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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安丽娜走了

安丽娜拿着一份材料,鼓了鼓勇气,来到了党森林的办公室门口。她敲了敲局长办公室的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正打算退回,突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一个是靳高明的妻子秦梅,一个是其儿子靳涛,他们没有注意到安丽娜,只和送他们出门的党森林招了招手就离开了。

从医院出来时,她曾经想到过死。可当她看见母亲为了她四处奔走,几天时间就忽然憔悴苍、老了十几岁的面容,还有苦苦哀求她鼓起勇气、渡过难关的无奈神情,她放弃了死亡的念头。但她不知道今后的路子该怎么走,也不知道前面是坦途还是沟壑。

党森林招呼安丽娜进了门,叫她坐在沙发上,安丽娜未坐,把手里的材料放到办公桌上说:“谢谢局长几年来的关照,我不争气,给局长添了乱,给局里抹了黑……”

安丽娜感到,和靳高明在一起的所有回忆都是异常痛苦的,她无法把他们之间的交往过程写出来。在母亲的眼里,她永远是个孩子,可在社会上,她已经是一个独立承担法律责任的成年人。现在的她,作为干部,不是一个好干部;作为女人,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而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这一切不能全怪靳高明,自己虚荣的心理、贪婪的欲望以及道德底线的缺失,也是重要的因素。正如党森林局长所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

党森林原以为安丽娜送来的是揭发靳高明的材料,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份辞职报告。报告上写道:自己给组织上抹了黑,想换一个工作环境。澳大利亚有一个舅舅,在当地开办了一个幼儿园,为解决定居在那里的中国孩子上学问题,决定招聘幼儿教师……

为了顾及面子,他们来到了一个较偏僻的县级医院。经过检查,安丽娜住进了妇产科病房。第二天上午,医生给她腹部注射了一针,她问打的是什么针,医生说是引产用的针。几个小时后,她开始感觉到肚子疼,问医生是怎么回事。医生说这是正常现象,大月引产都这样。第二天,第三天,医生都给她在腹部注射这样的针。这天下午,她肚子痛得厉害,汗水浸湿了全身,她呻吟着,呼喊着,最终从病床上翻滚了下来。医生见状,马上进行了手术,由于引流措施不当,出现了大出血。医生找到了在手术室外面等候的刘小妍,说明只有摘除子宫,才能止住大出血,否则可能有生命危险。权衡利弊后,刘小妍只好点头同意,最终,医生实施了子宫摘除手术。

党森林抬头看了看安丽娜,这才注意到她剪去了披肩长发,脸上没有化妆。昔日长长的眼睫毛不见了,眉毛又细又短,嘴唇又薄又干,忧郁的眼神,疲倦、苍白的脸色,皆一览无余。他想起了社会上流传的“韩国美女都是整容整出来的”的话,其实现在中国的美女,大多也都是化妆化出来的。他平时不注意这些,以至于安丽娜怀孕好几个月了,别人都能看出来,他竟然毫无察觉。他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懊悔,他觉得安排靳高明和安丽娜去鄂尔多斯考察是一个大大的失误;他认为一个单位就应该像一个家庭一样,领导就是家长,家长就应该了解、关心每一个成员,可他对他的家庭成员一点都不了解啊!

冷静下来后,刘小妍果断作出了一个决定:引产。

他放下安丽娜的辞职报告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不管到哪里,都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爱护自己。我建议你先办个停薪留职手续吧!如果出去站住了脚跟,就可以不回来了。”

就在他们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靳高明被纪检委带走了。这件事情对安丽娜的打击太大了,除了没有了靠山、失去了精神支柱外,在这个时候,她还发现自己怀孕了。一测算时间,正好是在内蒙古草原考察的时候。多亏到了秋季,厚厚的衣服掩盖了她渐渐隆起的腹部。后来,靳高明又被检察院逮捕,她彻底绝望了,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母亲。安丽娜的母亲刘小妍是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差点儿昏厥过去。安丽娜跪在地上,哭着求母亲原谅她,母女俩最终哭成了一团。

“谢谢,谢谢局长,这样最好。”安丽娜哽咽了。她没有想到,局长为她这样的人还能想得如此周到。她离开办公室时,给党森林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安丽娜拿起笔又放下,又拿起又放下,她不知道这个举报材料从何写起。她和靳高明的交往不是一天两天了……

靳高明的妻子秦梅找党森林主要是想解决儿子靳涛的工作问题。靳涛毕业于省财经学院对外贸易系的大专班。毕业后,靳高明托人在省城的太平洋保险公司找了个财务岗位的工作。

烦恼,烦恼,这件事比任何事都令党森林烦恼。他觉得这件事情与自己的工作失误有关系,靳高明和安丽娜毕竟都是自己的下属;这种事情的发生,说明自己平时对下属的要求不严,疏于监督。他觉得对不起安丽娜,对不起安丽娜的家人。今天安丽娜母亲提出要起诉靳高明,此事影响的绝不仅是靳高明一个人的问题,搞不好要影响整个交通系统的形象。为了维护个人的权利,维护法律的尊严,他们的要求是正当的,合情合理无可厚非的……但传出去咋办?没有不透风的墙,肯定会很快传出去。唉,烦恼,烦恼,这次才是真正的烦恼!党森林叹了一口气,坐在办公桌前,翻开笔记本,记下了安丽娜母女反映的情况。

一时间,祝贺的、送行的、提亲的络绎不绝,靳高明两口子着实忙了一阵子。秦梅嘴角时常挂着微笑,逢人就夸儿子有本事,刚毕业就被好单位招用了。可还没有报到,靳高明就被“双规”了,用人单位得知情况后,立马变了卦,说单位只招收本科毕业生。秦梅找到保险公司经理,苦苦哀求让把孩子留下。经理从书柜里拿出五条中华烟,一盒用金属盒子包装得很精致的冬虫夏草含片,递给秦梅说:“这是靳局长拿来的东西,我不会抽烟,你拿回去吧!”

安丽娜母女走了,党森林琢磨着刘小妍说的话:“她怀孕了,是靳高明的孩子,今年夏天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是不是他们夏天去鄂尔多斯市考察秦直道旅游项目时发生的事情?当时靳高明是带着安丽娜和文物旅游局的同志一起去考察,一去就是半个多月,会不会是在这期间出了轨?如果是,那就怪自己太粗心了,怎么能安排他们两个一起去呢?但转念一想,又为什么不能呢?谁规定男领导就不能和女干事出去工作?

党森林原以为靳涛的工作已经解决了,因为他爱人还为祝贺靳涛参加工作随了份子钱呢!听了秦梅的诉说,他才知道还没有着落。他安慰秦梅说:“这就是社会,现实就这么残酷,你一定要想开,靳高明的事情不能影响孩子的前途,我再想想办法吧!”

党森林看了看安丽娜,安丽娜倒很平静,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对安丽娜说:“你把事情的经过写个材料交给我,要相信组织会妥善处理好此事的。今天你们先回去吧!”

秦梅感激地握着党森林的手说:“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现在一想起孩子工作的事情,我都不想活了,没有上班就到处张扬,把人都丢死了。”说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还是个孩子,可他都五十多岁了啊!”刘小妍说完又“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党森林安慰说:“你们先回去,过几天有消息了,我会叫人通知你们的。”

党森林冷静了片刻,他认为刘小妍说的话是从一个家长关心孩子的角度说的,所有的情绪都可以理解,但一切结论要以法律上认定的为准。于是他说:“不要感情用事,这样不解决问题,要客观地分析这件事情,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单位最不缺的就是人,只要是个国有单位,都会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安排人也就成了单位领导最头疼、最棘手、最讲究艺术的事情。

刘小妍说:“都是你们的干部,平时是怎么教育的?这次一定要让靳高明知道,风流债迟早是要还的。”说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对此,党森林深有体会,他曾在工作日志上写过这样一段话:

党森林惊讶了,他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睛盯着刘小妍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他又看了看安丽娜,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一脸的倦意,眼睛里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半晌,党森林缓过了神,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件事情一定要查清楚,你不要着急,现代医学可以……”党森林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底气也没有,好像是自己犯了错误似的。

能安排人,看似是一种权利,实则是负担,因为僧多粥少,没办成事而怨恨你的人远比办成事感恩你的人多。虽然国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公务员招考制度、事业单位凡进必考等,但总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凡有岗位竞争的机会,必先出现关系网的竞争。大小关系,远近关系,真关系,假关系,健在的关系,坟墓里的关系,凡是能动用的关系都会开始涌动,他们像蝇蛆一样无孔不入,无处不见,无所不能。潜规则人人明白,人人诅咒痛恨,但人人又在践行。坚持原则的领导,能够抵制住来自下面的潜规则,但绝对抵制不了上面的潜规则,他们在夹缝中生存,在旋涡中挣扎,他们的良心时刻在受到考量和责备。八面玲珑者,虽圆滑世故,德不配位,但官运亨通;胆小怕事者,虽唯唯诺诺,无所作为,但仕途稳定;坚持原则者,虽固守良知,保持清醒,但四面楚歌。

刘小妍看了看安丽娜说:“她怀孕了,是靳高明的孩子,今年夏天的事情,两周前,我逼着让流了产,医生说她再也不能怀孕了……”刘小妍抽泣着说不下去了。

对于靳涛的工作安排问题,党森林是非常在意的,他最讨厌那些种落井下石的人,但这件事的确让他非常为难。安丽娜的突然离岗,无疑给党森林解了一个围。他把人事科长和办公室主任叫到办公室,经过商议,决定调市公路局办公室一名干事接替安丽娜的工作,让靳涛先到公路局办公室工作,有机会再正式安置。

党森林说:“不要着急,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靳涛有了工作,秦梅激动了好些天。她要当面感谢党森林,可是去了两次办公室,党森林都在工地上,没有回来。她只好买了一篮水果,晚饭后送到党森林的家里。党森林不在家,妻子常贤惠接待了她,说:“街坊邻居的,有什么事情这么客气,还拿礼品?”

刘小妍说:“我们要到法院起诉靳高明,让这个败类得到应有的惩罚。”

秦梅说:“党局长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这次娃的事情多亏了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啊!”

党森林预感到又有了麻烦事,便急忙起身,招呼他们坐下,自己则坐在了刘小妍对面的沙发上,并让安丽娜给她母亲倒了一杯水。

常贤惠说:“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安排个好工作不容易,叫娃好好干就是最好的感谢。”

中年妇女长得很白净,比安丽娜稍微胖一点,个子稍微矮一点儿,戴一副近视眼镜,表情不卑不亢,一看就是个知识女性。她看着党森林身后一排镶有玻璃的书柜,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头发,自我介绍说:“我是安丽娜的母亲,叫刘小妍,是秦都一中的老师,今天找您是想说说娜娜的事情。”

秦梅说:“人常说,人走茶凉……不对,应该是树倒猢狲散,嗯……也不对,是墙倒众人推!在这种情况下,党局长没有嫌弃我们母子俩,还给儿子安排工作,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啊!”说完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硬要往常贤惠手里塞。

“咚咚咚”,有人敲门,随即进来的是安丽娜和一个中年妇女。安丽娜指了指中年妇女说:“局长,这是我母亲。”

常贤惠遇到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些人想办事,或者已经办了事想表示感谢,找不到党森林,或者知道党森林会拒绝,就来找她。党森林在家里有约法三章:不能因任何理由收任何人的钱物;不能在家里议论工作和单位上的事情;不能嫌弃到家里的基层同志,特别是工人、农民朋友。常贤惠牢牢记着这三条,并严格遵守执行。有一次,罗星县交通局局长王兴文来到家里找党森林,党森林不在家,常贤惠接待了他。临走时,王兴文放下一个信封,说:“这是一份关于农村公路建设的调查报告,请局长回来后看看。”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党森林回来后,常贤惠把信封交给了他,他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沓人民币,少说也有三千。他狠狠地批评了妻子,叫她今后不能接受任何人的任何东西。回到单位,他给这个信封上面再套了一个大信封,写上:罗星县交通局王兴文局长亲启,交给办公室主任,让其转给王局长本人。王局长收到后,打开一看,是他送到党森林家里的所谓“调查报告”,他知道党局长是为了顾及他的面子,在他装钱的信封上再套了一个信封,同时也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后来,他把这两个信封仔细地珍藏了起来,时不时看一看,提醒自己,一定要守住底线。他还给党森林发了一条短信:知错必改,来日方长。党森林回信息:人在做天在看,要对得住良心,希望看到真正的调查报告。

这天,党森林正在办公室记录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有写工作日记的习惯。他翻开九月份的日记,这些事情使他烦恼了很多天,随着靳高明的案子移交检察院,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烦恼似乎在慢慢减退,逐渐淡忘……

今天秦梅也拿来了一个信封。常贤惠接过信封,推搡了一番,放回了秦梅的包里,说:“我们家里不兴这个,老党最讨厌送钱的人,你要表示感谢,就叫孩子好好工作,咱们是邻居,水果我就收下了。”

靳高明的案子移交检察院了!这个消息随着萧瑟的秋风,很快吹遍了秦州市区的大街小巷。移交检察院就意味着要追究刑事责任,接下来就是判多少年刑期的问题了。

秦梅脸红了,她说:“好,好,我们家老靳能够这样,就不会走到今天……”没说完她就哽咽了。常贤惠送她到门口,摆了摆手说:“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