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燕看着表情尴尬的党森林说:“嫂子挺有个性嘛!”
常贤惠没有理睬冷燕,看着党森林说:“我就奇怪了,从来不吃火锅的人,竟然吃起了鸳鸯火锅,口味变得挺快啊!”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店。
党森林纠正说:“应该叫阿姨,吃吧,吃完还要上班呢!”
冷燕站起来说:“嫂子好,再坐一会儿吧!”
这时候的党森林已经完全没有了胃口,他不由自主地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两口,看了看墙上“禁止吸烟”的标牌又捻灭了。他对冷燕突然宣布要到苏南卫视工作的消息感到高兴,但对她马上要离开秦州市却感到突然,确切地说,是对她要离开自己而感到突然,感到恋恋不舍,感到心绪不宁。党森林对自己的这种感觉觉得奇怪,是网络谣言让他们惺惺相惜?是工作中的默契让他们志同道合?还是彼此的才华和气质使他们相互钦慕?可能都有一点吧!
常贤惠说:“不客气,我们也在这里刚刚吃过。”
“想什么呢?下周我就走了,也不祝贺一下?”冷燕的话打断了党森林的思路。
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党森林抬头一看,是妻子常贤惠,旁边还有她们单位的几名女职工。党森林脸红了,连忙站起来,指着冷燕说:“这位是电视台的冷燕,刚开完会一起吃个饭,你们也一快儿吃吧!”
党森林端起茶杯说:“来!以茶代酒,祝贺祝贺!”
“呵呵,都吃到一起了,还是鸳鸯锅?”
冷燕说:“我走了,一切是非恩怨就你一个人担着了,你要多多保重!”
今天,她就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党森林,并且通过吃饭的方式和党森林告个别。
党森林知道冷燕所说的“是非恩怨”是指什么。他说:“事情过去了,是非恩怨也就没有了,你不用担心。”
一周后,也就是冷燕被宣布停职的第三天,苏南卫视来人了。他们以交流考察为由,详细了解了冷燕的情况。他们观看了冷燕主持过的节目,查看了冷燕的有关资料,走访了电视台的有关科室,这一切都是在王宝田台长的陪同下进行的。临别时,苏南卫视的一名负责人同冷燕签订了一份合同,合同约定聘用期为三年,三年后转为无固定期限合同。这个合同只有冷燕一个人知道。能成为省级电视台的主持人,并主持热点节目,是许多基层广播电视节目主持人梦寐以求的,而冷燕,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冷燕说:“没那么简单,夏白兰是宣传部长的亲戚,被开除了公职,于伦部长能罢休吗?”
这个消息对冷燕来说,就像茫茫大海里正在风浪中颠簸的船只看见了彼岸的灯塔,犹如草原上迷途的羔羊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她心头一热,迅速回复了函件,表达了自己同意接受聘用的意愿,并说明了自己的处境。
提起于伦部长,党森林倒想起了一件事。
我们在网上看到了关于你的所谓绯闻,同时也看了你的演讲视频,发现了你的演讲才能。经我们慎重研究,并报请苏南卫视节目部同意,决定聘用你到我台《爱情对对碰》栏目组担任节目主持人,望慎重考虑;若同意,盼回函,我们将来人面谈。
在网络风波过去不久的一天,市委宣传部组织了一场国际形势报告会,主讲是省委党校的一名教授。报告会要求全市副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参加。很凑巧,那天秦直道旅游公路项目部传来消息说,正在修建的一段山区道路,山体突然滑坡。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几台筑路设备被土方掩埋,严重影响了工期。党森林闻讯,立即赶赴现场处理。在工地,他和工程部人员共同组织清理现场,连续奋战了两天两夜,清理了三万多方土石方,才将掩埋的设备清理出来。这些设备中,有些已经完全报废,有些需要修理。党森林看着这些前几天还奔驰轰鸣、大展鸿威的设备,突然间成了一堆废铁,心里面别提有多难受了。为了不影响工期,他对需要维修的设备进行了现场检查,要求尽快修理,限期投入使用。
原来,网上传出谣言的第二天,冷燕就接到了苏南卫视《爱情对对碰》栏目组的信函,信函上内容是:
当党森林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办公室时,在办公桌上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份市委宣传部的通报。对那天没有参加国际形势报告会的部分领导进行了点名批评,而党森林的名字赫然排在了第一位。通报上还说,凡是没有按要求参加会议的领导,在年终综合评比时,将扣除精神文明建设的比分……这样小题大做的事情在秦州市还是第一次发生。
冷燕说:“坏事有时候可以变成好事。网上出现谣言不久,我就接到了苏南电视台卫视节目部的聘用函,今天请你吃饭,也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的。”接着冷燕详细叙述了当时的情况。
冷燕的话提醒了党森林,他想起了通报的事情,自然联想到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于伦。他知道这份通报不是空穴来风,是有针对性的。强调纪律,整顿会风,都不过是幌子,目的就是要让大家知道宣传部不是可有可无的部门,明白宣传部长不是一般的领导干部。通报了谁,谁就要说明原因,写出检查;年底扣了谁精神文明建设的分,就有可能决定谁能否受表彰、奖励甚至提拔使用。
“什么后路?快说说。”党森林放下了筷子,不解地看着冷燕。
想到这里,党森林说:“已经得罪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说完,党森林掏出钱夹结了账。
“我有后路啊!”
冷燕也没有推让,说:“下午回去还有一场暴风雨等着你呢,一定要挺住哦!”
党森林点了点头说:“你当时没有想想后路吗?”
党森林知道冷燕的意思,说:“家里的暴风雨再大,也有房屋遮挡着,外面的暴风雨常常会使你始料不及,防不胜防啊!”
冷燕笑着说:“那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我是有心理准备的。”
冷燕说:“不经风雨哪有彩虹?再见!”
看着面前美丽端庄、热情大方的冷燕,党森林想起了网上风波的事情。他对当初网上谣言四起时,冷燕不急不躁的态度,特别是被停职后,还依然沉着冷静的做派感觉到不可思议,于是便问冷燕:“当时广播电视台停止你的工作时,你感觉到突然吗?”
说完,她主动伸出了右手,党森林握着冷燕的手说:“高傲的冷燕,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火锅上来了,一股麻辣香味直蹿心脾,冷燕端着两个油碗也来了,她给党森林面前放了一个油碗,然后熟练地给锅里夹着各种菜。冷燕一边夹菜一边说:“有些菜要多煮一会儿,有些菜涮一下就可以吃,比如牛肚就只能涮几秒钟,否则就咬不动了。”此刻的冷燕既像一位美食家在品评美食,又像一位善良的母亲在关照着自己的孩子;党森林则俨然一个懵懂的小学生在听老师讲课,只会频频点头。不知怎么回事,平时见了火锅直摇头的党森林,今天按照冷燕的指点,竟吃得津津有味。
“哈哈哈……”他俩同时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麻烦……”党森林本来想说“麻烦死了”,但看着冷燕热情的眼神,立刻改口为“麻烦你了”。
下班后,党森林比以往提前一点儿回到了家里。妻子常贤惠还没有回来。他放下公文包,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思考做什么饭。
“要什么油碗?我给你调。”
平时他回家比较晚,有时候在外面有应酬,吃完饭才回来。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几年前患上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症,只有坐在轮椅上才能行走,他一有空闲就得侍候母亲,所以做饭基本上是妻子的专利。
党森林看了看菜名旁画满方框的菜单,交给冷燕说:“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吃啥都行。”
党森林会熬稀饭,会蒸馒头,也会擀面条,那是在插队的时候学的。他的馒头蒸得非常好,特别是能根据面发酵的程度,掌握放碱面的多少。知青组是轮流做饭的。有一次,一个知青做饭时,多放了碱面,打开蒸笼一看,白馒头全部成了黄馒头,一股刺鼻的碱味扑面而来。这个知青立刻盖上蒸笼,找到党森林,异常紧张地说馒头蒸坏了。党森林走进厨房一闻,就知道是碱放多了,只见他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拿来一瓶醋精,沿着锅沿滴了一圈,然后拉着风箱,继续蒸了十几分钟。渐渐地,厨房里的碱味消失了。党森林叫这个知青打开蒸笼,哇,奇迹出现了:青黄色的馒头瞬间变成了又白又大、香喷喷、热腾腾的馒头。事后他告诉这个知青,这叫酸碱中和反应,生成了盐和水,馒头就变白了。通过这件事,知青们和村里人都知道党森林是蒸馒头的高手。但他不会炒菜,因为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菜可炒,要吃菜也就是腌酸菜或者是凉拌萝卜丝之类。
冷燕笑着说:“不是麻烦,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就喜欢吃这些麻麻辣辣、汤汤水水的东西。”说完,冷燕拿起笔,在一张彩色的菜单上,熟练地打起了勾。打完勾,她把菜单递给党森林说:“想吃什么就点。”
党森林打开冰箱,拿出了几个馒头。他看了看冷藏室里面的蔬菜,不知该吃什么,摇了摇头,关上了冰箱的门。他抓了两把小米,下到锅里,把馒头馏在上面。
党森林说:“我不理解你们这些女人,怎么都喜欢吃这种很麻烦的饭?”
一会儿,常贤惠回来了,她走进厨房边洗手边说:“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想到做饭了?”
“那就鸳鸯的吧!”冷燕说完,对旁边一个拿菜单的服务员说:“上一个鸳鸯锅!”
党森林听到这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说:“每天都是你做饭,我也应该自觉点儿。”
党森林说:“平时很少吃火锅,不要太辣了吧!”
常贤惠说:“你是不是觉得做了亏心事,应该弥补一下了?”
冷燕问:“喜欢辣还是不辣?”
这话一出,党森林的心又提了起来。他料到常贤惠不会轻易原谅他和冷燕吃火锅的事情。他知道吃醋是女人的专利,不分学历高低,职位大小,长相美丑,年龄差异,只要撞上了吃醋这根神经,整个人就神经了,而且神经的程度和夫妻相爱的程度成正比。自从他们结婚以来,几乎没有红过脸,即使有了矛盾争执起来,也会用幽默的语言或方法很快将其化解。党森林看出,这次常贤惠是真的生气了,用以往的老套路是很难化解了。
火锅店里只有大厅,没有包间。他们找了一个最里面靠墙角的地方坐了下来。
果然,常贤惠又开始嘟囔了:“还嫌网上炒得不够,你们在一起吃鸳鸯火锅,说不定哪天又上网了。”
党森林是最不喜欢吃火锅的,但又不忍驳了冷燕的好意,就说:“好吧,跟着你开一次洋荤。”
“今天是特殊情况,开会碰到了一起……”
“那就吃火锅吧!我知道有个地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冷燕说着,指了指政府对面的一个小饭店。
“那么多人开会,就你们两个碰到了一起?瞎话都不会编?”
“好啊,想吃什么?我请客!”党森林说道。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你应该相信我呀!”
冷燕说:“请问党局长,中午能不能和本记者一起吃个饭?”
“相信你,但我能相信别人吗?现在的女人手段多得很,据说大学校园里已经找不到处女了。”
党森林一愣,说:“该吃饭了,有什么事情这样着急?”
“你这都是些什么话,以偏概全,没有根据。再说人家还是个孩子,和党超年龄差不多!”
散会后,冷燕在政府楼下追上了党森林,说:“党局长,能不能采访一下您?”
“孩子怎么了,现在的孩子可不是我们当年的孩子!你没听说,常跟导演吃饭,走红是迟早的事;常跟异性吃饭,上床是迟早的事……”
田市长看了看墙上的钟表说:“时间不早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GDP增长速度给市委汇报后,新闻部门再对外公布。”
“胡说!冷燕要调走了,就吃个告别饭怎么了?”党森林气愤地打断了常贤惠的话。
“没有!”大家异口同声。
常贤惠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说:“告别?她到哪里去?”
田市长笑了笑说:“这个提议好,我看可以,看大家还有没有意见?”
党森林就把冷燕是如何被苏南电视台发现,又如何来人考察,合同已经签了,马上就要离开秦州市电视台的情况给常贤惠叙述了一遍。
与会人员交头接耳了一番,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冷燕悬空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常贤惠麻利地炒了两个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一个醋溜土豆丝。她先给母亲分了一份,端到了母亲的床头,然后用湿毛巾擦了擦母亲的手说:“妈,今天的饭是你儿子做的。”
党森林看了看田市长说:“增加三个亿肯定是不现实的,能不能提出交通投资确保十七个亿,力争达到二十个亿?全市GDP指标也可以提确保百分之八,力争百分之九的要求,这样比较客观一些。”
母亲说:“他光会熬稀饭、下挂面,其他啥也做不了。”
市广播电视台派冷燕参加了今天的会议,她将根据会议的决定,发布秦州市今年GDP增长速度的消息。她看着党森林,着实为他捏着一把汗,她不知道党森林会怎样回答市长的提问。如果按照市长要求再答应增加三个亿,那就显得很不严谨,有随意虚高、玩数字游戏的嫌疑;如果不按市长的要求报,肯定会引起市长和主张增幅达到百分之九的人的不满,而这三个亿正是能否提高增幅的关键。
说话间,党森林端着稀饭走了进来,说:“熬稀饭也是技术活儿,煤气灶的火候不好掌握的。”
田市长说:“有一定的道理,但你既然能增加两个亿,就再增加三个亿吧?和去年持平怎么样?”这时,与会人员的眼睛都投向了党森林。
母亲说:“嘴贫,我听见你惹贤惠生气了?”
党森林翻着笔记本说:“交通局去年有大量的新开工项目,而且前期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今年几乎没有新开工项目,投入将大幅度下降。交通建设不同于其他生产企业,企业可以越做越大,产值可以逐年增加,路只能越修越少,投入也就会越来越少。”
党森林母亲虽然身体有病,足不出户,但视力和听力都非常好,他们两个在厨房里的对话,她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就已经咂摸出了其中的不和谐。
田市长说:“怎么回事?交通局要拖全市后退?”
“没有,我们两个谈工作上的事情呢!”党森林说着看了看妻子,常贤惠会意地点了点头。党森林接着说:“妈,我们两个人是左手和右手的关系,好着呢!”
吴主任看了看圆桌对面坐着的党森林说:“交通局开始只报了十五个亿,后来还增加了两个亿。”
母亲说:“左手和右手?握着握着就没有感觉了?”
田市长说:“停!问题就出在这里,其他单位都有增长,交通局为什么不增反降?”
“哈哈哈!”母亲这句话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吴主任按照要求又把各县区、各单位的数字逐一宣读了一遍。念到市交通局时,吴主任说:“去年交通投资二十个亿,今年投资十七个亿……”
常贤惠说:“听谁说的?左手受了伤,右手一定会帮助包扎的;右手痒了,挠痒痒的一定是左手。”
田市长说:“再把各家的数字念一遍,我听听还有没有潜力可挖。”
党森林听了常贤惠的话,既惊讶又感激。惊讶的是平时不善言语的妻子竟然如此幽默地诠释了左手和右手的关系,且简练、形象、富有哲理;感激的是妻子在自我感觉受了委屈的情况下,当母亲怪嗔他的时候,她还能巧妙地替他解脱。
秦州市政府也不例外,政府常务会议室的时钟已经跳过了十二点,但大家还在为全年GDP增长百分之八还是增长百分之九而争论不休。主张百分之八的人认为,国家今年提出GDP增幅百分之七,省上提出增幅百分之七点五,市上提增幅百分子八是比较实际的;在调整经济结构、紧缩银根的大环境下,发展步子不能过大,增长比例要适度。主张增幅达到百分之九的人认为,政府定指标一定要超前一些,每年都要有所增长,让县区、部门有压力,要有跳起来摘桃子的勇气。市长田福杰是主张百分之九的,他让发展改革委员会吴主任反复审核各县区、各部门上报的增长数字。吴主任说已经审核多次,挖掘了所有潜力,再也增加不上去了。
他竖起大拇指,避开母亲的目光,给妻子点了个赞。
每年年底,确定一个地区来年GDP的增长速度是当下各级政府的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