

没想到今天,面对位阶、辈分都差着自己一大截的方玉斌,王诚竟然破例了!

方玉斌说:“一点小事,都已经过去了。”

听了这话,贵为副部级高官的市委书记只好笑呵呵地把烟揣回兜里,还摇头叹道:“我也不能搞特殊嘛。”

既然方玉斌不愿说,苏浩自然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只是“哦”了一声,接着把自己手中的烟点燃。

不过是递烟这样一个寻常动作,却让方玉斌颇为惊异。众所周知,王诚不吸烟,因此与他谈话时,朋友、部下乃至一些领导都不得不克制自己的烟瘾。丁一夫曾对方玉斌讲过,有一回,新任滨海市委书记去千城集团拜会王诚,刚在会议室坐下,市委书记掏出烟,问道:“可以抽烟吗?”王诚指了指房间里的禁烟标志,说:“这里是禁烟区,从没有人在这里吸过烟。但如果你的烟瘾犯了,可以为你破一次例。”

“哥,你最近应该很忙吧?”方玉斌主动问道。

一分钟后,侍者便用托盘送来一包高档香烟。王诚亲自撕开包装,掏出一支烟,递给方玉斌。方玉斌刚接过烟,立在一旁的侍者便划燃火柴,替他把烟点上。

“还是老样子。”苏浩一脸轻松的表情。

王诚也笑了起来。笑声过后,他挥了挥手:“对了,你要抽烟吗?到我这儿来不用拘束,请随意。”说完,王诚又扭头对会所的侍者说:“给这位先生拿一包烟过来。”

“千城的股权大战如火如荼,你又是曹伯华的合作伙伴,压力肯定小不了。”此番滨海之行,除了给苏晋的母亲祝寿,方玉斌也想同苏浩推心置腹地谈一次。这一潭水太深,方玉斌不想让苏浩陷在里面。他更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与苏浩会成为大战中的两方。

方玉斌哈哈大笑:“我同伍俊桐注定当不成朋友。旧恨一箩筐,添点新仇也无所谓。”

苏浩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大安人寿与华海集团只是战略合作关系,又不是合并成一家企业。千城股权的事是曹伯华鼓捣的,我用不着费什么心思。”

王诚说:“此事唯一的弊端在于,假若伍俊桐之前并没搅和进去,这么一弄,反倒冤枉好人。你和伍俊桐之间的梁子,就会越结越深。不过,听说你们俩早就势同水火,应该不在乎再添点仇怨吧。”

“不对吧?”见苏浩不肯说实话,方玉斌索性把底牌掀开,“你的大安人寿,在股权大战中可是至关重要的角色。要是没有这条资金管道,赵小轻的钱怎么送到曹伯华手上,华海又拿什么去市场抢筹?”

方玉斌附和说:“先把这些证据摆在伍俊桐面前,再来看余飞的反应。到时候,就水落石出了。”

苏浩脸色一怔,旋即又恢复平静:“你知道得倒不少。”说这话时,苏浩脸上再没有被长辈逼婚时的腼腆,而是恢复了一个商界枭雄的本色。

王诚接着说:“如果这件事是余飞一手策划的,即便伍俊桐想保你,余飞还会不依不饶。毕竟,咱们只抓住了伍俊桐的把柄,却奈何余飞不得。可要是两人早有攻守同盟,只需制伏伍俊桐,余飞就会收手。”

“赵小轻的事,是谁告诉你的?费云鹏还是王诚?”苏浩问道。

“没错。”王诚说,“走出这一步,便是一箭双雕。一来,小辫子被人攥住,伍俊桐一定会改弦更张。他不仅不会再查你,还会拼死保护你。二来,也能试探出,伍俊桐与余飞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方玉斌说,“关键是事情演变下去,极有可能会上演一幕血腥厮杀。我怕到时候会波及你。”

方玉斌问:“你是让我拿着内线交易的证据,去逼退伍俊桐?”

苏浩笑起来:“我怎么看不到你说的那种可能?如今大局已定,任王诚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认栽。你应该清楚,华海已经坐稳了千城大股东的位置。”

“有些道理。”王诚抿了一口水,“伍俊桐素有贪名,眼前摆着这么大的利益,看来他是按捺不住,旧病复发了。”

方玉斌摇着头:“我倒觉得,战局不过刚刚开始,谁胜谁败很难说。一开始,王诚的确被赵小轻骗了。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奋起反击。”

方玉斌恍然大悟:“如果真是伍俊桐与余飞联手整我,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伍俊桐与余飞走得很近,自然能从余飞那里得到不少内幕消息。”

“反击?”苏浩摇头道,“王诚手里无牌可打,拿什么来反击?你倒说说,王诚能有什么反击手段?”

王诚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近来,伍俊桐投入了数百万资金炒千城的股票,而且总能低买高卖。”

王诚下一步的动作,方玉斌不便透露出去,他只好说:“王诚心高气傲,聪明绝顶,不会轻易吞下这个结果。”

“难道是伍俊桐?”听王诚这口气,方玉斌脱口而出。

苏浩说:“我从未将王诚视为对手,也无意去得罪他。冲在前面的,是赵小轻、曹伯华,我不过是为他们提供一条顺畅的资金渠道。王诚要恨,也恨不到我头上。”

“可是,”王诚话锋一转,“在调查过程中,真让我逮到一个老鼠仓。而建老鼠仓的人,你我都认识。”

方玉斌吸了一口烟:“王诚恨谁不重要,因为他不是一个会被情绪左右的人。重要的是,他会选择拿谁开刀。”

“都说好事成双。这里还有一件东西,也一起送给你。”王诚说,“因为股权大战的事,千城股价近来波动很大。我也在暗中调查,看是否有内线交易的情形。曹氏兄弟乃至余飞,看来都很谨慎,没让我抓到把柄。”

苏浩哈哈大笑:“你的意思,他会拿我开刀?”

方玉斌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方玉斌丝毫笑不出来,一脸沉重地说:“王诚接下来怎么做,谁也猜不到。但我真不希望你卷入太深。天底下赚钱的生意多的是,干吗非去蹚这浑水?”

方玉斌暗自思忖,王诚所说确有道理,假若伍俊桐与余飞是一伙的,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再说了,人家可是有备而来,除了这段视频,还有自己给杨韵的转账记录。

“谢谢你的好意。”苏浩说,“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能退出吗?”

王诚轻摇一下头:“从程序上来说,你去找伍俊桐汇报没错。但万一咱们之前的怀疑成立,伍俊桐并非一个客观中立的调查者,而是和余飞沆瀣一气,仅凭这段视频,似乎不能让人家偃旗息鼓。”

“倒是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苏浩又说,“以前有些话,我不方便说太多。如今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妨把话挑明。你的老板费云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也说不清。千城这把火已经烧起来,稍有不慎就会殃及池鱼,我劝你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方玉斌点头说:“他负责整件事的调查,我只能去找他。”

方玉斌真是哭笑不得,分明是自己劝苏浩,到头来苏浩却劝起自己!他们心底都清楚,这是一场恶仗。两人又把彼此视为家人,不希望对方受到伤害。

王诚又问:“你打算拿着这段视频,直接去找伍俊桐吗?”

“谢谢你的忠告,我也是骑虎难下。”方玉斌说道。

“当然。”方玉斌感激地说,“这是天大的好消息。王总,谢谢你。”

苏浩掐灭烟头:“看来咱们都有难言之隐。生意上面的纷纷扰扰,就不要带到家里了。”

王诚托着下巴,微笑着说:“希望这份资料能够帮到你。”

“我明白。”方玉斌与苏浩似乎达成了君子协定。

“这帮狗娘养的。”当视频播放完毕后,方玉斌一个巴掌拍到茶几上,不过他的嘴角,已露出一丝笑容。凭着这份证据已能大致证明,自己落入了别人圈套。视频中的方玉斌,连步子都迈不开,显然是被人下药。还有好几个人拿着摄影器材进进出出,现实中,有这种对外直播的情人幽会吗?

正好这时,苏晋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两人面色凝重,说道:“你们在谈什么呢?”

方玉斌迫不及待地点开。视频中,自己站都站不稳,被几个人抬进房间,杨韵则一直跟着身后。自己进房间后仅仅几分钟,又有两三个人走了进去,他们手里拿着摄影器材。直到十多分钟后,一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房间内只剩下方玉斌与杨韵两人。

苏浩立刻浮现出笑容:“顺便聊了点工作上的事。既然谈工作,难道嬉皮笑脸不成?”

“你自己看吧。”王诚挥了挥手,招呼秘书拿过来一台笔记本电脑。指着电脑屏幕,王诚说:“喏,就是这段视频。”

方玉斌也笑起来:“怎么,你把碗都洗完了?”

“有什么发现?”方玉斌激动地快要站起来。

“还没呢。”苏晋说,“我刚才在厨房听妈说,哥明晚也要去上海,就出来问一下。”

王诚露出得意的神情:“千城集团的总部就在滨海,我来滨海几十年了,自问熟人还有几个。这家宾馆的老板,就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一个电话的事,他就把当天宾馆内的所有监控视频调了出来。司机守在外面没有看到的事,摄像头可瞧得一清二楚。”

“没错。”苏浩点头说,“星期一要参加一个会议,明晚就得赶过去。你和玉斌也是明晚回去吧?”

“怎么说?”方玉斌重新燃起希望。

苏晋说:“对,我们订的晚上7点之后的航班。”

王诚嗯了一声,接着说:“只要确定相片在那家宾馆拍的,事情就简单了。”

苏浩说:“我还没订机票呢。你把航班号发给我,我让秘书也订这趟航班,咱们一块儿走。”

方玉斌说:“没错,照片就是在那家宾馆拍的。当时我被人下了药,失去了知觉。”

“好啊。”苏晋与方玉斌异口同声地说道。

王诚又说:“我安排人拿着照片去宾馆,稍微比对便能发现,这些照片正是拍摄于这家宾馆的房间内。”

6 在谈判桌上纵横捭阖的方玉斌,却在两个女人之间破绽频出

王诚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当初我听了汇报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接着,王诚猛然加重语气:“可就在几天前,荣鼎的老朋友给我发来那些艳照,我才意识到,后面大有文章。”

星期天中午苏母的寿宴自是热热闹闹,赴宴的宾客兴致颇高,下午还要搓麻将。为了凑搭子,苏浩与方玉斌都坐上桌,陪着叔叔阿姨们。不会打牌的苏晋,就在一旁为客人端茶递水。

原本激动不已的方玉斌,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仅凭司机看到的这一切,远不足以替自己洗清冤屈。难道,这就是王诚口中的好消息?

下午5点多,苏浩兄妹与方玉斌同客人们告别,赶往机场。三人订的都是头等舱,在机场贵宾室稍事休息后,广播便通知登机。头等舱的旅客,自然是经过优先通道,第一拨登机。

王诚说:“司机一路跟着,看见你去一家小菜馆见了余飞。吃完饭,你又和一个女人上了车。车子在一家宾馆门口停下来,你被人搀扶着走进去。几个小时后,你又从宾馆走了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去机场。司机看到的,就这么多。”

方玉斌刚在座位上坐好,经济舱的旅客便陆陆续续走了进来。在人群中,方玉斌猛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不是佟小知吗?自打两人在北京分别后,这两天一直没再联系。她何时到的滨海?干吗又去上海?是出差还是回家?

方玉斌焦急地询问:“司机发现了什么情况?”

佟小知手上缠着绷带,想必是胳膊的伤势加重了。方玉斌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愧疚。更奇怪的是,今天滨海的气温不算太高,佟小知却戴着一个大框墨镜,进到机舱内也没有摘下。

放在平时,方玉斌得知自己被跟踪,一定火冒三丈。偏偏此时,他心中没有一丁点恼怒,倒是充满感激与庆幸。王诚的司机真要能跟踪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无异于帮了自己大忙。方玉斌在心中嘀咕,王总啊王总,你就别再假正经,扯什么做派了。

机舱内空间不大,方玉斌看到了佟小知,佟小知也看到了方玉斌以及他身边的苏晋,方玉斌与佟小知目光相接的情景,苏晋更是看在眼中。不过因为关系敏感,三人似乎又都在犹豫如何开口打招呼。

“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王诚接着说,“为此我还批评了东明。情势再怎么危急,也不能去跟踪一个人!如此偷偷摸摸的行径,绝不是千城这种企业应有的做派。”

“小知,你的手怎么了?”苏浩的一句话,倒化解了所有尴尬。更令方玉斌与苏晋讶异的是,他俩怎么会认识?

王诚说:“你不仅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更是荣鼎资本的代表。千城正逢多事之秋,你的身份又那般敏感,因此虞东明得到司机的汇报后,便自作主张,让司机偷偷跟着你。当时东明并不知道你要去见余飞,还担心你私下去密会华海的曹氏兄弟。”

佟小知扭过头,见到了苏浩,挤出一丝笑容:“苏总,你好!我的手前几天摔伤了,没什么大碍。”

当天发生的事,方玉斌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是余飞给我打电话,他说有事跟我聊。”

“怎么摔的?”苏浩站起身,关切地问道。

王诚接着说:“可就在中午,你却给楼下的司机打电话,说自己改签了机票,暂时不回上海了。你还把司机打发走,说是送机的事他不用管了。”

“去参加公司组织的野外拓展,不小心受伤了。去医院检查过,没什么大碍的。”佟小知答道。

方玉斌点了点头:“没错,是这么回事。”

“小知,你也回上海?”见佟小知与苏浩聊上了,方玉斌终于鼓起勇气,主动打招呼。

王诚跷起二郎腿:“你们这些年轻人,总这么心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问题也得一个一个来解决。”他接着说:“事情还得从你的滨海之行说起。你受我之邀来滨海,自然就是我的客人。前一晚咱们谈过之后,你说第二天中午去机场,公司还派了司机,在宾馆楼下等着你。”

佟小知侧过身子,装出一副才看见的表情:“方总、苏总,是你们啊?”

“怎么个水落石出?刚才在电话里,你说有好消息,究竟什么好消息?”方玉斌追问道。

苏晋并未起身,只是淡淡笑了下:“小知,你好。”女人的妒忌心,令苏晋对佟小知天然缺乏好感。尤其佟小知此刻的表现,令她更是不悦。大家分明老早就看见对方,非得装出才瞧见似的,太矫情!

王诚摆了摆手:“我没有任何证据,不敢下定论。只不过是一种基于直觉的怀疑。”王诚抖了抖衣袖:“不过没关系,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到时什么都会清楚。”

就这几句寒暄,已经影响到登机速度,后面的乘客开始抱怨。苏浩把佟小知拉到自己的座位旁:“你在这儿坐一下,让后面旅客先走。”苏浩接着问:“你身子有伤,怎么还去挤经济舱?”

方玉斌眉头紧皱,伍俊桐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自己一直吃不准。只是单纯的出面调查,抑或根本就是幕后黑手?既然王诚说到这里,方玉斌顺势问道:“你是说,这件事表面是余飞捣鬼,背后却是伍俊桐一手策划?”

“我的这点伤不碍事。”佟小知回答得不卑不亢,但她戴着的墨镜,始终没有摘下来。

王诚笑了笑:“我不仅知道你同伍俊桐的恩怨,还知道伍俊桐捞了个副总裁的空衔并不甘心,近来上蹿下跳,一直谋划着能外放出去。人家鞍前马后当了这么多年费云鹏的大管家,也想过一过一方诸侯的瘾了。把你扳倒,岂不是给他腾出位置了吗?”

旅客登机结束后,佟小知从暂时坐着的位置上站了起来,并同苏浩告别:“我回自己的座位。”

方玉斌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你对我们公司的事,了解还蛮多。”

“别忙。”苏浩却说,“飞机舱门都关闭了,这个位置看来没人坐了。你刚受了伤,就坐这里吧,毕竟要宽敞些。”

“你落在他手里,结局可不太妙啊。”王诚说,“我和荣鼎是多年的合作伙伴,对你们公司里的种种纠葛,多少有些耳闻。听说你跟伍俊桐之间有过节,你就不担心人家借机报复?”

“不用。”佟小知当然明白,头等舱的座位即便空着,也不是经济舱乘客能随便坐的。

方玉斌点了点头:“费总身在海外,他委托伍俊桐调查此事。”

苏浩招呼空姐过来:“这位小姐是我的朋友,她身子有伤,我想帮她升一个头等舱。”

“这事如今是伍俊桐在负责吧?”王诚问道。

佟小知手缠绷带的样子,令方玉斌心里既疼惜又有些愧疚。见苏浩主动帮佟小知升舱,他立刻顺水推舟地说:“对,你就坐这里吧。”

“王八蛋!”方玉斌恨恨地骂道。自己这几日忙于应付调查,没想到余飞一伙竟动作不断。

空姐却面露难色,对苏浩说:“对不起,先生。升舱必须在航站柜台办理,我们没有这个权力。”

王诚说:“有人把你的那些艳照,给荣鼎的副总裁们都寄去了。虽然丁总撒手而去,但我在荣鼎里还有不少老朋友,是他们把这个风透出来的。”

“反正座位空着也是空着,让人家坐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嘛。需要补多少钱,我们补就是。”苏浩说。

方玉斌顿时紧张起来。当初伍俊桐不是口口声声保证,在事件调查阶段会暂时保密吗?怎么王诚会说,荣鼎的高层全都知道了?

空姐脸上挂着职业性笑容,但事情似乎看起来没法通融:“对不起,先生,我们客舱服务人员是不允许收钱的,就是给钱也升不了舱。”

“岂止我知道。”王诚说,“如今荣鼎的高层,哪个不知道你的艳照门?”

“我是你们公司的白金卡客户,就不能行个方便?”苏浩说道。他这一问,却令旁边的方玉斌与苏晋颇为讶异。苏浩既不爱显摆,更不会轻易开口求人。今天为了一件升舱的小事,却异常坚持。

方玉斌开口问道:“我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先生,对不起,真没办法。”空姐也是一脸无奈。

方玉斌没有作答,只是耸了耸肩。王诚又说:“你晓得,我的日子也不好过。这大概就叫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苏总,真不用麻烦。我就在后面坐,没事。”佟小知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朝后头的经济舱走去。

十分钟后,王诚拿着一瓶矿泉水,笑呵呵地坐到方玉斌面前。王诚说:“你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苏浩叫住佟小知,接着又对空姐说,“假如不能升舱的话,可以换座位吗?这位小姐有伤,我让她坐我的位置,我去后面坐。”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功成名就后的习惯,总之王诚的待人接物,往往令周围人很不舒服。方玉斌这边已经火烧眉毛,又是被你叫过来的,你却非得坚持把这一局桌球打完?方玉斌接触过华海的曹仲华,人家的待客之道,可比王诚殷勤许多。

空姐说:“交换座位是乘客自愿,我们无权干涉。”

晚上9点多,方玉斌来到会所。门口的工作人员早就得到招呼,径直将方玉斌带到5楼的一间会客厅。王诚正与几位朋友打桌球,见到方玉斌后,他微笑着打了招呼,又让方玉斌坐一会儿,待自己打完这一局。

“好,就这样办。”苏浩笑着对佟小知说,“你来坐我这里,我去后头坐。”

会所坐落在皇城根下,顺着故宫旁的北河沿大街往北走,仅数分钟车程便可抵达。会所有六层楼,以不起眼的灰砖砌成外墙。会所并不对外营业,当年方玉斌只是跟随丁一夫进去过一回。站在楼顶的天台上,四周放眼过去全是低矮的四合院与小楼,往西可看到景山,往西南可俯瞰故宫,地理位置和景观都算得上绝佳。

佟小知却说什么也不干,坚持要坐回自己座位。苏浩哪里知道,佟小知一来不愿麻烦别人,二来更不愿坐到方玉斌与苏晋旁边,省得尴尬。

王诚进京时,通常都住在由千城集团投资兴建的一座高档会所内。

苏浩拗不过,不再坚持,他护送佟小知到座位,还帮着把行李放到架子上。回到头等舱后,苏晋问道:“你怎么认识佟小知的?”

方玉斌心头一紧,这事王诚怎么知道的?接下来,他又充满希望,王诚说有好消息,莫非他掌握了什么对我有利的证据?方玉斌说:“好,我马上过去。”

苏浩回答说:“我和她是在一个诗词朗诵会认识的,后来在滨海的一次饭局上又见过一面。”他接着问:“你们怎么也认识她?”

王诚说:“有关那些照片的事。最近你留在北京,不就为这事吗?我有好消息给你。”

“我们当然认识了。”苏晋说,“在江州那会儿,佟小知是荣鼎的员工。”

王诚说话的语气总是这样居高临下,方玉斌并不喜欢,他坚持问道:“究竟什么事?”

“这么说,大伙儿还挺有缘分的。”苏浩说。

王诚说:“别问那么多了,快出来吧。”

“没啥缘分。”苏晋冷冰冰地说,“哥,我可告诉你,佟小知名花有主,你别动什么歪脑筋。”

方玉斌问:“王总有什么事吗?”

尽管兄妹俩平时打嘴仗惯了,但这一回苏浩却有些生气:“我知道佟小知是余飞的女朋友,更从没动过什么歪脑筋。不就是看到一个熟人身体不方便,帮人家一把,怎么被你说得乌七八糟。”

王诚说:“你就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了。我刚到北京,你到我这儿来一趟吧。”

“好,好,你是学雷锋。”苏晋就此打住。一旁的方玉斌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绝不加入这场讨论。

方玉斌说:“我在北京。您怎么知道的?”

飞机在空中平稳飞行,方玉斌心中的牵挂却始终放不下。佟小知的伤势究竟怎么样?当初在北京,佟小知说要找余飞讨说法,如今她回到滨海,却又匆匆折返上海,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王诚说道:“小方,听说你在北京?”

方玉斌几次想去找佟小知,可碍于苏晋就在身旁,不得不忍住。后来见苏晋眯着眼睛,似乎睡着了,方玉斌轻唤了几声,苏晋仍没反应,他终于鼓起胆子,溜到后面的经济舱。

一天晚上,方玉斌正在宾馆写材料,手机响了起来。拿起一看,竟是王诚打来的。自己一箩筐的麻烦事,哪还有心思去管千城集团的股权纷争?只是出于礼貌,方玉斌接起电话,说道:“王总,您好!”

佟小知戴的大墨镜很显眼,方玉斌一眼就看到了。他径直来到佟小知座位前,关切地问:“你的手怎么了,不严重吧?”

白天在办公室接受询问,晚上回到宾馆还要写材料,方玉斌焦头烂额,度日如年。有好几次,他都想抄起电话,打给余飞、杨韵,痛骂对方一顿,最后却忍住了。摆明了人家设局害你,此时打电话过去,除了宣泄情绪,还能有什么用?

方玉斌毕竟不是苏浩,佟小知不用强装笑颜。她低沉着声音说:“肿得厉害,医生说软组织发炎。”

接下来的几天,方玉斌每天都去总部报到,配合调查人员的工作。但联系不上佟小知,自己的说法就无法得到印证。更要命的是,调查人员飞到滨海见过杨韵,对方已经承认,和方玉斌是情人关系。有人甚至暗示,方玉斌再硬扛下去,他们只能选择报案。而一旦司法机关介入,就不会是内部处理这么轻松了。

方玉斌抱歉地说:“都是因为我,害得你伤势没有痊愈,就跑了半个地球。”

方玉斌立刻给佟小知拨去电话,但一连好几次,电话始终拨不通。方玉斌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最后,他只能用短信和微信给佟小知留言,说有急事,让对方立刻回电话。

“说什么呢!”佟小知说,“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遇到那些麻烦。”

费云鹏指望不上了,洗清冤屈还得靠自己。方玉斌自然想到了佟小知。在余飞的连环计中,让佟小知找自己借钱无疑是重要一环。但方玉斌无论如何不相信,佟小知会同余飞沆瀣一气来冤枉自己。极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佟小知只是一枚棋子,她被人利用了。对,只有找到佟小知,才能把30万的事情说清楚。

佟小知又问:“那事苏晋姐姐知道了吗?”

放下电话,方玉斌不自觉地摸出一支烟点上。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回想着费云鹏的话。这通电话里,费云鹏说了不少,但仿佛又什么也没说。费云鹏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懂了,可把这些话串联在一起,又让人摸不着头脑。说了等于没说,让听的人似懂非懂,这大概就是打官腔的一种境界吧。转念一想,自己远算不得费云鹏的心腹,人家能有这种态度,也不必再去苛求什么了。

方玉斌知道佟小知问的是艳照的事,表情有些尴尬:“她还不知道,我没敢告诉她。”

费云鹏说:“有这个信心就好。我希望你能经受住这次考验。”

“那就好。”佟小知说,“要是因此影响了你们的关系,我就更过意不去了。”

方玉斌说:“白的黑不了。我相信自己,一定能把事情说清楚。”

方玉斌问:“你什么时候到滨海的?”

“所以呀,”费云鹏又说,“具体的事,你去找俊桐谈。今天打来电话,我只是表明一个态度: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我帮不了你;你要是被人栽赃陷害,我也会替你撑腰到底。”

佟小知说:“我今天搭早航班,从北京回的滨海。”

费云鹏接着说:“既然俊桐负责调查,你有任何委屈,可以去告诉他,他自然会转达给我以及所有班子成员。如果调查组的工作仍在进行当中,我却越级听取你的汇报,那就是我不讲规矩了。”

“既然身子有伤,就在滨海好好休整一下,干吗又往上海跑?”方玉斌追问道。

“事情的具体经过,就不要对我说了。”费云鹏打断了方玉斌,说道,“我一直说,在荣鼎这样的大企业里工作,每一个人都得讲规矩。什么是规矩?按程序办事就是规矩。有人寄来举报信,里面还貌似有一些颇有说服力的证据。尽管我信任你,但还是得按规矩办事,让伍俊桐进行调查。”

“我……我要回家。”隔了半晌,佟小知才开口答道,语气中带着哽咽。

“事情是这样的……”方玉斌急不可耐地要跟费云鹏解释。

方玉斌说:“你是不是见着余飞,和他吵架了?”

费云鹏说:“有关这件事,俊桐给我汇报过了。你是我信赖的部下,我也希望举报信的内容不是真的。”

佟小知没再说话,泪水却挂在脸庞。方玉斌顺势抬手摘掉了佟小知的墨镜,只见她的两眼红肿,右眼角处还有一小块青紫。“怎么回事,余飞动手打你了?”方玉斌强压住怒火。

方玉斌说道:“费总,有件事情想跟你汇报。今天上午,伍总找我谈过了。那封举报信是彻头彻尾的诬告。”

佟小知摇头说:“他没打我,只是推了我一把,我自己撞到了茶几上。”

方玉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滑动接听键。离开伍俊桐的办公室后,方玉斌第一时间给费云鹏打去电话。此时此刻,他无比需要费云鹏的支持。然而,正在海外云游的费云鹏却一直没接电话。这会儿,费云鹏回电话过来,方玉斌自是既紧张又激动。

“这个王八蛋!”方玉斌骂道。

此刻的方玉斌,实在没心思去看什么策划方案,只让何兆伟自己做决断,便匆匆挂断电话。电话刚放下,又响了起来。方玉斌心想,这个老同学,真是太磨叽,如今我心烦意乱,哪还有空同你啰唆。他没好气地拿起电话,却见屏幕上闪烁着费云鹏的手机号码。

佟小知说:“我先回上海,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还好,打来电话的不是苏晋,而是何兆伟。何兆伟欣喜地说,昨晚与昊辰影视的人交流得很好,包装网红的事已经提上议事日程。他们还写了一个策划方案,何兆伟打算发过来,让方玉斌把关。

“这样也好。”方玉斌说,“我就在上海,有什么事随时联系我。”

因此,当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方玉斌唯恐又是苏晋打来的。或者,远在上海的苏晋已听闻到什么风声?

“我知道了。你快回座位吧,别在我这儿待太久。”佟小知善解人意地说道。

对此事一无所知的苏晋,让方玉斌出差在外保重身体。往日听来倍感温馨的叮嘱,此刻却让方玉斌坐立不安,甚至充满羞愧。他无法想象,一旦事情闹出去之后,如何面对对自己一往情深的苏晋?

方玉斌依依不舍地走回头等舱,却发现座位上的苏晋早已睁开眼睛。方玉斌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你醒了?我刚去了趟洗手间。”

就在几分钟前,他接到一个电话,是苏晋打来的。苏晋问他为何急匆匆赶去北京。以往,哪怕是工作中的麻烦与委屈,方玉斌都会讲给苏晋听,甚至请她为自己出谋划策。然而这一次,面临职场最大危机的方玉斌,却有口难开。尽管中了别人的奸计,但他能告诉女朋友,自己和一个女人赤身裸体滚在床上,被人拍下艳照吗?方玉斌只能随便敷衍几句,说自己来总部参加培训,还说这段时间都会在北京。

苏晋扭头盯着窗外,直到方玉斌落座后,才缓缓说道:“真要去洗手间,你也走错了方向。头等舱的洗手间在前面,你干吗舍近求远,跑去经济舱的洗手间?”

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方玉斌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

方玉斌真是恨自己,在谈判桌上一向纵横捭阖,却在两个女人之间破绽频出,连个谎话也兜不圆。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是去后面看了一下佟小知。我瞧她伤势挺重,不去问候一下也不好。”

2 面对位阶、辈分都差着自己一大截的方玉斌,王诚竟然破例了

“去就去,用不着跟做贼似的。”苏晋努力压低声音,但眼神中的不满却任谁都看得出,“去之前还装模作样地叫我两声,看我是不是睡着了。用得着这样吗?”

“不过,也不用撒下大网。”伍俊桐又叮嘱说,“动静搞太大,容易引火烧身。我看就给荣鼎的副总裁们寄一份吧,其他人就算了。”

敢情苏晋压根就没睡!方玉斌知道,自己这回糗大了。更苦恼的是,有些事是解释不清的。佟小知为什么受伤,自己与佟小知在北京的见面,还有那些艳照,方玉斌可不敢拿出来跟苏晋解释。

伍俊桐思忖了一会儿,说:“你和方玉斌无冤无仇,都下得了手。老子和他新仇旧恨,更没道理手软。”

见方玉斌耷拉着脑袋不说话,苏晋愈发气恼,她转过头不再说话。飞机落地后,苏晋一声不吭,拉着行李就往外走。苏浩原本打算等着佟小知,没想到妹妹气冲冲地走了,自己只能跟着。不明就里的苏浩在过道上拉住方玉斌,问:“她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余飞坚持说:“无毒不丈夫!现在可是鱼死网破的关键时刻,给敌人一条活路,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方玉斌有苦难言,只是摇头说:“我也不清楚。”

伍俊桐犹豫了一下,说:“这是不是太毒辣了?”

7 为了争取盟友,王诚决定投资方玉斌

余飞说:“我安排人,把那些照片寄给荣鼎员工,做到人手一份。先不说内线交易的事,光这些照片就是不折不扣的丑闻,让他没脸待在总经理位置上。”

回到上海后,无论是安抚苏晋,抑或慰问佟小知,方玉斌一时都顾不上了。离开公司一个多星期了,手头一大摊子事要处理。更关键的是,王诚那边还等着自己的答复。

伍俊桐说:“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整?”

经过深思熟虑,方玉斌终于下定决心,给王诚拨去电话。王诚笑呵呵地说:“小方,考虑得如何?”

见伍俊桐喜形于色,余飞仍不忘提醒:“我可听说,方玉斌的命硬得很,好几次他都大难不死。这一回,咱们可不能有一丁点儿手软。要整,就把他往死里整。”

“考虑好了。”方玉斌答道。

伍俊桐与余飞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可之前并无深交。直到最近,两人才突然走近。捞着一个有名无实的副总裁,伍俊桐过得并不如意,他朝思暮想的,就是外放出去兼任荣鼎创投总经理。余飞在方玉斌那里碰了钉子,更是恨从心头起。两人一拍即合,精心设下这个局。余飞负责把方玉斌拉下水,而一旦伍俊桐成功上位,自然会投桃报李,为余飞敞开方便之门。

“怎么说?”王诚问。

“应该快了吧。”伍俊桐显得志得意满。此番他与余飞联手,不仅是要把方玉斌扳倒,更重要的还是替自己夺下荣鼎创投总经理的位置。

方玉斌说:“有些话电话里不方便说。您抽空到上海来一趟,咱们面谈吧。”

余飞说:“姓方的已经是过去时,现在就等着喝你老哥的庆功酒了。”

王诚说:“面谈可以,但你能来滨海吗?你也知道千城目前的局势,我担心抽不出时间。”

“好得很!”伍俊桐哈哈大笑,“你这一通连环计,方玉斌大概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方玉斌坚持道:“还是您过来一趟比较好。”

电话那头传来余飞的声音:“伍总,兄弟这次没让你失望吧?”

王诚犹豫了一下,说:“好,我立刻订机票,晚上就飞过去。不过咱们只有一晚上的时间,明天一早我还得赶回滨海。”

方玉斌离开办公室后,伍俊桐笑逐颜开地拿起电话。电话接通后,他说道:“刚才我已经和姓方的谈过了。吃了这一记闷棍,他已经慌了神。”

“没问题。”放下电话的方玉斌,绽放出笑容。无论江湖地位还是商界辈分,王诚都远胜自己。方玉斌更清楚,近来王诚的确焦头烂额,于情于理,自己身为后辈去滨海拜访前辈似乎理所应当。但正因为地位悬殊,尤其两人所谈的还是台面下的交易,方玉斌才不得不端起架子。如果此时自己屁颠屁颠跑到滨海,那就压根不叫合作,而是卖身投靠。而卖身的价码,通常是不会高的。

伍俊桐掐灭烟头:“公司不是检察机关,哪有权力限制谁的人身自由。这只是一种工作安排,总部认为,在事情没有做出正式结论之前,你不适宜继续主持荣鼎创投的工作。你留在北京,方便调查工作的开展。需要你配合的事情,相关人员会通知你来公司说明。”

王诚乘坐的航班晚上8点多抵达上海浦东机场。王诚并没有通知千城集团上海分公司的人员接机,而是让一位上海友人开着私家车等在停车场。朋友载着王诚一行人在机场高速上兜了一圈,最后又绕回机场附近的华美达酒店。下车后,王诚扣住鸭舌帽,在秘书和保镖的簇拥下穿过酒店大堂,上到顶楼的总统套房。早在一个小时前,方玉斌已等候在套房内。王诚吩咐随从等候在外,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这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方玉斌问。

方玉斌递上早已沏好的茶,说:“让王总舟车劳顿,着实不好意思。浦东机场附近,连个五星级酒店也没有,只有这家华美达,勉强算个四星半。”

伍俊桐接着说:“另外,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北京吧。上海的事情,总部会安排人临时负责。你如今的主要工作,就是把这件事说清楚。”

王诚摘下帽子:“没事,这家酒店不错,离机场近,我明天一早的航班回滨海,住这里挺方便。”停顿一下,王诚又说:“这次我来上海,没有通知分公司的人,刚才还让车子在机场高速上兜了一圈。”

“话不用说这么难听。”伍俊桐说,“调查这种事,摆明了是得罪人。我可不想大家最后成为仇人,因此才站在朋友的立场,向你提出一些建议。当然了,路在你脚下,最后的选择也由你来做。”

方玉斌发觉,王诚的确比之前谨慎许多。过去几乎从不带保镖的他,如今却是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甚至对千城内部的人,他也不是百分百信任。这些老江湖,别看平时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真到了关键时刻,心思却细密如发。

方玉斌说:“这是在跟我谈交换条件吗?只要我引咎辞职,事情就能不了了之?”

方玉斌抿了一口茶,打趣道:“看来我要是同王总合作,也得变成地下工作者。”

伍俊桐又说:“如今我负责调查这件事,说心里话,我自己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你是荣鼎的高级管理人员,真出了什么事,也是整个公司的丑闻。如果你能知所进退,我是倾向于内部处理的。”

王诚没有喝面前的茶,而是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他拧开瓶盖,说道:“听你这口气,已经答应我的条件喽?”

伍俊桐接着说:“你说自己被冤枉,大家同事一场,我也希望你能洗刷掉不白之冤。可要是确有其事的话,后果也十分严重。内线交易已经触犯了法律,是要蹲监狱的。”

方玉斌说:“就算是吧。”

伍俊桐说:“你要给费总打电话解释,那是你的权利。不过在此之前,我已经向费总汇报过,正是他让我负责调查此事。因此今天,我是代表公司和你谈话。”

王诚坐回沙发,跷起二郎腿:“那咱们一言为定!事成之后,你可以到千城来,任何一个分公司一把手的位置,随便你挑。”

办公室里沉寂了几分钟,方玉斌才重新开口:“所有的事情都是诬陷,我相信很快就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也会给费总打电话,解释这一切。”

方玉斌微笑着说:“这么多年,我都在投资公司工作,千城的那些地产生意,我是一窍不通。不瞒你说,真让我去当个分公司老总,恐怕干不下来。”

离开滨海之后,方玉斌曾经猜测,余飞当初直接送钱被拒,是不是打算改用美人计?没想到人家却是苦肉计、美人计、连环计,一套组合拳打出来,已经不是要攻下一座山头,而是直接把山头夷为平地。手段毒辣呀!

王诚问:“那你是打算?”

面对伍俊桐连珠炮般的发问,方玉斌陷入了沉默。然而正是在此刻,他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迷惑,却把整件事看得无比清晰。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始作俑者毫无疑问是余飞!先安排佟小知出场,以借钱为幌子,骗自己往杨韵的户头汇钱。接着趁宴请之际,在茶中下药,使得自己进入宾馆,和杨韵拍下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至于用杨韵的名字在股票交易所开几个户,低买高卖赚上一笔,对余飞来说更是易如反掌。而把这些所谓的“证据链”串联在一起时,一切就仿佛成了方玉斌的如山罪状。

方玉斌说:“我目前没什么具体想法,既然之前你帮过我,这次就当我帮你吧。至于说今后,我也不打算再去哪里谋个差事,最好能自己干一番事业。”

“那你又如何解释这件事?”伍俊桐接着说,“举报信中提到,你通过手机银行,给杨韵转账了30万。什么样的关系,才会给一个女人30万?如你所说,两人仅仅是认识,讲得通吗?你说拍这些照片毫不知情,转账总是你自愿的吧?”

王诚眉头一皱,旋即嘴角又露出笑容,缓缓说道:“你如果有自己创业的打算,那咱们可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停顿了片刻,他接着说:“你也知道,我没多少钱,但认识的有钱朋友不少。这些朋友一直有个想法,各自拿出一些闲钱,成立一家投资公司,把钱投到具有增长潜力的新兴产业。”

“没错!”方玉斌答道。

王诚接着说:“这事谋划了好久,却一直没有付诸实施,缺的正是一个适合的投资公司负责人。我的那些朋友个个生意很忙,肯定没有精力来管投资公司的事。再说他们做传统行业时间久了,眼光局限在固定领域,并不适合亲力亲为来管理投资公司。比方说我吧,做地产可以,做投资未必在行。”

“你的意思是说,你被人下套了?拍下这些照片,自己不知情?”伍俊桐问。

王诚开始侃侃而谈:“有一次与青年座谈,有人提议我当创业导师,我也跟青年朋友说了实话。假若我来做导师,那个创业项目一定前景堪忧。千城是个超大型企业,我作为董事局主席,近年来一直思考的是企业大战略。让我给某家大企业做战略顾问,自问还可以,来辅导创业项目,一定会一败涂地,两者的玩法截然不同。还是那句话,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来做。”

看到这些照片,方玉斌的肺都快要气炸了,他几乎是在怒吼:“这完全是一场陷阱。有人在我喝的茶里下药,我迷迷糊糊被弄进房间,发生了什么自己完全不知道。”

王诚继续说:“以你的能力与资历,管理这家投资公司再适合不过。当然,你既然有创业的打算,我也不会让你只做个普通高管。我们可以设计一套灵活的股权奖励方案。比方说,你身为这家投资公司的董事长和总裁,自动获得5%的股权。两年之内,公司利润达到某一个水平,你的股权将自动增长,有可能是15%乃至30%,总之一切凭绩效说话。反之,两年内经营绩效不佳,那5%的股权也会被压缩。如今不是流行对赌协议吗?这也算是一种对赌吧。”

伍俊桐说:“这些照片,不是P出来的吧?”

听王诚说了这么多,方玉斌心中暗喜,问道:“没想到千城对投资业务也感兴趣?”

文件夹里有几十张照片,全是方玉斌和杨韵的。照片中,两人赤身裸体,拥抱在一起。再看周围环境,正是那天方玉斌迷迷糊糊进入的宾馆房间。

王诚摇头说:“千城公司没有入股投资公司的计划,我个人拿不出多少钱,自然也没法入股。只是我的几位朋友感兴趣,我从中牵线搭桥而已。”

伍俊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他把笔记本摊在方玉斌面前,点开一个文件夹,说:“你自己看吧。”

王诚又说:“我和几位朋友聊过,只要物色到合适的高管,初期他们打算投两三个亿进来。只要你这边没意见,公司可以马上运作起来。当然,你现在还在荣鼎任职,不方便抛头露面,可以先找个副总负责日常工作,你在后头遥控指挥。等到千城的股权大战告一段落,无论结果如何,你就去新公司创业。”

伍俊桐说:“不要激动嘛。有些事情你没有做,谁也冤枉不了。可要是自己做了,也抵赖不掉。”

王诚一口气说完,房间内陷入短暂沉寂。两人默默品茶,心中的盘算却一刻也不停。王诚的聪明,不仅在于管理企业,洞察人心的本事更是炉火纯青。多年来,外界对他或许有不谙人情世故的印象,其实,非不能也,乃不屑也。

“胡说八道。”因为太过气愤,方玉斌一巴掌拍到桌子上。

昔日的王诚高高在上,何必在意他人感受。我行我素便好,别人开不开心、介不介意,关我屁事。现在不同了,身处险境的他需要援手,也不得不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所幸这些看家本领,王诚并未丢弃。刚才与方玉斌几句对话之后,他便猜出了对方心思。

“不对吧。”伍俊桐摇了摇头,“举报信里可是说,杨韵是你的情妇。”

方玉斌无疑是倾向于同自己合作,否则不会安排这次见面。但千城大区总监的位置,显然无法令对方心满意足。这个年轻人,看来是有自立门户、不再寄人篱下的打算。

方玉斌说:“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仅仅是认识而已。”

此时的王诚,太需要争取到方玉斌。而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押上足够多的筹码。王诚狠狠心,端出了组建一家投资公司这个笃定让方玉斌无法拒绝的条件。

“这我倒要问你,这个女人和你什么关系?”伍俊桐抖了抖烟灰,嘴角露出一丝浅笑。这个笑容看在方玉斌眼里,显得无比狰狞。

当然,花两三亿争取一个方玉斌,代价毕竟太高。千城再有钱,也不能这般挥霍。所以,王诚脑筋一转,想出了股权激励方案。如此一来,这笔钱就不再是收买,而是一种合作,也是一种投资。投资就是投人,选择投资方玉斌,王诚还是充满信心的。他从许多荣鼎老朋友口中,了解到此人的人品、能力,甚至前几天,还专门抽时间通读了方玉斌写就的《财富没有神话》,深感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未来假若投资公司蒸蒸日上,势必形成一个双赢局面——方玉斌个人累积起不菲身家,王诚今日的投资更会获益颇丰。

“我认识。”缓过神来的方玉斌缓缓说道,“但她炒股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诚的盘算,方玉斌自然明白。人家不仅开出了足够诱人的条件,甚至把许多自己的担忧都一一化解掉。那套股权激励方案,美其名曰对赌协议,其实谁都明白,天底下没有这种赌法。通常的对赌协议,双方都会把筹码摆在桌上,投资方投下真金白银,创业者拿出企业控制权。假若创业者的业绩足够亮眼,自然皆大欢喜。一旦经营业绩不佳,投资人的股权就会按照对赌协议骤然增加,甚至取得企业控股权。而这套股权激励方案,对方玉斌是只有收益没有损失的。原本那5%的股权,也是人家送你的。就像上桌打牌一样,还有人先给你发本钱?

当伍俊桐说出杨韵两个字,仿佛在方玉斌耳边炸开一声巨雷,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萦绕全身。并非方玉斌同杨韵有什么瓜葛,而是从当初在宾馆的那一幕,到今日伍俊桐来势汹汹的指控,方玉斌感觉到,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向自己袭来。

王诚专门提到,自己以及千城集团和这家投资公司没有关系。在方玉斌看来,这又是对方给自己的一颗定心丸。谁都知道荣鼎在千城股权大战中扮演的角色,假如方玉斌离开荣鼎后,立刻加盟具有千城背景的投资公司,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心思缜密的王诚,既然看出了方玉斌不愿意加盟千城,自然明白方玉斌是担忧这一点,于是通过所谓朋友出资的方式将一切问题处理妥帖。

伍俊桐摇了摇头:“开户人当然不是方玉斌,而是一个叫杨韵的女人。这个人,你认识吗?”

最令方玉斌动心的,无疑是立刻组建投资公司的承诺。股权大战前景未明,假若王诚败了,是否意味着所有一切化为泡影?而王诚已经明言,无论股权大战结局如何,都不会影响组建投资公司,方玉斌离开荣鼎后,也能立刻去新公司。况且以王诚的实力,即便没有千城,也足以支撑起一家小小的投资公司。这位地产大亨,这一回卖的可不是期房,而是现房!

“这两个账户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开户人是我方玉斌吗?”方玉斌说道。

继续待在荣鼎,只能小心提防明枪暗箭,但自己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总是防不胜防,说不定哪天就会中箭倒地。之前燕飞利用财务问题来找茬,都令自己百口难辩,若不是丁一夫出马,自己已经被扫地出门。这次艳照门事件如果没有王诚施以援手,自己又一次在劫难逃。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看来是到了接住王诚伸来的橄榄枝,做一番自己的事业的时候了!

伍俊桐接着说:“有人写来举报信,说近期在股票交易所有两个账户,一直在炒千城股票,而且判断极为精准,总是在低点买入、高点卖出。来来回回几个回合,赚了上百万。”

方玉斌不再犹豫,放下茶杯,打破沉默:“谢谢王总的信任。”

“当然!”伍俊桐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不疾不徐地说道:“这么严厉的指控,怎么会是无凭无据呢?我们向来的原则是,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好!”王诚喜形于色,说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按之前说的,我用其他人的名义,借一笔钱给荣鼎创投,你拿着这笔钱入市抢筹,把声势造起来。”

接着,方玉斌拉高声调:“伍总,我好歹也是荣鼎的高级管理人员,总不能无凭无据地怀疑我吧!”

“从操作层面来说,应该没有问题。”方玉斌说,“荣鼎经营组织架构改革后,各分公司的权限增加了许多。加之目前费总不在国内,像这种事,我自己能做主。”

建老鼠仓,搞内线交易,这可是极其严厉的指控!方玉斌毫不迟疑地说道:“我绝对没有干过这些事!”

“看来,还得多亏老费上台后大刀阔斧推行的改革,否则,你哪能施展开拳脚?”王诚哈哈大笑,心里更出了一口恶气。当初轻信赵小轻,干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蠢事。不过,你费云鹏也好不到哪儿去!为了权力斗争鼓捣出个什么改革,这段时间又躲到国外,等着摘落地桃子。这些小聪明,一样被人钻了空子!

伍俊桐说:“那我就直言不讳了。你有没有利用内幕消息,建老鼠仓从事内线交易,利用股价波动为自己捞好处?”

“但愿这一招,能够击退曹伯华还有他背后的赵小轻。”方玉斌说。

方玉斌一头雾水,问道:“什么名堂?能不能说得具体一些?”

“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的信心就会更足。”王诚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为了在市场抢筹,华海使用了多个资管计划,而且全部是劣后级资金。所用杠杆率之高,完全超乎想象。这是我目前调查到的部分华海资管计划的资料。”

“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伍俊桐深吸一口烟,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千城股价上下波动,身为荣鼎创投一把手,你可掌握了不少内幕消息。你有没有在这里面,搞什么名堂?”

接过文件,方玉斌认真看起来。所谓资管计划,也叫资管产品,是获得监管机构批准的公募基金管理公司或证券公司,向特定客户募集资金的一种标准化金融产品。

“不要急嘛。”伍俊桐挥了挥手,“又没人说要为这事打你板子。”

作为一类融资手段,资管计划近年来十分流行,风头甚至盖过了之前的信托。究其原因,就在于资管计划的路子更野、风险更大。信托是银监事前审批,资管是证监事后备案。尤其信托由于有刚性兑付的潜规则,整体来说风险控制更严。

方玉斌立刻说道:“荣鼎的确失去了大股东位置,但板子可不该打到我身上。之前我就向总部汇报过,是总部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我不过是执行而已。”

曹伯华运用了多项资管计划,这并非什么秘密。但令方玉斌吃惊的是,资管计划的杠杆率几乎都在30倍以上,远超外界预估。而且在这些资管计划中,全部约定了差额补足条款,曹伯华与华海系的企业是多个资管计划的差额补足义务人。也就是说,为了获取更多的资金,曹伯华不惜拿身家性命去兜底。

伍俊桐说:“这段时间,千城集团的股价波动很大,我们荣鼎丢掉了千城集团最大股东的位置。千城的业务,可一直是荣鼎创投在负责。”

在所有资管计划中,参与的银行与金融机构都是优先级资金,华海则为劣后级资金。单从这一点来看,曹伯华简直在进行一场杠杆加杠杆的豪赌。所谓优先级资金与劣后级资金,属于金融产品的分级。打个比方,A和B两个人合伙炒股,A拿出100万,B也拿出100万,总金额200万,但A和B的要求和约定不同。

“什么事?”方玉斌警觉起来。

A的要求是,不管股票涨还是跌,你都要给我年化5%的利息,这就叫作“优先级资金”,因为在遇到风险的时候,具有优先得到回报的权利。按照一年期来计算,不管这200万变成300万还是400万或者120万,A总是要拿走105万元钱。

伍俊桐掏出烟,先递给方玉斌,接着又自己点上。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玉斌,这次叫你过来,是因为有人反映了一些对你不利的事情。”

相比之下,B愿意承担更大风险,假定200万股票炒股炒到了400万,那么刨除A的105万收益,还有295万元,刨除B自己100万的成本,B今年的收益率将高达195%。当然,如果股票跌了,比方说200万的股票市值跌到了120万,总金额缩水了40%,但A的那个105万还是要照付不误,B的100万本金就亏得只剩下了15万,亏损率高达85%。因为承担了更大风险,所以B的钱就叫作“劣后级资金”。

寒暄了一阵,方玉斌问道:“急着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吗?”

在资管计划中,华海全部为劣后级资金,无怪乎方玉斌会为他捏一把汗!一旦出现损失,劣后级资金必须首先承担损失。

伍俊桐笑着说:“哪有什么气派,只不过你来了,蓬荜生辉而已。”

方玉斌不由得想到,2008年金融危机,大名鼎鼎的雷曼兄弟,在华尔街五大投行里排名老四,够牛×了吧。结果瞬间倒闭!雷曼兄弟的杠杆率是多少呢?25倍!比如今的华海可低得多。

方玉斌恭维道:“伍总荣升副总裁后,我还是第一次到你办公室。这地方好气派呀。”

1999年的时候,还有一个比雷曼兄弟更厉害的对冲基金公司,叫作长期资本管理公司。美联储的一个前副主席在这里当高管,两个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给这家公司当顾问来设计产品。拥有这么牛气冲天的团队,该公司又选择了金融领域里公认的最安全国债(利用各国国债极其微小的收益率之差进行套利)来做交易,于是他们大胆使用了60倍杠杆。结果呢,前4年赚了无数钱;到了第5年,遇到俄罗斯国债违约事件冲击,一下子完蛋,因为使用了高杠杆资金,22亿美元的本金,却持有1400亿美元资产,几乎把整个华尔街都拖下了水。

第二天一早,方玉斌出现在伍俊桐办公室。两人早有心结,关系并不融洽,因此一见面倒要故作热情地说上几句客套话。

放下文件后,方玉斌说道:“想不到,华海的资金杠杆率竟然高到这么离谱的地步。”

梦剧场的事,只能算方玉斌的私活儿,总部领导召见,才是正事。方玉斌给何兆伟打去电话,说要赶去北京,今晚的聚会没法参加,让他自己和昊辰影视的人谈。

“这就叫玩火自焚。”王诚说,“宣布停牌后,我会立刻向证监会举报华海,指控内容就是他们的资管计划风险。”

电话那头的伍俊桐倒没表现出多少不悦,只说有重要事情,电话里不方便讲。方玉斌只好答应下来:“我今晚赶过来,明天一早到你办公室。”

“你的组合拳,招招奔着要害去。”方玉斌当然清楚,凭王诚手里的证据,并不能告倒华海。他这样做的目的,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是费云鹏召见,方玉斌只会准时赶到,绝不会打这通电话。不过在费云鹏的一手操弄下,各地诸侯权力渐增,副总裁的权力却被大大限缩。以至于召见下属这种事,人家还要打电话问个原因。

一旦公开举报,相当于直接揭示出资管计划风险,把难题抛给了银行与证券公司——这些资管计划,华海是劣后级资金,你们可是优先级资金。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们就得想想,是否继续和华海成为一致行动人?如果成为一致行动人,在股价岌岌可危的时候必须与华海共担风险锁定12个月,在华海劣后级亏光了以后承担后续的全部风险;如果不是一致行动人,则应该立即与华海划清界限,随时平仓走人。

“他找我干吗?”方玉斌说着便抄起电话,直接拨给伍俊桐,他要问一问,究竟有什么事?

这一招,且不论证监会最终是否认定华海违规违法,至少在资管计划层面把配资的出资人、管理人和华海这个劣后管理人切分开了,甚至有可能削弱华海在未来董事会的投票权。

吴步达回答说:“总部的人说,是副总裁伍俊桐找你,说有急事。”

方玉斌思忖了一会儿,又摇起头:“早就知道华海的资金杠杆率很高,但高到这种程度,还是出乎意料。但越是这样,我反而越觉得不对劲。”

“去北京干什么?”方玉斌颇为疑惑,费云鹏人在国外,谁会急着找自己?

王诚说:“这并不难理解。千城不是一般的企业,盘子太大。以他们的资金实力,如果不使用高杠杆,根本玩不动。”

快到下班时间,方玉斌收拾起桌上文件,打算早早赶去咖啡馆。这时,吴步达却走了进来,说道:“总部办公室的通知,请你明天去北京一趟。”

“未必。”方玉斌说,“我当然清楚,千城的盘子很大,但华海的资金实力总不至于差到这个份上。别忘了,曹伯华的背后,还有一个赵小轻。如果他们的资金实力差到非得使用超过30倍的杠杆,一开始也不敢贸然打千城的主意。”

方玉斌还给昊辰影视的老部下打了电话,约他们出来与何兆伟见面。双方说好,星期一晚上在新天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详聊。

“你认为他们还有后手?”王诚听出了端倪。

接下来几天,方玉斌下班后都会与何兆伟见面。在不断碰撞中,关于梦剧场转型的思路愈发清晰。

方玉斌点了点头:“我看着像。好比两军对垒,我们当然知道对手没有百万雄师,但三五十万人总该有。现在看起来,似乎敌军只有十来万,剩下的人去哪儿了?”

身为荣鼎创投总经理,200万以内的资金拆借,不必请示总部,方玉斌就能做主。公司的借款很快打到何兆伟账上,方玉斌也把个人的100万积蓄投了进去。方玉斌相信自己的眼光,在他看来,这笔投资一定会取得不俗回报。

一瞬间,王诚变得面色沉重。但很快,他又恢复信心满满的神态,大手一挥说:“料敌从宽是对的,但也不必太多虑。千城的规模太大,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赵小轻就一黄毛丫头,曹伯华不过是个土鳖,没必要把他们看得过于厉害。我来滨海创业时,赵小轻应该路都不会走,曹伯华还在大山里扛锄头。”

1 方玉斌没想到自己居然陷入了艳照门

方玉斌并不认同王诚的说法,赵小轻虽然年轻,可绝不是一般的黄毛丫头,人家不仅家世显赫,更是喝过洋墨水,从华尔街真刀真枪杀出来的。至于曹伯华,土则土矣,却绝非一个鳖,再怎么说,也够得上一个豪字。只是见王诚满不在乎的样子,方玉斌也不便多说。

真正的强者,不能一直仰人鼻息,应当把命运牢牢抓在自己手中。方玉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今日的自己,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凭借引以为傲的投资眼光,丰富扎实的职场历练,乃至手中掌握的深厚人脉,或许是时候去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了?

王诚拍着方玉斌的肩膀:“一场奥运会是否精彩,开幕式起码占一半分量。如今开幕式的担子,可压在你肩上。只有你登台闹出了动静,接下来的戏才演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