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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引狼入室

袁瑞朗接着说:“坐车经过瑞士的大桥,当地朋友会介绍,哪怕和平时期,桥下面也埋着炸药。旧的炸药每隔几年会被取走,换上新炸药。一旦有外敌侵入,就能马上炸毁大桥,阻断敌军进攻。许多普通瑞士人的住宅,屋外还修建有掩体。”

“是瑞士!”袁瑞朗说,“瑞士实行义务兵役制,年满二十岁的男子都要服兵役。第一次兵役结束后,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复训。与我接触的瑞士朋友,无论企业家还是导游、司机,都对军旅生活津津乐道。有一次出去打猎,我发觉瑞士人枪法奇准,几乎个个是神枪手。”

“那可是一百多年没打仗,而且宣布永久中立的国家。”袁瑞朗感叹道,“这中立是怎么来的?我看就和人家的实力有关。连希特勒这种战争疯子都清楚,瑞士虽小,却是块难啃的骨头。既然人家已经宣布中立,自己何必节外生枝。”

“哪个国家?”方玉斌与苏晋都有些好奇,在欧洲,竟有比德国与俄罗斯更尚武的民族?

方玉斌默默听着,心里也泛起一阵涟漪。是啊,中立岂止是一种态度,更得以实力做后盾!许多时候,我不犯人,人却要犯我。想当初,丁一夫与费云鹏斗法,袁瑞朗何尝不想保持中立,最终却丢了乌纱帽。

袁瑞朗又说:“前不久我去了一趟欧洲,既去了号称战斗民族的俄罗斯,也去了曾发动两次世界大战的德国。但另一个国家的尚武精神,却着实令我有些意外。这个国家的尚武风气,连德国与俄罗斯都赶不上。”

苏晋这时开口道:“袁总,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玉斌说?”

方玉斌这句话,却触发了袁瑞朗的思绪。他把身体往后一靠,说:“持平中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

袁瑞朗说:“我知道玉斌青云直上,有一帮人围在他身旁说好听话。但我却想给他几句提醒。费云鹏为何突然重用你,我一时想不明白,但总觉得里头有文章。能当上荣鼎创投的总经理,自然是可喜可贺的事。但高兴之余,心里也得绷着一根弦。说到玩弄权术,费云鹏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方玉斌笑了笑:“甭管他们爱怎么斗,总之我不偏不倚,持平中立。”

对袁瑞朗的话,方玉斌心里充满感激。且不论这些怀疑是否有道理,但能在这种时候敲警钟的,才是真朋友。类似的话苏晋也同自己说过,苏晋觉得,费云鹏的人事布局太不合常理,或许另有玄机。方玉斌劝苏晋,管它有什么玄机,这个荣鼎创投总经理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就算人家利用我,抛出的这个诱饵也算有诚意。

袁瑞朗若有所思地说:“难不成天上真会掉馅饼?”接着,他又说:“荣鼎高层的关系复杂得很,如今你坐上这个肥缺,恐怕有好多双眼睛正盯着你吧。”

方玉斌举起酒杯,说道:“谢谢你的提醒。”

方玉斌也直言相告:“费总那里,我能走什么路子?实不相瞒,当初我已经心灰意冷,但不知为什么,人家却肯重用我。”

袁瑞朗知道,方玉斌如今春风得意,正在兴头上。提醒的话最好点到为止,凉水不能泼太多。满饮杯中酒后,他主动岔开话题,聊起其他事。

餐桌上,袁瑞朗自然少不了恭喜方玉斌一番。但隔了一阵,他又问道:“玉斌,你是丁一夫的爱将,费云鹏照理应当对你恨之入骨。你到底走了什么路子,能让他对你另眼相待?”袁瑞朗熟知荣鼎高层的权力争斗,加之与方玉斌的关系,别人问不出口的事,他却不用绕圈子。

晚宴接近尾声时,袁瑞朗又问:“你们的大好日子定下来没有,到时我可要来讨杯喜酒喝。”

方玉斌叫上苏晋,是希望她以女朋友的身份在朋友面前亮相。两人的关系日益亲密,不必再遮遮掩掩。果然,当苏晋出现时,袁瑞朗起初有些意外。方玉斌介绍之后,他又大笑起来:“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我竟然一直没发现。唉,也怪自己没眼力见儿。”

苏晋浅浅一笑,笑容中有羞涩更有幸福。方玉斌却耸了耸肩:“还有一道关没过。”

近来,约方玉斌吃饭的老朋友很多,主题无外乎庆祝他高升。对这类宴请,方玉斌大多婉拒。但袁瑞朗与自己的关系毕竟非同一般,在方玉斌心中,一直对袁瑞朗怀着敬重与感激。这顿饭,他既不能也不愿推。

“什么关?”袁瑞朗问。

下午5点刚过,方玉斌提前离开了办公室。上车后,他给苏晋拨去电话,两人约好了碰头的地方。今晚,袁瑞朗约自己吃饭,方玉斌不仅一口答应下来,还特地叫上苏晋。

苏晋柔柔地瞟了方玉斌一眼,说:“丑媳妇怕见公婆,傻女婿也怕见岳父。他老是躲躲闪闪,还没见过我父母呢。”

5 短债长投,是投资的大忌

方玉斌显得有些腼腆:“谁躲着了!前段时间工作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不过已经说好,这个周末去见她父母。”

“好啊。”费云鹏似笑非笑,“我拭目以待。”

袁瑞朗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玉斌,那么多大场面你都见过,怎么见一下苏伯父、苏伯母,反倒紧张兮兮的?”

费云鹏的眼睛很毒啊,赵小轻不得不佩服。她说:“多谢提醒。之前既要支援曹伯华,又要不露声色,我的钱往往得绕地球转一圈,耗费时间短则三四天,长则一星期。接下来的抢筹大战会愈发激烈,这么长的资金调度周期肯定不行。我正在着手打造一条顺畅的资金运输渠道,届时,一定会让费总眼前一亮。”

“就是。”苏晋也在一边帮腔。

“让外界搞不清楚资金来路,也是需要成本的。”费云鹏加重语气,“除了各种手续费,还得消耗大量时间。收购大战到了关键时候,时间就是生命。前方的曹伯华急等着米下锅,而你的米还在粮道上。这一来,情形可不太妙。”

“哪有紧张,周末不就要见了?”方玉斌说。

费云鹏说:“你不差钱,但这些钱里,是否有国外的热钱,甚至是一些来路不明急需洗白的资金?一旦把这些钱投入收购大战,就会成为对手的把柄。前段时间,你为曹伯华提供了大量资金,手段不可谓不隐秘。外界浑然不觉,就连我也仅仅觉察出一些蛛丝马迹。可以想见,你的钱都是经过技术处理,才汇入曹伯华的户头。”

“那好。”袁瑞朗说,“预祝你考试及格,顺利过关。”

“怎么说?”赵小轻问。

周末,飞机缓缓降落在滨海机场。方玉斌解开安全带,略微忐忑地问身旁的苏晋:“你爸爸平常在家里,是不是特严肃?”

费云鹏摆了摆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兵家常识。我不担心你的仓库里缺粮,只是粮道是否畅通?”

苏晋扑哧笑起来:“这话你都问了好多遍了。”

赵小轻点头说:“压力的确不小,但我对自己的资金实力很有信心。”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方玉斌嘿嘿笑起来。

见赵小轻不以为意,费云鹏也懒得多说,他提到另一件事:“随着股价的飙升,未来吸筹的资金成本将越来越高。甚至后来吃进的股份,消耗资金会是之前低价吸筹时的两到三倍。”

苏晋的父母退休后离开江州,搬到滨海与侄儿苏浩住在一起。前几天,父亲打来电话,希望苏晋抽空过来,一家人聚一下。父亲还主动提到:“如果小方能抽出时间,请他一起过来。”

看着赵小轻扬扬自得的样子,费云鹏并不以为然。他倒想起了三国时曹操与马超之间的大战。马超勇猛剽悍,第一次交手就让曹操吃尽苦头。后来两军对垒,马超一方又不断有援军赶来,曹操帐下的谋士忧心忡忡。唯独曹操不同,每听说马超又获得新的援军便喜形于色。众人不解,曹操却说,马超手下的兵马战斗力很强,援军却来自四面八方,号令不一。这帮乌合之众一到,非但帮不了忙,还会拖累马超。后来,曹操果然用离间计,使得马超联军内部互相猜忌,未战先乱。

滨海的新机场面积很大,方玉斌与苏晋坐上摆渡车,摇晃了好几分钟才驶抵航站楼。自打当上荣鼎创投总经理后,方玉斌出差都是乘坐头等舱。这一趟是私人行程,他为了节约,便订了经济舱机票。好久没坐经济舱了,重新坐一回,竟然感觉有些不自在。机舱里的狭窄空间不提了,下了飞机,还要挤进一辆人满为患的摆渡车。换成是头等舱旅客,即便飞机不能停靠进廊桥,也会有专门的中巴车接送。方玉斌打定主意,哪怕不能用公款报销,回上海时也得乘坐头等舱。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暗自发笑,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看来果真不假。

赵小轻侃侃而谈:“现代化工业生产体系的一个重大成果,就是实现了分工合作。每一个生产车间只需要完成本职工作,至于最终的成品是什么,车间工人不需要知道。余飞就是一个车间工人,只负责生产出合格的零件。至于这些零件将来会组装到哪辆车上,由我来决定。”

苏浩驾驶一辆奔驰轿车,来到机场迎接。见面后,他与方玉斌握了手,接着又张开双臂,和妹妹苏晋拥抱在一起。

“他能坏什么事?”赵小轻满不在乎地说,“整套计划,余飞压根不清楚。他只是个庄家,负责替我们看住股价,再利用股价起伏,自己顺便赚点差价而已。在接下来的股价剧烈波动时期,有个实力雄厚的强庄托市,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用。”

直到上回在上海见面,方玉斌才知道,苏晋的堂兄是大安人寿董事长。后来,方玉斌特意查了资料,对这位中国保险界的传奇人物又多了几分了解。

费云鹏眉头微皱:“这小子的名声不大好。别因为他,坏了你的事。”

苏浩自小成绩优异,高考时以全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被清华大学录取。大学毕业,苏浩远赴美国,在常春藤名校完成硕士学业。或许是自幼喜欢苏东坡的缘故,苏浩的性格中从不缺乏浪漫豪迈的因子。出身名校的苏浩婉拒了多家世界500强企业的高薪聘请,执意加入一家志愿者组织,去非洲当了三年义工。

赵小轻说:“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不是很好吗?”

大约十年前,苏浩回到中国,加盟一家超大型保险公司。短短几年时间,他便成为这家保险公司的高阶管理人员。此后,他跳槽来到大安人寿,担任这家新成立的保险公司的副总经理。

想到方玉斌,费云鹏又记起一件事,他说:“方玉斌告诉我,在滨海时余飞也现身了。怎么,你也拉余飞入伙了?”

大安人寿诞生于滨海,是近年来保险行业风头正劲的一家企业。公司自成立后多次增资,保费规模呈几何级增长。与此同时,大安人寿还采用高额手续费、“三倍同行工资”等方式四处挖人。就在去年,一家老牌保险企业北方某省分公司的总经理,便在高额手续费与薪金的诱惑下,带领手下几百号人集体跳槽大安人寿。此次事件,成为震撼中国保险界的一桩公案。

费云鹏很自然地想到了方玉斌。赵小轻与曹伯华的双簧,既是骗王诚,也在方玉斌面前演过一回。目前看起来,方玉斌并未瞧出破绽。到时如果有人说三道四,正好让方玉斌当替罪羊。荣鼎资本的经营组织架构调整,下属公司获得了比以往更大的授权。既然权力大了,责任理应更重。方玉斌对局势判断失误以致荣鼎错失战机,到时把板子打在他身上,不是天经地义吗?当初的落子,终于要发挥效果了。

苏浩无疑是大安人寿快速扩张的最重要推手。伴随企业膨胀,他一路高升,先后担任大安人寿总经理、董事长。这位迷恋苏东坡、颇具文人情怀的企业家,在面对外界质疑时,总是用十分强硬的姿态回击:“那些考试成绩总是不及格的学生,永远无法理解满分同学的学习方法。”

费云鹏直视前方,脑子一刻没有停下。自己袖手旁观,坐视赵小轻撵走王诚,外界舆论会如何看待?董事会里的那帮元老会不会冒杂音?里子赚到了,面子也不能丢呀!

三人聊着天,不一会儿就来到位于海边的苏浩别墅。苏晋的父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一行人到了,笑呵呵地起身打招呼。方玉斌赶紧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恭敬地递给苏晋的父亲:“伯父,听说您喜欢喝茶,给您带了一盒茶叶。”

赵小轻重新发动汽车。她轻快地操纵着方向盘,难掩内心的喜悦。能够在一辆区区20万的雅阁轿车里敲定涉及金额数百亿的交易,大概只有自己有这本事。

苏晋的父亲苏定国身材魁梧,尽管上了年纪,腰板依旧挺得笔直,满头花白,脸色却很红润,说起话来更是声如洪钟:“你送的这礼物,苏晋知不知道?”

赵小轻又点燃一支烟,隔了好久才开口说:“就依你的。”

方玉斌不知道苏定国为何突然问这话,只好一五一十地答道:“她知道,我们一起去商场选的。”

对千城股权之争的前景,费云鹏认为并不明朗。所以,他才要清楚地画出一条底线。无论局势如何演变,有这条底线在,自己就能稳坐钓鱼台。最不济,他也要和赵小轻瓜分千城。总之,最低标准已让自己稳赚不赔,假若日后生出什么变数,只会掠取到更多利益,而不是更少。

“我这个女儿,不贴心呀。”苏定国摇着头说,“你送的是上等西湖龙井,一定也破费了不少。可惜我几年前就不喝绿茶了,这些年,我一直喝的是云南普洱。苏晋这女娃子,连自己老爸喝什么茶都搞不清楚,还不如他哥哥。苏浩知道我的爱好,总是托人去云南采购上好普洱。”

“我的让步,只能到这里了。”费云鹏双手一摊,“也就是你赵小轻,换作其他人,根本谈都没的谈。”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方玉斌赶紧道歉。一旁的苏晋却拉着父亲的手:“你怎么一见面就批评人家?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哪里知道你喝茶的习惯变了。”

费云鹏又说:“千城的规模足够大,只需要拿走它的部分业务,就足以实现你的意图。上市公司你可以拿去,企业旗下部分城市的地产业务,也都可以给你。剩下的资产,划拨出来单独组建一家公司,继续由荣鼎控股。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玩你的资本运作,我还是当一个财务投资者。”

“好了,批评归批评,你们能来我很开心。”苏定国爽朗地笑起来,“喝什么茶不重要,一家人聚在一起才是最好的。”

“当然了,”费云鹏缓和了语气,“如果你心意已决,我也不想当绊脚石,惹得大家不快。干脆,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苏定国放声一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尽管第一次见面,方玉斌却早已耳闻过苏定国的事迹。苏定国是江州的老领导,当过局长、县委书记、市委副书记,后来从市政协主席的岗位上退休。

以费云鹏的资历与地位,还是能以兄长甚至长辈的口吻教训赵小轻几句。他说:“你说这番话,恰恰证明并不了解王诚。此人是经营企业的天才,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千城。我实在看不出,你们会比王诚优秀多少。”

在当地官场,苏定国是有名的性情中人,自诩“一身酒气,两袖清风”。他为人豪爽,可以与下属称兄道弟,但批评人时,也经常青筋暴起,拍桌子骂娘。苏定国当县委书记时,在五楼办公室骂人,不仅吓得被骂的局长双腿发抖,声音更是穿透几层楼。从三楼到六楼,全都听到了苏定国的怒吼。

“你太悲观了。”赵小轻不服气地反驳,“拿下千城后,我们当然会利用这个平台完成一系列的资本运作,但对于企业经营本身,更不会疏忽。王诚的经营理念过于保守,他这些年游山玩水,没有一丁点当年创业的激情。企业交到我们手中,经营风格或许会改变,但业绩一定能更好!”

为了这副臭脾气,老伴劝过苏定国好几次:“不说顾虑别人感受,单说为了自个儿身体,也应该控制一下情绪吧。老这么激动,伤的可是自己的身子骨。”苏定国却摆手笑说:“我观察了一下,那些脾气暴躁的领导个个长寿,倒是整天温文尔雅的领导活不长。心里憋着火,又强忍住不发作,才是伤自个儿身体。把火发出来,难受的是别人,自己不就舒坦了?既然当了领导,有骂人的特权,老子干吗不用?”

“也就是说,一旦你的计划成功,千城的未来或许并不乐观。”费云鹏说,“今天,荣鼎眼睁睁看着你们夺走了大股东地位,明天,我们多年来投到千城的钱就可能付之东流。”

瞧着苏定国退休后生龙活虎的劲头,看来他当年的养生之道还真派上了用场!

费云鹏对女士烟的味道有些反感,他拿手驱散烟雾,说道:“我这个人说话不会绕弯子,有些话或许刺耳,请不要介意。你收购千城的意图,我大概明白了。拿下千城之后,你们会有哪些作为,我闭着眼也能猜到。无外乎是想方设法掏空这家公司,用千城的钱去堵别处的窟窿。”

众人刚坐下几分钟,苏晋的母亲又忙着起身:“你们先聊。灶上煲着汤,我得去瞧一下。”

“拆分?怎么个拆法?”赵小轻追问。

“哥,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苏晋朝着苏浩开起玩笑,“住着这么大的别墅,你也不请个保姆。看把妈累的,还要亲自进厨房。”

费云鹏说:“事成之后,拆分掉千城集团。你拿走你想要的,剩下的归我。”

“婶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苏浩笑起来,“谁做的饭,她都瞧不上,非得自己动手。家里的保姆最喜欢婶婶来,只要她一来,人家就可以休息了。”

既然开始讨价还价,那就不是原则问题,而是生意问题,一切就有的谈。赵小轻高兴地说:“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那我得去瞧瞧,看妈又弄什么好吃的了。”苏晋说笑着朝厨房走去。

费云鹏话锋一转:“假如我作壁上观,荣鼎将会失去千城的第一大股东地位。那么,我能得到什么?”

客厅里只剩下苏定国叔侄与方玉斌。苏定国主动问道:“小方,你来上海工作几年了?”

“对,对!”赵小轻笑得更开心了。

“快十年了。”方玉斌答道,“大部分时间都在上海,中间去江州待过一阵子。”

费云鹏轻点了一下头:“不能叫出手相助,应当是不出手,却相助吧。”

苏定国露出笑容:“你在江州的事,我有所耳闻。金盛集团那个烂摊子让你给盘活了,不容易!”

赵小轻笑起来:“你答应出手相助了?”

“伯父过奖了。”当着未来岳父的面,方玉斌可不敢翘尾巴。

费云鹏的大脑飞速运转,他要想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法子,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隔了好一阵子,他才缓缓开口:“刚才吃饭时,众人聊起书法。我当时就说了,当代的书法名家,我最佩服启功先生。启功晚年经常去琉璃厂溜达,看到满大街都是仿自己的字,竟一点儿不生气。有人问他这些字怎么样,他总是笑着说,不错,不错,写得比我好!学生看不下去了,说这些字全是假货。启功却说,人家出来混口饭吃不容易,不要砸别人的饭碗。就连那些卖假字画的老板,都说启功是好老头,不惹事。老先生有这样的心态,难怪要活到九十几岁!”

苏定国又问:“你的父母身体还好吗?”

要不要答应赵小轻?费云鹏眉头紧皱,陷入沉思。这个女人非同一般,最好别去得罪。不过事关重大,仅仅为了卖个人情,就要以身试险?

“都好。”方玉斌说。

赵小轻又说:“曹伯华会抛售部分股份,再用左手倒右手的方式重新吃回来。这样既有助于拉升股价,也能迷惑王诚。等他回过味来的时候,控股权已经被我们拿到手里。”

“他们还在四川老家?”苏定国问。

在低价区间,能吃进的股票都吃进了,接下来还想增持,只能把数量庞大的套牢盘激活。假如股价升到10元,好不容易解套的人会立刻抛售以求落袋为安。此时,赵小轻与曹伯华再调动资金,接下被抛出的股票。

“对,在老家县城。”见苏定国问起自己的家庭情况,方玉斌认为有必要说详细一些,“我父亲当了一辈子老师,母亲是一家工厂的普通职工。如今都已经退休,父亲偶尔会出去帮人补课。”

熟悉资本运作的费云鹏,一听赵小轻的话,就明白了她接下来的路数。当股价在低位运行时,他们固然能以较少的资金吃进更多股份,但终究会遭遇天花板。收购方吸筹到一定时候,市场上会出现无货可买的情形。比如说,有人在10元买入千城的股票,如今股价却在8元附近。无论你怎么扫货,此人也不会卖出。既然被套着,干吗割肉呢?类似这类人,便是俗称的套牢盘。

苏定国微笑着说:“你的事情,我听苏晋聊过一些。我最欣赏的,并不是你事业上的成就,而是听说你来上海不久,自己的经济还不宽裕,就东挪西凑替父母在老家买了房子。如今好些年轻人,自己买房买车还得叫父母赞助,像你这样有孝心的,可不多喽。从这份孝心就能看出来,你的家境应当不错。”

赵小轻继续说:“曹伯华整日叫苦,说资金链撑不下去了,要减持套现,王诚才不会有所戒备。另外,前段时间我们努力使股价维持在低位,以便能够低价吸筹。但依照目前行情,这一招很难再用下去。我们要继续吃进千城股票,就必须把股价拉起来。”

表扬自己有孝心,方玉斌还当得起。但像自己这种出身于清贫人家的子弟,怎么倒成了家境不错?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赵小轻说,“我和曹伯华已经订下攻守同盟。所谓拉抬股价,减持套现,既是给王诚玩的障眼法,也是我们进一步抢筹的手段。”

只听苏定国继续说:“一提到家境,很多人就会说,父母当了多大的官,挣了多少钱。其实,这些见识太浅薄。在我看来,古往今来那些锦衣玉食的帝王之家,家境简直糟透了。皇子一出生,被太监、奶妈抱走,别说见不到妻妾成群的父亲,连亲生母亲都见不上几面。年幼时感受不到父母之爱,稍微长大一点,又要面对兄弟间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利。这种家境下,当然不会有什么父慈子孝。为了权力,父亲能杀儿子,儿子也可以杀父亲。唐明皇李隆基可以把儿媳妇占为己有,隋炀帝杨广也可以霸占老爹的宠妃。无情最是帝王家!这样的家境,能算得好吗?”

费云鹏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明白了赵小轻的招数。他说:“前几天方玉斌跟我汇报,说华海的曹伯华准备拉抬股价,减持套现。你却说要在二级市场继续吸筹。你们是串通好的,在演双簧吧?”

苏定国又说:“就说平常人家吧,父母都希望子女孝顺,可惜并不能全都如愿。除了子女的原因,我看父母的教育也很关键。父母是什么人,子女通常会有样学样。所以,能出孝子的家庭,父母一定是正派人,家境差不了。古人说‘欲寻忠良将,先登孝子门’,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自然是希望与你合作。”赵小轻妩媚地笑起来,“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接下来,我还是会从二级市场抢筹。至于荣鼎这边,并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苏定国毕竟是当过领导的人,即便在家里,讲起话来也像在主席台上做报告,条分缕析,滔滔不绝。一旁的方玉斌与苏浩,只能频频点头称是。

费云鹏问:“你干吗告诉我这些?”

苏晋与母亲将精心烹制的佳肴端上了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苏晋的母亲不停地给方玉斌夹菜,方玉斌吃完一碗米饭后,苏晋母亲又给他盛来一碗,并一个劲劝道:“能吃是福。年轻人多吃一点。”

费云鹏寻思,赵小轻这几句应当是实话。他更对王诚的自以为是充满奚落与嘲笑:王诚啊王诚,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竟干出引狼入室、自毁长城的蠢事!因为担心天要下雨,就找了座破庙躲雨。可惜,这座庙却在闹鬼。纵然有雨,也不过淋湿衣服而已,并无大碍。但庙中的厉鬼,却可能要了你的性命。

苏定国退休之后便戒了酒,苏浩与方玉斌平日里“酒精沙场”,难得吃回家宴,也想休整一下,更是滴酒不沾。没有酒的宴席,节奏快得多,众人不一会儿就撂筷子了。苏定国点燃饭后烟,颇为享受地说:“不错,老伴烹饪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接下来还是老规矩,一道进厨房,我帮着她洗碗。”

赵小轻又说:“只有对千城这样的企业举牌收购,才会在短时间迅速获得账面收入,再在资本市场转几回后,要查清楚这些钱的来路就会更困难。千城不仅在A股上市,还在海外有上市公司。只要掌控了这家企业,就获得了一条安全可靠的资金通道。”

“伯父,你坐着休息。洗碗的事让我们年轻人来。”尽管在家里方玉斌很少洗碗,这时却要争一下表现。

赵小轻沉吟了一会儿说:“你是行家,我说话也不用藏着掖着。除了刚才那两点,还有一个原因。”她接着说:“最近几年,各国对资金的管理都趋于严厉。大笔资金无法流向境外,进而形成了一个资金的堰塞湖。为了不至于决堤,这些钱只能尽快进入市场,对大规模的标的进行举牌并购。”

“你别管,让老头子来。”苏晋的母亲说,“他就是缺少运动。原本我想拉着他去跳广场舞,他却放不下架子。都退休好几年了,还把自个儿当领导呢。最后,才想出洗碗这招。在自家厨房里,总不怕撞见熟人吧。”

费云鹏摇了摇头:“仅仅如此吗?”

苏定国也笑起来:“老伴说得没错。别人是饭后走一走,我是饭后洗洗碗,既做了家务,还锻炼了身体。”

“简单。”赵小轻说,“第一,这家公司的经营业绩十分优异。第二,它的股权结构太分散。一般的公司,即便握有40%的股权也未必能实现控股,但按照千城的股权结构,只要拿到25%的股权,就能成为第一大股东并握有绝对话语权。这不是使小钱,办大事吗?”

苏定国老两口起身收拾起碗筷,苏晋也溜进厨房,一边给父母打下手,一边有些腼腆地问道:“怎么样?能过你们这一关吗?”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费云鹏托住下巴,问道:“你为什么对千城集团情有独钟?”

“还行吧。”苏定国说,“小方年纪轻轻就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对父母也很有孝心。一个对工作负责、对父母负责的人,将来应该会对自己的爱人、家庭负责。”

见惯了大场面的费云鹏,竟被惊呆了。一个30岁出头的小女子,不仅将一家声名卓著的大型企业集团视为猎物,还要向一位被万千人顶礼膜拜的商界教父宣战。她有胜算吗?尽管她有人脉,也不缺资金,但她的对手更非泛泛之辈。当赵小轻含着金汤匙出生时,王诚已经走上了筚路蓝缕的创业之路;当赵小轻还在大洋彼岸的校园内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王诚却带领千城集团劈波斩浪,一次次勇立潮头。

“人家小方不错,一表人才,事业有成,身体又好,这样的男人可别错过了。”母亲口中讲出来,方玉斌身上简直有数不完的优点。平心而论,她对方玉斌的好感,一多半出自对女儿终身大事的焦虑。因为之前感情上遭受过挫折,近些年无论父母怎么劝,苏晋始终对谈婚论嫁的事心灰意冷。好不容易有个方玉斌能叩开女儿的心扉,做母亲的怎能不高兴!

“这还用问吗?”赵小轻耸了耸肩:“当然是赶走王诚,完全掌控这家公司。”

苏定国却较真起来:“你说小方一表人才、事业有成也就罢了,说人家身体好,怎么看出来的?”

费云鹏大吃一惊,没料到赵小轻的胃口如此之大!她盯上的,竟然是千城这家巨无霸企业的控股权。费云鹏追问说:“拿到控股权之后,你要干什么?”

苏母狠狠瞪了老伴一眼,心想你这老家伙,女儿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领个男朋友回家,你不加油鼓劲,还添个什么乱?嘴上,她也振振有词:“我怎么看不出来了?你瞧小方,狼吞虎咽吃了两碗干饭。这身子骨,还会差?”

赵小轻说:“如今,我通过曹伯华的华海公司,已经持有千城15%的股份。假若继续增持,就将一举超越荣鼎,成为千城的控股股东。”

苏晋依靠着母亲的肩膀,乐呵呵地笑起来:“妈,这都什么年代了?能吃饭就叫身体好?”

“你到底想要什么?”费云鹏问。

“别取笑你妈。古往今来,身体好的人胃口绝对差不了。要不怎么有‘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典故?还有曾国藩选女婿时,会邀请小伙子来府中用餐,既谈古论今,也观察对方吃饭有无胃口。”或许是被老伴一瞪回过神来,苏定国也帮着圆场。

赵小轻抖了抖烟灰,微笑着说:“与其开出条件,等待别人的施舍,不如自己去创造。”

苏母赶紧附和:“对,对。你爸见多识广,说得没错。”

车内的烟味太重,费云鹏只好摁开车窗:“你向王诚开出了什么条件,我哪里知道?”

趁苏晋在厨房陪父母,苏浩邀请方玉斌去海边散步。两人步出别墅,在沙滩上沐浴着南方温暖潮湿的海风。苏浩说道:“当初我有意邀请你来大安人寿,不承想,咱们见面没多久,你就成为荣鼎创投的总经理。比起荣鼎,我这座庙还是太小。”

赵小轻缓缓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王诚费尽心机去改变股权结构,是为了稳固管理层地位。我砸进去那么多真金白银,又是为了什么?”

方玉斌感谢苏浩的一番好意,一面说着谢谢,一面说:“你太谦虚了,大安人寿可不是一座小庙。”

赵小轻将雅阁轿车停靠在路边,掏出一支摩尔女士烟点燃,颇为享受地吸上一口。来自美国的摩尔香烟,自带巧克力苦味,烟身瘦长呈咖啡色,有些类似豹纹。如此性感的外貌,令这款香烟成为无数摩登女郎的至爱。赵小轻叼着细长香烟吞云吐雾的模样,不似商界女强人,倒像风月场中的尤物。

提到自己执掌的企业,苏浩来了精神:“如今的大安人寿比起荣鼎,的确还差了一截。但我们也在不断努力,争取让差距越来越小。”

费云鹏有些诧异:“你的目的?什么目的?”

苏浩接着说:“过去,大安是一家出色的保险公司,未来它会成为一家综合性金融集团。除了加快大安人寿在全国的扩张步伐,我还在黑龙江和重庆申请到两张新的保险公司牌照。你也清楚,如今能申请下一张保险公司的牌照,相当于抱回了一座金山。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像大安这样旗下拥有多家保险公司的金融集团,国内并不多见。”

赵小轻一甩方向盘,将车驶向路边:“王诚的目的达到了,可我的目的还没达到。”

聊起大安的前景,苏浩滔滔不绝:“除了保险公司,我们还参股了多家城市商业银行。远景目标是完成这些城商行的整合,组建一家在全国有影响力的中型综合银行。届时,一个全版图的金融帝国就初具雏形了。”

费云鹏淡淡一笑:“这么做虽说不够朋友,但在商言商,未雨绸缪也在情理之中。如今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接下来不会再折腾了吧?”

见苏浩描绘起企业远景,方玉斌随口问道:“刚才在饭桌上,伯母说你最近几个星期特别忙,是不是又在谋划什么大事?”

“你也不必伤感。”赵小轻说,“王诚对于荣鼎还是心怀感激的。他在同我谈时,一再坚持要保住荣鼎的大股东地位。他的做法,谈不上颠覆现状,更像是买一份保险。假若有一天和荣鼎翻脸了,还能有个退路。”

“是有件大事。”苏浩开心地说,“我和滨海一家实力雄厚的企业,达成了合作协议。双方用互相参股的方式结成战略伙伴,未来共同开发市场。”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费云鹏叹了一口气,“王诚和我是多年朋友,他的这些顾虑实则大可不必。身为千城的大股东,荣鼎对于管理层的工作很满意,并没有插手干预的念头。”

苏浩又说:“我的这位合作伙伴,说来你应该认识。”

赵小轻说:“这件事之前没打招呼,的确是我的过错,还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当初,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顿了顿,她接着说:“王诚大概觉得,目前千城集团内荣鼎一股独大,对管理层构成了威胁,所以想引入新的战略投资者,起到彼此制衡的作用。因此,王诚最怕的就是打草惊蛇,并嘱咐我隐秘行事。”

“谁?”方玉斌问。

沉吟半晌,费云鹏才说道:“你想入股千城,提前打声招呼就是,我欢迎还来不及,没必要偷偷摸摸。”

苏浩回答:“华海集团的曹氏兄弟。”

赵小轻的话,既证实了费云鹏的判断,更令他有些惊讶。假若没有王诚的默许与纵容,借曹伯华十个胆,也不敢打千城的主意,背后没有强有力的资金支持,曹伯华更无法在市场上兴风作浪。不过,如此隐秘的计划,王诚此前装傻充愣,百般抵赖,为何今天赵小轻却将它和盘托出?

“他们?”方玉斌有些吃惊。

赵小轻手握方向盘,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费总是前辈,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她接着说:“华海大举增持千城,自然不是曹伯华的实力能玩转的。事先,王诚就知道一切,并为曹伯华敞开了方便之门。曹伯华在二级市场抢筹的资金,大部分是我支援的。”

苏浩说:“华海不久前刚大手笔投资了千城集团,而荣鼎是千城的大股东。所以,我猜你们应该认识。”

费云鹏笑了笑:“有关千城的消息,玉斌带回来的恐怕不算数,还得请教你呀。”

“认识倒是认识,只不过……”方玉斌欲言又止。

费云鹏微微一怔。从各种蛛丝马迹,尤其是华海集团的资金流向,他早有预感,赵小轻在千城集团的事上涉入不浅,只不过没有确凿证据,加之碍于各方关系,他没去深究。没想到,赵小轻今天竟主动提及。正好趁此机会,探一探她的虚实。

“怎么了?”苏浩问。

赵小轻行事低调,在北京时经常驾驶一辆褐色的本田雅阁。她开着车,驶出了胡同,接着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费云鹏说:“听说方玉斌上周在滨海大闹千城集团董事会,逼得王诚与曹伯华不敢露面。他的这次滨海之行,应该帮你带回不少情报吧?”

沉吟了一会儿,方玉斌将内心想法和盘托出:“曹伯华有这个实力吗?据我所知,前些日子收购千城集团的股权,华海的资金链已被绷到极致。他拿什么来参股大安人寿?”

“好,好!恭敬不如从命。”费云鹏刚才还在纳闷,赵小轻为何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听她这么一说,想必所谓的偶遇实则是精心安排,人家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个不用担心。”苏浩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华海的实力,我心里有数。如你所说,曹伯华手里握有相当份额的千城股份。仅这些股权,起码价值好几十亿吧,还怕他没钱吗?”

赵小轻撒起娇来:“能送一下费总,我无比荣幸。另外,我也有事跟你报告。怎么,你都不给人家一个机会?”

“股权与现金可是两码事。”按说事不关己,方玉斌用不着这么上心,但毕竟苏浩是苏晋的哥哥,有了这层关系,方玉斌认为自己应当郑重其事地提醒对方,“保险行业是一个特殊行业,对于股东的资质有具体要求。中国的相关法规明确规定,参股保险公司必须以现金形式,而且股东应以来源合法的自有资金向保险公司投资,不得用银行贷款及其他形式的非自有资金向保险公司投资。”

“那可不行。”费云鹏摆手推辞。

苏浩在沙滩上停下脚步:“规定是一回事,现实中也有许多变通的手段。曹伯华可以弄几个空壳公司,他将自己手里的千城股权质押出去,贷回的钱转到旗下A公司,通过关联交易,A公司再去高价收购B公司的资产。对于B公司来说,这笔钱不就是自有资金了?以B公司的名义参股大安人寿,完全合法合规嘛。”

赵小轻说:“还是让你的司机陪家人过周末吧。我来送你,怎么样?”

对于苏浩的说法,方玉斌不敢苟同。纵然通过资本运作能规避相关法规,但如此短债长投,却是投资大忌。参股一家企业,属于长期投资行为,其收益获得也是一个长期过程。偏偏曹伯华用来进行长期投资的钱,是通过股权质押的方式借来的。要知道,股权质押不仅要支付利息,更有还贷期限的压力!用借来的短债去做长期投资,恰恰是投资行业最应该避免的。

费云鹏打着哈哈:“我一个做企业的,又不是官员,想官僚也不成。”

当方玉斌剖析完这番利害关系后,苏浩依旧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多虑了。所谓长期行为或短期行为,很多时候是可以转化的。”

“不用,我有车。”赵小轻笑着说,“费总,大周末的你还不让司机休息,是不是太官僚了?”

看得出来,苏浩并非不知山中有老虎,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这么做的目的,究竟何在?方玉斌不禁想起当初在上海与苏浩的那番谈话,苏浩对于公司并购十分热衷,华海又刚在二级市场大肆收购千城股份。莫非,他们要联手弄出什么动静?

费云鹏清楚赵小轻的背景,刚才又见识了她在宴席上八面玲珑的处事手腕。对这位资本圈里深藏不露的新贵,费云鹏表现得很客气,他热情地问:“你去哪儿?我让司机送你。”

方玉斌脱口问道:“你们是不是要联手收购千城?”

午后,费云鹏走出一座四合院,身旁跟着一位长相出众的女子,正是赵小轻。两人是在一位大人物的寿宴上偶遇的,此前,费云鹏并不知道赵小轻会出现在这个场合。

苏浩先是一怔,接着摆手道:“华海收购千城股份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况且那也是我和他达成合作协议之前的事。双方完成参股后,会共同开发一些新项目,不会去碰陈年旧账了。”

尽管是周末,北京的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这是一座历史积淀厚重的古都,是主宰过无数王朝兴衰的权力中心;这也是一座正急速奔向现代化的国际大都会,资本的冲动弥散在每一处角落。历史与现实、权力与资本的碰撞,让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方玉斌不知道苏浩的回答是真是假,也不便多问。眼看时间不早,两人回到别墅。一进门,苏晋就把手机丢了过来:“出去散步也不带手机。刚才在客厅里,你的手机叫个没完。”

4 启功先生看见仿自己的字,总会笑着说,不错,写得比我好!

方玉斌拿起手机,上面果然有多个未接来电,号码却是同一个:“谁找我呀,这个电话号码我也不熟。”

曹伯华冷笑一声:“等他回国时就知道,世道已经变了。”

苏晋的表情有些冷漠:“打电话找不到,人家又给你发了短信。你看看短信,不就知道是谁了?”

“没错。”曹伯华说,“王诚跟我说了,他明天从香港出发,会去英国待几个月。”

方玉斌打开收件箱,里面果然有一条短信,上面写道:“在吗?找你有事。我是佟小知。”

“一个屌样!”曹伯华说,“老子给他喂了点迷幻药,他喝得有滋有味。”曹仲华又说:“我听虞东明说,王诚又要出国去长住一段时间。”

“这小姑娘不是出国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苏晋坐在沙发上,拿着电视遥控板,漫不经心地问道。

曹仲华问:“王诚那边怎么样?”

6 从领导身边带着的跟班,就能知道会面的档次

曹伯华笑起来:“行啊,看来你的戏演得不错。”

离开苏浩的别墅,方玉斌心里七上八下,他既得琢磨如何向苏晋解释,又隐隐盼着赶紧给佟小知回电话。倒是苏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主动说道:“我不该看你的手机。你和我哥出去了,手机响个不停,我才拿起来瞟了一下。”

曹仲华说:“按照之前咱们商量的意思,把话跟方玉斌挑明了。不出大哥预料,方玉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不愿搅和进来。”

“别这么说。”方玉斌说,“我的手机里,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两人又聊了一阵,王诚起身告辞。送别王诚后,曹伯华立刻拨通弟弟曹仲华的电话:“你那边和方玉斌谈得怎么样?”

方玉斌接着解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佟小知没有出国,她来到滨海,在一家公司里上班。上次来滨海开会,偶然碰见了她。我也没留她的电话号码,要不怎么手机上还是显示陌生号码呢。”

“好,好!我明白。这些烂事,不会再拿来打扰你的。”双方合作近一年,曹伯华对于王诚的行事风格多少知道些。像这类游走在红线周边的事,王诚不仅不会蹚浑水,还会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他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圣洁无瑕的模样。

“我又没说你什么,解释那么多干吗!”苏晋语调平缓,看不出她是否生气了。

王诚挥手打断了曹伯华:“这些事,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你自己小心就是。”

女人越是这种状态,男人越是忐忑不安。方玉斌说:“我不就怕你误会嘛!自打佟小知离开公司后,我和她再没联系过。”

“我有分寸。”曹伯华显得信心十足,“这次我和余飞联手,一定会万无一失。不出三个月,千城的股价一定翻番……”

苏晋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好误会的?我看是你误会了吧。老同事之间联系一下怎么了,即便你把她的电话存下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主意已定,我还能说什么?”王诚双手一摊,“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有些事不要干得太明显。到时惹火烧身,麻烦可就大了。”

方玉斌说:“我当着你的面给她回电话,看看她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能忍我一定忍,但确实遇到过不去的坎了。”曹伯华说,“王总,你优化千城股权结构的目的已经实现,赵小轻也借道华海,成功入股千城。你们都是上了岸的人,就我还在水里泡着。我不能同你们比,必须借减持套现的机会,赚点小钱。”

“随便,那是你的事。”苏晋说。

王诚思忖了一下,说:“现在,华海手里持有15%的千城股权,的确太多了。按照之前的计划,你当然应该减持套现,缓解资金压力。但是,刚结束抢筹便急着抛售,是不是太急了点?前段时间的股权异动,外界已经议论纷纷,这时还是要谨慎,不能因小失大。”

方玉斌掏出手机,拨了过去。电话接通,佟小知说道:“方总,你好!我是佟小知,这是我在滨海的新手机号。”

曹伯华大口喝着茶:“前些日子我发力过猛,资金链真是出了大问题。接下来,必须把股价拉上去,让我抛出去一部分股权以便回笼资金。”

“哦,小知,你好!”方玉斌说。

不知为什么,曹伯华近来似乎对赵小轻牢骚满腹。为了三方联盟的稳固,王诚还得充当和事佬:“小轻这么做,也是出于谨慎。之前就说过,一定不能让外界知道,是她在背后为华海提供资金支持。只有把钱转一圈,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佟小知说:“不好意思,自打离开荣鼎,一直没和你联系。上回在滨海碰面,时间太仓促,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天冒昧打搅,是有件事跟你汇报。”

曹伯华继续说:“香港到滨海,隔得很近。可她手里的钱,从香港汇到迪拜,又跑去开曼群岛待了两天,接着划到美国,然后再回到开曼群岛。一周后,款子才到北京,最后从北京打到我账上。姓赵的钱,不在地球绕一圈,是到不了我手里的。”

“什么事?”方玉斌真要谢天谢地了。佟小知这句开场白,帮自己在苏晋跟前洗脱了所有嫌疑。

“别提那姓赵的女人了。”曹伯华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她做事总是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老子看着就烦。上个月,抢筹到了关键时刻,我让她调两个亿现金过来。她答应得爽快,还说两个亿不够用的话,就汇四个亿过来。但是,这笔钱却是经过七弯八倒拐,用了一个多星期才到我手上。”

佟小知说:“下周我和余总会来上海出差。不知你有没有时间,余总想约你出来小聚。”

王诚笑了笑:“没这么夸张吧。小轻那边资金比较宽裕,她对你可一直是鼎力支持。”

方玉斌接着问:“余飞找我有什么事吗?”

曹伯华说:“为了增持千城股份,华海公司账上的现金,好几次都快见底了。实不相瞒,幸亏前天又从朋友那里借了1000万,否则我连来香港的路费都没有。”

佟小知答道:“余总说他只是想见一见老朋友,联络一下感情。”

王诚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方玉斌思忖了一下说:“我先看一看下周的时间安排,再给你回话,好吧?”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读书不多的曹伯华,早年打工时看过几本金庸小说,如今引用起来倒也朗朗上口,“只要咱们动作快,造成既定事实,荣鼎就只能把这个结果吞下去。”

“好的。”佟小知的笑声还像往日那般清脆。

王诚放下茶杯:“荣鼎方面有些意见,也是情理之中。在董事会上开几炮,那是难免的。但木已成舟的事,他们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

放下手机,方玉斌扭头朝向苏晋:“我没说谎吧,我跟佟小知已经好长时间没联系了。她这次找我,也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曹伯华点了点头:“还是你高明,算准了荣鼎会在董事会上闹。自己不出席,还叫我避一下。咱们都不现身,让他扑个空。”

“我又没说你说谎,是你自己做贼心虚。”苏晋不再是之前冷冰冰的模样,脸上有了笑容,嘴里也挤对起人。

王诚抿了一口茶:“仲华不是参加董事会了吗,他没给你说?方玉斌这小子,在董事会上发难。不过到了后来,态度总算软化下来。仲华邀请他晚上去吃海鲜,估计这会儿,他们一伙人正在西奥渔村。”

“什么做贼心虚?说得多难听。抓贼抓赃,抓奸抓双,没有半点证据的事,可不能瞎说。”见苏晋消了气,方玉斌也开起玩笑。

沏好茶后,曹伯华将秘书打发出去,接着把腿盘到沙发上,询问道:“今天的董事会,怎么个情况?”

苏晋眼睛一瞟:“你还真想和她成双呀?”

其间,荣鼎的费云鹏也有所察觉,甚至向王诚发出过警告。但王诚却厚着脸皮,来了个死不认账。在他看来,迅速达到目标,造成既成事实,远比任何解释更有用。当年的古巴导弹危机,为什么美国大获全胜,就因为苏联人慢了半拍。假若苏联能抢先一步把核弹头运到古巴,形成对美国本土的核威慑,美国人还敢做出那样激烈的反应吗?

方玉斌嬉皮笑脸地说:“我既没那个心,更没那个胆。”

王诚、赵小轻、曹伯华的联盟一经形成,立刻在市场掀起惊涛骇浪。有王诚的默许与赵小轻的资金注入,曹伯华的华海系一马当先,在二级市场大肆吃进千城股份。短短半年时间,华海的持股份额便逼近荣鼎。

苏晋问:“你下周的时间安排到底怎么样?有空去会会老相好吗?佟小知那边,还等着你回话呢。”

在这种背景下,作为白手套的曹伯华顺理成章地登场。要成为一只合格的白手套,必须满足相应条件。太弱了不行,忽然蹦出来一个新人,外界必定充满疑窦,这家伙哪儿冒出来的?太强了也不行,别戏唱到一半,被白手套喧宾夺主。曹伯华无疑是个合适人物。他久历商场,一般的场面不会发怵,但毕竟没有太深根基,不担心他会心生异志。

“见不见佟小知倒无所谓,关键余飞约我,没准有什么事要谈。”方玉斌这话说得言不由衷。

两人一拍即合,剩下的唯一障碍便是赵小轻的身份。赵小轻的家族长辈和她的洋人老公都不希望她本人站上前台,抛头露面。王诚也不希望千城集团因为赵小轻的入股,被外界贴上某种标签。

苏晋说:“既然是工作上的事,就去见喽。”

所幸这时,赵小轻出现了。这个出身名门,在中美两国拥有深厚人脉的贵妇,资金实力不容小觑。而且她长居海外,与王诚聊起现代企业经营理念,颇为谈得来。

方玉斌心中欣喜,说道:“这可是你批准的,不能再栽赃我做贼心虚哈。”

然而,要引入一家理想的新股东绝非易事。千城的盘子太大,实力稍逊者根本玩不动。有几家央企倒是流露出兴趣,但人家的胃口不小,不仅要入股,还要力压荣鼎成为控股股东。这一来,又与王诚彼此制衡的愿望相悖。也有几个所谓的资本大鳄同王诚谈过。以王诚的精明,一眼就看出这帮人不打算做长线投资者,而是想借机炒作股价,快进快出玩短线。自己辛苦创立的企业,怎能任由这帮人糟蹋!

“去你的。”苏晋噘起小嘴。

尽管千城已是名声显赫的巨无霸企业,但管理层除了年薪、分红,并没有太多收入。指望发动一场股权大战,夺回控股权,既违背当年初衷,更不具现实操作性。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引入一家实力相当的企业入股千城,与昔日一家独大的荣鼎形成彼此制衡的局面。唯有这样,管理层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发挥出关键少数的作用。

从前,荣鼎资本上海分公司的办公室设在陆家嘴的一栋高档写字楼里。荣鼎创投成立后,并未变换办公地点,只是在大门口挂上了一个新牌子。星期三下午,佟小知驾驶着汽车,来到荣鼎创投的办公楼下。把车停稳后,她拨通了方玉斌的电话:“方总,我到了,你那边忙完了吗?”

多年的商海沉浮,让王诚明白,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方玉斌给佟小知回话答应见面之后,双方就约好了时间。方玉斌原本让佟小知发个地址过来,到时让司机送自己过去。然而就在昨天,佟小知又打来电话,说她星期三下午开车来公司接方玉斌。方玉斌犹豫了一下,勉强答应了。

远在滨海的王诚不得不考虑,一旦丁一夫败落,荣鼎资本董事长的宝座易主,会对千城集团带来何种冲击?继任者会延续丁一夫对千城的不干预政策,还是大破大立、另起炉灶?

以前跟在领导身边时,方玉斌总结出一个规律——领导见不太熟悉的客人,或是不愿与此人有太过深入的接触,就会把司机、秘书带在身边;如果和重要人士见面或者谈的事情十分重大,往往会单刀赴会,把随从全打发走。因此,从领导身边的跟班,就能知道某次会面的档次。

千城集团的最大股东是荣鼎资本,两者间的合作亲密无间。但就在一年前,荣鼎高层的权力斗争几近白热化。受金盛集团项目的拖累,荣鼎资本董事长丁一夫的连任之路看似充满变数。

方玉斌如今也当上了领导,这一套本领自然学到手。余飞的名声并不好,他不愿意跟此人搅和在一起,因此决定让司机跟着。不过佟小知打来电话,方玉斌又希望能与她单独相处,毕竟还有好多话想问她。权衡之下,只好给司机放了假。

王诚与曹伯华的结识,是在一年多前。彼时的王诚,正为一件大事苦恼。企业创建之初,王诚与管理团队放弃了控股权,甘于做一名职业经理人。这种股权安排,既为王诚赢得了名声,也令他不得不时刻警惕大权旁落的风险。

得知佟小知已到楼下,方玉斌说:“麻烦你稍等半个小时,我手头还有一点事处理。”接着,他又说:“要不我让人下来接你,到公司坐一会儿吧?”

王诚对于曹伯华的夸奖,绝非信口开河。在他看来,曹伯华身上的确有许多远超常人的特质——读书不多,却通达人情世故,起于草莽,每遇大事能杀伐决断,尤其是认准的事情,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佟小知拒绝道:“不用了。公司里熟人太多,我就不上去了。”

王诚拍着曹伯华的肩膀:“你可不是一个没毅力的人。我看你是压根不想戒。”

仅过了十多分钟,方玉斌就下到停车场。佟小知摁开车窗,朝他挥了挥手。

曹伯华笑呵呵地说:“想戒,可就是戒不掉。我不像你,说登山就爬上珠穆朗玛峰,说赛艇就参加国际大赛。我没这个毅力。”

汽车驶出停车场,方玉斌盯着驾驶座上的佟小知,微笑着说:“刚才那一幕,很熟悉啊。”

进屋后,王诚大概闻到了烟味,他拿手在鼻子跟前挥了挥:“伯华,最好把烟戒掉。这个玩意儿除了伤身体,没啥好处。”

“哪一幕?”佟小知问。

十分钟后,门铃响起。秘书打开房门,见王诚已站在门外。曹伯华赶紧起身,光着脚丫踩在地毯上,脸上堆满笑容:“王总,你来了。”

“就是在停车场,你朝我挥手呀。”方玉斌说,“我总会不自觉想到当初在江州,下班之后来到停车场,你招呼同事们上车的样子。”

曹伯华在沙发上挪动一下身子,点燃烟,大口抽起来。按照约定时间,王诚大概一会儿就到。这家伙排场太多,比方说今天的见面地点,王诚说半岛酒店太老旧,四季酒店人多眼杂,担心遇见熟人,最后才定在丽思卡尔顿酒店。更要命的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居然连烟味都受不了。没办法,曹伯华只好趁着这会儿,赶紧过过烟瘾。

佟小知愣了一下,又露出一丝笑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许多人在探究曹伯华的成功之道,但在他自己看来,一切都十分简单——就是能吃苦、能受委屈,以及敢拼、敢赌。曹伯华认为,没有什么事比在老家饿肚子更苦、更委屈,也没有什么事是自己不敢去拼、去赌的。一个原本一无所有的农家子弟混到今天早就赚够本了,还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天大的事,眼一闭,心一横,怕个毛!

方玉斌问道:“为什么离开公司之后,就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不会是因为我吧?”

在滨海的前二十年,曹伯华如许多创业者一般起早摸黑、战战兢兢,虽然过上了殷实生活,却也难说大成。直到近几年,曹伯华的事业赢来转机,他在资本市场频频出手,华海系的威名如雷贯耳。

佟小知有些难为情:“过去的事情,咱们都别提了好吗?”

可惜在考场上,曹伯华因为帮同学传纸条被监考老师逮到,直接被驱逐出考场。无书可读的曹伯华被父亲暴打一顿,接着只好收拾起行囊,来到滨海打工。很多年后,曹伯华一定会感谢那位监考老师。正是他在考场内的铁面无私,为这个农家少年的生命打开了另一扇窗。闽南山区的乡村学校里,少了一个叫曹伯华的老师,滨海商界却多了个叱咤风云的大佬。

“好啊,那就说说现在。”方玉斌说,“你一个上海姑娘,孤身一人跑去滨海,习惯吗?”

上初中时,曹伯华成绩还算不错。因为家里太穷,他放弃了升高中的机会,转而投考师范中专。父亲说,读三年高中,还要花不少钱,而一旦考上师范中专,家里不用负担学费,毕业后国家还给分配工作。

“还行吧。”佟小知说。

11岁那年,曹伯华有了生命中第一双鞋,而且还是一双皮鞋。外出拾荒的父亲,不知撞上什么狗屎运,竟然在垃圾堆里捡到一双皮鞋。一家人如获至宝,轮流着穿。皮鞋的尺码偏大,曹伯华穿上并不合脚。后来,母亲做了一双厚实的鞋垫,每当曹伯华要穿皮鞋时,就把鞋垫放进去,再塞上几块布条,基本就能凑合了。因此,往鞋里放鞋垫,在曹伯华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怕如今脚下踩着的是价值数千元的意大利名鞋,这个习惯也不会改变。

方玉斌点了点头:“这次回上海,去看望父母了吗?还有林总,你抽空去拜访他了吗?”

出身贫苦的曹伯华,11岁之前都没穿过鞋。无论严寒酷暑,还是在海滩上嬉戏,下田干农活,都是一双赤脚打天下。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曹伯华的双脚变得异常壮实。他曾颇为自豪地说:“我的脚上长着好几层老茧,踩在玻璃碴上也没事。”这样一双大脚,套上袜子实在憋得慌。

佟小知显得十分诧异,说话更是支支吾吾:“林总?林总是谁?”

在酒店115层的房间内,曹伯华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他把两只光脚丫甩到茶几上,茶几旁边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里,隐约可见红色鞋垫。尽管已是商界大佬,但曹伯华的穿衣品位实在不敢恭维。尤其是不喜欢穿袜子,还有在高档意大利皮鞋里塞一双土布鞋垫的习惯,令身边人哭笑不得。

方玉斌说:“还有哪个林总,当然是原来荣鼎资本上海公司的副总经理林胜峰。当初不就是他派你来江州监视我的吗?”

环球贸易广场的顶部103层至118层,由美国豪华酒店品牌丽思卡尔顿酒店集团经营,这座酒店也因此成为全世界所处楼层最高的酒店。下榻在全世界最高酒店的客房内,维多利亚湾的美景一览无余。

沉吟了片刻,佟小知重新开口:“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香港柯士甸道上的环球贸易广场是香港最高的摩天大楼,一度也是全世界第四高楼,仅次于迪拜哈利法塔、台北101大楼及上海环球金融中心。只是随着近年来内地城市的造楼狂飙,环球贸易广场的排名被挤到了后面。

“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太明白。”方玉斌接着说,“我向你表白之后,为何着急离开?既然你是来监视我的,按说跟我关系越近,越有利于你的工作。”

3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佟小知反问道:“你觉得是为什么?”

方玉斌不免疑惑:这还是之前那片安静祥和的大海吗?变化竟来得如此之快?

“思前想后,我觉得有两种可能。”方玉斌用一种戏谑的口气说,“第一种可能,咱们佟大小姐卖艺不卖身。当个内应,搞点情报之类的还属于卖艺,无伤大雅。真要是成为男女朋友,可就是卖身了,你当然不干!”

夜幕下的海显得十分安静,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风,也没有浪,海水已经凝固,仿佛一块厚厚的玻璃,平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不过,汽车往前行驶了一会儿,海面上渐渐起风。到后来,风越来越大,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

“老大,如今你可是领导了,怎么还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佟小知扑哧一声笑了,她也不再叫“方总”,而是换成了以前的称呼“老大”。

另一辆车上,方玉斌与曹仲华并排坐在后座。曹仲华酒喝得不少,此刻正闭目养神,方玉斌则凝视着窗外的大海。

这笑声听在方玉斌耳里,不仅清脆悦耳,更显得十分亲近。当初在办公室,在出差的路途中,两人就这样聊天、说笑。对方玉斌来说,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时光。

“得,算我没说过。”余飞嘿嘿地笑起来。

“还有第二种可能。”方玉斌坐直了身子,眼睛盯着佟小知,“你良心发现了,不忍心再伤害我,所以选择了离开。”

“信不信随便你。”佟小知噘起小嘴,“我不想多解释。”

佟小知尽力避开方玉斌的目光:“你觉得是哪一种?”

“想了想才回答,说明没说实话。”余飞说,“我瞅着方玉斌盯你那眼神,贼兮兮的。你们俩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方玉斌加重语气:“我希望是第二种。”

佟小知目视前方,隔了几秒才回答:“一般吧。同事过一段时间。”

“方总,”佟小知又换回了如今更正式的称谓,“我只能说,自己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晚餐结束,一行人分坐两辆车返回市区。佟小知驾驶着一辆玛莎拉蒂,走在前面。副驾驶位置上,余飞嚼着口香糖,问:“你和那个方玉斌,过去很熟吗?”

说话间,汽车驶入上海西郊的一片别墅区。在一栋三层楼高的欧式别墅前,佟小知踩住了刹车。别墅正前方是一块宽阔的草坪,余飞早已恭候在此,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位身材高挑、容貌俊美的年轻女子。

方玉斌笑了笑:“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余飞亲自拉开车门,热情地伸出双手:“方总大驾光临,真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

方玉斌的态度再明确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虞东明都默许旁人操纵股价,自己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曹仲华与余飞见目的达到,同时端起酒杯:“方总真是爽快人。”

接下来,余飞又介绍身旁的女子:“这位美女叫杨韵,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方玉斌又说:“我的态度和虞东明一样,对你们的事情既不知道更不感兴趣。至于荣鼎这边,身为一家大型投资企业,我们更在乎企业的长远发展,对于股价一时的波动应该不会太敏感。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我也没心思过问。”

杨韵披着微微染红的长发,五官兼具一名性感女人的三大要素——厚嘴唇、大眼睛和嘴角上翘。脚下的大红色高跟鞋与嘴唇上鲜艳的口红相得益彰,身上披着淡黄色的风衣,风衣里面是一件紫色紧身镂空上衣。

“你误会了。”方玉斌说,“我不是向你借钱,是的确对这事没兴趣。你们也不用在这上面花费心思。”

杨韵也微笑着伸出手:“方总,你好!”不过与男人之间用力地握手不同,杨韵只是将纤纤玉手靠着方玉斌的手掌,自己绝不用力。

一旁的曹仲华立刻插话:“方总,本钱的事不用你操心。要是手头紧的话,我借给你。你说个账号,明天我就打500万过来。等这波行情结束,你再还钱。”

寒暄几句,余飞邀请方玉斌进到别墅。早有侍从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接过众人的外套。方玉斌一边走着一边说:“你们真是会挑地方。这家七锁会馆,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你别告诉我。就我手头那点本钱,还是别进到股市去折腾。”方玉斌摆手说。

余飞笑呵呵地说:“拜真神,敢不诚心吗?再说七锁会馆这种地方,想必你是常来。”

余飞说话倒是不绕圈子,他直接亮明态度——把内幕消息透露给方玉斌,方玉斌只需弄个老鼠仓,低点买入高点卖出,就能在股市中发一笔大财。

“不敢。”方玉斌摆手说,“到上海这么多年了,只跟着朋友来过一次。”

余飞压低声音:“我是一个懂规矩的人,自然不会让方总白忙活。接下来,在股价的几个关键转折点,我都会提前通知一声。”

这栋深灰色的欧式别墅,正是在上海滩大名鼎鼎的七锁会馆。会馆隐身于一片别墅建筑群中,并没挂任何招牌。会馆内有七间包房,每间包房配套有独立的餐厅、棋牌室、卡拉OK厅、桑拿房。一年四季,这里只接待七位客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沪上名流。这七位大人物宴请宾客时,只需一个电话,会所便会奉上精致贴心的服务。他们不打招呼,专属于各人的包房便会大门紧锁,绝不对外迎客。余飞今日能够在此宴客,也是托关系请到七位大佬中的一人给会所打了电话,说是自己的朋友要过来用餐。否则,纵然余飞财大气粗,也踏不进七锁会馆的大门。

余飞表情依旧轻松:“我们并不希望你搅和进来,恰恰是希望你别搅和。我们更不奢望荣鼎能配合,你们什么也不做,就是最大的配合。”

走进七锁会馆的包房,里面的装饰的确富丽堂皇、大气非凡。绣着鲜花图案的土耳其地毯,让人踩在上面便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墙壁上的油画美轮美奂,进口的管式吊灯不仅使整个房间清新明亮,更增添一份古典田园的韵味。

方玉斌又说:“这种事,以我的身份同样不应该搅和进来。我更无法想象,荣鼎这样的企业会配合你们坐庄。”

众人刚落座,就有两名身材曼妙的女侍者,将雪茄烟毕恭毕敬地递到面前。余飞叼起一杆雪茄,说:“我听上海的朋友说,会所的老板娘是美籍华人。前些日子她去美洲旅行,带回了正宗的古巴雪茄。方总,你也尝一下。”

“虞总是聪明人!”方玉斌说,“他当然明白,身为公司管理层,不能搅和进操纵股价的事情里。所以,才早早躲开,乐得耳根子清净。”

方玉斌点燃烟吸了一口,觉得味道苦涩,有些难以接受。但他还是笑着说:“能抽上这么好的雪茄,可是沾余总的光。”

曹仲华笑起来:“我不是虞东明,没法帮他回答这个问题。”

宴席开始,余飞不由分说敬了方玉斌三个满杯。接下来,他又吩咐杨韵与佟小知敬酒。方玉斌摆着手:“这么喝法,估计我立马就得醉。”

方玉斌拿起筷子,轻轻敲着餐桌:“怪不得虞总说他有事,要先告辞。大概他也知道你们的计划吧?”

“老朋友见面,本来就得不醉不归嘛!”余飞还在劝酒。

方玉斌当然明白余飞的意思,在他们拉抬股价的过程中,身为大股东的荣鼎最好能置身事外。因为以荣鼎的资金实力与持股比例,无论吃进还是抛出股票,都会对股价产生关键性的影响,甚至让余飞的计划无法得逞。

方玉斌说:“我醉了不打紧,只是余总设宴款待,一定是有什么事跟我交代。我早早喝醉,误了你的事,可担待不起。”

余飞也笑着说:“这场游戏中,散户是没有角色的。倒是方总这边,还请你高抬贵手。”

“今晚没什么事。”余飞说,“就是老友聚会,聊一聊天,联络一下感情。你只管畅饮。”

方玉斌笑起来:“道理谁都懂,可最后的结局,始终是散户被你们玩。”

“不对吧?”方玉斌没有抽桌上的古巴雪茄,而是掏出自己带的卷烟,“余总贵为股市猛庄,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互联网上连你的一张照片都找不到。只是在前年,你破例接受了一家财经杂志的专访。因为要同你见面,我认真拜读了这篇报道。”

“你别挤对我了。”余飞接过话茬,“不过就是低吸高抛,散户都会玩的招数,没啥新鲜的。”

方玉斌接着说:“接受专访时,余总说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应酬的人。比方有人上门谈合作,你最喜欢人家开门见山,说清楚你有什么资源,需要我做什么,利益怎么分配。你还说,最烦有人为了谈事情,弄出一个饭局,说什么边吃边谈。最后的结果,往往一顿饭吃下来,没谈几句正事,只留下一句改天再谈,纯粹浪费彼此的时间。”

方玉斌点了点头:“前段时间,故意把股价打压在低位以便吸筹,接下来再逢高出货。余总玩起这一套,自然是驾轻就熟。”

方玉斌笑着说:“对你的这番话,我深感赞同。因此,我想你今天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可是明知故问了。”曹仲华端起一盘海胆炒饭,美滋滋地品尝起来,“如今可是大牛市行情,再加上老余出马,千城的股价还会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吗?”

被方玉斌将了一军,余飞并无不悦,反而对着杨韵哈哈大笑:“你看,人家方总才是商界帅才。连吃一顿饭,也要知己知彼,还把咱们之前的报道都翻出来了。”

“可你怎么知道,未来一段时间,千城的股价一定会涨,你又能获利套现呢?”方玉斌问。

余飞接着说:“那篇专访不过是应景之作,别太当真。倒是你的大作,我认真拜读过多次,受益良多呀。”

“大概是这个意思。”曹仲华笑起来,“长短结合,我们的压力就小了。到时华海与荣鼎的持股比例也会拉开差距,你也不必担心了。”

“我的什么大作?”方玉斌问。

“我大概听明白了。”方玉斌说,“你手里的股份,有10%是用来做长线投资的,还有5%,是炒短线的,很快就会获利套现。”

余飞说:“就是你当年写的那本《财富没有神话》,我不仅爱不释手,还大力推荐给身边的朋友。”余飞学历不高,但对于读书却肯下功夫。方玉斌的书,他的确认真看过。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余飞还提到书中几处细节。

“今日跟方总交个底。”曹仲华接着说,“如今华海手头有接近15%的千城股份,未来我们打算抛掉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到最后,华海只会持有千城10%的股份。”

杨韵插话说:“我们余总特别推崇这本书,不仅自己看了多遍,还让行政部订购了几十本,公司的中干人手一本。”

曹仲华摇头说:“我那点小算盘,还能瞒过你吗?我们既想做一个长期的财务投资者,但又没有荣鼎那样的资金实力。所以,只能趁着股价在低位时多抢些筹码。未来股价走高,再减持套现。中间的利润,正好用来抵消我们的资金成本。”

“承蒙抬爱,感激之至。”无论之前当个小白领还是如今身居高位,方玉斌身上的文人秉性始终改不了。当听到有人称赞自己的书时,总会满心欢喜。

方玉斌笑起来:“刚大举增持,接下来又要减持,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财富没有神话》尽管深入浅出,毕竟还是一本专业著作,不能指望它成为言情小说一样的畅销书。这本书出版后,销量一直不温不火。倒是这段时间,出版公司打来电话,说加印了几次,大概因为方玉斌在职场平步青云,作者有了知名度,书也好卖了。加印的稿费,比起方玉斌如今的年薪,自然不值一提。不过每当收到加印的消息,方玉斌却比谈成一笔生意还兴奋。激动之余,他也总会自嘲,把一本书看得那般重要,自己的书生本色怕是改不了了。

“所以我打算,”曹仲华接着说,“在未来一段时间,抛出一部分千城的股份。这样既减轻自身压力,也能化解外界不必要的质疑。方总不是说,我们的持股已经和荣鼎不相上下了吗?减持之后,你们还是稳坐头把交椅,我们当个老三、老四,就心满意足了。”

余飞起于草莽能有今日,除了后天发奋刻苦,察言观色的天赋更是了得。他看出了方玉斌有孤芳自赏的文人脾性,便有意引导话题:“书中对于许多已有定论的人或事,却抛出了颠覆性的观点。在我看来,这其实是在建构一种以事实说话、独立思考的思维模式。有了这套模式,再去看很多东西,就会豁然开朗。”

曹仲华说:“前段时间抢筹,确实占用了华海太多资金。长此下去,我们的资金链难免会出问题。”

“比方说我吧,”余飞接着说,“很小就读过《三国》,中罗贯中的毒很深。这些年为曹操翻案,把诸葛亮请下神坛成为时髦,我又难免人云亦云。直到最近,我尝试着抛开这些桎梏,真正来一番独立思考,果然收获不少。”

“怎么说?”方玉斌追问道。

余飞的确号准了方玉斌的脉。尽管方玉斌也是商人,却看不起那些开口只会谈钱的人。况且以他与余飞的关系,更不免时刻怀揣戒备。投其所好谈点历史、文化,既能拉近彼此距离,也能让方玉斌改变印象,觉得自己是个够档次、可以交流的人。

曹仲华又喝了一圈酒之后,终于言归正传:“刚才方总问,以华海的资金实力,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财务投资者。我的回答是,量力而行。”

对余飞的话,方玉斌果然来了兴趣,问道:“有什么收获?”

虞东明走后,方玉斌赶紧调整情绪。今日面对的曹仲华与余飞都是如狼似虎的角色,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绝不能因为对面的佟小知,乱了自己的分寸。

余飞说:“三国是门显学,为某人翻案或为某人正名的文章很多。不过真正沉下心研究这段历史我却发现,里面有个最被污名化、最应该平反的人却被忽略了。”

方玉斌猛然想起,曹仲华叫来余飞,是有事情和自己谈。唉,只因为佟小知出现,搅得自己心神不宁,竟把这一茬忘了。

有关三国的历史,在中国社会具有超高普及率。聊到这个话题,佟小知忍不住插话:“你说的是谁?”

“对,对!别因为我,扫了大家的兴。”虞东明说道,“我先撤,你们接着喝。”

“就是后主刘禅。”余飞说。

“他走他的,我还要和方总、老余喝几杯。”曹仲华一把拉住方玉斌。

一旁的杨韵有些诧异:“就是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方玉斌心情也不大好,便趁势说道:“酒喝得差不多了,既然虞总要走,咱们都散了吧。”

余飞说:“正是这个阿斗。不过我觉得,此人不仅扶得起,更能凭自己的本事立得住。刘禅当蜀汉皇帝共计41年,在三国时代所有帝王中,他在位时间最长。前期,诸葛亮辅佐刘禅11年。诸葛亮去世后,刘禅自己干了30年。他不像东吴的末代皇帝孙皓是出了名的暴君,更不像曹魏的皇帝被臣下架空,刘禅既没有残暴不仁的恶名,也始终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里。在那个群雄割据的动乱时代,能做到这一点,必有其过人之处。”

酒宴进行到中途,虞东明看了看手表,起身说:“我还有事,失陪了。你们慢慢玩。”

方玉斌说:“你倒说说,刘禅有哪些过人之处?”

余飞不仅酒量好,更是活络气氛的高手。他挨个敬酒,还不时插播一些酒场段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然而,无论余飞的段子如何搞笑,方玉斌也只是微微抿一下嘴。他的心思,还在佟小知身上。

“刘禅和他老子刘备一样,是个玩弄权术的绝顶高手。”余飞说,“三国时代,丞相专权是个大问题。曹操与诸葛亮,无论忠奸都这么干。甚至诸葛亮临死之前,还安排了自己的接班人——我之后是蒋琬,蒋琬之后是费祎。瞧这架势,刘禅一辈子都只能做小媳妇了。”

直到这时,方玉斌才缓过神来。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里淡淡说了句:“客气了。”

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余飞颇为得意,他说道:“诸葛亮没想到,自己的苦心安排,被权术高手刘禅轻而易举地翻盘。你不是想用蒋琬、费祎一前一后来牵制我吗?老子索性把两个人同时提拔起来,让他们彼此牵制对方。诸葛亮死后,刘禅不再设丞相,而是让费祎当尚书令,蒋琬为大司马,两人的权力相互制衡,蜀国再也没有出现独断专行的权臣,最高权力被刘禅牢牢控制在手中。”

佟小知推说要开车,不能饮酒,她只是端起一杯饮料,对方玉斌说起场面话:“没想到方总也在这里。感谢你当初的关照,我先干为敬。”

“有意思!我不知通读过多少遍《三国》了,却始终没意识到这一点。”方玉斌感慨道。

“原来是老熟人。”一旁的曹仲华斟满一杯酒,递到佟小知手上,“我说酒桌上的气氛怎么一直起不来,想必是等着大美女出场。今天,你可得好好敬老领导几杯酒。”

余飞继续说:“身为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刘禅除了善于玩弄权术,更有一双火眼金睛。诸葛亮死后,杨仪欲杀魏延。奏折传到成都,年轻的皇帝立马看出破绽。他问道:“魏延乃勇将,足可拒杨仪等众,何故烧绝栈道?”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就是说,以魏延的本事,真要造反岂是杨仪挡得住的?魏延既然造反了,干吗不直接投奔魏国,还要烧毁栈道找自己的麻烦?”

方玉斌心中正翻江倒海,压根没听到余飞的话。倒是佟小知反应过来,答道:“之前我在荣鼎工作过一段时间,方总是我的领导。”

余飞抿了一口茶:“你们看,远在成都的刘禅对于前线局势洞若观火,他哪里昏庸,分明是一位目光敏锐的政治家。刘禅一眼就看出,魏延与杨仪是在诸葛亮死后,上演了一出争夺权力的全武行。他更清楚,弱小的蜀国绝不能陷入内讧的泥淖。所以,他只能装糊涂,既不追究杨仪私斩大将的罪责,又下令厚葬魏延。能把稀泥和到这个程度,也是需要本事的。”

“怎么,你们认识?”余飞问。

“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乐不思蜀的典故又怎么解释呢?”杨韵问道。

原来,佟小知并没有出国,她就在国内。只不过,她掐断了和老同事的联系,进入余飞的公司。今日偶遇,方玉斌既惊喜,也少不了一份哀怨,小知呀小知,你的心可真够狠!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要如此躲着我?

不待余飞开口,方玉斌就说道:“乐不思蜀的事,的确苛责刘禅了。国力不如人,已经成为阶下囚,晋国皇帝要杀刘禅,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这时人家问他,他不装出胸无大志的样子,说些乐不思蜀的鬼话,难道要说自己决心复国吗?刘禅委曲求全,好歹把小命保住了,最后得以在洛阳善终。同样是亡国之君,做皇帝时也没见得比刘禅高明多少的南唐后主李煜,就因为写了几句歪诗发牢骚,结果被宋朝皇帝用一杯毒酒了结了性命。”

佟小知也很讶异,愣了一会儿才朝方玉斌点头浅笑:“方总,你好!”

“英雄所见略同!”余飞端起酒杯,“没想到,方总竟是我的知音。”

“小知。”方玉斌起初只顾着和余飞说话,并未注意到这名女子。这时抬头一瞅,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不是佟小知吗?他情不自禁喊出了对方名字。

有了前面的铺垫,方玉斌喝酒也不再推辞。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余飞主动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

7 方玉斌的商场箴言——不结死仇,不谋死党

虞东明笑起来:“我说你怎么迟到呢?原来身边跟着个大美女。”

见酒喝得差不多了,余飞又提议:“方总是大才子,麻将、扑克样样精通。包房里有棋牌室,要不咱们切磋一下?”

余飞刚坐下,又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穿淡紫色毛衣、相貌甜美的女子。她来到余飞身边,把车钥匙递过来,轻声说了句:“我已经把车停好了。”

方玉斌真佩服余飞,能把搓麻将、打扑克与大才子联系到一起。不过,方玉斌倒有些牌瘾,加之酒精的催化,便爽快答应:“好啊!”

余飞是浙江人,但一口普通话却很标准:“方总面前,哪敢班门弄斧。在中国的资本圈,荣鼎才是真正的巨无霸。我那点小把戏,入不了你的法眼。”

佟小知对于牌桌上的事一窍不通,三缺一,麻将是凑不起来了。方玉斌、余飞与杨韵只好让侍者端来一副扑克,玩起了斗地主。

方玉斌微笑着说:“余总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北马爷、南飞哥’,江湖上谁不知道?”

上来第一局,杨韵抓牌当了庄家。余飞既能谈古论今,讲起段子更不含糊,他笑着说:“方总,你坐在大美女的下边,可要尽好顶家的职责,使劲地顶起哟。”

余飞热情地伸出手来,同方玉斌握手:“久仰,久仰!”

这种半荤不素的段子,对于杨韵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她朝方玉斌抛去媚眼:“你可别听他的。我知道你是绅士,即便顶起来也会十分优雅,不会那么粗鲁的。”

“不错,是个真性情!”曹仲华一边鼓掌,一边介绍说,“这位是荣鼎创投的方总。在如今的荣鼎系,他可是响当当的南霸天。”

此时的杨韵已脱掉风衣,双峰在紧身上衣的衬托下越发挺拔。上衣的胸部微微镂空,里面的粉色乳罩若隐若现。

“哪有什么话说!”余飞立马灌了三杯酒下肚。

方玉斌趁着酒兴,说道:“既然是打牌,我肯定会使劲顶。”

曹仲华似乎和余飞很熟:“闲话少说!迟到这么久,罚你三杯不过分吧。”

“坏人。”杨韵的语气越发娇嗔,“你顶得太厉害,弄得人家受不了了,到时可要叫苦哟。”

余飞35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脸形方正,梳着一个中分头,鼻梁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这副模样,让人很难将其与一位纵横江湖的猛庄联系到一起,反倒像是混在格子间里的打工仔。

余飞哈哈大笑,又把语言尺度放宽了一些:“谁让方总是顶家,该顶就得顶。别说叫苦了,就是叫春也没用。”

十多分钟后,余飞走进餐厅,一路拱手作揖:“对不起,今天从香港开车过来,一路上太堵,让各位久等。”

“讨厌!”杨韵白了余飞一眼,娇滴滴地说道。

方玉斌点了点头,接着说:“余飞也卷进来了?我说怎么前段时间多家机构抢入千城股票,股价却纹丝不动,原来是有强庄压阵。”

方玉斌觉得,这种段子应当适可而止。他敲了敲桌子:“快出牌吧。既然是斗地主,还得在牌上见真章。”

混在资本圈里,方玉斌当然听说过余飞的名号。“北马爷、南飞哥”,正是在中国股市大名鼎鼎抑或说臭名昭著的两大猛庄。之前因为金盛集团项目,方玉斌与号称“马爷”的马复兴交手过,至于南派庄家的领军人物余飞,倒还素未谋面。

玩了几局,方玉斌一直在赢。瞧这架势,今天赢个万八千应该不在话下。自打方玉斌当上荣鼎创投总经理,不仅年薪翻了倍,牌桌上更是砍瓜切菜,气势如虹。最近打的几场牌,几乎就未尝败绩。他也清楚,有人故意在桌子上手下留情。都说屁股决定脑袋,其实,屁股还能决定牌运。

放下电话,曹仲华说:“中午我就说了,今晚还有一位朋友。余飞,方总应该听说过吧?”

又玩了一会儿,方玉斌的牌运依旧很旺。杨韵一副无奈的表情:“方总,你的牌技出神入化。有什么绝活,传授一下。”

接通电话,曹仲华大声说道:“老余,到哪儿了?我们还等着你呢……对,对!就在西奥渔村,你直接开车过来。”

方玉斌摇着头说:“玩扑克嘛,就看运气,哪有什么绝招。”停顿了一下,他又说:“瞧出牌的架势,余总一定精于此道。你有什么高见?”

这时,曹仲华包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手机,他笑着对周围说:“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余飞倒不客气,说道:“之前和一位朋友斗地主,他的一番见解令我印象深刻。”

曹仲华心想,方玉斌不愧是行家,问题一针见血。他搓着手,说:“方总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针对这件事,我们的确有些想法。”

“说来听听。”方玉斌说。

方玉斌书:“恕我直言,华海的资金实力,比起荣鼎毕竟稍逊一筹。这么多年来,荣鼎投到千城的钱,绝大部分是自有资金,没有短期回报的压力。因此,我们才有耐心扮演好财务投资者的角色。华海短期内在二级市场大量吸筹,消耗的资金量极其庞大,想必其中不少是向外募集的。这些钱,都是需要偿还本息的。我不知道,面对这种压力,华海如何当好一个稳健的财务投资者?”

余飞说:“牌有大小,官有高低。董事长就是大王,是一把手;总经理就是小王,是二把手。只要这两人联手,就是天牌,能够镇压所有反对意见。可惜在某些企业内,这两张牌都分了家。”

“请说。”曹仲华坐直身子。

余飞继续说:“即便双王在手,也不能骄傲自满。‘2’是副总经理,‘A’是重要部门负责人,这些班子成员,也得团结紧密喽。就算不能全争取过来,也得争取大多数。如果手里除了大小王就没有其他大牌,赢面也不大。”

方玉斌夹起一筷子菜,细嚼慢咽后说:“还有一件事,想跟曹总请教。”

余飞又说:“手里拿到足够多的大牌,就算把高层的问题解决了,这时还要理顺基层关系。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别看那些方块六、黑桃九之类的牌不显眼,但关键时候缺一张,也够你头疼的。”

“哪有大动肝火?”方玉斌摆手说,“不过是多问几句而已。”

“还有最后一点,”余飞说,“甭管什么三教九流,一定要分化瓦解,别让他们凑在一起,闹出个群体性事件。比方说小三、小四这些牌,按说属于社会弱势群体,可他们真要凑到一块儿,弄出个小炸弹,也够上面的领导喝一壶。”

曹仲华依旧笑呵呵:“这些情况,原本早该向方总汇报,却苦于找不到合适机会。竟害得你在董事会上大动肝火,真是我的罪过。”

这个段子一出,杨韵笑得直不起腰,方玉斌更是把一口茶喷到了脚底的名贵地毯上。

曹仲华立刻表态:“虞总说得没错。我们有自知之明,既不会干涉企业日常运作,更不会不自量力,去挑战荣鼎的大股东地位。”

牌局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方玉斌成了唯一的赢家。余飞伸了个懒腰,说:“瞧见了吧,方总才是行家,咱们还差得远。”接着,他又说:“你们去把单买了,我和方总再坐一下。”

虞东明说:“我们与荣鼎的合作不是一两天了。没有你们的支持,也不会有千城的今日。华海那边也明确表示,乐于当一个财务投资者,不会越过红线。”

得到吩咐,杨韵与佟小知起身走了出去。买单这种事,并不需要两个人去,余飞打发走属下,自然是有事和方玉斌谈。

方玉斌笑起来:“这么说,我还得感谢虞总。你们无论什么时候,都没忘记荣鼎呀。”

方玉斌心知肚明,之前的聊天、打牌不过是做一层铺垫或是营造气氛。这会儿,终于到了掀开盖头的时候。余飞不主动出击,方玉斌也乐得打牌、聊天,既来之则安之嘛,如今,倒要看一看人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虞东明又说:“当华海的持股超过10%后,我们同曹总以及他哥哥曹伯华见过几次面,明确表达了管理层的态度。有人看好千城的发展前景,我们表示欢迎,在二级市场抢筹属于市场行为,我方也不会阻挠。但是,管理层有两条红线:第一,纵然华海的持股比例大幅攀升,依旧不应干涉管理层的日常经营;第二,千城与荣鼎是多年合作伙伴,我们不希望荣鼎的最大股东地位发生改变。”

余飞点燃一支香烟:“上回在滨海认识,直到今天跟方总相聚,真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

“这是哪里话?”虞东明放下筷子,摇头说,“上午在董事会上,我就澄清过了,华海增持千城的股份,是正常的市场行为,事先我们并不知情。当然了,鉴于华海的动作很大,事后我们有所察觉。”

方玉斌抱拳道:“多谢!”

“你客气了。”出于礼貌,方玉斌满饮下一杯。放下酒杯,他把目光投向虞东明:“虞总,看来华海增持千城股份的事,你们早就知道?”

余飞吸了一口烟:“交朋友,贵在一个真字。我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话直说了。”

曹仲华端起酒杯:“今天我是真心诚意来赔罪。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疏漏。与荣鼎、千城相比,华海的规模小得多。这次增持千城,一来是希望分享发展红利,二来也想从你们这些大企业身上学点东西。”

“这样最好。”方玉斌也点燃一支烟。

曹仲华继续说:“多年以来,荣鼎都是千城的大股东。华海如今来入伙,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方总那里拜一拜码头。可当时情况紧急,我们竟把这事耽搁了,实在抱歉得很!”

余飞笑了笑,说:“既然你来过七锁会所,这地方就不用我多介绍了。你放心,谁也没有胆子在这儿安装监控设备。所以,咱们之间的谈话绝对安全。”

“但是,”曹仲华话锋一转,“华海入股千城,绝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们既不会干涉企业的日常经营,更不会威胁荣鼎的大股东地位。我们要扮演的,只是一个单纯的财务投资者。”

说完这句话,余飞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塑料口袋,递到了方玉斌面前。

曹仲华接着说:“华海对千城仰慕已久,一直有加强合作的念头。不久前,我们终于把这种想法付诸实施,在二级市场陆续购买了一些千城的股票。”

方玉斌瞧了瞧,里面不像装有现金,就问:“什么意思?”

曹仲华又是一阵大笑,他的笑声听着憨厚,眼神中却闪烁着闽南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声止住,曹仲华说:“中午我就说了,今晚是专门向方总赔罪的。有些事,我们当初考虑得不够周详,难免让别人产生误解。”

余飞抖了抖烟灰:“你自己看呗!”

接过曹仲华递上的海胆蒸蛋,方玉斌并不急着动筷子,他缓缓说道:“曹总如此盛情,虞总又亲自作陪,这么大阵仗,不光是叫我来品尝海鲜的吧?”

方玉斌打开塑料袋,只见里面装着十几张身份证、银行卡,以及银行卡附带的网银U盾。他愈发一头雾水:“这是唱的哪一出?”

刚被运上岸的海鲜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餐厅门口,看中哪样让店家称好便是,很快美味菜肴就会被端上餐桌。见桌上的菜上得差不多了,曹仲华又热情地当起东道主:“到了西奥,一定要尝尝海胆。中国大量产海胆的地方,除了大连就是这里。同是海胆,两地的品质却大不一样。大连海胆有着北方特有的豪迈,它们生长在冰冷的深水里,颜色较浅,肉质较粗,香味浓郁。西奥的海胆却有南方特有的娇嫩,它们一般生活在水深一米多的石缝里,有着好看的金黄色,肉质幼嫩、细滑,还带点酸味。来到这里,海胆蒸蛋、海胆捞饭、海胆炒饭都是不可不尝的美味佳肴。”

余飞说:“如果把现金交给你,你拿去存银行,立马就暴露。用别人的名字开一个户头,目标太集中,也不好!最好是用十几个人的名字,再加上他们的银行卡,把钱分散开。这些卡都开通了网银,相互之间你想怎么转就怎么转,既隐蔽又方便!”

下午的会波澜不兴,会议结束后,曹仲华便拉上方玉斌和虞东明,去郊外渔村吃海鲜。曹仲华选的渔村叫西奥,这里背靠大山,面朝大海,形如半月,海岸线漫长而平缓,一些私人游艇停靠水中,更为渔村平添了几分秀色。因为游人不多,靠近海边的地方颇有些私家海滩的味道。

方玉斌不解:“你上哪儿去搞了这么多身份证和银行卡?”

2 不是自有资金,就不要奢谈做稳健的财务投资者

余飞说:“如今有人专门做这行生意。他们去山区向农民收购身份证,或者出个几十块钱,从拾荒者那里收人家遗失的身份证。拿着这些身份证,再派专人去银行办理银行卡。东西弄好后,就可以卖给有需要的人了。”

曹仲华话里的意思,方玉斌当然能听懂——董事会上,拜托别再闹了。有什么事,咱们下来说。无论是虞东明还是曹仲华,方玉斌还不想同他们彻底撕破脸。既然人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也就暂且偃旗息鼓。

“连这种生意都有人做!”方玉斌不无惊叹。

“把机票改签不就得了?”曹仲华十分殷勤,“今晚除了你,我还邀了虞东明和另一位朋友。之前有些事,我们做得欠妥,今晚就当是向你赔罪。以后大家都是千城的股东,还得请你多关照。”

余飞说:“这些卡里,分散存着50万,算是我的见面礼。”

“今晚恐怕不行,我打算搭晚上的航班回上海。”方玉斌并不排斥和曹仲华谈一下,甚至借此摸一摸对方的底牌。可要是曹仲华刚一开口,自己就答应下来,未免显得太急迫,因此还得假意推辞一番。

“你出手还挺大方。”方玉斌笑道,“只是不知道,在余总的这副牌中,我扮演什么角色?是黑桃K还是方块三?”

这里毕竟是人家的主场,加上有几名董事出来打圆场,方玉斌只好暂时隐忍下来。到了中午休息时间,曹仲华主动找到方玉斌:“你难得来滨海一趟,董事会结束后,今晚我做东,请方总小酌几杯,不知能否赏脸?”

“什么黑桃K?方总太谦虚了。咱们如果联手,就是双王合璧,就是天炸。”余飞说道。

见方玉斌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虞东明又使出拖字诀:“我知道,方总一定还有不少问题。只要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董事会接下来还有相关议程,能否等这些议程结束后,我再来回答你的其他问题?”

“你需要我做什么?”方玉斌说,“千城集团的事,上回在滨海我已经说过,只要你不掀起什么惊涛骇浪,荣鼎没兴趣介入。似乎你没必要为了这事,再来送我一笔钱。”

虞东明赶紧摆手:“你多虑了。荣鼎与我们合作多年,瞒谁也不会瞒你们。对于华海增持的行为,我事先并不知情。至于说目前的态度,我可以明确回答:不支持、不反对。华海增持千城的股份是合法的市场行为,我们不会也不应当抱持任何特殊的态度,就拿平常心看待吧。”

“你误会了。”余飞哈哈大笑,“如果有什么事来找你,才拎着50万上门,那还叫交朋友吗?我没有任何事有求于你。这笔钱,只是让你我交个朋友。”

方玉斌又说:“如果管理层支持华海的收购行为,而荣鼎却被蒙在鼓里,就是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了。”

“这么简单?”方玉斌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十分关键。”方玉斌加重语气,“如果华海的增持行为是绕过管理层的,就是不折不扣的恶意收购。尽管恶意收购并不触犯法律,但管理层以及原股东也可以通过市场行为,做出适当回应。”

“交个朋友,有那么复杂吗?”余飞显得气定神闲。

方玉斌有任务在身,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继续说:“我当然知道,任何企业增持千城股份,只要符合市场规律以及相关法规,千城的管理层都无权干预。我并不指望谁出来干预,只是想清楚地知道管理层的态度。对华海的增持,你们究竟是什么态度?是欢迎还是抵制,事前你们究竟知不知道?”

方玉斌还在摇头:“你刚才说了,交朋友,贵在一个真字。如果毫无所求,你干吗送50万给我,街上张三李四多得很,怎么不送给他们?”

被方玉斌逼到了墙角,虞东明只好开口:“华海在二级市场收购股票,是光明正大的市场行为。作为千城管理层,我们也得遵守市场规则,无法进行干预。”

沉吟了一下,余飞说:“既然你问到了,我也不藏着掖着。如今你是荣鼎创投的总经理,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未来我在资本市场里讨口饭吃,希望能得到你的关照。”

方玉斌并未与曹仲华纠缠,而是将目光直逼虞东明:“华海集团选择增持千城股份,自然有人家的考虑。我所关心的,是千城集团管理层的态度。对目前的股权异动,你们究竟有何看法?多年来,荣鼎都是千城的最大股东,这种合作关系,是否会发生改变?”

余飞继续说:“荣鼎投资的企业很多,有不少都在股市里挂牌交易。未来如果机会合适,我想在里面挑几家企业,让它们的股价上蹿下跳一番。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自然需要你搭把手。”

即便谎言被当众戳穿,曹仲华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荣鼎财大气粗,我们哪敢望其项背。”

“对嘛,这才是实话!”方玉斌吸了一口烟。

方玉斌笑了笑:“曹总这么说,可就谦虚过头了。近期大举增持的,除了华海集团,还有一家来自厦门的贸易公司以及注册地在北京的金融担保企业,细究下去,三家企业其实是一家人,都是华海旗下的关联公司。你们如今的持股比例逼近15%,已经与荣鼎不相上下。”

“看来,咱们这朋友是交定了。”余飞端起茶杯,笑着说。

曹仲华的闽南口音很重,他笑呵呵地说:“华海集团收购千城的股份,是因为看好企业前景,期望能共享发展成果。不过,你手头的资料是否不太准确?据我所知,华海近期收购的千城股权,尚不足4%,哪里冒出来15%这个数字?”

“朋友当然可以交,不过话得说清楚。”方玉斌跷起二郎腿,弹了弹烟灰,“首先,这钱我不能要,你拿回去。其次,你如果要打荣鼎旗下参股企业的主意,指望着靠坐庄赚个盆满钵满,我也得从朋友立场劝你一句:最好别动这个心思。”

方玉斌点头说:“没错。华海集团近来动作很大,身为千城集团的大股东,我们自然要有所警惕。”

余飞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不过端茶杯的手却在轻微抖动。方玉斌继续说:“咱们当个朋友,喝喝小酒、打打扑克都没问题。但要我配合你坐庄,绝无可能。股市里的水太深,各种利益关系犬牙交错,万一你坐庄不成牵连出许多人来,我不是自找苦吃!”

见方玉斌发难,会议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虞东明坐在位置上,并未吭声。倒是曹仲华接过话茬:“方总,我不知你说的这家在二级市场收购千城股票的企业,是否指的是华海集团?”

“我的为人你大可放心。真有什么差池,也绝不会连累朋友。”余飞连忙说。

方玉斌接着说:“近来,有人在二级市场大肆收购千城集团的股票,其持股比例已接近15%,威胁到荣鼎的最大股东地位。对这一变化,不知千城集团管理层有何看法?”

方玉斌依旧摇头:“当初我跟在丁总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他有一句话,我一直奉为箴言——不结死仇,不谋死党。所有从政、经商的人,都应将其奉为信条。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仇人少堵墙,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去结死仇,能高抬贵手就高抬贵手吧。另外,也别去谋死党,因为没有什么死党靠得住。订下攻守同盟,平时喝酒吃肉,恨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可真到了大难临头,谁也不会帮谁扛着。那些被抓进去的人,一个比一个招得快,从没听说他们牺牲自己,保全朋友。”

“我来说几句。”方玉斌举手发言道,“这些通报材料,昨晚就发到我们手中了,刚才无非是照着稿子再念一遍。对企业近期的经营业绩,荣鼎方面没有意见。但是,对千城集团的股权异动,我们倒十分关注。借着此次董事会,我认为有必要把问题摊上桌面。”

方玉斌站起身:“今天酒喝得不少,头有点晕,就聊到这儿吧。”

星期天,董事会如期举行,首项议程是由虞东明通报企业经营业绩。通报结束后,虞东明例行公事般发问:“不知各位对于我刚才通报的内容,有什么意见?”

余飞毕竟是场面上的人,虽然被人驳了面子,但走出包房时,依旧神态自若。他与方玉斌殷勤话别,还安排杨韵亲自把客人送回家。送走方玉斌后,余飞与佟小知登上另一辆轿车,驶出一段路程后,他才恨恨地骂道:“姓方这小子,给脸不要脸!”

星期六下午,方玉斌飞抵滨海,千城集团派专人到机场迎接。晚上,虞东明设宴款待从外地来滨海的与会代表。这一趟,方玉斌铁了心要唱黑脸,索性就把架子端起来。他推说晚上要去见一个朋友,婉拒了虞东明的宴请。

“怎么了?”佟小知问。

方玉斌嗯了一声。心想,费云鹏的指示看来是没法落实了,王诚与曹伯华居然连面都不露。他们是真的有事,还是预感到什么才刻意闪躲?

余飞说:“刚才在包房,我送给他50万。他不仅没收,还劝我不要动歪脑筋。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老子送钱是看得起他。”

吴步达说:“曹伯华不会来。代表华海集团出席董事会的,是曹伯华的弟弟曹仲华。”

“平白无故送人钱干什么?这不是害人家吗?”佟小知说,“早知道你让我约他是为这事,我就不会打电话。”

方玉斌又问:“华海集团那边谁来出席?是曹伯华吗?”

“你倒护着他。”余飞恼羞成怒,“怎么着,遇见老相好,旧情复燃了?”

十多分钟后,吴步达回话:“千城集团董事局主席王诚不在滨海,周日的会议由公司常务副总虞东明主持。此外,各大股东都会派代表出席。”

“你胡说什么?”佟小知拉高声音。

放下电话,方玉斌立刻吩咐吴步达:“给我订明天飞滨海的航班。”吴步达刚要转身,又被方玉斌叫住:“你去和千城集团联系一下,问一问他们,出席董事会的都有什么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余飞冷笑道,“自打上回在滨海见面,我就瞧出来你们之间没那么简单。杨韵算是个大美女了吧,今天那么卖力地搔首弄姿,可姓方的压根提不起兴趣,眼睛一直往你身上瞟。”

费云鹏似乎公务繁忙,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到了会上你不用客气,有话就直说。你问一问华海集团的曹伯华,他们在二级市场动作不断,大举增持千城股票,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还有,王诚他们对于目前的局势怎么判断?对于华海的增持行为,千城的管理层究竟持何种态度,是欢迎还是有所保留?”

佟小知的火也被点着:“他的眼睛瞟谁,我可管不着。不要以为身边带个狐狸精,就能包打天下。”

尽管只是“建议”,但费云鹏大笔一挥,方玉斌的扬州之旅无疑泡汤了。方玉斌放下文件后立刻抓起电话,拨给费云鹏。方玉斌恭敬地说:“费总,我想请示一下,在这次董事会上,是否有什么需要我方特别强调的立场?”

余飞呵斥道:“你越来越放肆了。杨韵好歹是公司领导,你能这样说人家吗?”

方玉斌拿起文件认真看起来。这是千城集团发给荣鼎的邀请函,千城集团定于周日召开董事会,荣鼎身为千城的大股东,自然在被邀请之列。费云鹏在邀请函上做了亲笔批示:“荣鼎经营组织架构调整后,涉及千城集团的一般业务,由荣鼎创投负责。总公司不必派人出席董事会,建议玉斌前往。”

余飞缓和了一下语气:“找方玉斌的事,我的确应该跟你通通气。不过这小子太不识抬举,老子饶不了他。”

新公司的事情千头万绪,方玉斌连续好几个周末都没有休假。到了星期五,眼瞅着这周没什么大事,方玉斌打算陪着苏晋去扬州一趟。不过就在星期五上午,吴步达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方总,这是总公司刚传来的。”

佟小知的情绪也稍微平静了一些:“我就不明白,正儿八经做生意不行吗,干吗非去走这种歪门邪道?”

在荣鼎这盘大棋局中,方玉斌不过是枚棋子。但到了荣鼎创投这方天地,他又成为说一不二的主宰者。方玉斌早就看不顺眼的孟薇,乖乖交出了财务部长的职位,被打发去担任投资战略研究室主任。这个研究室具体负责研究什么,方玉斌自己都没想好,总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他信赖的吴步达则坐上了投资总监的位置,成为荣鼎创投的前锋大将。倒是戚羽,先请了一段时间产假,后来又主动提出辞职。或许是优裕的家庭条件,让她可以安心做个全职太太,又或许她始终不愿面对方玉斌。当戚羽的辞职报告呈上自己案头时,方玉斌五味杂陈,但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掏出笔飞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你不懂啊!”余飞叹了一口气。

新一波的人事任命,似乎也体现了五湖四海的原则。费云鹏的心腹重臣伍俊桐升任总公司副总裁。丁系人马有升有贬,方玉斌执掌荣鼎创投,丁一夫的前秘书高思锦成为总公司的行政总监。丁一夫生前器重的财务总监、保卫部长等人,则被挪到相对边缘的部门。还有几名副总裁推荐的人选,也被费云鹏委以重任。排排坐,分果果,升了官的人,个个欢天喜地,那些明升暗降被修理了的人,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离了荣鼎,你就没法做生意?”佟小知说。

酝酿多时的荣鼎资本经营组织架构调整方案终于浮出水面,一切与当日在茶楼内,费云鹏向方玉斌透露的别无二致。所有分公司撤销,取而代之的是按业务门类组建的新公司。其中实力最雄厚、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由方玉斌掌舵的荣鼎创投。这家总部设在上海的新公司,成为荣鼎系的南霸天,整个长江以南,囊括长三角、珠三角等经济发达地区的大型投资业务,通通整合进荣鼎创投。

余飞说:“离了荣鼎,当然也能做生意。可靠上荣鼎,生意就能做得更大。”

千呼万唤始出来!

佟小知语带奚落:“方玉斌如今是荣鼎创投的总经理,他已经拒绝了,你还能怎么办?”

1 尽管恶意收购并不触犯法律,但管理层可以通过市场行为做出回应

余飞冷笑一声:“没了他,想跟我合作的人多的是。”接着,他又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方玉斌说不结死仇、不谋死党,那么接下来,我就送他走上死路。”

方玉斌依旧摇头:“当初我跟在丁总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他有一句话,我一直奉为箴言——不结死仇,不谋死党。所有从政、经商的人,都应将其奉为信条。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仇人少堵墙,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去结死仇,能高抬贵手就高抬贵手吧。另外,也别去谋死党,因为没有什么死党靠得住。”

佟小知不以为然地说:“不要以为你能搞定所有人。总之,你们的事不要把我搅和进来,以后也别叫我替你联系方玉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