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接电话后，不停地给对方赔不是，一会儿说党森林不在家，回来了我告诉他；一会儿说政府机关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放心，你的钱会还你的；一会儿又说交通局有的是钱，等党森林明天上班你去他办公室要……放下电话，妻子冲着党森林大发脾气，说：“你看看你干的是什么事？局长都当成杨白劳了，这么大的窟窿拿什么去填？明天就待在办公室不要回家。”
刚放下手机，家里的座机又响了起来，他干脆关掉手机，叫妻子去接座机。
第二天一大早，党森林刚到办公室，门口就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年纪较大，七八十岁，另外几个好像是老人的亲属。他们扶着老人，看见党森林来了，便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刚挂了电话，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党森林一看，是一个中学时期的老同学。老同学说：“我给你们集资可是冲着你才集的，你可要讲信誉啊！”党森林问：“你集了多少？”“二十万，半辈子的积蓄啊！”“放心吧，交通局不会赖账的，实在不放心，转到我名下。”
党森林把他们让到办公室，先给老人到了一杯水，然后问他们有什么事。老人把水杯往桌子上一顿，说：“我不渴，我就是来要集资款的。”水杯里的水溅了一桌子。
下午，党森林一回到家里，手机就响个不停，几乎都是问集资款的事情。有一个老领导问道：“听说交通局集资是违法的，我们的钱不会打水漂吧？”党森林说：“不会的，不会的，集资是为了建桥，建桥是为了发展，发展是为了挣钱，你的钱怎么会打水漂呢？”
党森林说：“你集了多少？集资合同到期了吗？”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一天的时间，冻结交通局资金的消息就飞快地传开了。
老人说：“四十万，刚刚到期，你们财务科的人叫我继续集，我不愿意，他们态度很不好，说没钱了，要等你回来。”
党森林知道这次集资是在紧急情况下的无奈之举，集资报告虽然报上去了，但市政府还没有来得及研究。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督促市政府赶快发个同意集资的批文。党森林拿起电话，把这个情况给副市长作了详细汇报，并希望市政府予以支持，尽快下发批复。至于扩大集资范围的事情嘛，党森林想，一般没有准确界限，也不好把握，亲戚朋友之间互相借钱是理所应当的，没有哪个文件规定是不允许的。所谓的扰乱金融秩序，更是无稽之谈，群众有存款的自由，也有取款的自由，你银行不给大桥贷款，还不允许群众集资建桥？想到这里，党森林叫财务科长把库存资金给他报个准确数字。
党森林说：“交通建设需要资金，目前有点困难，你要理解。”
财务科长从信封里抽出冻结通知说：“文件说没接到市政府的批文，交通局集资，严重扰乱了金融秩序。”
老人旁边的一个中年妇女站了起来，看长相好像是老人的女儿，大脸盘，蒜头鼻，说起话来像吵架：“理解什么？没钱就不要修桥。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爱用老百姓的钱搞政绩，往自己脸上贴金。”
党森林说：“时间紧，集资任务重，市上领导知道并同意了啊！”
党森林一时无语了。修桥的确是没有钱，也的确是用了老百姓的钱，但说为了搞政绩，还真冤枉了自己。面对这样不理解并挖苦他的人，他只有忍耐和沉默，把委屈的泪水咽进肚子里。
财务科长说：“一是集资扩大化，超出了交通职工的范围；二是没有通过市政府的批准。”
过了一会，党森林用手机给财务科长发了一个信息问：可用资金有多少？财务科长回信息：只有六十多万。党森林又问：欠来人多少？财务科长回答：四十万。党森林发信息说：好！一会儿来我办公室，不要说资金款冻结，更不要说账上没钱，今天把老人的钱一次付清。信息发完，党森林拿起桌子上的电话说：“财务科吗？叫你们科长来我办公室一下。”
党森林问财务科长：“冻结资金的理由是非法集资，什么叫非法集资？”
一会儿，财务科长来了，一进门，党森林问：“账上还有多少钱？”
在大桥建设的关键阶段，资金缺口越来越大，市政府可用财力也的确有限，很多次都面临停工，如果停工，造成的损失将无法估量。党森林他们跑遍了市上几个大银行，磨破了嘴皮，看够了眉高眼低，最终，银行都以大桥收费做抵押不可靠，需要市人大常委会依法承诺政府还款的文件，需要上级论证研究等为理由不予贷款。党森林找市上领导出面说情也无济于事，因为银行是条条管理，地方领导意见很难被采纳。于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们采取了在内部职工中集资筹钱建桥的办法。
财务科长说：“多着呢，还有一笔资金马上就到了。”
党森林知道所谓的非法集资就是指建设大桥时，向交通系统职工集的资，而且这种集资是经过市上领导同意的。
“把欠老人的钱全部退还，从现在开始谁要求退钱，一律清退，不能欠账。下午研究一下，从下个月开始年使用金涨到百分之十。”党森林说完，来的几个人愣住了，他们互相看了看，等待老人发话。
党森林顿觉胸口像被谁重重击了一拳，呼吸一时不顺畅了。他嘴里一遍遍念叨着“非法集资”四个字，不停地在办公室徘徊。
党森林问老人：“老同志，你急着要钱干什么用呢？”
“放屁！”从来不说粗话的党森林突然冒出了一句话粗话。看着局长暴怒的神情，财务科长一时不知所措，他给局长倒了杯水说：“能不能找银监会说一说情况？”
老人回答：“我要炒股用。”
“咚咚咚！”随着敲门声，财务科长拿着一个信封，表情凝重地走了进来。他对党森林说：“今天上午，市银监会和市审计局联合发出通知，要冻结咱们的所有账户，理由是……”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局长严肃的表情说：“非法集资！”
党森林说：“那就全部给你吧，炒股可是有风险的啊！”
大桥竣工仪式结束后，党森林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办公室，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这下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老人的女儿插话说：“你就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有风险我们也要炒，最近‘中石炼’涨得很厉害。”
在大桥的西侧，一个小广场般的观景台建起来了，亭榭楼阁，古色古香，诗意盎然，弥漫着浓浓的人文情怀。漫步观景台，一种辽阔之美与精致之雅，盈填于眼目，荡然于胸壑。白云悠悠飘拂，白鹭翩然起落，一层层的梯田，麦苗绿油油……
“那就抓紧给他们办吧！”党森林看着财务科长说。
党森林当然也知道，因为大桥，才有煤电铝项目的投资；因为大桥，一个个新的合同项目才能谈判成功，即将落户秦州；因为大桥，市区和罗星县开发区才能连成一片，相得益彰，共同发展；因为大桥，南方来这里收购苹果、核桃、大枣等农产品的商人会遽然增多，农民们再也不会因为水果等农产品的销售不畅而紧缩眉头……大桥会改变一个区域的经济面貌，大桥能改变众多人的命运，大桥承载了秦州的希望与梦想。
财务科长领着老人走了，老人出门前有点儿犹豫，转过身问党森林：“听人说你们的账户被冻结了，没有钱了，我担心……”
党森林在现场看到了许多附近村庄的农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个个脸上春光荡漾，宛若自家过喜事一般高兴。他询问一个七十多岁的跛着脚的老大爷：“您老人家怎么也来看热闹？”老大爷告诉他说，他的家离大桥少说也有二十公里，听说大桥开通了，他就让孙子骑摩托把他带到这里专门来观看。还说，他年轻时曾经拉煤经过这个沟壑，摔伤了腿，造成了终生行走障碍，以后，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他孙子的孙子，就再也用不着翻沟了。老大爷的话赢得众多村民的回应，他们七嘴八舌，都在讲述大桥将给他们生活带来的改变，都在憧憬一种全新的未来，都在感念大桥建设者的恩德。
党森林说：“你老要相信传言，我也没有办法，快去领钱吧！”
梁智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又想要钱了？好，只要你们能干好事，厅里就会支持你们。”
交通局爽快退钱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特别是党森林顺口说的要涨使用金的话也传开了，比银监会要冻结账户的消息传得还要快。许多想退钱的人打消了念头，开始观望了。
党森林走到厅长面前说：“我记着您的话，一切才刚刚开始，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老人领了钱，当天就被女儿拿去买了中石炼的股票。说来也怪，前几天股市开始疯涨，不到一个月，中石炼出现连续三个涨停板。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几天后，股市又像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样一泻千里。老人的钱这下真正打了水漂，四十万不到一个月变成了四万。他们哪里知道如今的股市会是这样，像过山车一样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更像小孩子的脸，刚才还笑逐颜开，一转眼就泪流满面了。老人大骂女儿是个败家子，把他的养老钱炒光了；女儿也满肚子委屈，说老人不讲理，胡搅蛮缠。
赵泽安说：“是啊，交通队伍都是你带出来的队伍，我去党校学习时，这个沟里还是一排水泥柱子，回来后就天堑变通途了。”
父女俩大吵一架后，老人血压突然升高，晕倒在地。多亏邻居及时拨打了120，市医院的救护车很快赶到。经过检查，老人得了脑溢血，医生进行了紧急抢救，方保住了性命。
在现场，市委书记、市长对梁智厅长的支持表示了感谢。梁智厅长说：“还是你们的决策正确，你们的交通人也特别能战斗啊！”
老人从此站不起来了，坐在轮椅上，口流涎水，逢人就伸出四个手指头，知道内情的人明白他手指头表示的意思——四十万没了！女儿辞去了工作，推着轮椅上的父亲悔恨万分，整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人人脸上都闪烁着笑意，人人都呈现出掩藏不住的喜悦。在大桥开通之前，一个现场举办的婚礼让在场的人感到无比的温暖。很多技术人员，因为大桥施工而延误了婚期，就在这天，大桥竣工的日期，成了他们永恒的纪念。十对技术员兄弟姐妹，手挽着手，缓缓步入典礼现场的红地毯，让大桥为他们的爱情作证，让现场的来宾见证他们婚姻的甜蜜与幸福。
这件事最早是交通局财务科几名女同志当笑话传出来的。党森林听说后，心想老人得病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但他毕竟为大桥的建设集过资，出过力。上次来找他要钱，理由也是合情合理的，谁愿意让自己的钱打水漂啊？想到这里，他叫来办公室主任，打听到老人的住处，以老人家曾经支持过大桥建设为由，专门看望了老人，还带去了慰问品和慰问金。
秦州市历史上最大的桥梁诞生了！
老人见党局长来看望自己，频频点头表示感谢。临走时，老人的嘴一张一合，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党森林叫老人的女儿拿来纸和笔，只见老人握着笔战战兢兢地写了“小四下岗”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党森林不明白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老人的女儿。老人的女儿解释说：“我父亲惦记着老四的工作，老四原来在市建筑公司上班，后来公司承包给私营企业，许多职工就下岗了，我弟弟也是其中之一。”党森林得知老人靠微薄的养老金生活，还要养活没有工作的儿子，窘境可想而知。于是，他叫随行的办公室主任同局人事科联系，设法安排老人的儿子到某个收费站当临时工，多少也能有点收入，以弥补家用。老人的女儿附在老人的耳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老人激动得泪花直流，目送党森林一行远远离去……
这天早上，天气晴朗，阳光灿烂，在桥的东头，彩旗飘飘，锣鼓阵阵，大桥的开通仪式在这里隆重举行。省、市、县各级领导，交通系统的职工，投资方的成员，施工和监理方的代表，以及附近村庄自发而来的村民等，齐聚这里，共同为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喝彩，为一个奇迹的分娩而行注目礼。
不久，市政府同意集资的批复文件下发了。国家开发银行一个亿的贴息贷款也拨下来了。资金到位了，各种欠款有了着落，冰冻的河流顷刻间融化了。
经过十八个月的努力，涝淤沟大桥终于建成通车了。
市里几家银行主动找到交通局，要求给予贷款，党森林说：“你们等着，我们研究研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