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天容只是感觉到了危机的来临,而程万里的危机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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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地法院突然冻结了特区石化集团的银行帐户,搞的程万里莫名其妙。法律室主任拿来传票,程万里才知道是尹上路惹的祸。
劳天容糊涂了。好在她没有完全糊涂,至少有一点她是清楚的,那就是:危机已经来了。而且,她感到,这是一次真正的危机。
原来,上次由石化集团提供担保的道格拉斯公司向银行贷款已经到期,当银行追讨这笔贷款时,却发现道格拉斯公司早已不见踪影,人去楼空,于是,按照连带责任条款追讨到特区石化集团,并且直接就进入诉讼程序,申请了诉讼保全。给程万里的感觉是银行与道格拉斯公司串通好的,合伙来欺诈特区石化。但是感觉没有用,法律相信的是证据,异地的法院更加相信他们本地银行提供的证据。
这就是郑品浩,夫妻之间说话都旁敲侧击,不直接,劳天容闹不清他纯粹是谈古说今还是有所指。如果是有所指,那么是指什么呢?前几天的话似乎是暗示她早点退位,今天的话正好又反过来,似乎让她不要退,因为指一旦退下来,没有保护伞了,那么现在这些既恨她又惧怕她的人会跟她秋后算帐,而且要变本加厉地算帐。
“不对呀,”程万里说,“欠银行贷款的事情我们碰到的不少,即便到期没有还款,也会先协商,让我们制定还款计划,先偿还到期利息,然后办展期,或借新还旧,如果协商未果,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起诉,像这样上来就进入诉讼程序,并且马上就诉讼保全,冻结我们的银行帐户,好象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呀。”
劳天容听了这番话,更糊涂了,不知道丈夫的意思到底是要她趁早退位,还是让她不要退位。
“我们也觉得很奇怪,”法律室主任说,“并且我们只是担保,承担连带责任,只是在原贷款主体被证明确实没有偿还能力的情况下,才轮到我们。按照惯例,追诉到担保单位应该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一般不会上来就直接来冻结我们的帐户。难道他们早就知道道格拉斯是个骗子公司?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天?等到还款日期一到,马上起诉,并立刻进入司法程序?”
还有一次,郑品浩说:“很多身居要职的人,在位时期做的很多事情,没有人追究,等到他们退位的时候,很可能就会被确认为罪行,就要追究,并且可能是变本加厉地追究,所以,他们才不想退位呀。但是,在民主和法制的社会里,退位又是必然的事情,所以,当权者其实是不想民主与法制的呀。”
“那么我们怎么办?”程万里问。
劳天容表面上装着对郑品浩的话没有感觉,不感兴趣,没有在意,其实内心震动很大,她突然发现,不爱说话的人不一定是没有思想,而只能说明他爱思考。那么,丈夫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暗示她什么?暗示什么呢?关于自己“资产”状况,劳天容一个字都没有跟郑品浩说,过去没有说,现在没有说,将来她也不打算说。那么,郑品浩的这番话肯定不会包含这层含义。不包含这个含义,包含什么含义呢?或许真的什么意思都没有,仅仅就是随便说说?
法律室主任想了一下,说:“两个办法,一是主动跟对方协商,让他们先撤诉,解冻。反正我们是上市公司,又有国营集团公司做后盾,跑不了。二是根据管辖权条款,要求案子移到特区来审,因为当初按照您的意思,我们跟道格拉斯签定合同的地点是特区,所以这项要求应该得到支持。”
“人在高位的时候,往往忘乎所以。”郑品浩说,“而且人对高位都有一种迷恋。不仅中国人这样,外国人也这样,不仅现代人这样,古代人也这样。所以,现代西方的法律明确规定总统最多只能两任是有道理的,谁要是赖在上面不走,最后必然遭众怒,没有好下场。”
“好,”程万里说,“就按第二套方案办,只要案子在特区办,事情就好办。到那时候,再谈庭外解决也不迟。”
有一次郑品浩竟然对劳天容说起他在秘鲁的经历和感受,说他在秘鲁的时候经历了藤深时代,藤深是日本裔,但是秘鲁人民还是接纳了他,选举他当了总统。藤深在任期间,是秘鲁经济发展最快的时期,所以,一任之后,他又当选一任。但是秘鲁的法律和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法律一样,规定总统最多只能连续两任,不可能第三任。藤深为了连续地三任,不惜玩弄权术,修改宪法,果然如愿。但是,此举终于惹怒了很多人,包括一些以前极力支持他的人,最后,藤深不得不灰溜溜地下台,而且还面临多项指控,搞的有家不能归,躲进日本一个女作家的怀抱里。
按说程万里的考虑没有错,既然对方是有备而来的,根据普遍存在的地方保护主义实际,这时候即使石化集团低三下四地提出庭外协商,估计对方也不会买帐,要他们撤诉和解冻更是想也不要想的事情。而如果引用管辖权条款将案子移到特区来审,对方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并且到了特区中级人民法院经济庭之后,肯定会对石化集团有利,就是不搞地方保护主义,至少也不会欺负石化集团。再说,这些年石化集团与特区中级人民法院经济庭的交道没有少打,大家不是朋友也是朋友了,熟人好办事,多少会好一些。但是,程万里做梦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个看起来非常合理的决策,最终导致了更加不可收拾的结果。
自从劳天容无可奈何地默认安小元和郑小彤的关系后,郑品浩就来到了特区。郑品浩比劳天容大几岁,现在已经到了退休年龄,虽然作为教授级研究员和学术带头人,还没有正式办理退休手续,但是跟退休了也差不多,至少他是比较自由的,那个曾经是他学生的所长是绝对不会计较他到底是上班还是不上班的,如此,郑品浩就在特区住下了,并且经常往返于劳天容和安小元之间。在安小元那边,他仿佛是作为劳天容的大使,或者是他们这个家庭的大使,代表郑小彤的父母来关心儿子儿媳妇和即将出世的孙子;在劳天容这边,他相当于信息官,及时传递儿子和儿媳妇那边的相关信息。当然,是他主动说,劳天容从来不问,就是想问也是间接的,不是直接的。比如街上突然流行红眼睛,劳天容就会对郑品浩说:怀孕的妇女这段时间最好少上街,染上红眼后对小孩不好。郑品浩自然是心领神会,跑过去对安小元说:“你妈让你少上街,小心传染红眼病。”如此,郑品浩和劳天容之间的对话竟然多了起来,至少相对于他们以前多了起来。
事实情况是,当他们动用管辖权条款终于将案子移到特区来审后,虽然这件案子本身石化集团是不吃亏了,但是,由此引发的连锁反应是他们没有始料的。
她的这些近乎反常的表现,或许有一个人能够理解,这个人就是劳天容的丈夫郑品浩。
第一,冻结的银行帐户并没有解冻,至少没有立即解冻,并且,由于对方提供的证据确凿,所以不但没有解冻,而且还冻结了他们上市公司的部分股权,理由是,涉案金额超过特区石化集团当时银行帐户上的实际存在的金额。第二,已经查明道格拉斯公司是地道的骗子公司,除了尹上路这个骗子是真的外,其他一切都是假的。尹上路就是这场骗局的编剧、导演、兼主演,跟当初美国的卓别林拍的电影一样。本来这场闹剧还要精彩一些,就是贷款一下来,道格拉斯公司和尹上路马上消失,全部贷款卷走,后来因为程万里专门在担保协议上注明了共管帐号,才使骗子的阴谋这得逞一半。但是,就是这一半,也足以引起多米诺效应。本地的银行一见外来的银行已经冻结了石化集团的帐号和部分股权,出于他们作为商业银行自身利益的考虑,马上也跟着走诉讼这条路,连锁反应由此爆发。
劳天容这段时期非常矛盾。一方面,想引退,表现为主动让出总裁的位置,而且在公开的场合多次表示自己要退下来,另一方面,又大张旗鼓地为自己宣传,仿佛是最后的疯狂,或者是准备闪亮退场。其实这种表象矛盾的背后是心虚,是想用表面夸大的风光来掩饰内心的心虚,或者是获得某些虚假的安全感。
程万里慌了。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即使把石化集团的全部资产卖掉,也不足以偿还银行的贷款。换句话说,石化集团已经资不抵债了。
第一,拍摄专门的影碟,劳天容的光辉形象当然成了影碟的主角,出现的频率不亚于文革期间有一段时间柬埔寨国王西哈鲁克在中国的《新闻简报》当中出现的频率。第二,特制纪念币,纪念币用真金白银打造,如此,就有了收藏价值和使用价值,不象一般的宣传品,别人拿回去没有用,往往庆祝会刚一结束,遍地英雄下九天,光辉形象受到严重影响。第三,请国内一流的大牌明星助阵庆祝会,使一个国营企业十周年庆祝会门票居然也被炒到了五百块钱一张,也算是创造了一项全国纪录。
事实上,石化集团早就资不抵债了,但是只要银行不起诉,不进入司法程序,在中国,企业即使资不抵债,也照样运转,运转的方式是拆东墙补西墙。或是借新还旧,或是从这个银行贷款还那个银行,再从那个银行贷款还这个银行,甚至可以搞击鼓传花,只要能接得上就行,即使接不上,银行也不至于立即起诉,因为一旦立即起诉,可能会引起多米诺效应,这样,一个企业就会轰然倒塌,轰然倒塌之后,企业欠银行的钱就只能变成呆帐,而一旦形成呆帐,比例大了,行长自己也就做不成了。但是现在,外地的银行不管这么多,他们没有保护特区的企业不轰然倒塌的义务,再说他们跟特区石化集团之间也没有旧帐,即使特区石化真的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也不会秧及到他们,他们想到的,只是保全自己的那部分贷款,如此,石化集团就真的要轰然倒塌了。
这时候,正好赶上能源集团十周年大庆,集团公司趁机宣传集团公司的辉煌历史,除了媒体上连篇累牍的传统宣传方式之外,至少还有以下几项属于创新。
程万里自知自己罪责难逃,遂主动“高姿态”,引咎辞职。正式提出辞职之前,他竟然神使鬼差地给老对手劳天容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
其实劳天容这样想也没有错,后来据披露的材料说,当时办案人员确实是有顾虑,正是这些顾虑,才使案子向后拖延了一些时间。
劳天容听了之后并没有高兴,反而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应该说,这种个人宣传还是有一定效果的,效果之一就是一顶顶绚丽多彩的桂冠被戴在劳天容的头上,多的连劳天容自己都数不过来。对劳天容自己来说,这些桂冠既不能吃,也不能喝,甚至她也不需要什么虚荣心,不过,作用还是有的,这个作用就是让她感到自己安全了,或者说,劳天容自己把桂冠想象成了保护伞,想着既然这么出名,这么多桂冠顶在头顶上,有关部门就是要动她,也还多少要有点顾及吧?
“一定要这样吗?”劳天容问。
媒体上开始不断地对劳天容的丰功伟绩进行系列报道,反正现在的媒体也基本上是商业化了,不要说劳天容确实有一些“丰功伟绩”可供宣传,就是没有,只要与利益挂钩,记者们也会梦笔生花,编也会编一些东西出来。况且,能源集团内部就有自己的宣传机构,这些机构也会随机应变,立刻转变职能,重点宣传劳天容。随着各种媒体铺天盖地地狂轰乱炸,本来就有一定知名度的劳天容立刻就在特区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甚至比一般的副市长还家喻户晓。
“一定这样。”程万里说,“也好,算是一种解脱吧。看来我不是做企业的料子,给国家造成这么大的损失,无脸见人呀。”
真的就“好”了吗?为了真的好,本来还比较低调的劳天容,这时候突然热衷于搞个人宣传起来。当然,只能说她热衷于搞个人宣传,而不能说她搞个人崇拜,因为她毕竟只是特区一个国企老总,好象还不够资格用“崇拜”,但实际做法跟个人崇拜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
“那也不至于,”劳天容说,“这也不全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换上我,也不见得就比你好。”
“好,”樊泰章说,“想得开就好。”
“快不要这么讲,”程万里说,“你把能源集团做的那么好,还这么说。这真是我了解你的为人,要是换个人,听你这样讲,还以为你是挖苦我呢。”
“还是领导提醒的好,”劳天容说,“以前我总是把他们当孩子,其实回头一想,我们自己不也是四十出头就当局级的吗?反正我还有两年就退了,现在让出一部分担子,免得到时候您说我突然撂挑子。”
“不是挖苦。”劳天容说,“真的。体制问题,行业问题,价格政策问题,管理架构问题。能源集团的发展壮大属于碰巧,本来就是非竞争行业,加上特区特别缺电。当初是难,现在看起来对能源集团的发展还是好事情了。如果当初你处来这个位置,也一样。”
劳天容主动把总经理的位置让给副手之后,果然得到了广泛的好评,连樊泰章都打来电话,表扬她敢于给年轻人压担子,好。
“哎呀,不敢当,不敢当。”程万里说,“你也太谦虚了。不过实事求是地说,如果当初是我在能源集团,虽然不敢它能像你做的这么好,但是也不至于像石化集团现在搞的这么糟糕。”
冷静下来之后,劳天容认真思考了一下,决定按照樊泰章的提示做,悠着点。具体地说,就是收敛一点,包括对下属放松一点,漏点水给他们喝。另外,劳天容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主动让出集团总裁的位置,让副手担任。其实即使把总裁的位置让给副手,他还是副手,或者说还是二把手,他跟劳天容的君臣关系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就好比皇帝与宰相的关系。对于副手来说,只是好听一些,对于劳天容来说,则可以表明一个姿态,这个姿态就是向所有反对她或嫉妒她的人表白:我劳天容准备退了。既然准备退了,你们也不用相煎太急。当然,劳天容能够主动让出总裁的位置,或许还在于她发现了一个真理:没有什么意思。当国企老总没有什么意思,捞太多的钱也没有什么意思。就这一个儿子,现在翅膀也已经硬了,硬到娶老婆生儿子连招呼也不打的份上了,给他留那么多干什么?
“还是呀。”劳天容说。
但是,凄凉也不一定是坏事,特别是风光无限的人,或许只有在感到孤独和凄凉的时候,他们的头脑才能冷静。
“但是这正好说明我有很大的责任呀。”程万里说。
劳天容突然感到自己很无助,甚至感到一种凄凉,是那种表面风光背后的凄凉,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凄凉。联想到外面有人说她是特区能源集团的“女皇”,劳天容一下子就理解为什么皇帝称自己是“寡人”了。或许,当一个人的地位到了至高无上的时候,他就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人了,就只能是“寡人”了?
劳天容没有说话,似乎是以沉默表示同意程万里的观点,或者是在想其他的问题,比如想着,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她的处境并不一定比程万里好。
劳天容很想找一个人谈谈,或者是咨询咨询,但是仔细一捋,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的。同事或部下肯定是不行了,既然连自己亲自提拔的副手都靠不住,还敢靠其他人吗?家里人也没有办法谈,丈夫郑品浩和儿子郑小彤本来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连安小元怀了孩子这样的事情跟他们都谈不到一起,还能谈举报信的事情吗?至于以前社科院的那些人,或者说那个关系网,面子上的交情,能源集团需要重大决策的时候,给他们戴一些高帽子,再给点小恩小惠,请他们出出主意还可以,一旦遇到个人问题,不要说咨询了,连知道都不能让他们知道。
程万里见劳天容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讲错什么了,或者是想着劳天容真的认为他责任重大了,于是,又想把已经说出去的话往回收一收。
劳天容甚至认为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副手都有可能举报她。如果这个副手是个正直的君子,可能出于正义感和责任心而举报她,如果副手是个心术不正投机钻营的小人,可能因为嫉妒她大权独揽而举报她,或者是暗中支持其他人举报。这么一想,劳天容就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了。
程万里说:“不过我敢说一句,我是一分钱没有往自己腰包里面装。从这一点来说,我倒是问心无愧的。”
这么一分析,劳天容就发现,除了她丈夫和儿子外,周围几乎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举报人。就是许安小元,说起来已经是自己的儿媳妇了,劳天容都不敢保证她不会举报,因为在她和郑小彤婚姻的问题上,劳天容是坚定地反对者,肯定也是把她彻底得罪了。
劳天容一听,不对劲,但是又不能自己把话接过来,只好假设程万里的话并不是有所指,安慰自己不要多心,于是赶紧把话岔开。
首先,许嘉厚肯定是会举报,或者是授意别人举报。其次,那些本来大量吃回扣而现在没有机会吃回扣或者只能吃少量回扣的人也会举报,这些人主要是二级公司老总和以前掌管采购或基建大权的家伙们。他们现在当着劳天容的面一个个诚惶诚恐,乖得象儿子,背地里还指不定怎么咬牙切齿呢。因为谁都知道,回扣是客观存在的,不是他们吃,就是劳天容吃,而劳天容吃了之后,他们就不能再吃了,或者是只能象征性地喝点汤,因为回扣的比例是有限的,如果比例太大,则必然偷工减料,那就会把问题搞砸,大家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们恨劳天容。第三,像侯峻峰这样的人,以前每吨燃料孝敬一块,现在进贡三块,心里肯定是不舒服,但是又没有办法,只好等待机会,一旦有机会,能捅一刀就会捅一刀,绝不会手软。第四,其他人,包括那些与他们自身利益没有直接关系的人,他们或是出于嫉妒,红眼病,或者是出于某种责任心和正义感,甚至纯粹是闲着无聊,也有可能写举报信。
劳天容说:“即使你不做了,换一个人来,石化集团的日子就好过了?”
劳天容认真地想了一晚上,竟然发现有太多的人可能举报她。
“可能好一点吧。”程万里说。
是什么人举报的呢?
“怎么好一点?”劳天容问。
樊泰章虽然是以不经意的方式说了一句不经意的话,但是,劳天容却以非常在意的方式听了这句她非常在意的话。劳天容知道,樊泰章不会轻易说这种不经意的话的,既然樊泰章都这样说了,那么就不是一般的问题了,或者说,关于她的检举信一定很多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多了,而是非常的多。如果是一般的多,樊泰章可能根本就不会知道,因为樊泰章是分管经济的副市长,而不是分管政法的副书记,既然樊泰章都已经知道了,那么这个事情可能就已经闹到常委会上去了。但是,另一方面,既然樊泰章能够这样暗示她,说明她暂时还没有什么大问题,或者说这些揭发信并没有揭发出什么实质性问题,如果有,樊泰章想躲都来不及,根本不会跟她说了。
“应该好一点,”程万里说,“按照正常情况,如果我不做,一般上面肯定会另外派一个人来,比如经济发展局一个副局长来,那么,这个副局长就可以向市里面提要求,寻求支持。而且他有理由提出要求,有理由要求支持,但是如果是我继续在这个位置,我怎么向市里提要求?好意思提吗?提了有用吗?”
这一天樊泰章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悄悄地提醒劳天容:悠着点,现在有些人吃饱饭了没事,就专门喜欢写检举信。
劳天容一听,有道理,并且立刻就发现,在这么严峻的时刻,程万里居然一点也不糊涂,真是个人才啊。既然是人才,为什么会落得一个灰溜溜的下场呢?再一想,我自己不也是个能人吗?我的下场就一定会比程万里好吗?这么一想,竟然在炎热的夏天打了一个寒战。姑且说是空调吹的吧。正巧,空调就是“蓝波”空调,当初市里面为了支持石化集团,号召特区所有的单位如果购买空调,就尽量购买“蓝波”空调。能源集团跟石化集团是兄弟单位,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所以,几乎多有的空调都是这种“蓝波”,最大的好处就是上班不会打瞌睡,因为噪音很大,而且中间还经常变调,热闹的很,象个婆婆嘴,不断地提醒你保持清醒。或许,还有警钟长鸣的意境吧。
正当劳天容被家里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另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悄地向她撒来。
程万里的预料没有错,他主动退位之后,上面果然就重派来一个董事长,并且这个董事长果然就向市里提出了一些条件,而且条件提的非常策略,说如果市政府不出面协调银行方面的关系,就真的会引发一个更大的连锁反应,因为,特区的许多上司公司跟石化集团之间都存在着相互担保的关系,如果真的让石化集团一夜之间轰然倒塌,那么,跨掉的就绝对不是一个石化集团,而是几个甚至是十几家上司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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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董事长的话起到了作用,因为如果特区的上司公司真的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几个或十几个,那么倒霉的就绝对不是程万里一个人。于是,在樊泰章的主持下,市里紧急部署,第一,说服本地银行立即撤诉,要顾全大局,不要趁火打劫;第二,马上组织资金支持石化集团,先把外面来的小鬼给打发走;第三,对石化集团进行资产重组,置换进去优质资产,剔除不良资产,维持住这个“壳资源”不倒。
本来还比较低调的劳天容,这时候突然热衷于搞个人宣传起来。当然,只能说她热衷于搞个人宣传,而不能说她搞个人崇拜,因为她毕竟只是特区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总,好象还不够资格用“崇拜”,但实际做法跟个人崇拜基本上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