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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章 娜美宁排污事件不断发酵升级

华世达铁青着脸说:“这个姚开新,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对环保问题,我们反复强调,多次督办,姚开新当面信誓旦旦,背后却阳奉阴违。我刚才在电话中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要求他必须无条件停产整顿。”

田晓堂说:“刚才上楼时,我听见机关干部们议论,才知道这个情况。目前处理下来了吗?”

田晓堂问:“姚开新怎么说?”

华世达淡然一笑:“你回来得正好。娜美宁出了事,你听说了吧?”

华世达说:“尽管我骂得非常难听,姚开新的态度却出奇地好。他知道自己理亏,一再向我表示歉意,说他也是被逼无奈。我要求他必须停产,他向我求情,说唐书记已有明确意见,娜美宁不能停产。”

田晓堂笑笑,走进来坐下道:“省委党校放了一天假,我就回来了。一到云赭,便赶来向您汇报了。”

田晓堂惊讶道:“唐书记会表这个态?姚开新怎么知道唐书记作了这个指示?”

两小时后,田晓堂出现在华世达办公室门口。华世达看见他,一脸惊讶,问道:“你怎么回来啦?快进来坐。”

华世达叹息一声道:“你不要不相信,唐书记还真是表了这个态。刚才,他的秘书张子亮给我打来电话,传达了他的指示精神。姚开新知道唐书记有这个意见,是听庹毅说的。庹毅早向唐书记作了汇报,唐书记听了庹毅的汇报后,很着急,坚决不允许停产。”

田晓堂有一种预感,这事将会相当麻烦。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想了想,便去找省委党校的领导请了一天半假,然后直奔云赭。

田晓堂暗想,唐生虎和庹毅不愿娜美宁停产,主要是出于利益和面子的考量。特别是唐生虎,娜美宁几乎成了他最大的政绩,如果刚投产不久就因污染而停产,损失税收不说,如果保密工作不做好,还会引起舆论大哗,严重影响他的政声。唐生虎受那位房地产商的牵连,已经元气大伤,目前虽然不会出大娄子,但仕途深受影响则是肯定的。如果娜美宁再一停产,这最大的政绩就会变成笑柄,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会使唐生虎的官路越走越窄。大概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唐生虎才想拼命捂着娜美宁事件。

淡汉同说:“还不清楚,我一直在等庹书记的消息。”

田晓堂说:“唐书记说了这话,可就不好办了。甘书记是什么态度呢?他没劝一下唐书记?”

田晓堂问:“庹书记问过唐书记没有?”

华世达说:“甘书记不在家,他上北京跑项目去了,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我通过电话向他作了汇报,他毫不含糊地表示,此事性质很严重,必须严肃处理,必须停产整顿。他说他会给市环保局打电话,安排他们去查。可后来唐书记作了完全相左的指示,市环保局就不敢轻举妄动了。我又给甘书记打电话,说了唐书记的指示,甘书记沉默了半天,才说他来和唐书记沟通一下。”

淡汉同说:“华局长向我通报此事后,我马上向庹书记、李县长作了汇报,李县长的态度与华局长一致,要求立即停产整顿,庹书记却有些暧昧,他说要报告唐书记,听取唐书记的意见。”

田晓堂说:“我看,就是甘书记出面,和唐书记也很难沟通。”

田晓堂说:“是啊。现在是什么情况?”

华世达说:“我就是不明白,唐书记为何不让娜美宁停产整顿。污水偷偷排入赭江,通过水体的自净功能,暂时还暴露不了,但时间一长,从江面上就能发现。到时候,唐书记的麻烦将更大。他难道就没想过这些吗?”

打通电话,淡汉同笑道:“田秘书长学习辛苦!你只怕是关心娜美宁排污的问题吧?”

田晓堂心想,唐生虎只需要娜美宁眼前看起来在正常生产就行了,至于往后,等污染问题暴露出来,他已不在云赭,哪怕身后污染再严重,也跟他关系不大了。田晓堂这么想着,却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给华世达的电话不能打,他决定从侧面问一下淡汉同。通过近几个月比较密切的接触,他对这位精明强干的常务副县长印象还不错。

华世达又道:“姚开新在宏瑞接待一个客人,我正想过去找他。你既然已回来了,就跟我去一趟吧。姚开新最听你的话了,你去跟他谈谈,效果会好一些。”

田晓堂急得不行,就想打电话问问华世达,目前正在怎么处理。可他马上又意识到,这个电话不能打。他与华世达的关系现在十分微妙。他是市委副秘书长,名义上可以代表市委对华世达发号施令,可他又兼着副局长,事实上还是华世达的下属。他这个电话贸然打去,华世达如果理解为他是以市委副秘书长的身份在督办,对他产生了反感,那就不好了。再说,他已经与工作脱了钩,给华世达打这个电话又会有管闲事之嫌,华世达还可能误以为他是对自己的处置能力不放心。总之,打这个电话潜在的风险很大,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两人正欲起身,姜珊、裴自主和钟林却敲门进来了。他们三人看见田晓堂,都显得有些意外。田晓堂解释说党校放了假,所以就回来了。

田晓堂暗暗有些感动。他在党校脱产学习,工作上的事情已经甩手不管了。发生这个事件后,钟林、姜珊、裴自主等人完全用不着向他报告,可他们却及时打来了电话。这充分说明,他们对他的信任和依赖程度是多么高。

姜珊说:“钟林科长又打听到一个新情况。”

不久,田晓堂又接到了姜珊和裴自主打来的同样内容的电话。

华世达一愣,问:“什么新情况?”

田晓堂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交给你的特别任务,你完成得很好!”

钟林回答道:“那位在娜美宁做工的老乡刚才无意中又了解到,姚开新购买的那些污水处理设备,从表面上看好像是崭新的,实际上只是旧设备翻了一下新,没花几个钱。这套设备只运行了两天,就出了故障,没法正常使用了。”

王小磊说:“姚总以前特别喜欢吃赭江里捕上来的野生江鲶鱼,可自从企业投产后,他再也没有吃过一次江鲶鱼。我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变化,暗暗觉得奇怪。只到今天上午,我无意中听到姚总和下面一个管理人员的对话,才知道他们在悄悄排污,才明白他为何再也不吃江鲶鱼。”

田晓堂很惊讶:“那些污水处理设备,原来只是个摆设?我记得当时还安排县环保局对这些设备进行过几次检查验收,没想到县环保局也会耍弄我们。”

20分钟后,田晓堂正在党校食堂用餐,王小磊又打来了电话,说了同样一件事。

华世达摇头长叹道:“我刚才还考虑停产三五天后,只要姚开新能吸取教训,承诺让治污设备发挥作用,真正做到达标排放,就让他恢复生产。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田晓堂不难想见,钟林这个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此时一定气得够戗。他不由得担心起来,钟林该不会因这事而加重病情吧?他开始感到后悔了,当初就不该安排钟林去孟家渡散什么心。

钟林愤然道:“姚总原本就没想认真治污,他弄这么一套旧设备就是为了哄哄我们。他不重新更换治污设备,绝不能让他再进行生产。”

钟林说:“好,我这就去找华局长。这事一天也不能耽误,必须赶快制止。”

华世达苦笑道:“现在的问题是,唐书记发了话,想让娜美宁停产整顿都不行。”

田晓堂说:“你别急,赶快报告华局长,让他去处理。”

姜珊、裴自主、钟林三人都面露惊讶之色。钟林失神道:“唐书记怎么能这样呢?他脑子没毛病吧?”

田晓堂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姚开新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竟然吃了豹子胆,不顾他们三令五申,还是在环保上玩起了花招。他突然明白了,姚开新当初为什么不愿落户经济开发区,为什么对孟家渡情有独钟,为什么说偏僻也有它的价值,原来姚开新早就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了。

华世达站起来,说:“你们也别急,慢慢来。姚开新在宏瑞,我和晓堂这就去找他。”

钟林的声音传过来,很急促,很愤怒:“娜美宁在捣鬼,他们在晚上悄悄将没处理的污水直接排入赭江……这是一位在娜美宁做工的老乡悄悄告诉我的。”

见到姚开新,田晓堂一开口就兴师问罪:“姚总啊,你老说把我当兄弟,可你干的这事对得起我吗?”

田晓堂已有一年多时间没和钟林通过电话,看到手机画屏上闪烁着“钟林”两个字,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姚开新嘿嘿笑着,说:“别说得那么严重嘛。刚才华局长在电话中劈头盖脸将我一顿臭骂,我没机会向他作出解释。事实上,我们并没有直接将污水排入赭江,还是经过处理了的,只是那套污水处理设备在处理工艺上有点缺陷,标准一时可能没有达到,目前我们正在想办法解决。华局长,你不要动不动就逼迫我们停产。我停产一天,那损失就是上百万!”

这天中午,田晓堂下课回到宿舍,突然接到钟林的电话。

华世达马上黑了脸,驳斥道:“姚总,你就不要再瞒我们啦。你们在晚上偷偷排污,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有证人的。你们那套破设备,不只是工艺有缺陷,而且已经出了故障,即使用来处理污水,也没有多大效果。”

3、唐书记不让娜美宁停产

田晓堂冷笑道:“我真是没办法再相信你这个所谓的兄弟了。相信了你,被你卖了还会帮你数钱呢。”

田晓堂看着袁灿灿驾着红色宝马消失在大街上,暗想,她今天肯定是专程来见他的,哪里还会有别的事情?他寻思着,跟袁灿灿的关系到底怎么发展,也该好好考虑一番了。

姚开新干笑着,尴尬万分。

吃过饭,袁灿灿说她在省城还有事,急匆匆地走了。

华世达警告道:“你不要抱有幻想。我估计,唐书记之所以指示不要停产,是因为他不了解真实情况。我会去做唐书记的工作。我跟他做了工作,如果他还是固执己见,我也不会听他的。哪怕这个局长不干了,我也要让你停产。你把我的话好好记着!”

田晓堂有点过意不去。袁灿灿今天兴冲冲而来,满以为他会给她一个承诺,即使没有承诺,至少也能从他这儿听到一两句暖心窝的话,可她却什么也没得到。

姚开新呆呆地望着华世达,过了好一阵子才说:“其实,我并不想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可当前的市场形势,又逼得我不得不这么做。目前我们的主打产品国际市场价格还在下滑,治污的成本又居高不下,我实在亏不起,撑不住,才动了歪念头……”

袁灿灿显得十分失望,低着头吃菜,懒得再说话。

田晓堂听不下去了,他知道姚开新又在夸大其辞,就打断道:“产品价格下滑,治污成本高,肯定会影响企业的利润,但还不至于亏本吧,只不过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他说的是实情。与周雨莹离婚,对他打击很大。跟周雨莹结婚十多年,他自认为是最了解她的人。后来他才明白,他其实并不完全了解她。或者说,他了解的只是过去的她,而她早已发生了变化。这让他十分沮丧。在这种心境下,他根本不可能去考虑今后的婚姻问题。他知道袁灿灿总有一天会找他探讨两人结合的可能性,只是没想到她开口这么早,而眼下他还没有从那场婚姻的阴影中走出来,不可能给袁灿灿一个明确的回答。

姚开新仍叫苦连天:“我真是亏不起了,我没说半点假话,我可以拿我的人格作担保。”

田晓堂暗想,袁灿灿真是性急,又这么单刀直入,让人真是受不了。不过,这就是袁灿灿的一贯风格。田晓堂不好怎么回答,想了想,说:“我还没有从离婚中回过神来,哪有什么打算。”

田晓堂在心里暗笑:你还有人格吗?你还好意思讲什么人格!

袁灿灿淡然一笑,说:“你好像已看破红尘了?能有这些感悟,你这婚可真是没有白离啊。”她马上就把话题拉回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离开宏瑞,已是晚上9点多钟,华世达回家去了,田晓堂又来到局里。他想在办公室找几份资料,为参加下周党校举行的学员演讲活动作准备。

田晓堂轻叹了一口气,不露痕迹地把话题慢慢引开:“离婚后,我对婚姻这东西感到很迷茫。我在想,婚姻究竟靠什么维系?靠所谓的爱情吗?爱情在这世上究竟存不存在,我现在持怀疑态度。即便爱情真的存在,也不过是一种一触即发的激情,很难经受长时间的磨蚀。在婚姻之初,或许能靠爱情来维系,来保鲜,但日子一长,爱情自会暗淡,婚姻又靠什么来支撑呢?我看只是靠生活的惯性和道德约束,以及日久培养出的那种近似于亲情的感情。别把爱情在婚姻中的作用说得那么大,别把婚姻说得那么神秘,婚姻不过是一种契约关系,是一对异性合伙过日子,是一男一女结伴同行。婚姻实质上就是这么回事!认识到这一点,就不会对婚姻期望值太高,也不会把婚姻看得那么重。”

走进办公楼,田晓堂看见一楼有间屋子里透出了灯光。他有些纳闷,这么晚了,谁还待在办公室呢?

田晓堂忙把眼睛投向别处,心里不禁一阵慌乱。袁灿灿的话意和眼神,已经再明白不过。他很早就已觉察到,袁灿灿并不满足于跟他偷偷摸摸地往来,她还有更大的奢望。现在,两人先后都离了婚,成了自由人,最大的障碍已经不复存在,绝佳的机会来了,她岂会错过?今天她跑到省城来见他,只怕就是为了表白心迹,同时也试探他的态度吧?

走近亮着灯的屋子,推开虚掩的门,只见钟林正趴在电脑前,噼噼啪啪敲打着键盘。

袁灿灿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轻声道:“不幸的婚姻确实像牢笼,但美满的婚姻却是天堂。尽管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我仍然很看重婚姻和家庭。不过,我坚持宁缺毋滥,找不到投缘的男人,决不降格以求。但只要碰上了中意的,我就不会轻易放过。”说着,她扬起头,灼热的目光便直勾勾地盯着他。

田晓堂问道:“你怎么不回家休息?还在忙什么?”

田晓堂说:“干杯!”两人碰了杯,喝下酒后,他笑道:“听你这话,好像婚姻是座牢笼,今生今世,你再也不会往里钻了。”

钟林抬起头来,满脸愁容,说:“我心里很难受。唐书记怎么能这样发话呢?他凭什么不让娜美宁停产整顿?他还有一点良知没有?我实在气不过,就想给唐书记写封信,跟他讲讲道理,劝他收回成命。我这封信已经快写好了。”

袁灿灿一时语塞了。过了片刻,她端起红酒,说:“来,为我们挣脱婚姻的束缚,干杯!”

田晓堂的神经骤然紧张起来。他已经发现,钟林受娜美宁排污事件的刺激,言行举止又开始有些异样了。如果钟林真的发出了这封信,让唐生虎看到后,事情将会越发复杂,不但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还会使唐生虎对华世达更加不满,认为华世达没有管好手下的人。田晓堂忙说:“华局长正在积极想办法,争取让娜美宁停产整顿。刚才,他对姚开新当面提出了严厉警告,希望姚开新停下生产,更新设备,落实好治污措施,不要心存幻想,不要再耍花招。明天,他还会去找唐书记做工作。我相信这个问题一定能妥善解决,只是还需要一个过程。我看你这封信就不必发出去了。你这封信一发,只会帮倒忙。”

田晓堂反问道:“你离婚时,不是也没告诉我吗?”

钟林一脸痛苦的表情,说:“停产整顿排污企业,这是多么正大光明、理直气壮的事情!现在倒好,理所当然的事情竟然也阻力重重!不行,我必须让唐书记看到这封信,让他听听我这个普通党员干部的心声,让他认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袁灿灿责怪道:“离婚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钟林的固执和偏激,田晓堂已多次领教。现在,钟林的抑郁症尚未彻底痊愈,偏执起来就更加厉害。田晓堂不禁担心起来,钟林老是沉溺在这起事件中,情绪剧烈波动,只怕会诱发他的抑郁症,并使他的病情不断加重。他意识到,必须坚决阻止他发出这封信,便严肃地说:“你作为一名党员,有向上级领导反映问题、提出建议的权利和自由。你作为局机关的一名干部,又必须服从局里的统一领导,绝不能自作主张,我行我素。毕竟,你反映的事情是局里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应由组织出面应对处理,不能容许搞个人行为。你这封信,不能发给唐书记!这是纪律,请你务必执行。”

田晓堂苦笑道:“我们实在是凑合不下去了,只有离掉。”他不难猜测,他离了婚,又上了省委党校,这些情况只怕都是刘向来告诉她的。

钟林怔怔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袁灿灿撇撇嘴道:“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没办法知道吗?我晓得你的事情多着呢。我还知道,你已经离了婚,现在跟我一样,是单身。”

田晓堂又缓和口气道:“你要相信华局长,还有甘书记,相信他们能把这事处理好!你这封信只会添乱,有害无益!”

田晓堂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党校学习?”

钟林心有不甘地说:“好吧,我可以暂时不发这封信。如果再过两天,娜美宁还是没有停产,我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见面后,就在党校附近找了一家酒店,点了几样菜,边吃边谈。

田晓堂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苦笑。

袁灿灿突然打来电话,说她已到了省城,想来党校看看他。

4、龙书记要来视察,情况越发复杂

沈亚勋说:“我牵线搭桥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方面是你自身的努力,特别是在争取娜美宁过程中的出色表现。龙书记那人,想靠吹吹拍拍骗取他的信任,是根本不可能的。”

第二天早上,田晓堂不放心钟林,就给钟林爱人打了个电话,请她密切注意钟林这段时间的情绪变化,一旦发觉不对劲,马上向他报告。

田晓堂笑道:“我能进入龙书记的小圈子,还不是全靠你牵线搭桥。”

田晓堂来到华世达的办公室,华世达告诉他:“甘书记刚才来电话,说他已跟唐书记沟通了。”

沈亚勋说:“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看的,我的理解是,龙书记让你参加这场虽简单却不寻常的生日宴,意味着他对你又亲近了一层,意味着你已进入了他的小圈子。我这里说的小圈子并不是指拉帮结派,搞团团伙伙那一套。事实上,每个领导周围,都有一个由他所信任的人组成的无形的小圈子。圈内圈外,自然大不相同。”

田晓堂问:“沟通有效果吗?”

田晓堂说:“我当然知道。”

华世达说:“甘书记没有明说,只让我上午去找唐书记。”

沈亚勋说:“龙书记不让我告诉你,他不喜欢那些俗套。就这样简单、清静地过个生日,他觉得最好。你今天能被允许参加这个特别的饭局,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田晓堂说:“我陪您去吧。”

田晓堂便埋怨沈亚勋:“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了,我也好敬他一杯酒,表达一下祝福之意。”他这才明白,沈亚勋为何不让寇佳庭教授参加吃这顿饭。

华世达说:“你就不去了吧。这事已成了火药桶,弄不好就会炸到你身上。你反正在脱产学习,没必要掺合进来,离得越远越好。”

在路上,沈亚勋才告诉田晓堂,今天是龙泽光的生日。

田晓堂知道华世达是一片好心,不想让他为了这事给唐生虎留下不好的印象。可他觉得一直是自己在协调服务娜美宁,现在娜美宁出了事,他怎么能置身事外呢?便一再央求跟华世达去见唐生虎,华世达态度却十分坚决:“你真的不用去。你去了,我有些话就不便敞开讲了。”

吃完饭,龙泽光去了办公室,沈亚勋开车送田晓堂回党校。

见华世达这么说,田晓堂只得作罢。

龙泽光微微点头,没有说话。对他的建议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田晓堂不由得担心起来,自己是不是说得太放肆了?

华世达去市委后,田晓堂待在办公室里,显得焦躁不安。他不知道,华世达找唐生虎能谈出个什么结果来。他想,华世达去这一趟有没有收获,关键还得看甘泉水跟唐生虎沟通得怎样。只有甘泉水,才可能对唐生虎施加一定影响。可甘泉水并没有明确告诉华世达沟通的结果,这至少说明,沟通的效果不是太理想。在这种情况下,华世达想让唐生虎改变主意,只怕还很困难。

田晓堂说:“我建议,不要在60多个县市全面开花,不妨先在全省选5到8个县市,集中资金开展试点,探索出最有效的建设、管理模式和办法。试点县市要求配套一些资金,对整治情况省里要严格考核。等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后,再扩大项目建设的范围。”

这么想着,田晓堂感觉十分懊丧。就在这时,工会主席王贤荣敲门走了进来。

龙泽光听了,放下筷子沉思良久,说:“你看得比较准,有些想法跟我不谋而合。你说该怎么改进呢?”

王贤荣坐下后,问起他在省委党校的学习生活,田晓堂心不在焉地作了回答。王贤荣笑道:“您先是提任市委副秘书长,紧接着又被安排到省委党校深造。我看,您很快就将被委以重任,不是大局的一把手,就是县市区的党政正职。”

田晓堂回答道:“我谈一点不成熟的看法,请龙书记批评指正。实施农村环境整治项目,省里的初衷无疑是好的,想以此改善农村环境卫生面貌,但对这项工作的难度还是估计不足,在全省60多个县市同步实施,摊子铺得太大,有限的资金撒了胡椒面,这是导致成效不明显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在实施过程中,没有科学的模式和统一的要求,各地各自为政,摸着石头过河,有的地方因决策不当,还走了一些弯路。第三个原因,就是建设资金全部由省里下拨,县市不用配套一分钱,省里也没有下来认真考核结账,建好建坏一个样,下面就没有责任心,也没有任何压力。”

田晓堂淡然一笑道:“我把眼前这个岗位站好就不错了,哪敢有别的奢求。”他想,王贤荣根本不了解内情,仅凭表面现象,就想当然地作出这种判断,也太自作聪明了。

略作思忖后,他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龙泽光提这个问题,只怕是想现场考一考他。如果他不触及问题的实质,不谈点有价值的观点,就会给龙泽光留下一个缺乏思想和主见的印象。

王贤荣又说:“您是我的老上级,我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今后,您做了大领导,可不要忘了拉我这个老部下一把!”

田晓堂微微一愣,紧张地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农村环境整治项目是龙泽光任厅长时一手策划并启动实施的,让他谈这个项目存在的问题,一言不慎,就可能在无意中得罪龙泽光。可让他违心地说些假话,他又不愿意。他在戊兆主抓过“洁净工程”,对其中的弊病还是颇为了解的。

田晓堂皱了皱眉头,应付道:“关键还是靠你自身的努力啊!”

席间,龙泽光对田晓堂说:“我前些天到下面几个县市作了一些调研,发现我省实施了好些年的农村环境整治项目,资金投入不少,成效却不够明显。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看来,王贤荣已把他视为靠山了。见他有了发迹的前兆,便急急忙忙跑来讨好奉承了。田晓堂过去一直相当信任王贤荣。为了让王贤荣做上局办主任,他还不惜以撂担子来要挟时任局长包云河。后来,他得知王贤荣在网上拼命攻击包云河,欲置包云河于死地的内幕,才觉得王贤荣为人太刻薄,心机太深,对王贤荣的态度便急转直下。在王贤荣多次示好后,他对王贤荣稍微客气了些,还借机含蓄地警告过他,但两人之间的隔阂却很难完全消除了。在这种背景下,王贤荣今天跑过来向他说这番话,田晓堂总觉得有些不合时宜。

这顿饭吃得很安逸。龙泽光感叹道:“难得这么清静地吃一回饭。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吃饭。平时在酒店里端着个酒杯跑来跑去、碰来碰去的,那只算是接待、应酬!”

王贤荣无话找话地继续闲聊着。田晓堂今天实在没有心情跟王贤荣东扯西拉,就盼着他赶快离开。可王贤荣偏偏不知趣,屁股在沙发上就像被粘住了似的,坐得十分稳当。田晓堂心里好不恼火,又不便发作。正在这时,华世达打来电话,田晓堂总算解脱了。

龙泽光看了沈亚勋一眼,笑道:“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就上点干红。咱们随意喝,各喝各的,也不要敬来敬去,讲那些俗礼。”

华世达已经回到了局里,田晓堂匆匆去了华世达那边。

沈亚勋又笑着劝道:“不喝白酒,是不是来点干红?”

华世达脸色阴沉,用手示意田晓堂落座,却并不主动说起跟唐生虎见面的情况。

龙泽光说:“不喝酒,我晚上还有事呢。”

田晓堂只得试探道:“情况怎么样?”

菜上齐后,沈亚勋请示道:“龙书记,喝点酒吧?”

华世达苦笑一下,说:“我没想到,唐书记今天的态度出奇地好,他还对我讲起了好话。”

龙泽光喝了一口茶,赞许道:“你很有实干精神,这十分可贵。现在,舍得扑下身子埋头苦干的干部,并不是太多!”

田晓堂惊讶道:“他对您讲什么好话?”

田晓堂忙说:“欢迎您去指导工作!”

华世达说:“他用商量的口气跟我说,娜美宁停产整顿能不能推迟几天。听他这话,我就知道甘书记和他进行沟通还是收到了明显效果,他终于作出了很大的让步。只是,唐书记的态度从坚决不同意停产整顿变为推迟几天停产整顿,让我还是不能理解。干吗不从现在起就停产整顿呢?在我一再追问下,唐书记才说,省委副书记龙泽光这几天可能要来云赭调研,重点视察娜美宁,他不能让龙书记看到的是一片死寂的厂子。”

龙泽光微微点头,对他的谦虚态度表示满意,然后说:“最近要是抽得出时间,我想去云赭走一走,特别是看一下娜美宁。”

田晓堂再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龙书记马上要来?”他记得,那天在省委机关食堂陪龙泽光吃饭,龙泽光说过要来云赭看一看娜美宁的话,没想到这么快就作出了安排。

田晓堂笑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神通。娜美宁最终能够落户,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大家群策群力的结果。”

华世达说:“很可能来,但也不一定能成行,龙书记的事情太多。唐书记说,娜美宁是云赭建成的最大招商项目,不能在龙书记面前有任何闪失。如果龙书记看到娜美宁刚投产就被迫停产,那影响实在太坏了。他还说,家丑不可外扬,外扬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龙泽光一见田晓堂,就说:“云赭的同志来向我汇报工作,说起娜美宁,就会提到你。他们都说,要不是你点子多,盯得紧,这个项目肯定鸡飞蛋打了。”

田晓堂听出点味道来了,就问:“您想顺从唐书记?”

田晓堂和沈亚勋同为寇佳庭教授的弟子,而龙泽光也是寇教授早年的学生,龙泽光与田晓堂、沈亚勋算是师兄弟关系。龙泽光以前做省厅厅长时,对田晓堂印象就不错。后来得知他俩还是师兄弟,对他便越发亲近了。田晓堂深知,龙泽光算是个正派人,前途只怕不可限量,做自己的靠山是非常合适的。他每次来省城,都想通过沈亚勋牵线,见一见龙泽光,不断巩固和加深感情。只是龙泽光实在太忙,蹲在办公室的时间不多,他很难见上龙泽光的面。今天能陪龙泽光吃顿饭,机会相当难得,他当然格外珍惜。

华世达说:“我真是左右为难。把我们的家丑暴露在龙书记面前,确实不太明智。可让娜美宁还推迟几天停产,一想到那哗哗排入赭江的污水,我就感到难受。”

来到省委大院,田晓堂才知道,这顿饭安排在省委机关食堂,陪同龙泽光吃饭的,还真就他和沈亚勋两人。

田晓堂暗想,如果因为龙泽光要来调研,才不得不推迟停产整顿的时间,将来万一这个内情被披露出来,那对龙泽光会十分不利,尽管他事先并不知情。又想,如果龙泽光明后天就来,推迟一两天危害倒还小一点,就怕龙泽光的行程一拖再拖,娜美宁迟迟不能停产,那问题就大了。

沈亚勋毫不犹豫地说:“今天就不请他了。你打个的,直接到省委大院,我在大门口等你。”

就在这时,包云河过来了。

田晓堂忙说 “好的”,又建议道:“要不要请寇教授参加?”

田晓堂知道,包云河很少串华世达的门。今天主动上门来,还真是有些稀奇。

一周后,田晓堂就等来了沈亚勋的电话。沈亚勋说:“我已跟龙书记说好了,他今天晚上可以抽出点空,我俩一起陪他吃顿饭。”

包云河在田晓堂身旁坐下,说:“晓堂在这里正好。华局长,我刚听说娜美宁排污的事情,又得知唐书记不让停产整顿,我想找你谈谈我的看法。”

田晓堂感激道:“好的,我等你的通知。”

华世达说:“包书记,我和晓堂正在讨论这个事。您有什么看法,请直接讲吧。”

沈亚勋说:“你在省委党校有两个月,时间充裕得很。我来找个机会,让你跟龙书记见见面。”

包云河说:“一定要正视以下事实:在赭江孟家渡段的下游,距孟家渡不到3公里,是戊兆县城自来水厂的取水点,共有10万人用水。这个取水点华局长肯定了解,晓堂不一定清楚,而下面还有几个取水点,你们可能都不知道。距孟家渡不到5公里,是另一座县城自来水厂新建的取水点,共有15万人用水。距孟家渡不到10公里,是海石市中心水厂的取水点,共有50万人用水。加上沿江还有一些小型水厂,娜美宁往赭江排污,直接危及上百万人的饮水安全。放任娜美宁排污,是对百万群众身体健康的极端不负责任!”

田晓堂就笑,说:“他打回来,只怕也用不了多久。”他明白,沈亚勋讲龙泽光打回省政府的意思,是说龙泽光当上一把手省长。

田晓堂不禁一震。包云河所讲的事实,他平时没有太留意,今天听来格外触目惊心。

沈亚勋说:“没打算过去。我等着他早日打回省政府来,好继续为他服务。”

华世达的脸色变得更黑了。他说:“感谢包书记的提醒。您这个提醒非常重要,非常及时。”

沈亚勋告诉他,龙泽光刚刚提升为省委副书记。田晓堂听了十分高兴,问:“你是不是也跟着他去省委那边?”

包云河不想多待,边站起来边说:“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请你们一定要慎重处理,一定要多为群众着想!”

住进省委党校的第二天晚上,田晓堂给沈亚勋打了电话。

华世达也站了起来,伸出手,与包云河紧紧握住,真诚地说:“您放心吧,我的心情跟您是一样的。”

尽管这正是田晓堂所苦苦期盼的,可不知为什么,此时他却感觉心头有些怅然。

田晓堂暗想,在环保问题上,两人确实没有分歧。包云河平常喜欢跟华世达闹点别扭,但对如何处理娜美宁排污事件,两人的意见是一致的。

他说两个月后再回来为唐生虎服务,唐生虎竟不置可否,未作回应,这实在有些奇怪。莫非唐生虎已预感到,这话多半会落空,两个月后将物是人非?还有,唐生虎今天一开口就说两人没有缘分,口气有些伤感,只怕也是说两次错过之后,他将很难再有机会做唐生虎的“近臣”了。

包云河走后,华世达说:“我刚才还有些犹豫不决,想迁就一下唐书记算了。听了包书记一番话,我才发现自己差点犯大错误。我已经拿定主意了,娜美宁停产整顿一天也不能推迟。我下午再去找唐书记。”

田晓堂答道:“我会好好学习,力争学有所获,您放心吧。”

田晓堂说:“我坚决支持您,娜美宁停产整顿确实刻不容缓。不过,唐书记那儿,要说服他只怕不容易啊。”

唐生虎说:“这也不能怪你嘛。这次去省委党校学习,机会十分难得,你要静下心来,认真学点东西。我们做领导工作,离不开理论指导,肚子里没墨水可不行啊!”

华世达沉默半晌,口气坚定地说:“我会据理力争的。我既不想他给我封官加爵,也不怕他给我穿小鞋,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也不会有任何顾忌。即使不能说服他,也要触动他,激怒他。”

田晓堂忙说:“真是对不起,因我个人的原因,影响您的工作了。好在党校学习也就两个月。两个月后,我就能回来为您服务了。”唐生虎的态度如此平易和蔼,田晓堂还是有些意外。他以为唐生虎多少会抱怨他几句。他想,正如甘泉水说的那样,唐生虎虚位以待,等着他去做“近臣”,还是缘于对他的欣赏和器重,可他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却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唐生虎。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禁又冒出了一丝愧疚。

田晓堂感觉到,华世达只怕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去孤注一掷,玩命一搏了。他忙劝道:“您还是要讲点策略,既要争取说动他,又不要因此得罪他。为这事得罪他,实在犯不着。”

等张子亮泡了茶出去后,唐生虎微微一笑道:“看来我俩真是没缘分哪。上次给你任了市委副秘书长,想让你来我身边工作,可那个姚总点了名,非要你去协调服务娜美宁,没有办法呀,人家企业家是老大,娜美宁也是全市的头等大事,我只好忍痛割爱。好不容易等到娜美宁投产,省委组织部却又点了名,非让你去参加调训。我也没办法,毕竟上省委党校学习对你个人来说也是件大事,我可不敢耽误你啊。”

华世达苦笑道:“我也想和风细雨地劝他,可你和风细雨,他就会无动于衷。不来点暴风骤雨,他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

唐生虎从桌上的文件堆中抬起头来,说:“好,好,晓堂坐吧。”

田晓堂觉得此言也有一定道理,就没有再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张子亮将田晓堂带进里屋,轻声对唐生虎报告说:“田秘书长过来了。”

从华世达办公室出来,田晓堂暗想,正是刚才包云河一番分量很重的话,才让华世达下定了再去争取唐生虎,以让娜美宁立即停产整顿的决心。包云河做出此举,首要原因当然是担心环境遭污染,群众健康受影响,但也不排除他有借此事将华世达推入矛盾漩涡的潜在动机。在一个单位里,党政两位一把手永远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加上包云河这人又争强好胜,他巴不得华世达跟唐生虎叫板,最终受到连累。包云河有这些阴暗的想法,不过是惯性使然,其实他从中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张子亮守在市委办公楼七楼电梯口,满脸笑容地迎接田晓堂。田晓堂走进唐生虎办公室的外屋,感觉心里发虚,暗暗有点紧张。

田晓堂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却见钟林坐在沙发上。

过了几分钟,张子亮打电话过来,说唐生虎现在有点空,让他马上过去。

钟林见他回来了,站起来说:“我等你半天了。我想问问,华局长找唐书记谈得怎么样?”

两日后,田晓堂接到上省委党校脱产学习的正式通知,就给张子亮打了个电话,说想过去见见唐生虎。张子亮热情道:“我去向唐书记报告一声,马上给您回话。”

钟林一脸憔悴,眼窝已深深地凹了进去,显然昨晚根本就没睡好。田晓堂这时对安排钟林去孟家渡已是懊悔不迭,他越来越担心钟林的抑郁症会加重,也害怕钟林捅个大娄子,便不想对他说实话。如果告诉钟林,唐生虎要求推迟几天再停产整顿,他肯定接受不了,会不管不顾地将那封兴师问罪的信寄给唐生虎。如果告诉钟林,推迟几天的原因是省领导要来调研视察,他肯定要气得七窍生烟,一气之下说不定还会将这个内情在网上散布出来。凭钟林的血性,这些事只怕都干得出来。

田晓堂感激道:“谢谢甘书记!我会向唐书记汇报的。”

田晓堂故作轻松地说:“谈得还不错。华局长反复强调娜美宁排污的严重性后,唐书记还是松口了。你放心吧,问题很快就将得到解决。”

甘泉水沉思了一会儿,善解人意地说:“上党校充一下电也好……正好省委党校有个县处级干部培训班,我来安排你去……唐书记那边,我下午去跟他打招呼,就说这个班是省委组织部直接点名调训,你是新提拔的正县级干部,必须参加这次学习……上党校前,我看你还是向唐书记当面汇报一下吧……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看重你的。”

钟林半信半疑地问:“唐书记真的答应停产整顿啦?”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去市委找了甘泉水,含蓄地说了自己的担忧和想法。他知道,甘泉水也认为他直接去服务唐生虎,对他并不是好事。他相信,甘泉水应该会支持他上党校。

田晓堂真不忍心欺骗他,但还是不得不口气肯定地说:“真的答应了。你要相信我。”

2、陪省委副书记过生日

钟林的表情这才松弛下来,说:“我当然相信你。这下好了,只要停产整顿,赭江就不会受污染了。不过,今后要防止类似事件发生,还得加强环保监管。”

而要争取上党校学习,就只有求助于甘泉水。

田晓堂说:“是啊是啊,要将环保的关口前移。”马上话锋一转道:“你那封信千万不要寄出去啊。”

苦想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上党校去学习两三个月,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拖延一段时间了吗?也许,去党校学习几个月回来,唐生虎就已调走了。唐生虎不可能老待在云赭,他调走是必然的,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而且,受那位房地产商的牵连,他已不适合在云赭继续担任一把手,他的调动应该不会拖得太久。

钟林笑了笑,说:“问题能够解决,我还寄那封信干什么!”

他想,装病住院不行,外出考察也不行,那又该怎么往后拖延呢?

下午,在回省委党校前,田晓堂先找来姜珊和裴自主,叮嘱他俩照看好钟林,不要让钟林再接触与娜美宁相关的任何事情。然后,他又去了华世达那边。

吃完饭,田晓堂走进卧室,坐下来,继续考虑刚才在办公室没有想清楚的问题。

田晓堂坐下后,问:“您什么时候再去见唐书记?”

田晓堂有点哭笑不得。他知道,父亲很是挂念周雨莹。在父亲眼里,周雨莹一直就是个孝顺的好媳妇。一想到将来总有一天要对父亲说实话,把父亲心目中好媳妇的形象彻底摧毁,父亲将很难面对儿子儿媳离婚的事实,他就感觉十分头疼。

华世达说:“我才跟张子亮联系过,他说唐书记下午有两个会,抽不出时间来见我。”

回到家里,田世柏已将饭菜端上了餐桌。吃饭时,田世柏一边给田童夹菜,一边又念叨起来:“雨莹在国外怎么吃得惯呀。老外吃的那个什么西餐,我在电视上见过,几片牛肉,几块水果,一份面包,就算是一顿饭,也太寒酸了,这怎么吃得饱?哪像咱们中国人,再简单也得炒两三盘菜,打一碗鸡蛋西红杮汤……”

田晓堂噢了一声,心想,唐生虎该不会是故意躲着不想见华世达吧?

搬出原来住的房子后,田晓堂租了个两房两厅,又回老家将父亲田世柏接来照顾田童。他不敢对父亲和田童说出实情,就谎称周雨莹被派往国外培训学习一年,一年后才能回国。田世柏本不愿来城里,可一听说田童无人照顾,就再也没有说二话了。

华世达强作笑颜道:“你回党校安心学习。没事的,我会处理好的。”

当时,周雨莹被田晓堂带到方主任那里去自首,方主任宽以待人,保下了她,不仅没有追究刑事责任,而且她的工作也没丢,只是换了个岗位。不想两人离婚不久,周雨莹却主动辞了职,去了深圳。她这个不寻常的举动,让他深感意外。他想两人哪怕做了十多年夫妻,他还是不够了解她。至于她去深圳是不是受了那个姓尹的男人的鼓动,是不是和姓尹的男人结伴南飞,都已跟他无关,他也懒得打听了。

田晓堂深知,华世达心头的压力如山一般沉重。他宽慰道:“您也不要过于焦虑,慢慢来!”

田晓堂兀自摇摇头,又将车开出院子,奔向他现在住的地方。这个院子已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和周雨莹离婚后,他将院内的房子给了周雨莹。没过多久,周雨莹就将房子卖掉了。

华世达叹了口气,说:“面对这十万火急的大事,唐书记却借口在开什么不咸不淡的会,就是不见你,你有什么办法,能不急得拿脚跳吗?”

田晓堂准备下车时,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他又回到了原来住的院子。也难怪,在这个院子里住了十多年,每天来来去去已经形成了惯性,一不留神就直奔了这里。

田晓堂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见华世达平静了些,他便讲了钟林的情况,说自己很担心。他建议,最好是找个由头,将钟林安排出去休假,在外面待一段时间。几年前,还是省厅厅长的龙泽光过来视察时,包云河曾把钟林支使出去,当时是怕钟林在省领导面前告状。这次田晓堂想让钟林出去的目的,却是为了防范钟林的抑郁症进一步恶化,同时也怕钟林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把事情搞砸。

田晓堂没有理出个头绪来,见下班时间已到,只得放下满腹心事,驱车回家。

华世达不以为然:“安排钟林出去避几天?我看没这个必要吧。”

收起手机,田晓堂越发焦灼不安。他想,唐生虎实际上已开始在走下坡路,他绝对不能去跟唐生虎。哪怕只跟唐生虎一天,他身上都会打上唐生虎的烙印,永远也难以抺去。一旦唐生虎倒霉,他也会遭殃。不想去服务唐生虎,生硬地拒绝肯定不行,唯一的办法还是只有拖延。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拖延就是最好的办法。可再怎么拖延呢?装病住院?不合适。他身体棒棒的,突然冒出个大病来,难免让人生疑。找个机会外出参观考察?也不合适。参观考察最多也就十来天,时间太短,解决不了多大问题。

田晓堂不甘心,又极力争取了一番,华世达却只是敷衍道:“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田晓堂笑道:“快了,快了。”他想,张子亮真会抓住机会拍马屁啊。

在去省城的路上,田晓堂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娜美宁的事情,想着怎么帮一帮华世达。他知道,要想让唐生虎不顾龙泽光将来调研的实际情况,硬是从现在起就停产整顿,难度相当大,甚至可以说几乎不可能。而要想让唐生虎同意立即停产整顿,除非龙泽光取消来云赭的计划。想到这里,田晓堂感觉眼前一亮。如果能促使龙泽光近期不来云赭,并将这个信息迅速反馈给唐生虎,立即停产整顿就有望实现。田晓堂便决定,马上去见见沈亚勋,看沈亚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龙泽光打消去云赭调研的念头。

张子亮讨好道:“我盼您来当我的领导,真是望眼欲穿啊。”

田晓堂正想到这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淡汉同打来的。

田晓堂说:“好的,好的。”

淡汉同说:“唐书记迫于压力,不再坚持不停产,可他要求推迟几天再停产,我和李县长还是难以接受。戊兆县城自来水厂的取水点离孟家渡太近,这两天我们一直在密切监视取水点的水质,万一群众喝了受污染的自来水,闹出什么群体中毒、群体腹泻事件来,我们可担当不起。我已和李县长私下商量好,准备背着庹毅去找唐书记,恳求他下令让娜美宁马上停产。”

张子亮说:“唐书记的意思,是希望您将那边的事情忙完后,赶紧来他这里报到。”

田晓堂有些吃惊。县长和常务副县长联合起来,撇开县委书记,去找上级领导表达意见和要求,这无疑是官场大忌,会面临很大的政治风险。看来,李廷风和淡汉同为了群众利益,已经顾不上个人安危,准备豁出去了。田晓堂对他俩油然而生敬意,又替他俩感到担心,便劝道:“你们这样做,风险太大,我建议你们最好放弃。实在要做,也不妨先等一等,等华局长找到唐书记再说。如果华局长劝唐书记效果还不错,唐书记能够答应立即停产整顿,你们就不必去了,这样可以避免跟庹书记产生不必要的矛盾。如果华局长劝说无效,你们再接着去也不迟。”

田晓堂暗叫不好,说:“差不多了。不过有个供电调度上的事情,还得去协调一下。”

淡汉同说:“好吧,我来跟李县长商量一下,干脆先等等华局长那边的消息。”

张子亮说:“田秘书长好!唐书记让我问问您,娜美宁那边的事情都忙完没有?”张子亮的语气依然热情得有些夸张。

到达省城后,田晓堂直接去了沈亚勋那里,说了相关情况,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沈亚勋能帮一下忙。沈亚勋笑道:“我现在已没跟龙书记了,就是还跟着龙书记,也不能建议他改变自己的活动计划。作为领导的秘书,那样做就严重越位了。不过,我可以去问问他现在的秘书,有机会的话从侧面询问一下龙书记,看他有没有改变近期活动计划的可能性。省领导的活动计划,总是经常在作调整。”

田晓堂正在发愁,就接到了唐生虎秘书张子亮的电话。

田晓堂有些失望,同时又觉得还隐约有一线希望。他说:“请你抓紧帮我打听一下,越快越好。”

田晓堂听了很是失望。如果唐生虎有了即将调离的比较确切的消息,就无暇顾及他了。可现在没有这种消息,唐生虎肯定还是不会放过他。他不免忧心忡忡。

5、钟林跳了楼

刘向来说:“唐生虎受那位房地产商牵连的事,已经基本摆平,他的刑事责任和纪律处分看来是躲过去了,不过这事对他的晋升还是会有影响。最近社会上关于他调任、双规的谣传反而少了些,但我觉得这种谣传越少,他发生变动的可能性就越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目前还看不出任何他要离开云赭的明显迹象。我跟你的想法不同,你是巴不得他赶快调走,我却希望他暂时不要走。柳凡福书记已找他讲过提拔我的事情,他口头上答应了,可就是迟迟不办。我希望他在调走之前,最好能把我的事情解决了。否则,他一走,我的提拔一时半会儿又没戏了。”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去上课前,将手机调成了静音。10点多钟,他下了课,掏出手机一看,有一个未接电话,是钟林打来的。

他原以为,拖上几个月,等到娜美宁投产,唐生虎就会离开云赭。不想时至今日,唐生虎还是稳坐云赭,纹丝不动。现在,唐生虎的动向,已跟他休戚相关。他便打了刘向来的电话,问刘向来最近听到唐生虎的什么风声没有。刘向来信息灵通,有什么小道消息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打探到。

田晓堂心头不由得一紧,暗想,钟林又打电话来干什么?他不敢耽误,忙拨打钟林的手机。

在激动之余,田晓堂又担心起另外一件事来。当时他是以姚开新点名要他协调服务娜美宁为由,经甘泉水做通唐生虎的工作,在提任市委副秘书长后,才暂时没有去市委当唐生虎的“近臣”。可现在娜美宁已正式投产,协调服务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他再也没有了借口,去唐生虎身边工作的问题就再一次浮出了水面。

电话一通,田晓堂解释道:“我刚才在听课,不能接你的电话。”

娜美宁投产仪式如期隆重举行。参加完投产仪式回来,田晓堂的心情仍然激动不已。娜美宁经历了马拉松式的招商谈判,几次陷入绝境,又绝处逢生,直至签下投资合同,然后又经过数月的建设,终于等来了正式投产的这一天。这一天实在来之不易,这一天他盼得太久,为了这一天他付出太多,操劳太多,此时他按捺不住满心的激动,自然再正常不过。

钟林却没理会他的解释,开口就说:“昨天你说唐书记已同意立即停产整顿,可据我了解,到目前为止,娜美宁仍在日夜生产,而且排污更加肆无忌惮。前些天还只是晚上偷偷地排,今天就在大白天里,竟也敢明目张胆地往赭江里排了!看来,我是被你骗了!我一直特别信任你。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田晓堂有些气愤地想,这个庹毅,真是翻脸就不认人。当初,为了娜美宁落户孟家渡,他急急忙忙赶过去,放下面子,主动讨好华世达。后来,为了让华世达和他答应帮戊兆完成招商任务,庹毅又请出韩玄德说情,自己也不惜低三下四地说尽好话。现在,他的目的都达到了,娜美宁投产在即,庹毅可以高枕无忧了,立马就过河拆桥,再也懒得搭理华世达和他了。田晓堂便觉得,庹毅这人心胸狭隘,很小家子气。

见钟林的语气很激动,情绪有些失控,田晓堂十分着急,忙说:“你听我说,情况相当复杂,我昨天讲唐书记已同意停产整顿,是为了不让你太担心,并不是存心想欺骗你。事实上,唐书记是同意推迟几天再停产整顿,华局长从昨天下午起,一直在找他……”

回到餐厅,田晓堂暗暗等待着庹毅出现。可直到散了席,都不见庹毅的身影。

钟林却没有耐心听他辩解,打断道:“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娜美宁还在继续排污,你们没有有效制止,这就是失职!”说到这里,钟林愤然挂断了电话。

田晓堂一听这话,就不大舒服。看来,庹毅没把他和华世达当作应该接待的客人,连去敬一杯酒,都答应得很不爽快。

田晓堂愣怔片刻,忙给华世达打电话。

庹毅说:“下周一搞投产仪式?好啊,好。我那边还有几桌客人要接待,等会儿看情况吧,如果抽得出空,会去敬酒的。”

华世达告诉他,仍然没能见到唐生虎。田晓堂说了刚才与钟林通话的内容,担心钟林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华世达哀叹道:“现在想靠正当的途径、正常的渠道,是很难改变唐书记的。我倒真想采取某种过激的手段,弄出点动静来,迫使唐书记不得不让娜美宁停产。”

只听见淡汉同说:“庹书记,华局长和田秘书长上午过来,我们已商定,下周一上午举行娜美宁投产仪式。他俩现在就在这里吃饭,您是不是过去敬杯酒?”

田晓堂心想,华世达只是这么说说而已。真要他去采取过激手段,他只怕也会犹豫不决。见华世达没把钟林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又分别给姜珊和钟林爱人打电话,叮嘱了一番。

午餐中途,田晓堂去了一趟卫生间。他关上隔间的门,正在方便,突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仔细一听,竟是淡汉同和庹毅。

淡汉同来电话告诉田晓堂,说他和李廷风见华世达与唐生虎老碰不上面,便决定不再等了,直接赶到市委去找唐生虎。唐生虎就待在办公室里,可张子亮进去通报后,却推说有事,根本不愿见他俩。他俩不敢硬闯进去,只好怏怏地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淡汉同建议,干脆背着唐生虎和庹毅,不管三七二十一,强行将娜美宁关停。李廷风却觉得这样做太莽撞,拿不定主意。

田晓堂笑道:“他俩结了婚也好啊。姚开新做了戊兆的女婿,在戊兆有了个家,就会安心地在这边办企业。”

田晓堂也觉得强行关停的办法不妥,那样做就破坏了官场“游戏规则”,李廷风和淡汉同在云赭政界便没法待下去了。他说:“李县长的担心有道理,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最好不要采取这种过激措施。”

淡汉同忙摆手说:“没有没有。不过她也够泼辣了,一进我的办公室就说,如果结不了账,她就跟着我走,我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反正跟着县长也不愁吃不愁喝。我那时已经知道她找老板讨债的故事,不想跟她纠缠,再说我们欠她的钱老拖着不给也没有道理,便立马给她签了字。后来姚开新托我们在本地找一家装修公司,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黄莺。我当时在心里虽然有那种想法,却并没有主动撮合他们,没想到他俩一见面就粘上了,进展相当神速。黄莺过来搞装修,只来了一周,姚开新就跟她搞到一块去了,还聘她做了助理,她则把装修公司交给了弟弟去管。姚开新这一阵子,再也没有要过小姐,我总算解放了。我看姚开新已被黄莺迷住了魂,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这样发展下去,凭黄莺的手腕,他俩很有可能正式结婚,她会变成娜美宁公司的女老板。”

结束与淡汉同的通话,田晓堂的心情如灌了铅般沉重。他不知道解决娜美宁排污事件的办法究竟在哪里,感觉看不到多少希望。他想,难道真的只有采取过激手段,才是解决这个难题的唯一途径吗?

田晓堂坏笑着问:“她也躺到了你家床上?”

在想不出其他办法的情况下,他只好把微弱的希望寄托在沈亚勋身上。

淡汉同说:“我只是牵了个线,把黄莺介绍到姚开新这儿做点生意,并没有怎么去撮合他们。不过,他俩能够打得火热,基本上也在我的预料之中。黄莺是戊兆本地人,开了家装修公司,业务还做得不错。她老公是个医生,前年出车祸死了。黄莺的漂亮在戊兆很有名。有名的原因,是她以前在戊兆一家影楼拍的一组照片,被影楼高价买去,制成巨幅广告张挂在大街上,让戊兆人几乎都认得了她,她还被小青年戏称为‘县花’。就是因为她做了形象代言人,那家影楼的生意陡然也好了起来,把其他影楼都挤垮了。而黄莺的泼辣和厉害,也是名不虚传。据说,有一位企业老板欠她几十万装修款,老赖着不给,她气急之下,晚上跑到那个老板家里,说不给钱就住下不走了。那个老板说,你住下来再好不过,反正我老婆在云赭城区照看儿子,不会回来,你这个大美人陪我睡觉,我求之不得。她说,那好吧,我就陪你睡,陪一个晚上,你给我十万。那个老板喜滋滋地说,行,行。算命瞎子说我今年要走桃花运,没想到还真灵验。你好好陪吧,陪得老子高兴了,还会给你加钱。她就真的脱了外衣跟他上床了。那个老板急不可耐地动起手脚来,一把扒开了她的内衣。这时她却不紧不慢地说,你看见我放在床头柜上的皮包没有?那包里有个微型摄像机,眼下正对着我们呢。老板一惊,急忙去抢那包。她却不慌不忙地说,你拿走包也没用,这个摄像机能够把拍到的图像发射出去,刚才你趴在我身上的镜头,早已传出去了。老板说,你摄了像老子也不怕,你这个‘县花’都躺到了老子床上,一伸胳膊就能搞到手,老子还不把你拿下,就他妈的不是男人了,说出去别人也会笑话。她冷笑道,你不怕摄像,怕不怕老婆呢?我进门前已给她打了电话,说我今天晚上将用自己的身体向她老公讨债,她急得不行,正在往戊兆赶,只怕也快到了。老板惊叫道,你惹那个母夜叉干什么?后来,老板连夜叫来财会人员,乖乖地给她开了支票。她曾给县政府会议室做过装修,因付款不及时,也跑来找过我。”

下午5点钟,一下课,田晓堂就给沈亚勋打电话,询问托他办的事情有无进展。沈亚勋说:“龙书记今天要参加一整天的省委常委会,我上午去过省委那边,见到他的秘书,问了一下,他确实已安排下周去云赭,并把到云赭调研作为下周的头等大事,格外重视。我看这个活动计划很难改变。”

田晓堂惊讶道:“黄莺还真是你找来的?”

田晓堂大失所望。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破灭了,他满心都是沮丧。

淡汉同白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回事?你心里还不明白?这事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你吗?”

沈亚勋又说:“等晚上龙书记散会后,我过去见见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情况,促使让他改变原定的活动计划。”

田晓堂一开口就问:“黄莺是怎么回事?”

田晓堂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小,但还是说:“好的,要让你费心了!”

上车时,田晓堂一头钻进了淡汉同的车里。

因为心情不好,田晓堂连晚饭都没吃。他无精打采地躺在宿舍床上,随便翻看着一本书,却不断走神,根本看不进去。后来,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田晓堂说:“小磊毕竟年轻,还请姚总多点拨!”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被惊醒。一看画屏,已是晚上11点多钟,打电话来的是沈亚勋。

姚开新这时已来到车旁,对田晓堂笑道:“小磊这小伙子不错,既乖巧,又踏实。不错,不错。晓堂兄弟推荐的人,真是没话说!”

田晓堂忙揿下接听键,沈亚勋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我才从龙书记那边回来。我已打听到,今天的省委常委会上,龙书记接受了一项重大任务,他已没有时间去云赭调研了。”

田晓堂高兴地说:“好,好。这说明你工作干得很出色,不然姚总也不会看上你。”

田晓堂不禁惊喜万分,说:“是吗?真是太好了。”

王小磊说:“我开了一段时间的丰田,昨天姚总已调整了我的工作,让我为他做专职司机。”

沈亚勋介绍说:“今天召开的常委会研究决定,在全省实施‘一小时交通圈’建设,突破性发展交通事业,争取用5年时间,让百分之八十的地市到省城不超过一个小时,百分之八十的县市到管辖它的地市不超过一个小时。龙书记被委任为全省‘一小时交通圈’建设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具体牵头负责这项工作。他马上要着手去外省考察,组织研究建设规划,启动相关项目,工作十分繁杂,根本忙不过来,原定的所有活动计划只好全部取消。”

田晓堂走近问:“最近干得怎么样?”

田晓堂说:“这个消息必须尽快让唐书记知道。你能不能请龙书记的秘书马上通知一下云赭市委?”

从会议室出来,正准备上车时,田晓堂看见王小磊站在姚开新那辆奔驰车旁,便走了过去。王小磊也看见了他,叫了起来:“田叔叔,您过来啦!”

沈亚勋说:“你也太心急了吧?现在已经半夜了,还怎么通知?干脆等明天早上吧。我已跟龙书记的秘书讲好了,明天一上班,他就会跟云赭那边联系。”

听着淡汉同毫无顾忌地开玩笑,田晓堂心里已明白了几分。

田晓堂只好说:“明天早上也行。”

淡汉同大笑道:“你们夫唱妇随呀,那我们哪还敢端酒杯?”

田晓堂立即给华世达打了电话。华世达得知龙泽光已取消来云赭调研的计划,顿时大喜过望,说:“太好了,太好了,我明天上午再去找唐书记。”顿了顿,又道:“你早点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就好了。”

黄莺很豪爽地说:“他喝不了的酒,我全代他喝!”

田晓堂忙问:“怎么啦?”

姚开新呵呵笑起来,十分受用的样子,说:“酒精伤肝,人家小莺也是为我好嘛!”

华世达略显慌张地说:“没什么,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早点知道这个消息,娜美宁就可以早点停产整顿了。”

淡汉同笑起来:“姚总啊,今天你敬的酒,我们肯定全部接受。问题是,你敢放开胆子跟我们喝吗?我就怕你的小莺助理使个眼色,咳几嗓子,你就吓得尿了裤子,不敢再提酒瓶了。”

田晓堂凭着一种直觉,认为华世达没有说实话,可能对他隐瞒了什么。他想不出华世达有什么事还需要对他隐瞒,也就没有太在意。

姚开新说:“好,中午就请各位领导到盛豪就餐。娜美宁从佛山转移到云赭,费了不少周折,终于就要投产了。我姚某十分感谢大家,今天中午给各位敬几杯酒!”

接着,田晓堂又想给钟林打个电话。他担心钟林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为了稳住钟林,觉得很有必要在第一时间让钟林知道,娜美宁明天停产整顿已不成问题。只是现在时间太晚,他怕一个电话打过去,会影响钟林的休息。钟林患有抑郁症,睡眠本来就差,被他这么一打扰,今晚就休想睡好了。

黄莺说:“我已在盛豪订了个大包。”

田晓堂颇为犹豫,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他怕万一今晚不跟钟林联系,明天早上又联系不上,错过时机,会出现什么闪失。

见已时近中午,姚开新扬头问黄莺:“小莺,中餐你是怎么安排的?”

田晓堂打了钟林家里的座机,接电话的是钟林的爱人。她显然已经睡了,传来的声音软绵绵的:“哪位呀?”

在会议室里,大家经过一番商量,决定在下周一上午举行投产仪式。时间定下后,又仔细推敲了相关的细节。

田晓堂自报了家门,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钟林。钟林爱人很为难地说:“他这几天通宵失眠,今天就吃了足量的安眠药,现在已很难将他叫醒了。”

田晓堂说:“那就好。俗话说,境由心造。放松心态除了靠环境影响,还要靠自我调节。你乐观一些,平和一些,凡事看淡一点,想开一点,心情自然就坏不到哪里去了。”

田晓堂只好说:“我明天早上再给他打电话。”他想,只不过推迟六七个小时,应该还不至于误什么事。

钟林说:“每周来孟家渡一两次,转一转,看一看,散散心,感觉心情愉快多了。”

田晓堂上床睡觉时,已是凌晨1点钟了。想到娜美宁总算停产有望,他可以稍感放心了,这一夜便睡得还算踏实。

田晓堂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见姚开新朝这边走来,忙转换话题道:“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翌日早上7点钟,田晓堂一觉醒来,赶忙打钟林的手机,可铃声响了半天,钟林就是不接。

钟林说:“我找一位内行的朋友咨询过。他说国外早已不采用这种方法了。但想从国外进口先进的处理设备,那价钱又高得离谱,没人敢动那个念头。”

田晓堂只好转而打钟林爱人的手机,她说:“他出去买菜去了,可能是集贸市场太喧闹,他没听见手机响。”

田晓堂哦了一声,问:“你怎么知道这种处理方法成本很高?”

田晓堂问:“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你跟他说过吗?”

在查看污水处理设施时,钟林凑到田晓堂身边,低声道:“这套设备是新的不假,只是这种污水处理技术已比较落后,处理的成本很高,我就怕姚总吃不消啊。”

钟林爱人说:“我刚才是准备对他讲的,可等我上完厕所出来,他已经出门了。我今天要去县里,现在得提前赶到单位,上午就碰不到他了。您有事还是给他打电话吧,他听到铃声会接的。”

华世达说:“合格就好!”

田晓堂说:“好吧。从昨天到今天早上,你感觉他有什么异样吗?”

淡汉同说:“我跟县环保局的岳功强局长作过交代,他带着副局长吴显志等人来检查过好几次。老岳对我拍了胸脯,说验收是合格的,没问题!”

钟林爱人说:“这几天来,他总是长吁短叹的。他这个样子,我早已习惯了。昨天跟前些天相比,倒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不同。让我略感意外的是,昨晚他竟然很主动地服了安眠药,说要争取睡个好觉。当然,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田晓堂问淡汉同:“对这里的污水处理设施,你们县环保局来验收过没有?”

田晓堂说:“你还是要注意观察他的情绪变化,尽量不让他外出。”

姚开新脸色微微暗了暗,马上又恢复了正常,说道:“您转告甘书记,让他只管放心。我们这个污水处理装置全部是新设备,花了大价钱,治污效果完全有保证。”

钟林爱人说:“谢谢您,您太关心他了。我会照看好他的,您放心吧。”

华世达连声说好,又强调道:“污水处理一定要达标。甘书记本来打算今天过来看看的,因市里有个重要活动,来不成了。他打电话给我,让我给姚总捎句话,娜美宁从投产之日起,污水就必须严格处理,达标排放。你带我们去看看污水处理设施吧。”

在去上课前,田晓堂又一连给钟林打了5次电话,可依然无人接听。田晓堂猜测,钟林只怕还在生他的气,不愿理睬他。他只好收起手机,决定等下课后再打给钟林。他会不停地打,只到打通为止。

姚开新领着华世达等人在整个厂区转了一圈。姚开新边走边介绍道:“目前所有设备已经安装完毕,正在进行调试,生产所需原材料也已运来了一批,近日投产完全没有问题。”

一个半小时后,田晓堂一边往教室外面走,一边掏出手机来。一看画屏,他不禁吓了一大跳。原来,在课前将手机设成静音后,竟然有十多个未接电话,还有几条短信。他查看了一下,打电话来的,既有华世达,也有姜珊和裴自主,其中华世达打他手机3次,姜珊打他手机7次。在未收看的短信中,有一条是姜珊发来的,文字很简短:“看到短信速与我联系。”

田晓堂暗想,姚开新弄个这么漂亮的特别助理,想干什么?莫非黄莺是淡汉同找来的?

田晓堂顿时感到心慌意乱。他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密集地给他打电话。会有什么意外呢?他感觉心儿怦怦乱跳,手指头按手机键时不住发抖,按了半天,才拨了姜珊的电话。

黄莺微微躬身,笑道:“两位领导好!叫我小莺就行了。”

信号一通,田晓堂就急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等姚开新开口,淡汉同已嘻笑着替他介绍起来:“她是姚总刚聘请的特别助理,叫黄莺。”

姜珊嗓音低沉道:“钟林出事了。”

田晓堂正在想这个女子是谁,就听见华世达问:“这位是……?”

听她这么一说,田晓堂稍稍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发生了群体中毒或腹泻事件呢。如果发生了那样严重的事件,甚至还有人死亡,麻烦可就相当大了。对钟林他虽然十分担心,却又觉得,钟林就是出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无非是拿着那封信,跑到唐生虎那儿吵闹一番,或者把娜美宁排污的秘密一把捅到网上,这虽然也会造成很坏的影响,但与群体事件的后果可就没法相提并论了。

两人下车,姚开新忙迎过来,笑呵呵地打招呼。姚开新身后,紧跟着一位陌生的漂亮女子,长着一对丹凤眼,个头高高挑挑的,此时也含笑望着他俩。

田晓堂追问道:“钟林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达娜美宁公司,姚开新、淡汉同、裴自主、钟林等人已等候在大门口。

姜珊说:“他早上跑到市委去,要求见唐书记,人家不让见……后来,他一气之下,就跳了楼……”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田晓堂与华世达去孟家渡,为举办娜美宁投产仪式作前期准备。

“什么?”田晓堂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1、拖延之计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官路十八弯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