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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恶意收购

虞东明说:“我会立刻去查。只是这一招,过去咱们用过,赵小轻、曹伯华不会蠢到重蹈覆辙吧?”

王诚一句话,立刻把虞东明的思绪拉回到十多年前。当年,有人同样在资本市场发难,意图夺下千城的控制权。激战正酣时,王诚使出奇兵,拿到了对方关键人物从事内线交易的证据,一举扭转形势。正是在那一战中,虞东明冲锋陷阵,崭露头角,并由此在千城青云直上。多年过去了,相同的剧情还会重复吗?

王诚并未转身:“赵小轻与曹伯华或许不会这么蠢,但其他人呢?你知道,为何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历史经常会重复,甚至屡次出现阴沟里翻船的事情吗?”

王诚站起身,双手搭在窗台上,背对着虞东明:“还有一件事,你赶紧去查一下。近期千城的股价波动剧烈,这中间,有没有老鼠仓?有没有人在搞内线交易?”

王诚自问自答:“那是因为,有些阴沟其实是绕不开的必经之路——比如,一个人在利益面前所流露出的贪欲。千城股价剧烈波动,中间的利益太诱人,总会有人禁不住诱惑。”

虞东明“嗯”了一声。看来老板目空一切的性格,并未因为身处险境而有丝毫改变。

“我明白了。”虞东明说。

“不用在乎繁文缛节。”王诚满不在乎地说。

王诚依旧眺望窗外,滨海的天空无比湛蓝,连一片云彩都没有。清晨时,天空中还翻卷着一团团云,有的连在一起,有的分开,有的像正在发光的金字塔,有的像小鸟一样飞来飞去。此刻,这些云彩都没了踪影。少了云儿的陪伴,太阳独居天空,显出了它宇宙之父的威严。

“这样安排,方玉斌会不会觉得被冷落了?”虞东明当然清楚王诚的心思,自己是和丁一夫、费云鹏一块儿喝酒的人,对辈分尚低的方玉斌,不用太过殷勤。但今时不同往日,方玉斌毕竟是荣鼎的代表。

迎着刺眼的阳光,王诚在心中默念:我就是千城的太阳!过去是,现在也是!

王诚又说:“就说我下午有事,不要安排他来见我,让他在宾馆休息一下。晚上,带他去公司食堂吃个工作餐,然后来办公室见我。”

5 对于上司的生活习惯,方玉斌一问三不知。王诚由此断定,此人绝非费云鹏心腹

“你亲自去接他干吗?”王诚说,“我们千城的企业文化,向来不搞迎来送往这一套。以往开董事会,荣鼎的代表过来,都是派个部门经理去机场迎接。这一回,也不要例外。”

飞机正在缓缓下降。方玉斌拉开座位旁的遮光板,阳光射进舱内,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早上辞别上海时,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会儿,窗外已是晴空万里。

虞东明点了点头:“他中午12点半在滨海机场落地,我亲自去机场接他。”

阳光明媚的景致,并未让方玉斌的心情有丝毫改观,刺眼的阳光甚至加重了心中的阴霾。目前的局势,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这一趟滨海之行,更有一股不知为何而战的无力感。

“有点意思。”王诚眉毛一扬,仿佛陷入沉思。隔了一阵,他才重新开口:“方玉斌是中午到,对吧?”

事情原本不复杂,一句话就能说清楚——华海大举增持千城的股份,荣鼎身为最大股东的地位已然不保。但是,事件中各方的态度却是反复无常,令人难以琢磨。

虞东明答道:“在荣鼎,方玉斌是后起之秀,这两年蹿升很快。他是丁一夫的爱将,丁一夫过世后,外界一度不看好此人。但不知为什么,在荣鼎近期的组织架构调整中,他又被费云鹏委以重任,出人意料地当上了荣鼎创投总经理。”

曹伯华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减持千城股份吗?为何最近却大动作抢货,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对了,”王诚问道,“我见过方玉斌几面,但印象不深。他是这些年才冒出来的人物,以前压根就没听说。他有什么背景吗?”

王诚以及千城的高管团队,之前对于华海的进入漫不经心。当初在钓鱼台国宾馆的宴席上,费云鹏主动提及此事,王诚却顾左右而言他。在滨海的董事会上,虞东明与曹仲华又几乎一唱一和。如今,他们为何突然反目?

“这是当然。”王诚说,“这次方玉斌过来,不妨和他好好谈一下。”

最令方玉斌不解的,是费云鹏的态度。一开始,费云鹏很看重荣鼎在千城的大股东地位,甚至在局势尚不明朗时,就未雨绸缪下令增持。如今火烧眉毛了,费云鹏反倒不急不慢,还在关键时刻外出云游。

虞东明说:“不管怎么说,在荣鼎没有站队之前,咱们都得尽力争取。”

出国前,费云鹏给方玉斌打了电话。恰恰是这一通电话,让自己更加无所适从。费云鹏说,见到王诚后,要表达出荣鼎对千城管理团队的认可。怎么认可,是道义支援抑或实际行动,费云鹏语焉不详。费云鹏还交代,要尽力确保荣鼎的最大股东地位。可当方玉斌请示,是否组织资金进场,与华海展开抢筹大战时,费云鹏又推说没有这一项资金计划,暂且按兵不动。缺枪少炮还不提供后勤支援,却要人坚守阵地,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王诚的手指敲击着办公桌:“费云鹏如今躲了起来,把方玉斌这个青瓜蛋子推到前台。我看他是铁了心做墙头草。”

最要命的是,费云鹏吩咐说,自己出国这段时间,不便于处理工作上的事。小事自己做主,大事给总部的副总裁汇报。来滨海前,方玉斌给副总裁打去电话,问见到王诚后怎么谈。副总裁却说,这事他做不了主,最好等费总回来再说。

“目前这局势,也只能如此了。”虞东明说道,“对华海,我们原本不抱多大希望,能实施一点干扰就算达到目的。但对于荣鼎,可一定得拉住了。”

方玉斌彻底陷入迷茫。大战在即,自己已经举枪跃出战壕,主帅却临阵脱逃。迷茫过后,方玉斌又似乎变得无比清晰。费云鹏不就是存心躲起来,再把自己当块挡箭牌推在前面吗?既然如此,不妨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该报告的都及时报告了,以后真要追究责任,板子也打不到自己身上。

王诚整理着袖口:“曹氏兄弟投向敌营,一时是拉不回来的。今天找他来,不过是敲一敲警钟,希望他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他们是聪明人,应该能听懂我的话。”

遵照王诚的指示,虞东明没有来机场,只派了一名层级较低的主管来接方玉斌。双方握手寒暄后,便登上了驶往市区的轿车。

走进来的是千城集团常务副总裁虞东明,他恭敬地点了点头,接着问:“和曹仲华谈得怎么样?”

刚上机场高速几分钟,方玉斌的手机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竟是佟小知打来的。方玉斌接起手机:“小知,什么事?”

此时,敲门声响起。王诚将打落在地上的矿泉水瓶捡起,坐回椅子上深呼吸一口,再叫了声“请进”。在下属面前,他必须展示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风度,不能流露出一丝惊慌。

佟小知语气急促:“不好意思打搅你。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王诚当然清楚,费云鹏是在耍滑头,把级别稍低的方玉斌推到前台。但转念一想,耍滑头总比撕破脸要好,能拉来一个朋友是一个,最不济,也不能给自己添一个敌人。

“别着急,慢慢说。”方玉斌说。

回国后,王诚第一时间联系了费云鹏,说是打算亲赴北京拜访。费云鹏却推说自己参加什么摄影采风活动,人不在国内。我这边火烧眉毛,你还有心思去采风?可惜如今有求于人,除了隐忍也没有别的办法。费云鹏还说,会安排荣鼎创投的方玉斌飞来滨海面见王诚,自己出国前,已经委托方玉斌负责处理此事。

佟小知说:“你能不能借我30万?”她接着强调:“只借一两天,很快就还你。”

更不妙的是,华海系大举增持,荣鼎却无动于衷。王诚有种预感,赵小轻一定去找过费云鹏,两人达成了某种默契。真要是那样,事情将愈发棘手。

“你借钱干什么?”方玉斌问。

如今的费云鹏可不是当初的丁一夫,荣鼎还会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吗?更何况,整件事是自己欺瞒费云鹏在前。一开始引入赵小轻,正是为了平衡荣鼎的势力。事到如今,人家还会仗义出手吗?

佟小知支支吾吾地说:“我……我遇到了一点事。”

今天找来曹仲华敲山震虎,算是打响了反击第一枪。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争取企业大股东荣鼎的支持。想到这里,王诚的眉头皱得更紧。

“究竟什么事?”方玉斌追问。见电话那头沉寂了下来,方玉斌又说:“你找我借钱,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如果说身家性命是曹伯华输不起的东西,那么对于自信、自负甚至自恋的王诚,名声、荣誉同样是输不起的东西!他可以归隐林下,却无法接受被他人扫地出门的结局。

隔了好一阵,佟小知才重新开口:“其实不是我,是余飞借钱。”

当对手图穷匕见,王诚立刻飞回国内,他要亲上火线,展开绝地反击。这既是为了企业,更是捍卫自己的荣誉!强大如王诚者,绝不能在赵小轻、曹伯华面前俯首称臣。

“余飞借钱干什么?他干吗叫你来借?”方玉斌愈发疑惑,余飞这样的大庄家,怎么连30万都没有,还让部下出面借钱?

但是,有些东西,自己可以主动放出去,如果有人要从自己手里抢走,却绝不能答应!

佟小知说:“前几天余飞去澳门赌钱,几天不见人影,今天才打回电话。他说自己手气太背,输了几百万。不仅把现金输光了,连信用卡都刷爆了。这会儿人被扣着,没有30万,连赌场都出不来。”

勇立潮头这些年来,王诚头戴无数光环,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山珍海味吃腻了,名山大川游遍了,就连那种能够指挥千军万马、调度亿万资金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快感,对他来说也毫不新鲜。近些年,他无数次有过隐退念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企业的未来就交给年轻人吧!

“不过,你不用担心。”佟小知接着说,“公司账上资金充裕,只是因为余飞人不在,没有他的签字,这些钱动不了。等他回来,马上就能把钱还你。”

王诚被赞为儒商,但儒商可不是书呆子。能把千城做到今天,他见惯了大风大浪、尔虞我诈,甚至自己也是个中高手。玩世人于股掌之上,行诈术于谈笑之间,这样的事没少干,许多叱咤风云的江湖大佬,当年也栽在了自己手上。可惜呀,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睛。王诚啊王诚,这一回,你怎么就让乳臭未干的赵小轻和泥腿子出身的曹伯华给彻彻底底地骗了?

佟小知特别强调:“公司的财务状况我心里有数,借你的钱我一定能还上。”

我王诚精明一世,到头来怎么会干出引狼入室的蠢事?没有自己的默许与纵容,曹伯华以及他背后的赵小轻,连千城的一个门缝都撬不开。偏偏是自己为了平衡股权结构,暗中引入了赵小轻。没想到,这伙人竟是狼子野心,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赶走自己,独占千城。

方玉斌真有些哭笑不得,像余飞这样的老板,竟然因为30万被赌场给扣住了,还得到处打电话求救,找人替他赎身!方玉斌说:“余飞好歹有几个朋友吧,拿出30万救急不是什么难事。干吗他自己不打电话,却叫你四处搬救兵?”

王诚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恨暗藏祸心的赵小轻,也恨两面三刀的曹伯华,但最恨的,却是自己!

遇到这种事,佟小知颇为羞愧,她低声说:“余飞说这种事太丢脸,他都不好意思找朋友开口,所以才让我想办法。还说不要把事情声张出去,就说是我有事急用钱。可我认识的朋友中,除了你,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一下子拿出30万。”

在公众场合,王诚一直以谦谦君子的形象示人,刚才面对内心憎恶至极的曹仲华,也竭力控制住情绪。如今,周围没有旁人,他终于能毫无顾忌地宣泄一通。

佟小知说得有些哽咽:“余飞本来叫我保密的。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送走曹仲华后,王诚回到办公室。他面朝窗外,时而瞅瞅脚下的车水马龙,时而又眺望远方滨海湾的海景,鼻孔里不停冒着粗气。转过身,见桌上有两瓶没喝完的矿泉水,他挥起手臂,一把将瓶子扫落在地。

“好了,别着急。”方玉斌说,“江湖救急,没什么丢脸的。你把卡号发过来,我马上转30万过去。”

王诚点点头:“他心急火燎地过来,想必也是为了这事。你看这一出闹的,让大伙都没有安生日子过。”

放下手机,方玉斌不禁摇了摇头。余飞这种赌鬼犯不着担心,倒是佟小知的神情,令他颇为惋惜。前几次见面时,方玉斌便隐隐有种感觉,余飞与佟小知之间,似乎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今天,见佟小知如此着急的样子,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总之,方玉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对前女友与其他人越走越近的嫉妒,还是担心像佟小知这般善良单纯的女孩会遇人不淑?

曹仲华问:“你说方玉斌?”

想到这里,方玉斌又哑然失笑。佟小知是自己的前女友吗?顶多算单相思而已吧,人家可从没接受过你。再说了,自己马上要和苏晋结婚,过往的事就让它烟消云散吧。

王诚抬腕看了看表:“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一会儿荣鼎的小方要过来,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短信声响起,佟小知将银行卡号发了过来。方玉斌一看,银行卡的户名既不是佟小知,也不是余飞,而是一个叫杨韵的人。

王诚挥了挥手:“有些事情,说白了就没味道了。走一步,看一步,步步惊心,那才有意思。”

方玉斌有些疑惑,重新拨通了电话:“杨韵是谁呀?”

“怎么个从容有度?如何进,又如何退?”曹仲华追问道。

佟小知说:“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助理。上回在上海余飞请你吃饭时,她也在场。”

“进退之间,从容有度。每进一步,不妨给自己留条退路。”王诚的话云山雾罩,不知是真有禅机,还是他打肿脸充胖子在故弄玄虚。

方玉斌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如交际花一般打扮妖艳的女人吗?他不解地问:“干吗把钱打到她卡上?”

“那你的意思是?”曹仲华问。

佟小知说:“余飞去赌场时,通常会带好几张银行卡,除了他自个儿的,其他都是用别人名字开的户。为什么用杨韵的卡,我也不明白,大概是他随便抽的一张吧。”

“错了!”王诚立刻纠正道,“诸葛亮演空城计,尚且抱着一把古琴,身后站着两个书童。就凭我王诚空口白话,就能让对手鸣金收兵?我没这么天真。再说了,如今你们也是骑虎难下,想退也不那么容易。”

见佟小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方玉斌没再多问,说道:“好吧,我马上用手机银行转钱过去。”

曹仲华不是被吓大的,他回应道:“说来说去,无非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谢谢了!”佟小知十分感激。

王诚这话再清楚不过,无论是自己黯然离开千城,或是赵小轻大赔一回,都还是各自输得起的东西。而曹伯华放在赌桌上的,却是输不起的身家性命。

“不用跟我客气。”方玉斌笑了笑。

王诚说:“赌徒好赌,却从不拿自己输不起的东西去赌。赌鬼呢,经常在赌桌上输掉输不起的东西。”

方玉斌在宾馆百无聊赖地待了一个下午,直到5点过后虞东明才现身。两人在食堂用过工作餐,又一起来到王诚的办公室。

“有何不同?”曹仲华问。

握手之后,王诚开门见山地问道:“小方,你这次来到底拿到了多少授权?老费在电话中说,他出国期间,由你负责处理此事。我是否可以理解,你如今是荣鼎的全权代表,有临机决断的权力?”

王诚把身子往后一仰:“之前我同你大哥聊过几次,他说过,一个优秀的企业家一定得具备赌徒心理。这话不能算错,但赌徒跟赌鬼可大不一样。”

对王诚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方玉斌颇为不满。一上来就问我是否可以临机决断,听这意思,如果自己没有获得充分授权,人家连谈都不屑于和我谈!

曹仲华微笑道:“你的口才果然了得,佩服,佩服!”曹仲华既称赞了王诚,却也一语双关——如今可是你着了别人的道,四面楚歌。从你口里说出来,似乎最该着急的反而是占得先机的对手?你的辩才纵然上佳,但现实终究是现实。

王诚的江湖地位毕竟摆在那儿,方玉斌再不爽,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不硬不软地回敬道:“王总的问题,恕我难以回答。费总是我的老板,我拿到了多少授权,以费总说的为准,我自己说了不算。”

曹仲华大口喝着水,王诚见他瓶子快见底了,又递上一瓶。王诚接着说:“赵小轻人在海外,早就入了美国籍。即便出了什么事,起码牢狱之灾还能躲掉。只是,这替罪羊总得有人来当吧。实不相瞒,我怎么看都觉着你哥俩来当替罪羊最合适不过。”

王诚似乎意识到失言,颇有风度地道歉说:“对不起,一上来这么问,不太礼貌。”他接着说:“对于华海近期大举增持千城的行为,你们怎么看?”

王诚微笑着说:“我当然清楚,你们之前一定经过精心谋划,那些法律红线,也会想方设法规避。但是,百密难免一疏,这么大的动作,战线拉得如此之长,真能保证万无一失?没露出破绽也就罢了,一旦露出破绽,我绝不会手软。到时谁该承担法律责任,可就不是咱们说了算。”

方玉斌说:“华海的举动的确有些蹊跷,但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我们的态度与之前千城管理层的态度一样——有人在资本市场增持千城股份,只要合法合规,对于正常的市场行为我们不持立场。”

曹仲华耸了耸肩:“你真要去查,我也不介意。”

方玉斌有意将了王诚一军。当初华海在资本市场动作不断,方玉斌代表荣鼎在董事会上提出质疑,虞东明就用一句“不持立场”来搪塞。如今,这一招正好还给你们。

王诚摇了摇头:“光打雷不下雨,叫威胁。说到做到,那就不是威胁,而是打预防针。你应该知道,多年前也有人想在资本市场闹出点动静,来夺取千城的控制权。最后时刻,我抓住对方建老鼠仓、从事内线交易的证据,一举反败为胜。战端一开,自然是飞机大炮一起上,能用的武器,谁也不会晾在仓库里。”

王诚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方玉斌在谈判桌上的气场如此强大,说出的话也滴水不漏。他笑了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说局势尚未明朗,那我不妨把话点明。华海的目的十分清楚,就是要拿下千城的控制权。对此,你们怎么看?”

曹仲华微微一笑:“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吧?”

方玉斌说道:“我们当然在乎自己的最大股东地位。费总也交代,要尽力保住这个地位。”

“可不可能的,自己掂量吧。”王诚说,“刚才我算的只是经济账,还有另一笔账也不要漏掉。华海和赵小轻联手,调动如此庞大的资金,里面是否有洗钱嫌疑?最近千城股价剧烈震荡,是否有人操纵股价,涉嫌内幕交易?层层加杠杆,将资金无限放大的过程中,有没有违法之处?这些,我目前不得而知。但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王诚问:“华海的持股比例如今已超越荣鼎,你们用什么方法抢回最大股东,老费有说吗?”

曹仲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平心而论,你说的有危言耸听的成分,但也绝非毫无可能。”

见方玉斌摇了摇头,王诚又问:“如果我提出要求,希望荣鼎的资金立刻进场展开抢筹大战,阻击华海的收购行为。能办到吗?”

王诚抿了一口水,接着把矿泉水瓶拿在手中,仿佛讲台上的老师在挥舞教鞭:“你们可就不一样了。赵小轻的钱到了你们手中,经过层层加杠杆,短期看,资金效应放大了好几倍,长期看,实则背负了沉重债务。收购千城失败后,赵小轻看在难兄难弟的分上,或许不会逼着你们还钱,但那么多杠杆利息总该自己负责吧。华海的资金实力,大家心知肚明。光这些杠杆利息,就能让你们破产好几回。”

方玉斌依旧摇了摇头:“荣鼎希望维持在千城的最大股东地位,但是目前并没有调集资金入场的计划。”

“但是,”王诚话锋一转,“赵小轻最不缺的就是钱了。赔掉这一单,她依旧吃香喝辣,况且以她的背景,还能从其他生意上把钱赚回来。人家金枝玉叶,又嫁了个好老公,咱们可比不了。”

一旁的虞东明坐不住了:“华海那边气势汹汹,荣鼎要夺回大股东地位,凭的可不是几句空话。这会儿不拿出真金白银,还在等什么?”

不待曹仲华反应,王诚便自己作答:“先说赵小轻吧,无疑会亏得一塌糊涂。她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输送给华海的资金,会在这场资本大战中赔个精光。”

方玉斌耸了耸肩:“我也明白目前的情形,但公司的确没有动用现金进场的计划。”

王诚变换了一下坐姿:“可要是在股权大战中,我王某人侥幸获胜了呢?你们的结局又会怎样?”

虞东明追问道:“你能否把我们的要求转达给费总,请他尽快做出决断?”

王诚笑了笑:“我说这些倒不是王婆卖瓜,只是分析局势。假若我败了,绝非世界末日。退,能安享晚年;进,东山再起亦未可知。”

方玉斌说:“我当然会转达,但就我的分析,在费总出国这段时间,荣鼎大概不会有你们期望的大动作。”

“当然相信。”既然不想同王诚撕破脸,曹仲华索性吹捧对方几句,“可口可乐说过,哪怕把资产抽空,生产线全部关闭,就凭可口可乐的品牌,几年时间就能再展雄风。在中国商界,王诚两个字就是品牌,就是不可比拟的号召力。”

虞东明不满地说:“既然做不出任何决定,那你的此番滨海之行,岂不是白跑一趟?”

王诚继续说:“甚至我想学一学褚时健、史玉柱,来个重出江湖,东山再起,自问也不是太难。如果离开千城自立门户,只要我一句话,可以轻松募集十几亿启动资金,千城集团一多半高管会来投奔。你信不信?”

方玉斌笑了笑:“话也不能这么讲。不是说,资本市场里,信心比黄金还宝贵吗?尽管我们拿不出真金白银,但提供一些道义支持还是没问题的。”

“我不是一个把钱看得很重的人。”王诚又说,“这些年的年薪,足够我安度晚年,悠游自在了。再说凭我这张老脸,随时弄几个零花钱,也跟玩似的。”

虞东明觉得既可气又好笑。在讲究丛林法则的资本市场,什么信心、道义,简直狗屁不如!他正欲发作,却被王诚挥手拦下了。王诚说:“小方,你所说的道义支持,究竟是什么?”

王诚接着说:“如今这架势,势必拼个鱼死网破。假如我输了,最后的结局就是卷铺盖滚蛋,把自己辛苦创立的千城拱手让给你们。”

方玉斌说:“费总让我向你们转达,荣鼎对于千城管理团队的表现,始终是高度认可的。”停顿一下,他又说:“如果需要,荣鼎方面可以对外发布一则声明,表达对管理团队的支持。”

“请王总赐教。”曹仲华心想,王诚说是不聊股权收购的事,实则句句话紧扣主题。既然自己决心示弱,不妨再把姿态摆低一点,看王诚怎么说。

“谢谢你的好意。”王诚笑着说,“声明什么的,还是缓一缓吧。如今股权纷争还没有浮上台面,声明一旦发出去,反倒把矛盾公开化了。”

王诚说:“你是曹伯华的左膀右臂,也是华海的大军师。这战火一开,日后怎么收场?应当想过吧?”

王诚又说:“信心比黄金还宝贵,这句话有些道理。在目前的形势下,你能为我们送来信心,感激不尽了。”

“后面的事?”曹仲华不解地问。

与之前的咄咄逼人不同,王诚突然变得慈眉善目起来。方玉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一摊:“我能够做的,的确只有这么多。如果没能帮上忙,还请谅解。毕竟,费总不在家,大事情我们不敢擅自拍板。”

王诚坐在椅子上,看上去稳如泰山,说话的音调却拉高了些:“我刚才说了,不打算和你谈股权收购的事。你们已经打定主意,我多说无益。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和你聊聊后面的事情。”

“哪里话!”王诚愈发和蔼,“你的难处,我全明白。有些事,还是等老费回来再说吧,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你息怒。”慑于王诚的气势,曹仲华只能退避三舍,“你是商界前辈,我们尊重还来不及,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王诚岔开了话题:“老费出去这么久,晚上可没人给他熬鲫鱼汤喝,他能习惯吗?”

王诚脸上始终挂着笑容,但这笑容看在曹仲华眼里,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王诚继续说:“你们敢打千城的主意,想必有备而来。既然有人上门踢馆,我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胜谁负,看各人本事吧。你也知道,我岳父是老公安,当年曾负责抓捕过几名轰动全国的越狱犯。把人逮回来后,有记者采访问道,这些人还会再次越狱吗?我岳父回答道,想不想越狱,是他们的事,能不能越狱,是我的事。”

方玉斌愣了一下,有些不明就里。什么鲫鱼汤,啥意思?王诚说:“怎么,你还不知道老费的这个习惯?我告诉你之后,可得记住了。下回他去上海考察,一定记得熬一碗雪白的鲫鱼汤。”

王诚说:“人在商场,谁都想用最少的成本赚取最大的利润,但能否成功就不一定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我在后面再加一句,舞台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

王诚继续说:“许多人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老费却不一样,他喜欢睡前喝一碗鲫鱼汤。而且不放盐、不加葱,就喝原汁原味。只要在家里,每晚都会让保姆熬上一碗。他的这个习惯,我还是多年前听他夫人讲的。”

曹仲华闷不作声。对面坐着的,毕竟是精明过人的商场老手,你可以骗人家一时,还能骗人家一世?事到如今,任何遮掩都是徒劳!

“是吗?我还不晓得费总有这个习惯。”方玉斌如实说。

“你们的目的,我一清二楚。”王诚冷笑一声,“曹伯华还有他背后的赵小轻,不就想通过不断增持夺取千城的控制权,进而把我踢出局吗?事到如今,如果我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就白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

“所以呀,下回他来上海,你安排人熬上一碗端去宾馆,他一定很开心。”王诚笑呵呵地说,“你们荣鼎的这些大老板,一个个都有不少臭毛病。费云鹏睡前爱喝鲫鱼汤,之前的丁一夫呢,每晚十点过后还要吃一碗担担面,而且出差时,从不用宾馆的牙膏,随身带着从德国进口的牙膏。”

“不,不!”哪怕是假话,曹仲华还得继续说,“或许双方在沟通上有不到位的地方,但绝不是存心骗你。”

“不会吧。”方玉斌说,“丁总十分注意控制饮食,尤其晚上九点之后,绝不吃东西。说他晚上吃担担面,大概是以讹传讹。至于说牙膏的事,倒不是他奢侈,而是丁总患有慢性口腔病,医生建议他使用一种特殊的医用牙膏。”

王诚说:“股权收购的事,已经很清楚了。你们用的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谋,而我呢,一开始大意了,或者说你们的演技太好,把我给骗过去了。商场里不问是非,只论成败。我老眼昏花,只能怪自己,怨不得别人。”

“哦,是这么一回事呀。”王诚说,“说到老丁和老费,我和他们十多年的交情。他们也是你的上司,你评价一下,两人谁更好?”

曹仲华愈发紧张,下意识地把手伸向皮包,打算掏出一支烟点上。但很快,又把手缩了回来。这里是王诚的办公室,人家可是从不吸烟的!

“都很好。至于管理风格,自然各有千秋。”当着外人的面,怎么能去评价两位老板?方玉斌选择了最稳妥的答案。

王诚接着说:“你和你大哥,已经骗过我一回。此时无论说什么,无非再骗我一次。你挖空心思编谎话累,我听着更累。所以呀,没必要浪费大家时间。”

“让你做出评价,的确强人所难了。”王诚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其他的咱们就不说了,你说说两人的酒量谁更好?”

王诚跷起二郎腿,脸上的表情依旧轻松:“我从英国赶回来,的确是为了股权收购的事。但在这件事上,我并不指望你告诉我什么。”

方玉斌有些纳闷,火烧屁股的王诚,怎么突然对这些琐事感兴趣?他回答道:“他们的酒量都不错,应该在伯仲之间吧。”

曹仲华表情尴尬,心里寻思道:大哥知道来见王诚凶多吉少,自己躲了起来,才叫我顶上来。真要大哥亲自来,和王诚一言不合谈崩了,就没有一点转圜余地。得,无论今天的局势如何凶险,我也暂且忍气吞声吧。

王诚摆了摆手:“他俩可不是伯仲之间,而是术业有专攻。老丁擅长喝白酒,老费的强项是红酒。老丁最喜欢喝一款贵州的酒,但不是茅台,这酒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不是习酒?”

王诚十分霸气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曹仲华:“不用说了。”

方玉斌摇了摇头:“不是习酒,是赖茅。”

毕竟是成名日久的江湖大佬,谈笑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尽管曹仲华认为暗度陈仓的计谋已经奏效,在股权大战中华海系占得上风,王诚被逼到墙角,可面对王诚咄咄逼人的目光,自己竟有些心虚。他双手搓着膝盖,缓缓说:“你是说股权收购的事吧?王总,这里面恐怕有些误会……”

“对,是赖茅。”王诚说,“记性不好,一时给忘了。你一说就对上了。”

王诚的目光咄咄逼人:“还需要问我吗?”

王诚又流露出一丝哀戚:“可惜呀,再没有机会同老丁青梅煮酒了。”

“怎么了?”曹仲华硬着头皮装傻充愣。

提到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丁一夫,方玉斌的表情也变得凝重。王诚又说:“老费也有一款十分钟爱的洋酒,每天在家里都会喝,叫什么牌子来着?”

王诚微笑着说:“我倒想心无旁骛、纵情山水,可惜人家不给我这个机会呀。”

方玉斌毕竟与费云鹏接触不多,一般的场合,费云鹏对酒并不挑剔,至于在家中有何偏好,自己就不得而知了。方玉斌微笑着说:“我也不大清楚。”

曹仲华揣着满腹心事而来,甚至做好了王诚暴跳如雷的准备。没想到王诚一上来,竟闲庭信步般聊起体育运动,这倒让曹仲华愈发忐忑不安。他抿了一口矿泉水,有意将话题往生意上引:“你不是在英国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得,下次我亲自问一问老费吧。”王诚接着言归正传,“华海来者不善,我只能迎战了。虽说荣鼎暂时拿出不真金白银,但能够提供道义上的支援,对我们也是莫大的帮助。”

“我也听说千城的几位老总网球打得不错,可惜一直没有切磋机会。”曹仲华说。

王诚站起身:“我看今天先这样吧,接下来咱们保持沟通。千城与荣鼎是多年的合作伙伴,希望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咱们都能风雨同舟。”

“你的网球打得怎样?”王诚问道,“我的网球打得不行,但公司里有几个副总,据说是网球高手。你和他们交手过没有?”

“好的。”方玉斌一面与王诚握手话别,一面又有些诧异。原本以为,费云鹏躲了起来,王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定会苦苦相逼,自己夹在中间,这挡箭牌不好当。没想到,才几句话就把王诚打发了,人家压根没再往下说。

曹仲华嘿嘿笑了两声:“我大哥这个人吧,是个工作狂,不懂得享受生活。”

王诚把方玉斌送到电梯口,接着吩咐虞东明:“代我送小方下楼。”

王诚拧开矿泉水瓶,用力喝了一口:“到了咱们这个岁数的人,什么都不重要,身体最重要。在这一点上,你哥就不如你。听说你每周都去打网球,不像你哥那样,总是从办公桌到酒桌,两点一线的生活。”

几分钟后,虞东明又回到王诚的办公室,脸上难掩一股愤怒:“荣鼎是什么意思?关键时刻,难道就拿几句话敷衍咱们?”

曹仲华点头答道:“还行。”

王诚倒显得十分平静:“从费云鹏出国,到派个方玉斌过来应付,就能猜到他们的态度。这一切,原本不在预料之外。”

曹仲华不知王诚具体问的什么,一脸懵懂的模样。王诚笑着说:“我没问生意上的事,是问你们身体怎么样?”

“荣鼎袖手旁观,咱们可就不好办了。”虞东明愁眉苦脸,没有大股东的支持,单凭管理层,何以应付来势汹汹的野蛮人。

曹仲华来过王诚办公室几次,今日一见面,他依旧将腰弯下,双手握住对方,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王诚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对方,问道:“最近怎么样?”

王诚抿了一口水:“费云鹏在耍滑头,但正因为他躲起来,反倒给了咱们机会。比如这个方玉斌,看似无关紧要,没准还能派上大用场。”

狭小的办公室内,还摆放着一台电视。近年来王诚苦学英语,电视里能收看到CNN、BBC等台的各种节目。酷爱运动的他还命令下属,无论何时打开电视,都要保证第一眼看到的频道是ESPN体育直播。

“他能有什么大用场?”虞东明颇为不解,暂且不说方玉斌有多大本事,起码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王诚平常办公的地方位于楼层尽头处,面积只有18平方米。里面的摆设像个西式酒吧,除了办公桌椅,就是一张专供打桥牌的桌子,墙壁上挂着几张王诚与家人的照片,并无豪奢之气,却显得颇为温馨。办公桌上甚至没有电脑,电话是最显眼的现代科技发明。王诚说,自己需要的只是纸质文件和电话,至于邮件或是各种电子文档,全部交给下属处理。

王诚说:“你之前说过,方玉斌是丁一夫的爱将。想也知道,丁一夫的爱将和费云鹏的关系好不到哪儿去。可是后来,方玉斌又在费云鹏手下得到重用。有一种可能,方玉斌见风使舵,改换了门庭。但今天一试探,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整个千城大厦28层全是王诚的专属办公楼层,里面办公室、休息室、小型会议室、餐厅一应俱全。除非有特定的保安人员陪同刷密码卡,否则电梯根本无法抵达。这层楼里还设有五道门,分开很多区域。许多去拜见王诚的访客,还没见着人,只是看到办公室的规模,心里就开始哆嗦了。

“怎么说?”王诚与方玉斌谈话时,虞东明也在场,并未发觉老板在试探对方。

多年以来,王诚都是商界的传奇人物。关于他的办公室,外界一直流传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讲法。有人说,王诚的办公室很大,大到像一座迷宫。也有人说,王诚的办公室很小,只有不足20平方米。其实,这两种说法都对。

王诚说:“你看方玉斌,对丁一夫的各种习惯熟悉得很,老丁喜欢喝什么酒,用什么牙膏,全都一清二楚。我还故意拿话套他,说丁一夫有晚上加餐的习惯,他立刻做出澄清。但是,他对费云鹏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王诚的办公室,位于滨海市中心千城大厦的28层。推门进去,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滨海湾的景色一览无遗,几十座摩天大楼一同分割出滨海标志性的天际线。

“这些都是小事,但背后却有大文章。”王诚接着说,“领导白天喝什么酒,晚上读什么书,真正称得上心腹的下属,多少是会知道一些的。像方玉斌这种,我敢肯定不是费云鹏的心腹。他能够获得重用,并非自己改换门庭,或许是费云鹏出于某种不得已的考虑。”

4 舞台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

“有道理。”虞东明心悦诚服地说道。跟随王诚多年,自问在企业管理方面,自己已能独当一面,可在察言观色、人情世故方面,姜还是老的辣。

“好啊。”王诚挂断了电话。

王诚加重语气:“费云鹏把方玉斌推到前面做挡箭牌,偏偏方玉斌又不是他的心腹,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要是能把方玉斌争取过来,倒能趁着费云鹏不在家,玩出点花样来。”

“这说的哪里话!”曹伯华说,“我真是在出差,赶不回来。明天一早我让仲华过来。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便是。”

虞东明点了点头,旋即问道:“怎么争取方玉斌呢?这小子同咱们素来没什么交情。无论怎么说,费云鹏才是他的老板,他可不会为了帮咱们,去开罪自个儿的老板。”

王诚冷笑一声:“怎么?如今想见你一面,都不行了?”

王诚陷入了沉思,隔了半响,才缓缓说道:“有些事情急不来,甚至还得靠机缘。丁一夫虽然走了,但咱们在荣鼎还有许多老朋友。这批人大忙帮不上,但从他们那里打听点消息还不成问题。跟他们联系一下,请他们搜集方玉斌的消息,到时没准就能派上大用场。”

曹伯华知道自己的事瞒不了多久,却没料到王诚竟然已经回到国内。他并不想见王诚,或者说双方见面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能随便撒了个谎:“明天啊,我明天不在滨海。我现在在上海出差,明天赶不回去。”

6 跟想的一样叫童话,跟想的不一样才叫生活

王诚说:“昨天我就回国了,现在在滨海的办公室里。明天上午,咱们见一面吧。”

方玉斌正在酒店房间收拾行李。昨晚见过王诚后,这一趟滨海之行可以交差了。他订了中午的航班,打算飞回上海。这会儿,千城派来送机的车已等候在下面。

“啥意思?你没在英国?”曹伯华问。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方玉斌一看是余飞打来的,不免心中暗笑,这家伙大概被赌场放出来了吧。他滑动接听键,说道:“余总,你好呀!”

“什么中午?”王诚说,“跟你站的地方一样,华灯初上,愈夜愈美丽。”

余飞十分感激地说:“昨天的事,小知都告诉我了,多谢你仗义相救。”

这话的弦外之音,曹伯华当然明白,他继续打着哈哈:“欧洲还不错吧,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会儿英国还是中午吧?”

“小事情,不值一提。”方玉斌说着客套话,“你现在还好吧?”

电话那头传来王诚的声音:“伯华,托你的福,我暂时还不错。”

“还好,还好。昨天下午就回来了。”余飞说,“你现在在哪儿呢?”

这时,曹伯华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号码,脸色微微一怔。曹伯华快步走出包间,滑动接听键:“王总,你好啊!”

方玉斌笑呵呵地说:“我在滨海。”

曹伯华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能戳中笑点,余飞口里的茶忍不住喷了出来。苏浩自顾着夹菜,并没有笑,心中甚至泛起一丝遗憾惋惜之情。

余飞的语气中忽然有一股难掩的兴奋:“怎么,你在滨海?”

“这个简单。”曹伯华插话道,“余老弟可以一把推开,吼着说,你懂个球啊,射自家门算输,射别人门才叫厉害!”

方玉斌说:“我昨天来滨海出差,今天就要飞回去。”

见余飞不介意,曹仲华说话更没有顾忌:“我劝你少和女朋友一起看球。人家看得来劲了,非要拉着你,让你今晚也射门,到时可就得考验你啦。”

余飞问:“几点的航班?”

“你怎么知道的?就算我和女朋友看一下球,又怎么了?”余飞呵呵一笑。

方玉斌说:“中午。”

“我明白了。”曹仲华哈哈大笑,“你是不是经常深更半夜,和佟美女一起看球呀?”

“那不行。”余飞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怎么着也得好好答谢一番。赶快把机票改签了。中午,我请你吃饭。”

余飞盯着电视荧幕,依旧避而不答:“这球踢得不错。专心看球,扯那么多没用的干吗?”

“不用。”方玉斌说,“咱们以后找机会再聚,我下午回上海还有事。”

“我问的是小球的事,别扯到大球上去了。”曹仲华对余飞的隐私似乎很有兴趣刨根问底。

“我可把话撂这儿。”余飞拉高声调,“今天你要不给兄弟这个面子,那30万我绝不还了。从此咱们不再往来。只当你瞧不起我这个朋友。”

余飞岔开话题:“包间里的电视一直在播足球赛,这是哪一场比赛,是直播还是录像?”

余飞又说:“我马上订地方,到时叫小知一起来。她也应该好好感谢一下你这老领导。”

又喝了一阵子,佟小知起身去洗手间。曹仲华借着酒兴,拍着余飞的肩膀调侃道:“你这个女助理长得不错,又有才情。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借钱不还自然是玩笑话,但余飞的确是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方玉斌只好说:“行吧,我把机票改在下午,吃顿午饭再走。”

“李白斗酒才能诗百篇。咱们光聊诗词歌赋,耽误了正事也不行。”曹伯华又在吆喝喝酒,众人兴致颇高,纷纷响应。

“好,就这么说定了。”余飞高兴地说道。

对佟小知的话,苏浩无法完全赞同,却惊讶于一个小女子有这番见识。他没再反驳,而是投去一缕赞许的目光。

中午12点,方玉斌按照余飞发来的地址,来到滨海的一家江湖菜馆。馆子的装修很一般,但二楼的包间还算清净。

多年来,随着地位尊崇,苏浩已听不到什么逆耳之言。有些所谓的专家学者、国学大师,得知苏浩喜爱苏东坡之后,更是刻意逢迎,说什么凡是不喜欢苏轼的人就是没格调。没想到今天,佟小知却抛出另一番论调。

佟小知并没有出现,包间里坐着余飞、杨韵以及一个大腹便便的黑衣男子,余飞介绍说是自己的司机。

曹仲华打小成绩平平,谈起考试一肚子火:“我看出题的人脑袋被门板夹了。有句话说得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苏轼可以嘲笑别人,凭啥我就不能嘲笑你?还去学习什么探索精神,真是扯淡。”

余飞十分殷勤地拉着方玉斌入座,并解释说:“小知临时遇到一点事,走不开,让我代她表达歉意。”

“说得太对了。”曹仲华拍掌道,“因为这是教科书里的文章,卷子里也经常考。我记得有一道选择题,是问应该如何看待苏轼自己也犯了错。我选的答案是:像嘲笑郦道元、李渤那样去嘲笑苏轼。结果一分未得,正确选项是:学习苏轼的探索精神。”

佟小知没有现身,方玉斌不免有些惆怅,但他不想让周围人觉察出自己的情绪,强装出笑脸说:“没事。余总能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佟小知又说:“苏轼在《石钟山记》中提出,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当然是对的。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能够亲临实地考察,都值得提倡。但因此把前人贬得一文不值,说什么‘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未免太狂妄。况且,苏轼自己不也和郦道元、李渤一样,没搞清楚真实状况。”

杨韵穿着一件浅色紧身衬衣,双峰傲娇。她笑吟吟地说:“有段时间不见,方总愈发潇洒帅气了。”

只听佟小知继续说:“可惜后人发现,苏轼当时的结论并不正确。甚至指他六月访山,适逢水涨,未见全貌。”

“谢谢美女的夸奖。”方玉斌说,“你也越来越漂亮。”

苏浩对于《石钟山记》这样的名篇自然熟记于心,听着佟小知的描述,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那美轮美奂的场景以及苏东坡笔走龙蛇的功力——至莫夜月明,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尺,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颧鹤也。余方心动欲还,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

菜还没上,余飞就端起酒杯。方玉斌见状赶紧制止:“咱们中午就别喝酒了吧。”

“是的。”佟小知说,“石钟山位于江西湖口,外界认为它的得名是因为山体会发出钟声。对于这一自然现象,北魏的郦道元与唐朝的李渤都做出过解释。苏轼对两人的说法十分怀疑,决定亲自去考察。于是在一个月明之夜,他带着儿子苏迈乘坐一叶小舟,出没在绝壁深潭之间,进行认真的实地勘察。后来,他自认为解开这千年之谜,找到了石钟山‘钟声’的真正原因,故作《石钟山记》,批评郦道元考察过于简单,讥笑李渤立论过于因陋。”

“你不喝没关系。”难得余飞不来劝酒,反而爽快说道,“这酒是我感谢你的,满满三杯。你下午有事,不喝酒就算了。”

“你是说‘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那一句?”或许因为《石钟山记》入选了教科书,许多人都有印象,沉默了好一阵子的余飞也开口问道。

余飞自个儿干了三杯,又吩咐黑衣男子:“方总下午还有事,不喝酒咱们也别勉强。快去,给他沏一壶茶上来。”

佟小知说:“狂妄或许没什么不好,但不能靠着贬损别人来抬高自己。在中学语文课本里,收录了苏轼的《石钟山记》。以文而论,的确是佳作,可惜最后两句话实在是败笔。”

放下酒杯,余飞又说:“光顾着喝酒,倒把正事忘了。给我一张银行卡,马上把钱还你。”

苏浩摇着头:“有才之人都狂妄,我觉得这不能算缺陷吧。”

方玉斌笑着掏出银行卡,余飞拿起手机点了几下,把钱汇了出去。这时,一盆麻辣小龙虾被端上桌。余飞拿手抓了一只,放到方玉斌面前。他说:“这个麻辣小龙虾,北京人叫麻小,尽管早就风靡全国,起初我却不以为然。不过如今,我越来越喜欢这道菜,尤其是请好朋友,几乎是必点。”

此语一出,桌上哈哈大笑。佟小知毕竟是女生,憋着没笑出来,而是继续说:“我觉得苏轼还有一个缺陷,就是太狂妄。”

“有什么讲究吗?”方玉斌问。

“好诗,好诗!”曹伯华称赞道,“逛窑子太难听了,就叫‘分头入洞房’,既雅致又贴近。还有那一句,‘怕听钟声坐’,要是嫌时间短,加钟不就行了?只是不晓得,唐朝的青楼像不像如今的按摩房,有没有加钟这一说?”

余飞说:“吃这玩意,双手弄得油乎乎的,再也没法玩手机,只能聊天。”

白居易的诗,以通俗易懂著称,据说他写完诗后,都要念给巷口的老太太听,直到不通文墨的老太太能大致听懂,再拿出去发表。一代诗魔的功夫果然没白下,即便跨越千年,当文化不高的曹伯华听到这首诗时,依旧能领会个中意味。什么“邀人解袷裆”,“私语口脂香”,如此浅白的遣词造句,曹伯华听后笑得合不拢嘴。

方玉斌点了点头:“怪不得麻小这道菜,能火遍大江南北。”

学富五车的苏浩立即给出了答案:“是白居易写的《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诗中写道:结伴归深院,分头入洞房。彩帷开翡翠,罗荐拂鸳鸯。留宿争牵袖,贪眠各占床。绿窗笼水影,红壁背灯光。索镜收花钿,邀人解袷裆。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怕听钟声坐,羞明映缦藏。”这是一首长诗,苏浩信手拈来,背出了其中最香艳的一部分。

杨韵说:“麻辣小龙虾这道菜,起初是湖北人爱吃,后来传到北京簋街,终于具有了全国影响力。得亏这么多吃货喜欢,否则真是件麻烦事。”

“大哥说得有道理。”曹仲华附和说,“那些大才子,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李白这种放浪形骸的就不提了,据说那个号称中规中矩的白居易,早年还写诗回忆在长安妓院寻花问柳的情形。那首诗是怎么写的,我一时倒忘了。”

“怎么说?”余飞问。

曹伯华接着说:“我虽然读书不多,但觉得不能在生活作风上苛求古人。男尊女卑了几千年,男人风流一下,偶尔下流一点,只要不下作,我看问题不大。”

杨韵说:“小龙虾是存活于淡水中的甲壳类动物,摄食范围很广,不仅吃其他动物的尸体,真要饿极了,还能自己吃自己。因为繁衍速度快,适应能力强,容易在生态环境中形成绝对竞争优势。”

“女人自己睡,儿子别人养。狗日的,苏轼这小日子过得舒坦嘛。”原本风雅的场合,被曹伯华猛戳这么一句,令人哭笑不得。

杨韵接着说:“小龙虾每到一地,几乎就成为公害。前些日子,苏格兰河流中的小龙虾泛滥成灾,一些河流中出现了踩着小龙虾过河的盛况,令当地政府头疼不已。小龙虾抢食光了河里的食物,其他鱼类大量饿死。政府出动人员去捕捞,可捕捞速度还赶不上这家伙的繁衍速度。”

佟小知说:“一般的小妾也就算了,将那些已经怀有身孕的小妾也送人,就太不近人情。以至于后来,冒出了许多苏轼之子,都自称是苏轼送人之妾所生。”

杨韵又说:“还有一回,云南省元阳县的哈尼梯田遭受小龙虾入侵,生态环境出现急剧变化。部分梯田田埂被蛀空而垮塌,一度影响到哈尼梯田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的进程。”

身为苏东坡迷,苏浩自然要为偶像辩护几句:“你说的的确是事实,不过苏东坡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被贬官后颠沛流离,自己都顾不过来,怎么照顾小妾?”

杨韵笑着说:“自打中国的吃货们爱上了小龙虾,一切烦恼就烟消云散了。咱们发明了麻辣小龙虾这一菜肴,用重味掩盖了小龙虾本身的腥味。加上国人早练就了一身铁齿铜牙金刚胃,小龙虾肚子里那些脏东西更不在话下。于是,在全世界横行霸道的小龙虾就这样栽倒在吃货嘴下。当苏格兰为了小龙虾头疼时,就有人说,派中国的吃货大军过去,分分钟搞定。”

佟小知说:“苏轼风流成性,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对自己的小妾还颇为绝情。每当遇到贬官时,就将身边姬妾全部送人,一个不留。”

“美女这番话,让我长见识了。只是听你这么一说,又是腥味重,又是吃动物尸体的,弄得我不敢下筷子了。”方玉斌开着玩笑。

“苏东坡有哪些瑕疵?”苏浩追问道。

“没事。”杨韵说,“中国的吃货太厉害,早把野生小龙虾吃光了。如今餐桌上,全是人工养殖的。”

佟小知说:“在唐宋名家中,苏轼的文学造诣当然称得上出类拔萃。但与他才学相当的,也有不少人。后世喜欢苏轼的人很多,甚至因为自身好恶,对苏轼的许多瑕疵也视而不见。”

余飞插话道:“还别说,咱中国人真是厉害。那些外国人压根不敢尝试,甚至得花大价钱去捕杀的东西,全叫吃货们一扫而光。比如说牛蛙,长得又丑,腥味又重,国外根本没人吃。加上这家伙繁殖能力强,一度泛滥成灾。可到了中国,厨师用泡椒、辣椒、花椒这些东西轻易化解了牛蛙肉的腥膻。至于长得丑嘛,反正切碎了吃,谁也看不见。”

苏浩微笑着说:“看样子,你没说真心话。咱们是文友之间的交流,你有什么话尽可以说。”

“是啊!”方玉斌也有感而发,“鲤鱼这东西,在中国哪儿还有野生的?几乎全是人工养殖。真要吃上野生鲤鱼,真得谢天谢地。可美国人从不吃鲤鱼,导致亚洲鲤鱼在美国河流泛滥。据说美国政府还要斥资上百亿美元,专门治理这玩意儿。”

佟小知稍作停顿,才说:“还行吧。”

众人正聊着天,黑衣男子拎着一壶茶回到包间。余飞亲自给方玉斌斟上:“中午你不喝酒,就品品茶吧。这种小菜馆,做菜的手艺将就,却没什么好茶。我特地让司机去沏了一壶,这是上好的浙江安吉白茶,你尝尝。”

“佟小姐,你喜欢苏东坡吗?”遇到爱好诗词的同道中人,苏浩难免会与之交流起对苏东坡的看法。

方玉斌抿了一口,点头说:“味道不错,大家都尝一下。”

曹仲华又说:“我知道,唐宋名家中,苏总独厚苏东坡。他对于苏东坡的那一股子迷恋,寻常人可比不了。”

余飞和杨韵同时摆手:“我们喝酒,不喝茶了。”

“都是雅士啊。”曹仲华插话道,“我平时也爱附庸风雅,可比起你们差远了。那场朗诵会来滨海巡演时,我之前也订了票,临时有点事便没去。真要像你们那般痴迷,甭管什么事都能推掉。”

方玉斌又问司机:“你开车也不能喝酒,喝点茶吧。”

佟小知说:“我父亲是个唐诗迷,甚至自己在家里写过一本研究唐诗的书,只是一直没有出版。我打小也受到一些熏陶。”

司机举起面前的可乐瓶:“谢谢。我从不喝茶,平常只喝可乐。”

“佟小姐,你也喜欢唐宋名篇?”苏浩问道。

“这怎么好意思?”方玉斌说,“余总的好茶,到头来我一个人独享。”

“一点小事而已。要不是我运气好,怎么能让苏总这样的大老板欠我的钱?”佟小知的回答既得体还带着几分幽默。

接下来,余飞和杨韵端起酒杯轮番相敬。方玉斌以茶代酒,应付起来倒也轻松。

“那是一定。”苏浩重新举起酒杯,对着佟小知说,“谢谢你相助,帮我解了围。”

午餐接近尾声,方玉斌抬腕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去机场。”

“这就叫有缘之人。”听了苏浩的讲述,曹伯华笑着说,“老苏,你欠佟小姐的钱,我看就不必还了。真要感谢,好好敬人家几杯酒。”

余飞又说了一通感谢的话,然后吩咐道:“我下午有事,没法去机场送行。就让司机开车,杨总代我送你去机场。”

这名女子,正是佟小知。没想到当初匆匆一面,今日竟又重逢!

方玉斌推辞说:“不用了,我自己打个车去机场就行。”

朗诵会结束后,苏浩步出剧场,在过道的零售店拿了一杯咖啡。要付钱时,才发现皮包里全是银行卡,竟然没揣现金。司机这时又到车库开车去了,付不了账的苏浩颇为尴尬。碰巧那名女子路过,见状主动掏钱帮苏浩解了围。苏浩连说感谢,还让对方留下联系方式,回头把钱还上。女子莞尔一笑,说几十块钱的事,不必挂在心上。

余飞坚持道:“让你去打车,那不是在打我的脸吗?那哪行!”

苏浩颇为惊讶,没想到一名年纪轻轻的女子,对唐诗造诣竟不浅。原本想同对方聊上几句,无奈台上又朗诵起另一首作品,只好打住话头。

方玉斌又说:“让司机送我就行。杨总工作忙,不必去机场了。”

苏浩“哦”了一声,该女子接着说:“关于这首诗的原文,一直有争议。有人认为是‘黄河远上白云间’,有人认为是‘黄沙直上白云间’,两种说法都不能说错。不过,一旦前面用‘黄沙’,后面就应当用‘直上’而不是‘远上’了。刚才台上念成‘黄沙远上白云间’,大概是口误吧。”

杨韵喝了酒,妩媚的瓜子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她娇嗔地笑道:“人家想多陪方总一会儿,跟着你学习一下,难道都不给我机会?”

女子答道:“是‘黄沙远上白云间’。”

余飞也说:“大美女一片盛情,你可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当台上艺术家朗诵完唐人王之涣的七绝《凉州词》时,苏浩一边鼓掌,一边忍不住问邻座的女子:“刚才他念的是‘黄河远上白云间’还是‘黄沙远上白云间’?”

“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方玉斌只好说。

半年多前,在国内艺术界享有盛誉的唐宋名篇音乐朗诵会来滨海巡演。热衷于古典文学的苏浩当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早早预订了门票。演出当晚,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相貌甜美、楚楚动人的女子。

上车后,方玉斌与杨韵坐在后排。车上的冷气远比餐馆强劲,但杨韵却扇动玉手,抱怨说天气热。接着,她又松开衬衣上的一颗纽扣。方玉斌出于本能,不免朝杨韵衬衣的缝隙处瞟了一眼。

“哦,记起来了。”两人几乎同时说道。佟小知问道:“是不是在滨海大剧院?”苏浩笑着点头:“没错,就在那儿。”

汽车启动后,杨韵问道:“你的夫人一定很漂亮吧?”

“这样说的话,咱们之前一定见过。”苏浩放下酒杯,端详着佟小知,在脑海中努力搜索。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还没结婚,哪来什么夫人。”

佟小知点头道:“其实,我也觉得苏总很面熟,只是一开始还不好意思说。”

“是吗?”杨韵眨了眨眼,“像你这么优秀的男人,居然还是单身。这对许多女同胞来说,可是一条好消息。”

自打瞅见佟小知,苏浩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一听她的声音,愈发觉得熟悉。爽快地干掉杯中酒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佟小姐,咱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方玉斌笑了笑:“是不是看到产品积压,都盼着厂家降价促销?”

佟小知第一个敬的就是苏浩,她客气地说道:“一直听闻苏总大名,却无缘相见。”

“你真幽默。”杨韵咯咯地笑起来,“没人指望你打折,只是想着怎么把宝贝抢到自己家里。”

在座的都是海量之人,在曹伯华的倡议下,桌上立刻“酒弹横飞”,掀起一波波高潮。就连唯一的女士佟小知也不能幸免,在众人的鼓励下,她端起酒杯挨个敬酒。

杨韵又问:“你的女朋友,一定把你盯得很紧吧?”

曹伯华举起酒杯:“今晚是朋友小聚,别真弄成普法宣传了。来,我先走一圈。”

方玉斌刚想回话,却觉着脑袋发昏。他拿手揉了揉太阳穴,并没有丝毫好转。

众人这才明白,余飞又在展露段子手的本色。苏浩淡淡一笑:“这个段子有点意思。尽管在实践中,一个人多次翻供还能被法院采信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从中却点出了一个世界性难题——刑事主观事实的证明。犯罪嫌疑人的作案动机究竟是什么?除了他本身的口供,还有什么令人信服的证据?全世界至今没有一个统一而成熟的解决方法。”

杨韵还在追问:“你交往过几个女朋友?”

余飞接着说:“这哥们找到一个律师,分别给他讲了盗窃罪、抢劫罪、强奸罪的定罪及量刑,结果他立马翻供,说当时入室不是打算抢劫,而是瞄上了女主人,想强奸人家。强奸罪跟入不入室没关系,最后,这小子以强奸未遂,被判了三年。再后来,他又找到一个刑法博士,博士告诉他,你应该这样讲,平常见这女的长相不错,当你想强奸时,发现她卸妆后奇丑无比,便逃跑,这样就可以被认定强奸中止,因无损害后果,可能免于刑事处罚。再后来又有人给他支招,你就说自己看上了这家男主人,想强暴他,没想到女主人先回来了。刑法没有规定强奸男人属于犯罪,二审或有可能被无罪释放。”

方玉斌感觉头疼得厉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杨韵似乎还在耳边说着些什么,自己却一点也听不清。

余飞放下筷子:“如今讲究依法治国,每个人可真得学点法。事到临头,会受益无穷。你们听说过吧,前不久有个哥们入室盗窃,刚进屋,女主人回来了,他躲到床下,还是被发现了。这种情形,定他个入室抢劫,至少判十年。”

当方玉斌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赤身裸体躺在一张床上。他挣扎着翻起身,只见杨韵穿着睡袍,倚靠在沙发上,粉嫩的大腿裸露着,其中一只就搭在床上。

“怎么着,你小子要来给我们做普法宣传?”曹仲华似乎与余飞关系不错,开起玩笑来很随意。

“你总算醒了。”杨韵说道。

余飞夹了一口菜,说:“你这叫什么话?运用法律武器保护自身权益,是每个人的权利。就算钻法律空子,也比明目张胆违法好得多。”

方玉斌显得十分紧张:“这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儿?”

曹仲华说:“你和律师在一起,肯定没什么好事,一定又在琢磨怎么钻法律的空子。”

“你还说呢。”杨韵说,“刚才送你去机场,你说自己脑袋晕得厉害,我就把你送来宾馆休息一会儿。一进屋,你就不老实了。”

一上桌,曹仲华就嚷着说余飞迟到了,要罚酒三杯。余飞爽快地答应下来,自个儿干了三杯。放下酒杯,余飞说:“临到下班时碰巧律师过来谈事情,才耽搁了。”

停顿了一下,杨韵略带羞涩地说:“倒没想到,你干那事挺厉害,把人家折腾得死去活来。”

半小时后,余飞带着佟小知赶到。对余飞身边这位漂亮的女助理,苏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倒不是垂涎美色,而是觉得此人似乎在哪儿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你说什么?”方玉斌警觉起来,“你说咱们刚才做了什么?”

“好,好。你定了的事,我没意见。”苏浩只好接下烟,笑呵呵地说道。

杨韵掏出一支女士烟点上,贪婪地吸了一口:“你们这些臭男人,想干事时什么都顺着人家。事情一做完,裤子还没穿,就翻脸不认账了。”

曹伯华递过一支烟,不以为然地说:“咱们几个大老爷们,干吗什么事都听她一个黄毛丫头的?再说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会没有分寸?今天叫上余飞,一来是他对你仰慕已久;二来这小子酒量不错,还是个段子手,让他凑个场子活跃气氛而已,我不会聊到收购的事。”

杨韵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一下坐姿。除了裹一件睡袍,她并没有穿内衣。当他挪动身子时,身上的敏感部位若隐若现。方玉斌的心扑通直跳,脸上露出尴尬神情。

苏浩轻摇着头:“赵小轻嘱咐过多次,余飞只负责坐庄拉抬股价,收购的事,别让他搅和进来。”

“瞧你那样。”杨韵用脚软软地踢了方玉斌一下,“怎么着,又不老实了?这些东西,刚才不都给你了吗?”

曹伯华说:“今天只是朋友聚会,不谈工作上的事,我想着多几个人热闹些。”

方玉斌努力平复着情绪,说道:“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自己刚才做过些什么。”

苏浩眉头一皱:“他来干什么?”

“记不记得的,随你便吧。像你这种翻脸不认账的男人,我也没打算要你负责。”杨韵掐灭了刚吸几口的香烟,一把扑到方玉斌怀里。

曹伯华说:“余飞也要来。”

方玉斌有些惊慌失措:“别,别。”杨韵却爆发出一阵浪笑:“我就喜欢你这种男人,一会儿像野兽,一会儿又特清纯。老实说,你女朋友是不是也被你折腾得受不了?”

见桌上摆着好几套餐具,苏浩问:“今晚还有谁?”

杨韵可是个美人坯子,这样的大美人躺在自己怀里,不断做出撩人动作,方玉斌的身体不可能没有反应。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下半身也有昂扬向上的迹象。

曹伯华打趣道:“我别的不懂,也就懂个球了。”

杨韵似乎觉察到方玉斌身体的变化,语气愈发娇柔:“怎么着,再来一次?”她解开睡袍,两眼直勾勾地盯住方玉斌:“你这么厉害,我真怕招架不住。不过既然是你的人了,只要你乐意,就再陪你疯一回。”

晚上7点,苏浩来到滨海市中心的一家酒店,曹伯华、曹仲华兄弟已等候在包房内,墙壁上的电视正播放足球比赛。苏浩笑着说:“哟,你们哥俩还是球迷。”

雄性的本能,让方玉斌蠢蠢欲动,但理智却告诉他,今天的事太蹊跷。究竟之前有没有和杨韵颠鸾倒凤尚且搞不清楚,此刻千万不能再干出什么荒唐事。

“好吧。你说个地方,我到时过去。”苏浩正巧没什么事,加之曹伯华酒量不错,能跟自己拼上一拼,便爽快地答应了。

方玉斌告诫自己,不能再和杨韵纠缠在床上。孤男寡女,赤身裸体,只要一念之差,难免越过红线。他狠了狠心,一把掀开被子,站起身来。

“不矛盾。”曹伯华说,“杨子荣不是唱过嘛,‘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接下来,才是‘来日方长显身手’。没捉住座山雕之前,人家不也喝上了?”说这话时,曹伯华连说带唱,扬扬自得之情溢于言表。

穿好衣服后,方玉斌慢慢镇定了下来。他点燃一支烟,问道:“中午给我喝的茶里面,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

苏浩说:“如今只是阶段性胜利,大功告成还需时日。怎么,你就耐不住性子了?”

“什么意思?不认账还倒打一耙是吧?”杨韵并不急于裹上睡衣,依旧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

曹伯华又说:“老苏,今晚没什么事吧?出来喝两杯,庆祝一下。”

方玉斌说:“该我认的账,一定会认。但不该认的账,我也没法认。不瞒你说,今天这事,我始终觉得奇怪。”

“那也了不得呀。”曹伯华说,“有了你们的支援,不出一个月,华海就能拿下千城25%的股份。到时不仅是最大股东,还会在董事会里拥有关键决策权。”

杨韵终于披上睡衣:“你把人家睡了,自个儿倒觉得奇怪。怎么着,是不是还要我向你负责?”

苏浩也笑了:“这可不敢当。弹药粮草都是赵小轻供给的。我嘛,不过是个粮道官,只负责粮道通畅。”

方玉斌不知如何回答,沉吟片刻后,只得起身离去。出门前,他转头说了声:“对不起。”

“多亏了你呀。”曹伯华哈哈大笑,“没有你这个后勤部长,我哪有攻城略地的本事?”

伴随着房门“砰”的一声,杨韵从床上缓缓站了起来。她的表情有些懊恼与失落,隔了良久,才恨恨地骂了一句:“不知好歹的东西。”

伴随今日成交额创出天量,华海系的持股进一步增加。心情大好的苏浩拨通了曹伯华的电话:“老曹,干得漂亮!抛盘那么多,你大概接货接得手都软了吧。”

杨韵整理好衣服,坐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拉开车门,她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旁边驾驶位置上坐着余飞,正一个人抽烟。见杨韵上车后,他把自己抽到一半的烟递过去:“瞧你气冲冲的样子,怎么了?来,抽根烟,压压火。”

高手出场,必有异象。千城的股价剧烈震荡,华海系持有的股权更持续增加,一举超越荣鼎成为千城集团的最大股东。如果说这是一场攻城战,那么此刻,赵小轻、苏浩以及曹伯华已经能看到城墙内宫殿的檐角。

“我只抽女士烟。”杨韵并没有领情,而是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当华海已经握有千城18%的股份,即将吹响最后进攻号角时,时机终于到来!苏浩与曹伯华签订参股协议,大安人寿杀气腾腾地走上前台。

余飞微笑着问:“你干得很漂亮啊,为什么还闷闷不乐?”

订立攻守同盟之后,大安人寿并没有立刻加入战局。苏浩与赵小轻都认为,大安人寿的出场,一定要在最关键时刻,发挥出一击致命的决定性作用。如同二战中的莫斯科保卫战,前方告急的电报接二连三,斯大林手握从西伯利亚调来的60万生力军,却强撑住没有立刻投进战场。斯大林在等,他必须等到希特勒把所有预备队调上来后,再把自己最后的底牌亮出来。

“我哪有闷闷不乐?”杨韵说道。

唯一的风险就在于,如此大额资金的流动,是否会触碰监管层的红线?对此,苏浩有充足信心。凭借多年来练就的高超财技,自己有一整套手段规避法律风险。

“用不着骗我,女人的眼睛不会说谎。”余飞抖了抖烟灰:“事情早就办妥了,你干嘛还在房间里待那么久?该不是动了情,来真的了吧?”

一年前,赵小轻登门拜访,提出了合作的事,她开出了令苏浩几乎无法拒绝的条件。苏浩不用掏出真金白银,钱全由赵小轻出,大安人寿不过是提供一条安全畅通的资金管道。资金一进一出之间,公司账面上的保费收入会出现激增。对于痴迷资本运作,正力图打造一个金融帝国的苏浩来说,一份亮眼的财务报表与不断攀升的保费收入无疑求之不得。更关键的是,赵小轻还做出承诺,借由大安人寿与曹伯华的华海系相互参股,在完成对千城的并购后,大安人寿也会在千城的新董事会中拥有一席之地。怎么说,这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余飞似笑非笑:“方玉斌倒挺有女人缘。能让你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动心,也是他的福气。不过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跟想的一样叫童话,跟想的不一样才叫生活。我劝你还是走自己的路,和爱情兵分两路。”

苏浩与赵小轻结识,是在三年前。在一场常春藤名校的校友会上,自称学妹的赵小轻主动上前递出名片。苏浩当然知道这位小学妹的丈夫与家人大有来头,但天生傲骨的他既表示出足够礼貌,却也无意巴结。

杨韵白了余飞一眼:“你交代的事,已经办妥了。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我看你还是管好佟小知吧,方玉斌对她才是一往情深。”

无论涨跌,只要能放量,都是苏浩所乐见的。前期的暴涨,砸开了沉寂已久的套牢盘;近日的暴跌,又逼得为数不少的获利盘仓皇逃出。涨或跌都是一场心理战,目的就是迫使那些持有千城股票的人赶紧抛出,华海才好趁机接手。

“没那闲工夫。再说接下来,方玉斌一个头两个大,也没空一往情深了。”余飞冷笑一声,驾车离开了停车场。

苏浩却是兴高采烈。因为伴随股价下挫,成交量接连刷新纪录!

方玉斌离开酒店后,拦了一辆的士朝机场赶去。路上,他回忆起今天的遭遇,越想越不对劲。去问余飞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否定。如果这是陷阱的话,余飞便是始作俑者。此时去问他,能问出什么东西来!

但与一般股民不同,苏浩并不在意股价涨跌,倒是对不断跳动的成交量数字异常关注。经历了前期的疯狂上涨,千城股价终于在昨天迎来大幅回调,全天下跌8%,数度逼近跌停板。今日,股价延续颓势,午盘过后,又大跌了5%。

思前想后,方玉斌决定给佟小知打个电话,或许从她嘴里能得到什么消息。电话一接通,佟小知就十分热情地说:“昨天的事,太谢谢你了。余飞现在没事了。”

苏浩坐在电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上的股票走势。那副专注的神情,与普通股民毫无二致。

“我知道。”方玉斌说,“他昨天下午就回来了。”

3 亮出自己的底牌,一定要等对手投入所有预备队之后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佟小知问。

“干他娘的!”伍俊桐狠狠地说道。

方玉斌说:“今天中午我就和余飞在一起呀。”

对方说道:“我这边没问题,关键是你老哥能否下决心。”

“你和余飞在一起?你来滨海了?”佟小知显得颇为诧异。

伍俊桐回到自己办公室后,立刻将费云鹏外出采风的事安排得妥妥帖帖。老板的事办好了,自己心中的巨石却依旧悬着。他坐在椅子上,双眼微闭,两只手轻揉太阳穴,陷入了沉思。隔了好一阵子,才睁开眼睛,掏出手机拨打出去。电话接通后,伍俊桐声音低沉地说:“老弟,上次你说的事有眉目没有?”

电话那一头,更为诧异的是方玉斌。昨天佟小知打来电话求救时,方玉斌并未告诉对方自己身在滨海。可是今天,余飞不是说原本佟小知也要出席午餐,只是因为临时有事走不开吗?难道佟小知压根不知道这事?

费云鹏把茶杯倒立在办公桌上,再轻轻一扭,茶杯在桌面上旋转起来。他盯着茶杯,像是告诉伍俊桐,又像是自言自语:“如今局势未明,咱们也得在鸡蛋上跳舞。不得罪谁,也不必和谁风雨同舟。留下余地,等到大局已定时,和谁又都能说得上话。”费云鹏已经拿定主意,自己虽和赵小轻有约在先,但绝不会为了几句承诺就和人家同生共死;他目前不会帮助王诚,但作壁上观绝不等于撕破脸皮。

方玉斌说:“中午我和余飞在一起吃饭,余飞说你临时有事来不了。”

费云鹏把玩着茶杯:“我是山西人,我们山西当年出了位厉害人物,就是阎百川先生。”民国时代的山西王阎锡山,字百川。或许是出于尊敬,费云鹏提起这位赫赫有名的老乡时都会称阎百川。他接着说:“阎百川曾经说过,日本人我惹不起,蒋介石我得罪不起,共产党我打不起,我要在这三个鸡蛋上跳舞,还不能踩破,必须小心谨慎。他定下的大政方针是拥蒋联共抗日,但是,抗日要准备和日,拥蒋要准备拒蒋,联共要准备反共。”

“他真是的。”佟小知抱怨道,“请你吃饭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好的,我马上去安排。”伍俊桐明白过来,费云鹏是在耍滑头,以出国旅游为借口,关键时刻躲了起来。

“没事。”方玉斌故作镇定地说,“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一会儿就要回上海了。我就是临走前给你打个电话,以后有机会再聚。”

费云鹏又说:“王诚回来了,我见是不见?见了又说些什么?如今,还不到我选边站的时候。”

放下电话,方玉斌愈发忐忑。照目前的局势,余飞存心给自己下套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在上回的饭局上,金元攻势没有奏效,这次改用美人计了吗?

费云鹏笑了笑:“方玉斌刚才告诉我,王诚很快就会察觉出局势异常。论起对王诚的了解,这小子还远不如我。以王诚的精明,恐怕早就知道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刻王诚已在赶回国内的航班上。”

7 最保险的投资,绝不是去跟风,而是投资自己的兴趣

伍俊桐颇为吃惊,平常日理万机的费云鹏,怎么突然生出游山玩水的兴致?

怀揣着满腹心事,方玉斌登上了返回上海的飞机。坐到座位上以后,方玉斌特别嘱咐空姐:“我想睡觉,一会儿不必给我送餐食和饮料。”

费云鹏端起茶杯:“既然都是老朋友,给几万块怎么行?叫财务部多拿点钱。另外,我近来没什么事,正好跟几位朋友一起出去采风。请他们多安排几个地方,日本、韩国、东南亚都可以去嘛,到那里游览一下风景名胜,也和当地的摄影界朋友交流切磋一下。”

其实,方玉斌哪里睡得着?他不过是闭目沉思,不想让任何人打扰自己。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蹊跷,他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的。”伍俊桐不明白费云鹏为何突然提起这事,只能一五一十地答道,“好几位摄影家都是你的朋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财务部批了几万块的赞助经费。”

可惜飞行途中,后排座位的争吵声不断传来,令原本心烦意乱的方玉斌更加焦躁。侧耳听去,大概是一位旅客对空姐的服务不满。这位旅客购买的是经济舱机票,只不过因为旅客人数太多,办票人员免费把他升为头等舱。能够免费升舱,自然是难得一见的好事。不过升舱之后,除了座位更宽敞,旅客并不能享受头等舱的各种服务。其他头等舱旅客拥有的拖鞋,空姐不会发给他,更加精致的头等舱餐食也没他的份。

“对了,”费云鹏忽然提到,“前几天你不是说,摄影家协会的几个朋友要组织一次采风活动,希望咱们公司赞助?”

空姐一直在解释,旅客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头等舱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给钱吗?多少钱,我马上补一张头等舱机票。”

万幸的是,费云鹏的话还留了一道口子。他不是说一旦有机会,不会亏待自己吗?伍俊桐暗下决心,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有准备的人还能创造机会。

空姐无奈摇头:“对不起,先生。在机场,您可以补票。飞机起飞后,我们不再办理补票业务。”

费云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一个领导者身边,既需要忠诚听话的哈巴狗,也需要逞强斗狠的鹰犬。方玉斌才是能斗的鹰犬,自己不过是只会摇尾巴的哈巴狗。伍俊桐的心凉了一大截,多年来甘为家奴,兢兢业业,到头来只换回几句口惠而实不至的许诺。

其他旅客纷纷投来异样目光,那眼神似乎在说,这种无理取闹的家伙,真该把他赶下飞机。旅客或许自知理亏,但越是面对外人嘲讽的目光,他的火就越大。

“俊桐,有些事急不得,慢慢来。一旦有机会,我不会亏待你的。”费云鹏放缓声调,安慰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

方玉斌也觉得旅客过分,但听这声音,又觉得有些熟悉。他睁开眼,回头望去,一张熟悉的面孔立刻映入眼帘。这不是何兆伟吗?方玉斌招呼道:“兆伟!”

费云鹏抿了一口茶:“尽管方玉斌和咱们不是一条心,毕竟才华过人。千城集团那边,双方已经接上火,估计很快会有一场大战。这种时候,也需要有个精明干练之人在前方盯着。”

怒气未消的何兆伟也看到了方玉斌,他很是讶异,隔了半天才叫出方玉斌的名字。

费云鹏当然明白伍俊桐的心思,他苦笑着说:“不是我心慈手软,而是人家未雨绸缪。方玉斌第一时间报告了曹伯华的动向,甚至把参股大安人寿这些老根老底都刨了出来。接下来,我用什么罪名去办他?”

尽管心里一堆烦心事,但空中遇故知,还是令方玉斌又惊又喜。这个老同学,当年靠着一款新软件在互联网业异军突起。尤其经过方玉斌的牵线搭桥,与荣鼎资本合作后,业务蒸蒸日上,俨然成为行业霸主叶云来的头号劲敌。不过后来风云突变,袁瑞朗基于利益最大化的考量,将荣鼎持有的何兆伟公司的股份高价卖给叶云来,昔日仇敌反而成为这家公司的最大股东。何兆伟愤而离开公司,之后便出国了。他出国那一天,方玉斌去浦东机场送行。也就在同一刻,刚回国的金盛集团董事局主席华子贤在浦东机场被逮捕,并引发一系列风波,方玉斌的人生轨迹由此改变。

“费总,你可不能心慈手软呀。你忘了,当初方玉斌仗着丁一夫撑腰,是怎么对付咱们的。”伍俊桐唯恐费云鹏有一念之仁,赶紧搬出陈年旧事。

方玉斌立刻与后座的旅客交换了座位,坐到何兆伟旁边。他拍着老同学的肩膀:“回国了也不同我联系,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费云鹏摇着头:“我说的可惜,还有第二层意思。方玉斌的眼光甚毒,看问题往往一针见血。可惜这样的人才,当初却投到丁一夫门下,不能为我所用。”

何兆伟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当年的事我早就释怀了,否则,我出国时不会跟你打招呼,也不会让你来机场送我。再说了,要不是你干的那些操蛋事,我也不能从叶云来那里拿走5000万真金白银。那可是好多人一辈子赚不来的钱。”

荣鼎系旗下首屈一指的肥差,自然是方玉斌坐镇的荣鼎创投。一旦伍俊桐能以副总裁之尊,兼任荣鼎创投总经理,那才叫名利双收。自己憋着一肚子屎,可恨的是茅坑却被方玉斌占着,焉能不急?所幸服侍费云鹏多年,关系非同一般。费云鹏已经答应,一旦方玉斌被撤换,荣鼎创投总经理的职位会首先考虑伍俊桐。听说方玉斌竟然洗脱了责任,怎不怒火中烧!

方玉斌问:“刚才怎么回事?怎么和人家空姐吵起来了?”

“姓方这小子,坏透了!”伍俊桐说得咬牙切齿,脸上更显出一股焦急。晋升副总裁后,他过得并不开心。服侍大老板多年,自己也一把年纪了,实在不愿继续拎包端水,整日被人耳提面命地生活。既然副总裁职位有名无实,不妨挂着这个头衔,再找机会外放到荣鼎系旗下某家公司捞个实缺。

何兆伟说:“我不过是看到其他人的餐食和我不一样,随口问一下,空姐啰啰唆唆一大堆,说我是免费升舱的旅客,真是狗眼看人低。不就是一个头等舱嘛,老子早就坐腻了。”

面对着自己的心腹之臣,费云鹏不必掩饰真实想法:“原本以为,千城的股权纷争结束后,可以用失职之罪撤了方玉斌,如此一来,既找到了替罪羔羊,又除了一个心头之患。没想到这小子反应挺快,还把曹伯华的资金渠道调查得一清二楚。人家早请示、晚汇报,把皮球踢到了我这里,将来即便有什么事,板子也打不到他身上。”

同学之间开起玩笑来很随便,方玉斌说:“你好歹也是几千万身家,比我有钱得多。怎么买票的时候也不弄个头等舱,到头来为难人家空姐?”

“怎么了?”伍俊桐问。

“别提了,什么千万身家!”何兆伟苦笑道。

见着伍俊桐,费云鹏露出一丝惆怅,叹道:“可惜了,可惜了。”

方玉斌又问:“这几年你究竟在干什么,何时回国的?”

方玉斌离开后,公司副总裁伍俊桐又走进了费云鹏的办公室。经过前段时间的权力洗牌,荣鼎总部多出了好几个副总裁,但这些副总裁手中的实权却大不如前。伍俊桐心中长吁短叹,好不容易官升一级,本指望享用一顿丰盛的权力盛宴,没想到却是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无奈之下,只能继续鞍前马后,当好费云鹏的大管家。

何兆伟摇头叹息,说起自己的经历。带着5000万,他来到枫叶之国加拿大,本想着好好休整一段时间,可早上睡到自然醒,白天遛狗做菜,晚上在家追电视剧的生活实在索然无趣。不到几个月时间,他便按捺不住,琢磨着要做点事情。

已然十万火急,竟要以不变应万变?不去提醒王诚,反倒坐等人家上门?对费云鹏的决策,方玉斌一肚子疑惑,却只能点头答应。

这几年移民加拿大的华人很多,中餐馆生意火红。碰巧何兆伟认识了一个从台湾过去的厨师,整日怂恿他投资开一家高档餐馆。他最终下定决心,在温哥华的黄金地段租下一家餐厅,准备大干一场。

“咱们先稳住,以不变应万变。等到王诚找上门来,再同他一起商量对策。”费云鹏拍板定案。

餐馆装修豪奢,菜品的味道也不错,但不知为什么,生意就是没有起色。开业不过半年,便已支撑不下去。无奈之下,只能挂牌转让。最后散伙时,那名台湾厨师又坑了何兆伟一笔钱。这一单生意,让他足足亏了几百万,虽然谈不上伤筋动骨,却也锐气大挫。

“不必。”费云鹏摇了摇头,“他喜欢游山玩水,咱们别去搅了人家的雅兴。你不是说了嘛,再迟钝的人也会察觉到的。”

痛定思痛之后,何兆伟也在寻思,市面上机会多,陷阱更不少,有些行业貌似红火,但未必适合自己。最保险的投资,绝不是去跟风,而是投资自己的兴趣。做自己感兴趣与擅长的事,远胜过进入一个看似遍地黄金的陌生行业。

方玉斌说:“目前还没听说有什么动静。但按曹伯华这种玩法,再迟钝的人也会有所察觉。”方玉斌又问:“要不要给王诚打个电话,提醒他一下?”

何兆伟的兴趣,无疑还在互联网领域。他认真分析行业趋势后,认为视频网站在中国大有可为。于是,他怀揣全部资金杀回国内,再战江湖。

谁买走了万能险,费云鹏当然一清二楚。此时找个理由,搪塞住方玉斌就行。他又问:“千城那边有什么动静?王诚还在英国吗?”

一开始,何兆伟的事业顺风顺水,他投资建立的梦剧场视频网站吸引了不少眼球。但很快,伴随着优酷、爱奇艺等行业霸主地位的形成,梦剧场举步维艰。

真正的底是不能交给方玉斌的,费云鹏只能随便拉出个理由:“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刚才说到大安人寿的万能险与理财产品,究竟被谁买走了,你并不清楚。曹伯华究竟还能调集多少资金,我们心里也没底。此时贸然反击,恐怕会陷入被动。所以,不妨再观察一下。”

方玉斌这才知道,原来何兆伟已经回国有不短时间了。他埋怨道:“你真是的,回国这么久也不联系我一下。”

“咱们再不出手,就怕错过时机。”方玉斌并不知道费云鹏与赵小轻之间的攻守同盟,因此仍在催促。

何兆伟说:“起初网站建起来,工作太忙,便想着等自己干出一番成就,再来联系老同学。这半年多,生意一日不如一日,烦心事太多,我也没脸来见大伙。”

“反击?先别着急。”费云鹏下意识地摆了摆手。自己与赵小轻早有默契,要在股权大战中作壁上观。此时出手,岂非违背承诺。

方玉斌寻思,怪不得文质彬彬的何兆伟,竟然会同一个空姐大动肝火。他这人最在乎脸面,要是事业有成,人家轻慢几句也能一笑置之。赶上诸事不顺,或许别人一句无心之言,他也认为是在轻蔑自己。至于梦剧场网站,去年的确红火过一阵,方玉斌电脑里也下载过播放器,只是不知道它竟然是何兆伟创建的。这段时间,自己再没登灵过这个网站,看来真是江河日下。

“没错。如果说这是一场赌局,那么曹伯华就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方玉斌附和道。接着,他又说:“曹伯华已经图穷匕见,亮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关键是咱们如何应对?是否立刻发动反击,抢回荣鼎的大股东地位?”

方玉斌问:“那个梦剧场,怎么突然走下坡路了?”

“加这么多层杠杆,已经不是在做生意,而是搏命了。”费云鹏冷笑一声。他明白,千城集团实在太大,即便以赵小轻的资金实力,也只能运用层层加杠杆的手法,把资金放大到极致。但如此玩法,本身就蕴藏着极高风险。一旦对手反击,谁胜谁负实在难以预料。

何兆伟叹了一口气:“如今国内的视频网站,根本不是拼技术、拼服务,完全就是拼资本。谁舍得烧钱,谁就是老大。有了钱,就能砸钱做营销,进行线上线下的推广,就能购买好的影视剧播放权,就能升级服务器。”

“还有第三层杠杆,就是股权循环质押。”方玉斌又说,“据我所知,曹伯华不仅把华海系旗下的子公司、孙公司早就抵押给银行,甚至先期购进的千城股份也抵押出去不少。曹伯华在市场上每收购一块钱的千城股票,马上就拿去银行抵押,贷出七到八毛的现金。如此源源不断,他才能打肿脸充胖子。”

方玉斌点头说:“如今是资本时代,没有资本做靠山,就仿佛拿着大刀长矛对抗飞机大炮。想当初,要不是资本加持,你的公司也不会迅速崛起。”

“从资金池里抽上来的钱,到了曹伯华手里,还会再加一层杠杆。”方玉斌说,“曹伯华不会把这些钱直接投入二级市场的抢筹大战,而是先放到自己掌控的金融担保公司与投融资平台。在这些地方滚上一道,尽管会背负上利息,但资金量却放大了两至三倍。”

“道理谁都懂,但做起来太难。”何兆伟说,“看着人家来势汹汹,我只能迎战了。前期赚的钱,还有我的全部身家都砸进去了。我也找了几家风投来注资,打算和优酷、爱奇艺大干一场。最起码,要在行业内保住一席之地。”

费云鹏不禁感慨,为了把千城收入囊中,赵小轻当真是处心积虑。大安人寿的万能险以及银行理财产品,毫无疑问是被赵小轻的资金买走了。先把自己手里的资金拆散,去购买大安人寿的理财产品与万能险,既不会引人注目,又把巨额资金安全地转入大安人寿这个资金池。接下来,曹伯华完成参股大安人寿,再从这个资金池里源源不断地抽水。把钱这么洗一道,别说方玉斌搞不清楚状况,恐怕即便监管机构介入,也很难发现其中猫腻。如此瞒天过海的手段,令人叹为观止!

何兆伟越说越懊恼:“前前后后,我投了接近一个亿,但越投心里越没底。后来才发觉,自己是把一场马拉松当成百米冲刺。爱奇艺、优酷的资本太雄厚,它们有足够体能跑完一场马拉松。我铆足劲,只不过在前一百米不掉队,后面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对于下属含混不清的回答,费云鹏反倒微笑着点头。方玉斌搞不清楚状况,恰恰说明赵小轻的计划没有露出破绽,这场游戏也才继续有的玩。

身为投资界精英,方玉斌立刻点出问题:“老同学,人家练过九阴真经,内力强得很,巴不得所有人来和自己比烧钱、拼内力,赢家自然是他们。你怎么傻乎乎就凑上去了!”

方玉斌面露尴尬:“大安人寿与曹伯华之间到底达成了怎样的协议,外界不得而知。至于大安人寿发行的万能险,为何短期内被抢购一空,背后都是谁在买,我也很纳闷。”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何兆伟拍着大腿,“风投已经不肯再投钱,外面还有一堆债主。员工的工资没着落,连服务器的租金也欠着。不瞒你说,为了应付那些上门打官司的债主,我和法院的法官都成了熟人。”

费云鹏说:“大安人寿不是傻子,干吗答应曹伯华参股?另外,大安人寿发行的万能险以及高回报的银行理财产品,明摆着风险很高,都被谁买走了?”

方玉斌有些惊异,没想到何兆伟竟沦落到这般田地,老本亏光不说,还欠下一屁股外债。转念一想,资本为王的时代,今日上天堂,明日下地狱,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方玉斌又说:“大安人寿的部分万能险,实质已是纯粹的理财产品,其网销万能险甚至提供超过7%的年化收益,远高于市场理财产品和银行利率。”

方玉斌问道:“你这次来滨海做什么?”

方玉斌继续说:“最近一段时期,大安旗下的城商行相继推出了高回报的理财产品,大安人寿还发行了大量万能险。所谓万能险,在于投保人可根据人生不同阶段的保障需求和财力状况,调整保额、保费及缴费期,确定保障与投资的最佳比例。投资收益率上不封顶,下设最低保障利率。”

何兆伟说:“做一单小生意。”

方玉斌答道:“曹伯华玩的,实则是以小博大的把戏,通过层层加杠杆,把有限的资金运用到极致。第一层杠杆,就是从大安这座资金池里不断抽水。近年来,大安的扩张步伐很快,俨然是一个版图完整的金融帝国,旗下不仅有保险公司,还控股了两家城市商业银行。”

“什么生意?”方玉斌追问,“你又投资什么新项目了?”

费云鹏轻轻敲击着办公桌:“具体的资金流向,你搞清楚了吗?”

“我哪来钱投资新项目!”何兆伟说,“只是帮一个客户做一场视频直播。”

没想到,赵小轻苦心打造的资金渠道,竟是大安人寿!有了保险公司这样一个庞大的资金池,无论台前的曹伯华还是躲在幕后的赵小轻,倒真是弹药充足,足以打一场大仗。

何兆伟接着说:“一家德国的汽车企业,有款车在滨海首发。德国总部的CEO来了,还请了章子怡和好莱坞明星,现场非常炫。为了这个新车首发式,人家花了几千万。但是,这么多钱砸进去,只能服务现场几百人。车企去找电视台,电视台当然不可能直播一场企业活动。最后,就找到我们。我们的技术手段、摄影器材能够和电视台比肩,通过我们的直播,成千上万的网友都能看到这场新车首发式。”

费云鹏早已知道,曹伯华会继续大举增持,曹伯华背后的赵小轻更是图谋拿到这家巨无霸企业的控制权,进而赶走王诚。自己当初还提醒过赵小轻,要实现这个计划,必须找到一条安全可靠的资金渠道。

“开始做直播了?不错嘛。”方玉斌夸赞道。

2 方玉斌一针见血,道出了千城股权大战的关键

“别埋汰我了。”何兆伟自嘲道,“堂堂一家互联网视频网站,沦落到去接这种活。要不是员工几个月没发工资,打死我也不干。”

“原来如此。”借由方玉斌提供的信息,费云鹏终于把赵小轻整套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补齐。这个女人,下的可是一盘大棋呀!

说话间,飞机已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在宾馆里和杨韵那一幕,始终是方玉斌的一块心病。尽管遇上了老同学,他也没心思请人家吃饭,两人留下联系方式后便道别。

事情的来龙去脉,尤其是自己与苏浩的关系,方玉斌自然不便对费云鹏交底,他只是说:“一个滨海的商界朋友无意中透露出来的。参股大安人寿这么大的事,曹伯华竟然暗中进行,连新闻媒体都没有得到风声。他越是这么神秘兮兮,越证明里面有名堂。”

滨海之行已过去半月,千城股权大战如火如荼,华海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继续在二级市场疯狂吃进千城股份。但余飞与杨韵再没联系过方玉斌,一切仿佛从没发生过。

自打上回在滨海同苏浩谈过之后,方玉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更格外关注大安人寿的消息。华海集团与大安人寿都是业界赫赫有名的企业,按说他们之间的合作,新闻媒体会高度关注。可在公开的报道中,始终不见动静。方玉斌又委托人去工商局查阅资料,终于拿到这份《股权变更登记表》。原来,人家已经把事情敲定,甚至按照相关法规去工商管理部门进行了登记。只不过没有举行签约仪式,甚至连一篇对外发布的新闻稿也没有。

一天下午,吴步达匆匆走进方玉斌的办公室,报告说:“千城的股价昨日大跌,今天先抑后扬,又逼进了涨停板。更关键的是,华海的持股比例不仅早已超过荣鼎,而且已经接近25%。”

“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曹伯华参股大安人寿这么大的事,为何外界没有一点风声?”费云鹏追问道。

按照千城的股权分布与公司章程,25%的持股比例是一个重要关口。谁拿下25%的股权,就将获得提请召开董事会议、罢免现任管理层的权力。形势越来越明朗,华海绝不甘于做一名财务投资者,他们念兹在兹的,是夺取这家巨无霸企业的控制权。

方玉斌说:“就是前段时间。”他接着说:“保险公司是一个巨大的资金池,那么多保费放在里面。曹伯华成为大安人寿的股东后,能够名正言顺地调动保险公司的资金。我认为,曹伯华最近之所以财大气粗,正是得到了这个强援。”

方玉斌无奈地摇头:“上面决定袖手旁观,我又能做什么?”他接着说:“我不是让你把有关千城的股权交易情况,每天向总部进行书面汇报吗?”

这是一份从工商部门复印出来的《股权变更登记表》。费云鹏大致浏览了一下,脱口而出:“曹伯华成了大安人寿的股东?什么时候的事?”

吴步达说:“我一直按时提交报告。”

方玉斌从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费总,您看看这个。”

方玉斌点了点头:“未来有谁追究责任,这些报告就是咱们的辩护状。反正我是早请示、晚报告,真有什么不测,也不能怪罪我。”

听完汇报,费云鹏问出了与吴步达同样的问题:“曹伯华的资金十分吃紧,这次大举增持千城股份,他哪儿来的钱?”

“我明白。”吴步达说,“但还有一件事,我有些纳闷。千城的股权之争,已经杀到刀刀见骨了,怎么媒体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曹伯华会继续增持千城股份,赵小轻早就交过底。倒是方玉斌能这么快察觉,出乎了费云鹏的预料。看来这个丁一夫格外赏识的人,还真有几把刷子。

“这有什么好纳闷的?”方玉斌跷起二郎腿,点拨部下,“据我所知,无论千城还是华海,都动用了媒体关系,给事件灭火,希望媒体不要报道。所以直到现在,媒体上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曹伯华违背了之前的承诺,正在大举吃进千城的股份。”方玉斌汇报起来。

方玉斌接着说:“起码在现在,双方还没想把矛盾公开化。真到了有一天,无论华海还是千城,主动把事情捅出来,就意味着彻底撕破脸,而且到了决战时刻。”

“千城集团有什么事?”费云鹏扶着椅子的扶手,轻松地问道。

方玉斌又说:“这也说明了一个道理,凡是见报的消息,早就反映在股价中。报纸一刊登,市井百姓都知道了,这消息还有含金量吗?最近千城的股价波动剧烈,反映的正是背后的股权之争,只不过这个消息一般股民不知道而已。”

方玉斌落座后,说:“这次着急过来,是跟您汇报千城集团的事情。”

吴步达一副受益匪浅的模样:“方总这一番分析透彻。”

“玉斌,急着赶过来,有什么事?”自打当上一把手后,费云鹏愈发慈眉善目,召见下属时也是笑容可掬。

股权大战自己是使不上什么劲了,杨韵那边又风平浪静,方玉斌不自觉想起了何兆伟。当天心绪太乱,仅在飞机上聊了几句,如今老同学处境堪忧,应该多关心人家。况且,方玉斌更凭借着自己的灵敏嗅觉,从何兆伟身上闻到了一股商机。

北京总公司很快回话,说费云鹏明天上午有空。当晚,方玉斌就赶到北京,第二天一早,准时出现在费云鹏的办公室。

接下来两天是周末,方玉斌查阅了大量资料,又打电话咨询了许多专业人士。自觉心中有底后,星期天晚上,他联系上何兆伟,约好晚上见面。

“曹伯华的钱从哪儿来的,我大概心里有数了。”方玉斌抖了抖烟灰,接着拉高声调,“你马上跟总公司联系,就说我有重要情况,必须立刻向费总当面汇报。”

何兆伟依旧是愁眉不展的样子,头顶上头发稀疏,已略微谢顶。看得出来,他最近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家乡往事。何兆伟的酒量倒是比过去进步不少,甚至不需别人劝酒,说着话自个儿就灌下几杯。方玉斌担心他喝醉了,赶紧说起正事:“你需要钱时,干吗不来找我?”

吴步达说:“前段时间华海大举增持千城,已经把资金链绷到极致。这才多长时间,他又从哪儿弄来的钱,能够在二级市场抢货?”

何兆伟说:“刚开始那会儿,风投抢着往视频网站投钱。事到如今,没人再投钱进来,找你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方玉斌摇了摇头:“他当然是要尽可能多地抢下千城股份。可拿到股权后,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也吃不透。”

“未必。”方玉斌说,“假如我现在打算投钱给你呢?”

“曹伯华究竟想干什么?”吴步达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酒杯到了嘴边,何兆伟的手却停下来:“当真?”

沉吟了一会儿,方玉斌说:“能把所有人骗一周,曹伯华的目的大概已经达到。到了这会儿,就得兵贵神速了。”他又说:“平津战役时,毛主席给林彪的指示是四野秘密入关。一开始,林彪也的确这样做了。不过,当四野的先头部队已经和华北国民党军交上火,林彪立马调整战术。他认为,双方已经短兵相接,再也无秘可保。四野的百万大军不用抄小路,也不再采取任何隐蔽措施,而是直扑山海关,气势汹汹地杀向华北平原。”

方玉斌点头说:“我可不是开玩笑。”

“为什么上周还遮遮掩掩,现在却毫无顾忌?”吴步达依然有些不解。

“还是老同学够意思。”何兆伟放下酒杯,“只要有资本注入,我一定能打一场翻身仗。”

“八九不离十吧。”方玉斌重新打开网页,“你看,上周的几个关键交易数据都透着诡异。我想曹伯华大概是左手抛货,右手又在接货。如今,他连这种左手倒右手的游戏也不玩了,开始明目张胆地抢筹。”

何兆伟越说越激动:“我怎么把你给忘了!其他风投不敢投钱,是明知竞争不过优酷、爱奇艺背后的资本。你的背后可是荣鼎呀,正儿八经不差钱。有你们做后盾,我还怕什么?快说,打算投多少钱?”

“你是说,上周曹伯华的出货,都是假象!”吴步达大吃一惊。

方玉斌伸出三根手指。何兆伟思忖之后说:“如果是一年前,三个亿还能干一番大事,如今投三个亿,只怕杯水车薪。”他接着说:“不过也好,有了这笔钱,咱们先坚持下来,以后的事从长计议。”

方玉斌说:“如果我猜得没错,曹伯华一直在暗中吸筹,只不过为了瞒天过海,假装出抛货的样子。今天,他不过是把遮羞布撕掉,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方玉斌撇嘴道:“不是三个亿,是300万。”

“骗了?什么意思?”吴步达追问。

“300万?”何兆伟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的。我自个儿都往里投了几千万,你们这么大公司才投300万,亏你想得出!”

方玉斌托着下巴,沉思良久才开口:“或许,我们都被他骗了。”

方玉斌笑起来:“你是往里投了几千万,可如今钱呢?”

吴步达又问:“曹伯华为了高位出货,使出这些坐庄手段也不足为奇。可我还是不解,为什么今天他又拼命吃货?”

何兆伟最受不了别人轻蔑,顿时火冒三丈:“经营无方,我认栽,可不用你来取笑。你那300万,还是留着吧。我缺也不缺这点钱。”

方玉斌点了点头:“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才说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

方玉斌知道老同学的脾气,赶紧赔不是,接着说:“我可不是取笑你,而是正儿八经谈生意。别看300万少,没准就能让你东山再起。”

“明白了。”吴步达说,“就像古时候打仗,余飞冲在最前面,曹伯华率领大军殿后。当余飞夺下城门后,曹伯华的兵马再一拥而入。”

“你且听听,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方玉斌说,“事实明摆着,纵然如今砸三个亿,也撼动不了优酷、爱奇艺的霸主地位。人家不仅资本实力雄厚,关键还抢占了先机。它们坐上霸主地位,大概砸了10亿,可后来者要造反成功,把人家拉下来,自己坐上去,就得花20亿乃至30亿。机遇已经过了,指望钱生钱的投资公司,不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生意。”

“千城的盘子很大,人家这次坐庄的手法也是大手笔。”方玉斌接着说,“余飞只会砸几个大单,使股价突破关键价位。接下来,打扫战场的事再交给资金实力雄厚的曹伯华。譬如说今天吧,余飞先将股价拉到涨停板,把人气炒起来,中午过后,再砸开涨停板,方便买卖双方交易。随后,曹伯华的资金便大举入场。”

方玉斌说得在理,何兆伟无从反驳,但他仍旧不服气地说:“既然大局已定,你还跟我说这些干吗?”

方玉斌自己掏出一支烟,吴步达赶紧帮他点燃。方玉斌说:“分析千城股份近期的交易数据不难看出,每当股价需要突破某一个关键价位时,总会有人及时出手。这个人,自然就是余飞。”

方玉斌说:“在飞机上我就说了,人家练成了九阴真经,你还去拼内功,那不是傻吗?你得赶紧学学凌波微步,能从人家手下溜走就不错了。先成功撤退,再另辟战场。”

方玉斌扔给吴步达一支烟:“余飞江湖猛庄的名号,可不是白给的。他与曹伯华的合作,更是天衣无缝。”

何兆伟不以为然地说:“我倒是想跑,但背着一身债,往哪儿跑?你说另辟战场,又在哪里?”

吴步达点了点头,接着说:“这都是余飞在里面搞的名堂?”

方玉斌微笑着说:“就是直播呀。”

方玉斌抿了一口茶,说道:“曹伯华想吸筹,就得把股价拉起来,这样才能打开套牢盘,吸引卖家出货。要是一直封在涨停板,又没法交易。所以,涨个百分之七八,对他们最有利。”

“拜托,能不能说点靠谱的。”何兆伟说,“那种业务,做一单利润撑死几十万,况且还不是每天都有活儿接。先不说挣钱了,就说我得做多少年,才能把债还清。我当时也说了,要不是员工急等着发工资,这种活儿根本不会接。”

“不用再看了。”方玉斌关闭网页,“股价今天大概就这个样子了,不会涨停,也跌不下去。”

“不是每天都有活儿接,是因为你压根没用心思揽活儿。”方玉斌说,“你那天不是告诉我,德资车企的一个经理和你手下一个员工是亲戚,人家主动找上门,你们才答应下来。如今有这种直播需求的人很多,企业会议、商业活动乃至个人婚礼,都可以做直播。如果成立一个专业营销团队主动出击,业务量一定会激增。”

当时针指向1点整,经过了午休的股市重新开盘。今日大盘行情并不好,伴随指数下探,千城的股价也从涨停板上跌落,涨幅一度缩小至5%。然而在1点半左右,千城似乎又找到了强有力的支撑,涨幅重新飙到7%左右。如此亮眼的表现,与走弱的大盘形成鲜明对比。

在投资行业多年,聊起各种经济模式,方玉斌头头是道:“你可别小瞧这种挣快钱的生意。那些互联网大咖,多半还在烧钱,别说赚钱,有些连赢利模式都没弄清楚,纯属赔本赚吆喝。那些建筑企业,谁不是一屁股三角债,去年做了工程,后年都收不到尾款。还有传统企业,小到做服装批发的老板,大到钢铁厂,声称一年赚多少钱,但细究下去,有多少钱压在库存里,真正能变现的有几个?为什么新经济模式层出不穷,还有那么多人热衷投资餐饮,不就因为餐饮是挣快钱的行业。一个客人来,就有一笔利润,开门一天,就有现金流进账。”

“曹伯华又开始吃货了?”方玉斌站起来,快步走向办公桌。他打开电脑,认真分析起千城股份近期的交易数据。

方玉斌又说:“反正你的人员、设备都是齐的,晾在那儿不产生一分钱效益。可做一次直播,就有几十万利润。这种现金奶牛干吗嫌弃?尤其对于你这种资金链快要断裂的企业,持续稳定的现金流太重要!好比伤员进了急诊室,开刀做手术的事还能缓一缓,第一步就是输血,把命保住。”

“还有更奇怪的事。”吴步达说,“上周,华海集团的确像之前说的,抛出了手中的千城股份。可是今天,他们却一反常态,大举吃进千城的股票。今天交易量出现井喷,有一多半都是他们的功劳。”

何兆伟认真听下去,觉得不无道理,他说:“我好歹曾经是互联网视频业的弄潮儿,转行做直播,的确是掉价。但运作得好,每个月倒可以有几百万现金流,起码不会为工资、租金发愁。”

“奇怪了。他们要干什么?”方玉斌早就知道,余飞会出手拉抬千城股价,以掩护曹伯华出货。但在股市里,拉高股价以掩护主力出逃,讲究的是文火慢炖,不露声色。如此大动作,实在有违常理。

方玉斌接着说:“视频网站已经是红海,杀得血流成河。你干不过优酷、爱奇艺,就得转而去开拓蓝海。到了直播领域,你的优势立刻出来了。外面那些个散兵游勇,能和你比吗?”

吴步达走进办公室,说:“今天大盘行情并不好,开盘的时候,千城的股价还下跌了2%。本来按它上周的涨幅来说,怎么着也该回调一下。可11点过后,股价直线飙升,不到半小时就封在涨停板。”

“根本不是一个档次。”何兆伟也来了劲,“有些小公司,拿个几十万的设备,也在做直播,我的那些设备,都是一水的日本进口货,花了好几百万。”

“又涨停了?进来吧。”方玉斌这才睁开眼。从上周开始,千城的股价仿佛坐上了火箭一般。一个星期当中,有两天拉到了涨停板。今天是星期一,没想到千城的股价又是一个开门红。

“对嘛。”方玉斌说,“做视频网站,你现在充其量是个凤尾。搞直播,你的实力就是带头大哥。况且,这只是第一步,利用稳定的现金流,让企业得以支撑下去,接下来咱们还有大动作。”

吴步达说:“千城股份今天又涨停了。”

“怎么做?你快说。”何兆伟追问道。

“什么事?”方玉斌连眼睛也没睁。

方玉斌说:“最近互联网上冒出不少网红,别看人家小打小闹,人气旺得很。这些网红,全是被直播捧红的。你有自己的网站,有那么先进的直播设备,为什么不打造一个高大上的直播平台?”

“方总,是我。”门外传来吴步达的声音。

方玉斌又聊起当初执掌昊辰影视的事,他说:“这家影视公司的管理精英,我可以介绍几个给你,大家一起合作。如今那些网红,好些还没有自己的营销包装团队,有人甚至拿着手机就在自拍。你有先进的设备,再加上专业影视人才,咱们按照包装明星的方式包装网红,难道干不过那些野路子?如今可是眼球经济,直播、网红本来就容易集聚人气,等你的平台火了,估值立马翻几十倍。到时随便出手一点股权,还怕还不了旧债?”

秘书连连点头,轻手轻脚地关上办公室门。可刚过了几分钟,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谁这么不懂规矩,来打搅自己的午觉?方玉斌躺在沙发上没好气地问道:“干吗?”

何兆伟被方玉斌说得激动起来:“的确值得一试。咱们说干就干呀,把梦剧场转型成一个直播平台!既然专心致志捧网红、聚人气,我看也不必出去揽什么新车首发式、企业会议直播的活儿,那多没劲。”

方玉斌换上拖鞋,倒在沙发上,朝秘书挥了挥手:“我中午想眯一会儿。公司里谁要找我,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就叫下午再来。”

“不行。”方玉斌摆手道,“生意不止远方的田野,还有眼前的苟且。做直播平台,前景不错,能挣大钱,但前期会有一个不太短的培育过程。接一些商业活动直播的活儿,是挣快钱,你得靠这笔现金流,挺过眼前的难关。起码在目前,咱们得两条腿走路。”

“您放心,这次我一定按时完成任务。”秘书说道。

何兆伟嘿嘿笑起来:“你总是很务实,不像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

方玉斌点了点头,说:“虽说时间宽裕,还是得提早准备。再说了,一个人说三天后做某事,并不意味着到时一定完成,而是说三天内他不会去做。”

方玉斌笑着说:“我是做投资的,分析各行各业的前景是我的专业。再说我也是受你启发,你说视频网站做不下去了,又说去滨海帮一家车企做直播,我把事情串联起来一想,思路慢慢就出来了。不瞒你说,这个周末我一直在研究直播行业,越来越感觉里面蕴藏机遇。别说互联网了,就说传统电视吧,现在电视广告卖得最好的是体育赛事、奥运会、世界杯、春晚,这些东西全是直播。这就说明,大众对于直播的东西感兴趣。”

秘书说:“论坛下个月举行,我三天后就把讲演稿交给您过目。”

何兆伟畅快地喝下一杯酒,说:“就按你说的,先救命,再治病,300万也不够呀。直播平台虽不比视频网站烧钱,但没个几千万,也聚不拢人气。”

秘书接过外套,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方玉斌又问:“隔一阵子,我要出席一场投资论坛,讲演稿准备好了吗?”

方玉斌说:“先说这300万,并不是投给你的,而是借给你。”

因为上午约了人谈事情,方玉斌来到办公室时已是中午12点过。他脱下外套,丢给门口的秘书:“昨天你给我熨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刚穿出去袖口就褶了。拿去重新熨平,我下午还要穿。”

见何兆伟一脸茫然,方玉斌解释说:“我现在是荣鼎创投的总经理,我们公司只做大型财务管理,不会投几千万的项目。当然了,荣鼎系旗下有专门做风投的公司,我也可以帮你们引见,不过真要是风险投资,前期调研过程复杂,再说以你们资不抵债的现状,十有八九过不了关。”

1 越是这么神秘兮兮,越证明里面有名堂

方玉斌接着说:“我只能利用手中的一点小权力,从荣鼎创投账上借200万给你。剩下100万,我自己掏腰包。按照我说的,先从承接各种直播业务入手,让资金流转动起来,再逐步往直播平台方向摸索。等企业渡过难关走上了正轨,我再把荣鼎旗下风投公司的老总约出来,促成你们合作。这就叫,饭得一口一口吃,生意要一步一步做。”

痛定思痛之后,何兆伟也在寻思,市面上机会多,陷阱更不少,有些行业貌似红火,但未必适合自己。最保险的投资,绝不是去跟风,而是投资自己的兴趣。做自己感兴趣与擅长的事,远胜过进入一个看似遍地黄金的陌生行业。

“就这么干!”何兆伟拍着桌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