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高副局长,郭副市长主管城建难道我还不清楚?他今天这是怎么啦?
高副局长沉吟片刻,嗫嚅道:“市领导就郭副市长一个人来了,他是主管城建的副市长嘛。另外,还有各相关局和部门的领导,人头嘛?说不上来……你上去一看就知道了!”
我满腹狐疑,走进了办公楼,爬上了楼梯,高副局长走在我的前边,不时回过身扶我一把,说些“慢点”、“别急”之类的话,殷勤得有点过火。
“这个会议有多少人参加?哪个市领导出席了?”我问。
楼道里很静,没有碰到一个人,走到二楼中型会议室时,我看到局党组苏副书记从门口探了一下头,苏副书记显然看到了我,连忙回过头,似乎对会议室里的人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之后又转过头,朝我挤出一脸笑。他站在门口,待我走近时,让开了进会议室的路。
我下了车,心里有点儿疑惑。
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我的心头,但我还是迈进了会议室。
高副局长亲自到楼下迎我,还亲自扶我下车,我觉得情景有些反常,暗想,西四方城中村改造虽然是今年城市建设的重头戏,专门会议开了不老少,但市领导亲自驾临建设局主持会议还是第一次,难道西四方工程出了什么大麻烦急等我协调?这样一想,我忍不住多看了高副局长一眼,高副局长见我看他,目光便扑朔迷离起来,表情怪怪的,让人捉摸不透。
空空的,没有开会的人,也没有市领导,能容纳60余人的会议室里只有三个人,他们围坐在椭圆型会议桌的一角,目光冷冷地望着我。在经过了目光与目光的短暂碰撞后,我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一刻,我不禁一愣,脑海中蓦然冒出了一个词:市纪委……
高副局长跟我的岁数一般大,他显然看到了车内的我,立即替我打开车门,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一口气,一迭连声地说:“你可来了你可来了,大家都等你呢!都等着你呢!”他这样说着,居然将手伸到车内来扶我,样子很是急切。
身后的门被人轻轻地关上了,我回过头,发现高副局长和苏副书记已经退到门外,这时我才意识到,建设局党组苏副书记是兼着纪检组组长的。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所谓市领导主持西四方城中村改造协调会议,完全是市纪委和局纪检组为我设的一个圈套。
说着话,车已停到了局机关楼前停车场。我刚要起身下车,突然发现一张脸贴在了车窗玻璃上,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高副局长。
“凤岐同志,请到这边坐!”市纪委的人开始招呼我,我注意到,他们还称呼我为“同志”;我还注意到,那个称我为“同志”的人正是市纪委检查组组长魏平川。
我不知道这张卡上还有多少钱,便说:“你看着办吧!”
我定了定心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一边向魏平川等人走去,一边自我解嘲道:“怎么,三堂会审呀?”
马长民问:“取多少?”
我说这话时,飞快地扫了一眼魏平川。魏平川并没有回避我的目光,在目光的互相碰撞中,我发现他的眼里什么内容都没有,神情也出奇地平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想了想,觉得有理,便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用卡交给马长民。
所有的人都像魏平川一样,默默地望着我。
马长民说:“还是准备些钱吧,不能拿空话填人家!”
我微笑着,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心里打起了鼓。
我看了看表,也不知下午的会开到几点,便说:“就定在今天晚上吧!”
待我坐定,魏平川以平和的口吻说:“凤岐同志,我们找你来的目的,或许你也猜到了,纪检干部嘛,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登了你这三宝殿,肯定就有涉及你的问题需要调查。你不必有什么思想负担,市纪委并不是要有意为难谁,我们查问题,有‘给群众一个明白’和‘还干部一个清白’两层意思,希望你要正确对待!”
马长民说:“这样最好,你定个时间吧!”
我是见过些风浪的人,这些年,我不止一次地与纪检部门打交道,他们的每次开场白都大同小异,我知道自己该怎样说,于是,我很得体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表示一定配合纪委说清自己的“所谓问题”。我用很重的语气强调“所谓问题”这四个字,心里猜测着,这个被我称做“所谓问题”的问题十有八九就是我收受白雪媚三百多万元好处费的那封举报信。
我想,事情到了这一步,刘晓确实很关键,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亲自与他见上一面比较好。于是,我睁开眼,对马长民说:“民子,等会儿你给刘晓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约好时间地点,我出面跟他谈一次。”
魏平川对我的表态很满意,在肯定我态度的同时,他又交代了一番政策。根据以往的经验,纪检人员在交代完政策后,接下来就该让你讲清问题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甥,能够说出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我拍了拍马长民的肩膀,对他的分析表示了肯定。马长民回头看我一眼,还想说什么,我摆了摆手,眯起了眼睛。
然而,我错了,当我集中全部精力想好该如何讲清即将提出的问题时,魏平川却忽然站了起来:“胡凤岐同志,现在我向你宣布市纪委的决定,从现在起,你被‘双规’了!”
马长民将车速放慢,对我说:“我觉得,目前问题还不太大,怕就怕公安局动真的。刘晓这个人心眼活泛,公安局要是给他上‘手段’动真格儿的,他保不保咱,真的很难说。”
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时,魏平川又一字一句地说:“为了有利于你交代问题,现在请你跟我们走!”
尽管如此,马长民的提醒还是引起了我的重视,假如公安局真的下大力侦查我昨晚是否与白雪媚在一起,我仓促之间建立的伪证能否经得住考验?想到这儿,我忍不住问马长民:“民子,你觉得刘晓怎么样?”
我呆了,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样快,会是这样的严重……
可是,我没有做。
我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魏平川,然而,魏平川看都不看我一眼,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另外两名年轻的纪检人员一左一右站在我的身边,他们生硬地推我一把:“走吧!胡局长,还愣着干什么!”
我认真思考着马长民的话,思考的结果不但没有增添我的心理负担,反倒更使我感到了几分安全。我庆幸自己昨晚没有同白雪媚发生性关系,这无形中就为我昨晚没有与白雪媚幽会提供了又一佐证。试想,我在省城封闭开会若干天,倘若当真打熬不住,夜晚跑回定陵与情人幽会,那么我与白雪媚小别重逢,干柴烈火,还能不做那件愉悦身心的事儿?
我呆呆地站起了身……
马长民欲言又止,但话说到这儿,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孩子至今还不知道白雪媚就是我杀的。他的意思是说:假如昨晚我与白雪媚有了床笫之欢,只要公安局从白雪媚的“下边”提出一点儿精液送检,就会证明我与死者有肌肤之亲;那么,昨晚我回定陵与白雪媚相见的事儿就会大白于天下。既然白雪媚不是我杀的,还不如实话实说,干脆承认与白雪媚确实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样,也好从这起人命案子中解脱出来,省得将来越描越黑,说不清楚……
我被关进了驻定陵某部队招待所的一个双人套间,我被带进屋时,听到一名纪检人员问服务员:“房间窗户怎么没有铁栏杆!”
马长民踌躇半晌,犹犹豫豫地说:“三舅,白雪媚的死,公安局都介入了,现在张瑞合一口咬定你昨晚跟白雪媚在一起,假如公安局认真查起来,这事儿瞒也瞒不住……再有,公安局正在对白雪媚的死因进行尸检,我是看过侦破片的。如果你昨晚跟白雪媚上了床,公安局从她‘下边’取出一点什么来,一化验就知道是你的,到时候,白雪媚是不是你杀的,反倒说不清了,与其那样,倒不如……”
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居然担心我会跳楼自杀或逃跑。看来,市纪委已经决定对我下狠手了。
我的心一沉,暗想,难道我做错了什么让马长民看出了破绽?连忙道:“说吧,民子,什么事儿?”
手机、钥匙、腰带等一应物件都被纪检人员收走了,我的全身上下被仔仔细细搜了一个遍,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成了他们的宝物,就连开会用的记录本也成了他们的研究素材,庆幸的是,在“双规”之前,我无意中把龙卡交给了马长民。我想,此时此刻,我的家、我的办公室肯定都被他们搜查了,也不知道他们搜到什么没有……
我正这样想着,马长民忽然回身问我:“三舅,有个事儿我总是不踏实,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你?”
很早以前我就已经预感到,常在河边走的我,指不定会在哪个沟坎失足弄湿了自己的鞋。因此,这些年来,无论是在廉政教育中还是在读报刊时,我都会留心有关“双规”的知识和事例。我知道,“双规”这个词最早见于一九九○年十二月九日国务院颁发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监察条例》,一九九七年五月九日被写入第八届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监察法》;我还知道“双规”的含义是:监察机关有权“责令有违反行政纪律嫌疑人员在指定的时间、地点就调查事项涉及的问题作出解释和说明”。
我开始预测下一步将会发生什么事儿。据说,白雪媚的尸体正在接受法医的尸检,死因也许很快就能查清,但这似乎有点儿无关紧要了,因为,勒喉致死的结果、酒后杀人的罪名,放在张瑞合头上是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就连范子辉也在寻找张瑞合杀人的动机……这样一想,我的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得意,然而,范子辉那蜂针一样的目光又使我忐忑起来……我开始认真查找从昨晚到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到位、是否隐秘、是否有破绽,查找的结果是,并没有发现什么大的疏漏,我清楚,从目前情况看我虽然已经有了几分胜算,但毕竟是人命关天,我还不敢过于乐观,想来想去,最让我担心的应该是刘晓和马长民。
我清楚自己被“双规”意味着什么,也清楚“双规”对一个犯事儿的人具有多么大的威力。首先,我被“双规”说明我犯事儿的基本证据已被市纪委掌握,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是不会对我采取这样一种特殊的组织措施和调查手段的;第二,我被“双规”意味着我这个建设局局长的权力从现在开始已被暂停行使,在这期间,一些知情者、受害者不再惧怕我的权力,他们也许会肆无忌惮地跳出来向组织揭发我、检举我。第三,我被“双规”,从此便与外界隔绝了联系,我不了解此间自己所犯之事儿哪些是东窗事发,哪些是后院起火,哪些是反戈一击,哪些是悬而未决,哪些是铁板钉钉,信息的不对称,将使我的顽抗失去方向……
汽车驶上了大街。
审讯在“双规”当天就开始了,审讯内容果然不出我所料,有人揭发我收受白雪媚“好处费”三百余万元。
“回局里!”我说。
我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咬紧牙关,矢口予以否认,在否认中,我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三舅,咱们去哪儿?”马长民回过头问我。
纪检人员开始攻心,他们说市纪委已经掌握了我利用城市改造和建筑工程招投标,通过白雪媚收受贿赂的大量事实,现在就看我的态度了。
从张瑞合家走出来,我的身子有点儿发软。坐在奥迪车内,我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双腿,认真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可以这样说,我对自己刚才的表演基本上还是满意的,我隐隐感到,如果不出现什么意外,张瑞合成为替罪羊是完全有可能的。
他们真的掌握了事实?
我一惊,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不啦!市领导在等我……”
他们掌握了多少事实?
白雪媚还在看着我,跟在身后的范子辉顺着我的目光望去,含义不明地问:“胡局长,你是不是想对雪媚说点什么?”
他们掌握了哪些事实?
我有些慌乱,匆匆拉开了房门,我忽然感到自己不该在范子辉面前表现出慌乱,于是,停住脚,又回了一次头。
他们会不会是在诈我?
我忽然发现范子辉的目光很毒,蜂刺一般蜇人,不由得回避了一下。这时,我再一次看到床头墙上身披婚纱的白雪媚,她美丽的眼睛也在默默地望着我,似乎在说:“胡凤岐,你就这么走了?”
在经过了一番油煎火燎的思忖后,我渐渐明确了自己的态度: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为官多年的经验告诉我,纪检人员办案有时是连蒙带唬的。更何况,白雪媚已经死了,我的受贿问题现在已经是死无对证。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态度,那就是,退一步讲,我是有命案的,在这里被市纪委“双规”,总比在外边等待随时都有可能进行的警方传讯保险的多。
范子辉与我握手,默默地望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我决心死硬到底,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我伸出手,打趣道:“公安局长嘛,问什么都是合适的,都是工作,工作上的事儿,我无条件地配合!”
几个回合后,我渐渐得知,审查我的专案组由魏平川负责,另外两个年轻的纪检人员一个姓李,长着一张很俊气的娃娃脸;另一个姓安,黑瘦瘦的,戴一副眼镜。
范子辉也站了起来,笑着说:“没关系的,刚才我也是随便问问,问的合不合适你不要介意!”
此时,两个年轻人正在一唱一和地敲山震虎“抖包袱”,而魏平川则在一旁冷眼观阵。我望一眼魏平川,想从他脸上捕捉一点信息,然而,魏平川却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
关上手机,我歉意地冲范子辉笑了笑:“范局长,对不起了,我不知道你还有几个问题,可是,我得先走了,市领导找我开会,不去不成!”
“娃娃脸”小李的审讯涉及到了实质问题:
市领导点名让我参加会,而且全体与会人员都在等我,我知道这是市领导对我的器重和信任,心里不由泛起一丝得意。然而,在范子辉面前我不能表现得太轻薄,于是,我看了一下手表,沉着脸说:“好吧!我在十五分钟内赶到!”
“据我们掌握,鹏远通过白雪媚在你手里承揽了松林小区工程,白雪媚从鹏远领到中介费三十万元,一次性付给你二十五万元,有没有这回事儿?”
高副局长说:“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局是主管局,大家就等你了!”
“哼哼!”我冷笑。
我问:“什么时候开会?”
“你笑什么?回答我的问题!”“娃娃脸”说。
高副局长说:“不行,会上涉及很多拍板的事儿,市领导一定要让你这个‘一把手’参加!”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我欠了欠身子,字字有力地说,“市里的每一项工程都是由招投标委员会组织所有投标单位公开进行竞标,鹏远中标,凭的是实力,按照招标组织程序,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招投标委员会成员都是在中标书上签了字的,怎么会是白雪媚通过我承揽工程呢?如果你们认为我收了白雪媚的好处,那么你们最好把招投标委员会的每一个成员全部‘双规’,审一审他们吃了白雪媚多少好处。”
我没好气地说:“我刚回定陵,屁还没来得及放一个,你这个分管西四方工程的副局长参加不就行了。”
“你不要狡辩……”“眼镜”小安听了我的话,愤愤地说,“你以为狡辩就能蒙混过关吗?告诉你,你受贿的全部事实我们都清楚!”
电话是建设局高副局长打来的,他说市政府要召开西四方城中村改造协调会议,会议地点在局机关中型会议室,相关部门的领导都已到场,市领导听说我已从省里开会回来,点名让我参加。
又是这一套!我故意再次冷笑:“哼哼!我倒想听听!”
我站起来,打开手机,转过身,“喂”了一声。
“眼镜”小安定定地望着我:“你不信?那我问你,你通过白雪媚为鹏远承揽便道改造工程,收受贿赂三十八万元……火炬大厦、金盛福大厦各二十万元,新美超市三十二万元……前后一共三百二十四万元……这些属不属实?”
范子辉点了点头。
我依旧冷笑,一言不发,“眼镜”和“娃娃脸”掌握的这些事实,对我来说并不新鲜。
范子辉沉思着,没有说话,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手机,对范子辉说:“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
“为什么不说话……”两个年轻人大概以为自己抛出的是“杀手锏”,他们对我的无动于衷表示诧异。
我笑了:“范局长,铐不铐那是你们公安局的事儿……”我原本还想对范子辉说,“张瑞合喝醉酒把屋里的东西砸成了这个样子,他能不打老婆?第二天他酒醒了,老婆死在了床上,这桩人命案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难道不该立即把他铐起来吗……”可是,我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我不能太急于求成,说多了,弄不好反而引起范子辉的怀疑。
“无话可说!”我不屑地将头偏向一边。
范子辉定定地望着我:“胡局长,听你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把张瑞合铐起来!”
“属不属实,你可以作出解释。”“眼镜”小安说话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仔细琢磨着范子辉的话,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范子辉是在寻找张瑞合杀人的动机,这是个好现象。于是,我故作不解地问:“范局长,你是干公安的,头脑比我复杂,这我理解,可是奸出人命赌出贼,疑心生暗鬼,这是规律呀!难道一个男女关系还不够吗?更何况,大张子昨晚是喝醉了酒的呀!喝醉酒的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我为什么要对一个苍白的、信口诌出来的数字作解释呢?你们说我受贿,对我还进行了‘双规’,‘双规’的前提是什么?是证据!现在我要证据,你们有吗?”我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小安。
范子辉怔愣了一下,旋即,他摇了摇头,抱歉地说:“胡局长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假定张瑞合是杀死白雪媚的凶手,当然,我说的是假定,那么,仅凭他对你与白雪媚男女关系的怀疑,能促成他杀人的动机吗?这里边还有没有别的因素?”
小安说:“我们已对鹏远的账目进行了查对,白雪媚从你这里承揽的每一项工程均按预算资金的10%提成,都有白雪媚的亲笔签名。据举报人反映,这些提成白雪媚都按很大比例返还给了你,具体数额就是我刚才给你公布的数字。你说,这些属实不属实?”
我像蒙受了耻辱,反问道:“范局长,你是局长,我也是局长,我懂你说的是什么,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回答这些,难道白雪媚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鹏远公司给白雪媚提成是企业对个人的奖励行为,他们的账上有白雪媚的签名,请问有没有我的签名?如果没有,那么,这就说明我与鹏远公司没有任何来往,至于你们说白雪媚给我大比例提取好处费的事儿,我再次请问,你们有什么证据?”
范子辉皱皱眉:“比如说……”他忽然停住口,反问我,“利益关系你不懂吗?”
小安被问住,半晌,阴阴地对我说:“你别着急,证据会有的!”
我一惊,心提了起来,迅即,我以攻为守道:“你说的利益关系指什么?”
从一来一往的对话中,我渐渐猜测出,纪检人员到目前还没有取到我收受白雪媚贿赂的直接证据。我知道,从昨天晚上起,他们就已经无法从白雪媚手里取到任何证据了。于是,我也阴阴地对小安说:“那好哇,我等着你们的证据,最好把白雪媚给我找来,我要当面与她对质。”
范子辉眯起眼,半晌,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你讲的这些,不无道理。可是……”他笑了一下,睁开眼,“我想问你第二个问题,你与白雪媚既然没有张瑞合想象的那种男女关系,那么,你们之间是否存在着别的什么利益关系呢?”
我说这话时,心里冒出一股森森冷气,白雪媚死了,也幸亏她死了……
话说到这一步,我再也不避讳什么了,我说:“我不敢这么说,可是,从大张子总是咬住我昨晚与白雪媚在一起这个情况来看,他从内心里是恨我的,他对我的这种恨,完全可以转嫁到白雪媚的身上。”
又是一个回合的较量,我心里有了底,“眼镜”、“娃娃脸”终归年轻,没有积累多少审案的经验,我猜想,他们也许再没有什么“包袱”可抖了。较量使我又一次证实了自己的分析,截至目前,他们除了手中攥着那封举报我的匿名信外,还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证明我收受了白雪媚的贿赂。但是,从审讯的语气中,我察觉出他们似乎已经认定我有经济问题,查处的决心很大,信心也很足。
范子辉问:“这么说,你敢肯定白雪媚是张瑞合杀的?”
“好好想想吧,鹏远公司频频通过白雪媚承揽到市政或城市规划建设项目,白雪媚一笔笔从鹏远公司领取巨额提成,每一笔都有账目可查,你与白雪媚的关系有目共睹。你为什么要为一个女人办事,白雪媚和你在经济利益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一切,我们要是不掌握事实,能把你‘双规’吗?”他们又开始老调重弹了。
我说:“实事求是地讲,我喜欢雪媚,她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但是,我可以以人格担保,我跟她没有任何不正常关系!大张子把我和雪媚的关系想的龌龊了,疑心生暗鬼,所以才吃醋,才在酒醉后仗着酒胆干出不理智的事儿!”
“现在就看你的态度了,是主动交代还是软磨硬扛,是一点儿一点儿挤牙膏,还是竹筒倒豆子,你是局长,受党教育多年,你应该懂得党对犯错误的同志采取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政策。”他们喋喋不休,反反复复地这样说。
“那么,依你自己看,你和白雪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我知道,他们越是这样,越是证明他们没有掌握我的受贿证据。
我装作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很坦诚说:“范局长,有些话我是可以放在桌面上说的,白雪媚也不是那种轻浮女子,我拿她当自己女儿看待,她有什么话自然愿意跟我说!”
我索性一声不吭……
范子辉有些惊奇:“白雪媚连这些事儿都跟你说吗?”
傍晚时分,他们无奈地对我说:“别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没办法,实话告诉你,我们是市纪委派出的专案组,我们有的是时间,也有足够的耐心陪着你!”
我轻描淡写地说:“大张子给我开了两年车,天天跟着我,我能看不出来?另外,白雪媚私下里也跟我说起过!”
他们说完这句话后,再也不理我了,三人开始说一些与案件无关的事儿,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
范子辉打断我的话,问:“胡局长,张瑞合和白雪媚他们两口子的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一会儿,三人嘀咕了几句什么,“娃娃脸”小李便走进了里屋,高一声低一声地打起了电话。
我知道张瑞合肯定会说我与白雪媚有染,索性放开了说:“范局长,说起来话长,大张子这个人我了解,他心眼儿小、疑心重。那年,他从部队转业,雪媚找到我,我是个爽快人,局里每年都接收许多复转军人,我收谁不是收,所以,二话没说就把大张子接了,后来,我听说大张子在青藏公路跑车,驾驶技术好,就安排他给我开专车,不沾亲不带故,事儿就麻利痛快地办了,大张子不相信,开始怀疑雪媚跟我有什么事儿。雪媚是个机灵人,一直很感激我,经常带点儿东西到我家串门,还跟我老伴拜了干姐妹,在她的带动下,我们两家的关系走动的挺紧,这样一来,大张子的疑心越来越重了,两口子经常怄气,我觉得这样下去不好,就考虑换一个专车司机,于是,给大张子提了个征迁科长,没想到,大张子不但不领情,反而更疑心了……唉!大张子这个人,惧内,怕婆子,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憋着,动不动就喝闷酒,这不,憋着憋着就出事儿了……”
外屋里,只剩下“眼镜”小安和魏平川。
范子辉饶有兴趣地凑近我,似笑非笑地说:“噢!胡局长,你与白雪媚,莫不是……”
我累了,从昨晚到现在,我的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之中,难得有这样一刻小憩的时光,于是,我疲倦地伏在桌子上,眯起了眼睛。
这是个刁钻的问题,我有点儿猝不及防,然而,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范子辉很有可能会对我产生怀疑。于是,我故做惭愧地低下头,默默地说:“范局长,我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这件事说起来,很难启齿呀!”
“胡凤岐,起来!”小安发现我闭上了眼,立刻推了我一把,厉声喊道,“我们请你到这来,可不是让你睡觉来的,坐起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问题,啥时想通了啥时向我们报告。”
范子辉叹口气说:“是呀!人们都这么说,我们目前也是这样认为。可是,让我弄不明白的是……胡局长,张瑞合为什么总是咬住你昨晚同雪媚在一起?这是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当然刚才你已经说明了这个问题,而且还有证人!可是,据我所知,张瑞合从部队转业是你给安排的工作,还给你开了两年的专车,后来你又提拔他当了征迁科长,你对他是有恩的呀!而且,据说你们两家的私交一直很好……他在这个问题上咬住你不放是不符合情理的呀!”
我惊得跳了起来,一股虎落平川被犬欺的屈辱感轰隆隆涌上心头,我愤怒地瞪了“眼镜”一眼,原本想说几句愤怒的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肚子饿了,你们管不管饭?”
我望一眼范子辉,苦笑了一下,试探道:“是呀!你说得对,我呢,也只是听人说昨晚大张子喝醉酒撒酒疯……”
“眼镜”小安没有说话,望了一眼魏平川。魏平川低头看了看表,小声问:“时间不早了,招待所几点开饭?”
范子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胡局长,现在还不能这么说呀!雪媚是不是张瑞合杀的,我们还没有充足的证据。”
小安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事先跟他们说好了的,到了吃饭点儿,服务员会给咱们送饭来。”
我故作吃惊:“我也是刚听人们说的!怎么?你们还没有定案?”
魏平川点了点头,语调平和地对我说:“胡局长,请你再忍耐一会儿好吗?”话音未落,我看见“娃娃脸”小李从里屋急急地走出来,凑近魏平川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魏平川默默地点着头,眼睛一直在盯着我,脸上闪现出一丝意外的表情。我的心提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凭预感,我知道这事儿肯定与我有关……
“你怎么知道白雪媚是张瑞合杀的?”范子辉不解地问。
吃完晚饭,魏平川等三人继续对我进行审问。挨到后半夜,我实在是没了精神,提出了上床睡觉的请求,并答应趁夜静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魏平川同意了。按照规定,睡觉前,小李小安对我的床上床下进行了仔细的检查,之后,将检查结果报告给了魏平川。
我稳稳心神说:“不该对雪媚下狠手,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
魏平川仍不放心,又亲自进屋检查了一遍,他大声告诫我夜晚的一些注意事项,趁小李小安出屋的机会,小声对我说:“刚刚得到消息,白雪媚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儿?”
“不该什么?”范子辉似乎不明白我的话,他目光如炬,盯着我问。
我小声说:“知道!”
“是呀!风华正茂,挺可惜!”我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大张子他不该呀!”
魏平川吃了一惊:“蠢!你怎么能这样干?”
“白雪媚死了!”范子辉目光散淡地打量着卧室,自言自语道。
我连忙辩解道:“不是我,是她丈夫张瑞合!”
“范子辉会问我什么?”我心想,一声不吭地望着他。
“原因?”
我也坐了下来,圈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不清楚!”
范子辉坐在一把圈椅上,他依旧望着我,冲小圆桌一侧的另一把圈椅伸了伸手。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
“砰”的一声,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范子辉已关上了门,他用眼望着我,含意不明地笑了笑,走向阳台。我看到,在双人床与阳台之间,摆放着两把圈椅和一个小圆桌。
“局里的人报告给我的,‘双规’前,我还慰问过他们家!”
我首先看到了那张双人床,那是一张金灿灿颇有几分豪华的铜管床,床上很凌乱,床面皱巴巴的,双人枕头底儿朝上横陈着,空调被搭在床沿,床上一半,地上一半……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不禁想起昨晚把白雪媚勒死放在床上时的情景,我连忙把目光移开,忽然又看到了床头墙上身披婚纱的白雪媚,不由得一惊。我定了定心神,发现那是白雪媚与张瑞合的结婚照,照片上,白雪媚那双美丽的勾人心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似乎对我说:“胡凤岐,你来啦!”
“这事儿真不是你干的?”
卧室还是老样子,可我却感到有一股森森冷气。
“不是!”
范子辉没有说话,伸出手做了一个请我到卧室的动作。我会意地点了点头,随范子辉走了进去。
魏平川吁了一口气,沉思片刻,低声说:“如果是这样,你或许有救!”
我很快镇定下来,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公安局长问话,谁敢说不可以!”
我想具体讨教一些获救的办法,刚要张口,魏平川忽然大声道:“今晚让你睡个囫囵觉儿,这已经是照顾你了,你不要有什么侥幸心理,也不要企图蒙混过关!我希望你认真地、严肃地对待这次‘双规’,权衡好利弊得失,如果你总是这样死硬下去,那么,到时候你连个争取宽大的回旋余地都没了,后悔也就晚了!”
马长民没有吭声,我正奇怪,忽觉肩头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我一惊,蓦然回头,竟发现范子辉神情凝重地站在我的身后。我的心本能地一抖,正不知说什么,范子辉忽然笑了:“胡局长,问你几句话可以吗?”
望着魏平川气哼哼地出了屋,我的心一下子豁亮了许多。
我对身后的马长民说:“小心脚下!”
魏平川,我的好兄弟!
我转身走出餐厅,觉得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软不硬、恰到好处,禁不住长舒一口气。迈进客厅时,我再一次看到了满地的玻璃碎片、烟头和脚印,心里更有了几分踏实。
我仰面倒在松软的床上,回想着魏平川的每一句话,回想着这变数不定的一天,没过多久,我便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