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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人物 孔县长琐记

玻璃上有水汽,他忙用手揩揩。老秦要笑,捂住嘴。孔县长连声说:‘不错,不错。”

孔县长从被窝里一骨碌翻起身来,跪在床上,隔着窗子朝外看。

孔县长果然慧眼识媳,两个小年轻相处情投意合,便举行了婚丰。

“不好喊。人家以为你有毛病呢。”

诸葛攀上这门亲,很是得意。连一向与他关系有点撬的小挥秘书也常来没话找话搭汕,诸葛微笑不语。

孔县长忙说:“快请她进来,我看看。”

媳妇适逢撞门喜,十月怀胎,生了个男孩。孔县长非常欢喜,一欢喜就说出不当的话来:“小晨晨的寿星额头,活像我。”老秦阵了他一下。他还说:“像我、像儿子,还不是一回事吗?”老秦笑骂道:“是一回事,你要当会长是不是?”孔县长乐了,幸好没有外人听见。上了年纪的人,对于孙辈的感情,胜过对儿子媳妇。孔县长哪一天做过家务的呢,现在也帮着洗尿片,学着唱催眠曲。为了不让胡茬儿刺到晨晨,他峨起嘴亲他。晨晨身上的奶香多好闻啊!每一个笑眉,使他眉开眼笑;每一声唯唯呀呀,都被他体会出许多道道来,真正是一位婴儿心理学专家了。他告诉老秦,夜里做了个梦,梦见晨晨长大了,满地跑,叫他爷爷、爷爷,也像程副书记的孙子一样。老秦椰榆道:“用辫面杖把你的孙子吹着长,就快了。”

早晨,孔县长蒙蒙胧胧地被推醒,老秦说:“那姑娘池边的小凳上看书呢。”

正当他抱着孙子开心的时候,老秦同他说悄悄话了:“暖,老孔,你亲家公说,组织部正在考察提拔干部,这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了,他干了这么多年的秘书,也能放到哪个局,提个正科,秘书里面他资格最老,估计别的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你能不能去说说看。”

孔县长脑瓜子上挨了一记,笑着解释道:“不漂亮,你小伙那儿通得过吗?”

孔县长的心坪然一跳,愉快消逝了。诸葛是通过亲家母的关系,来打通他的关节了。在天平的一边,放着他对孙子的感情,另一边,放着亲家公也许是图谋已久的考虑。想到这儿,无限的亲情便化为了冰窟。他低下头不吭声,脸色骤然变了。

“公公要媳妇漂亮,脸皮倒厚!”

“怎么了,你?”老秦从他手里把晨晨抱过来。

他问道:“姑娘漂亮不漂亮?”

“我怎么了?问我?”他脸色煞白,冷笑道。牙齿不由自主地碰打了两下。

女方的父亲,老秦一提,孔县长便认得,是能源办的秘书诸葛。

“你去打个招呼,行不行?”

孔县长的儿子在外地服役,一年回来探亲一次。老秦说:“我打电话问过他,他说还没有。不过,我已经替他物色了一个。”

“行!行!”他旋风似地原地一转,神经质地吼喊起来,“这样行下去要完的!懂不懂,你?”

俗话说,二十望妻,三十望子。到了五十开外,大概就盼着抱孙子了。县委、县政府机关宿舍里的第二代人都已经长大,做父母的忙着张罗男婚女嫁。有几个快退休的老干部见了面互相打趣,你叫他会长,他叫你会长,“会”和“灰”谐音,公公扒灰。孔县长隔壁的程副书记调到邻县以前就已经抱了孙子,一有空就教孙子学走路。孔县长看到程副书记的孙子就凑上去,“来,给爷爷抱抱。”有一天夜里,睡得好好的,忽然把老秦推醒了,说:“暖,儿子谈对象了吗?”

老秦先是一愣,随即气也激上来了:“要比喉咙,和你比。大家快来看晴,孔世漪是六亲不认的包青天晴!”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孔县长对于自己的变化,可能是朦胧的,不十分清楚,群众却感觉到他的棱角磨平了许多。上面文件都发烂了,不允许公款请客送礼,严禁公款吃喝,后来又是四菜一汤,孔县长起先也十分严格地执行。可是他发现那一套根本行得不通,谈好的事情十之八九都会泡汤。吃,这算什么,现在最廉洁的干部也吃,孔县长不得不随了潮流,上面来人要陪,招商引资的客商要陪,外地学习交流的要陪。孔县长不想去陪吃,还要装出很兴奋的样子,情绪上便有些压抑。但也有一件让他满心舒畅的事情,那就是他刚刚抱孙子了。

孔县长又怕嚷给邻居听见了,气得一擂桌子,上机关去了。啃了两个饼子,权当中饭,心里一直盘算着这件事情。傍晚回来,老秦又要他表态,他说:“我又不是组织部长,找我有什么用。”老秦拆穿道:“你从来没找过他们,这点面子能不给?!”孔县长无言以对。老秦又一手拿核弹,一手摇橄榄枝,做了一通说服工作,什么这是两可之间的事,并不为难呀,什么亲家之间骨头连了筋,没处推呀,末尾又叮嘱道:“这几天正是节骨眼土,切不可错过机会。”孔县长闭目养神,也不搭腔。老秦警告道:“不去,有你的好日子过。”

孔县长心里并非铁板一块,也有点犹豫,但想到为自己的亲家谋官职,这话怎么好意思出口,便又拿定主意不办了。正在屋里踱步,电话铃急促地响起,通知他参加县委召开的防汛防台紧急会议。他给老秦留了个条子,匆匆赶去开会。

老秦把甲鱼送到老薛那儿,解释了一番。老薛酸溜溜地说:“老嫂子,这点东西还让你跑一趟,又这么重,打个电话我去拿回来就是了。”老秦尴尬地说:“没事的,不重,不重。”

在海堤上一呆就是五天,每天只有两三个小时小睡。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回到家时,家里却没有人。隔壁程副书记家的保姆告诉他,老秦抱着孙子,同媳妇一道,住到亲家公那儿去了。

心里正斟酌,老秦劈手夺过篮子去送,给他解了围。

现在家里空空,闻不到熟悉的尿布气味和晨晨身上散发的淡淡的奶香。他视线在桌面上来回扫了几遍,没有老秦留下的片言只字。再过几天,她会回来的,会的。他这样想,轻轻叹了口气。拿起青花瓷保温杯泡茶,水泼到杯子外面。呷了一口,冷的。他长叹一声,放下杯子,躺到椅子上,上眼皮直往下垂,跟下眼皮胶粘起来了。“啊儿——啊儿——”晨晨哭了?他惊觉翻坐起来,随即意识到是幻觉,又颓然躺下。

孔县长接过塑料布,把甲鱼篮子遮得严严实实。不过,还是等天黑下来送去的好。因为像他这样的角色,大白天挎了个篮子会引人注目的。

他恍然觉得自己还在海堤上同强台风和特大潮汛搏斗,身子在颠簸、颠簸,成千成万军民雄浑的号子声“吭啃、吭啃”,他们胜利了。在迷迷蒙蒙的烟雾里,延伸出另外一道海堤,这道海堤由他的一份心血构筑起来,他无时无刻不在为之操心、为之忧虑。那一排排黑压压的大浪扑过来了,海堤上面怎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急得大汗淋漓,想张嘴呼喊,被风呛得喘不过气来。踉踉跄跄,要被掀下海堤了。风暴、巨浪、长堤,他这一星孤零零的小黑粒,太渺小、太渺小了。他怯懦了。产生了退却的念头。突然一道黑浪溃决了海堤,他心一横:人活百岁也是死,扛起一个草包冲过去,纵身一跳……缺口里哪儿冒出的这么多人?挡住浪……

“翻尸捣骨,烧光烧净了。”老秦气哼哼地嘟浓,从柜子里找出一块塑料布来。

“……孔爷爷,孔爷爷!”

他挎起篮子朝外走,走了几步,忽然想到,要是机关宿舍里的人看到他篮子里的甲鱼,会不会猜疑他打击别人,抬高自己呢?他放下篮子,走进厨房里东翻西找,弄得满身的灰,忍不住问道:“有没有什么东西盖住篮子?”

孔县长眼一睁,原来是程副书记的孙子顺顺在他身边。他定了定神,南柯一梦啊。顺顺启动娇嫩的童音:“孔爷爷,秦奶奶不给你做饭啦?”

“我自有办法。”

“不给。”

老秦从厨房里抛出一句话来:“这鳖,值几个钱?叫人家老薛面子朝哪儿搁啃。”

“为什么不给呢?”

孔县长轻轻吁了口气,他找了个篮子,把一只只甲鱼拾掇进去。

孔县长此刻倒很乐意跟顺顺对话。孩童的天真烂漫,能给大人增添无限的兴趣,驱赶心里的不快。如何回答顺顺的问题呢?他想了一下,根据顺顺的文化程度,答道:“孔爷爷不听话,不是乖孩子。”“那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不就几只老鳖吗?又不是茅台酒中华烟。要去你自己去。”老秦赌气转身进了厨房。

孔县长忍不住笑了,真是无言以对了。小孩子问起来没完没了。他由顺顺想到晨晨,寂寞和空虚又潜上心头。顺顺在一旁奶声奶气地唱起来:“太阳眯眯笑,我们起得早。手脸洗干净,刷牙不忘掉。饭前洗洗手,饭后不乱跑。清洁又卫生,身体长得好。”这个歌孔县长也会唱的。他亲了顺顺一下。

发牢骚归发牢骚,她心里还是相信他的。不过,孔县长感觉到,这几年的社会风气波及着老秦,她也在怀疑、在变化了。今天的甲鱼,直到煮好被孔县长吃了两条以后,她才告诉他,是河港乡的薛副书记(即原工业局副局长)统一送给县委机关的,她看到程副书记也收下了。孔县长打断了她的话:“人家是人家,我们是我们,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把没煮的送回去。”

孔县长听了好笑,年龄哪能想改就改的。当年的小秦而不是老秦和下乡知青孔世漪而不是孔县长恋爱的时候,小秦的模样就像李春波的那首歌里唱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不过,小秦比小芳幸运,小芳至今还站在小村旁,小秦却跟着孔世漪一直夫唱妇随。她和机关的年轻女孩谈到自己的婚姻,说:“老孔拿到大学录取通知的那天,就和我去领了证。”口吻里透出十分的满意,因为孔县长处处体贴她,夫妻情深意笃。孔县长每次去省城开会都要带一包她喜欢吃的糖炒板栗。早些年,小孔跟小秦结婚了五六年,小秦仍没有怀孕,到医院一检查,毛病出在小秦身上。小孔带着小秦去上海、去省城,看了好几家大医院,天天晚上熬中药,终于生了个儿子。小秦对小孔说:“脸模子活像你。”小孔说:“也有几分像你。”宝贝得不得了。儿子长到十一二岁,成了机关宿舍的皮猴子,成群结伙调皮捣蛋。爬墙看电影,用弹弓射母鸡。搅得四围的邻居鸡犬不宁。孔县长乘老秦不在家,动用武力镇压,儿子被宠惯了,嗓子哭哑了也不求饶。孔县长无法,又要去开会,便把儿子反锁在房间里。前脚刚走,后脚儿子便越窗而出,追到县委县政府大院,一路喊冤般的“县长打人啊!县长打人啊!”冲进正在议事的常委会议室。其他的书记、县长们看着好玩,哈哈大笑。孔县长火气上冲,上前一个巴掌,打得他满嘴鲜血,吓愣住了。其他人慌忙进行隔离。为了这件事,老秦大哭大闹,半夜里爬下床往外奔,吓得孔县长连鞋子也没顾得上穿,追上去一把拉住。两人就枢过这么一次气,别的时候,孔县长以柔克刚,老秦虽然噜苏几句,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办。譬如,其他的书记、县长的妻子,只要是国家正式干部,大小都要委个职,这样才和丈夫相配。也有人要给老秦委个职,被孔县长主绿主。说:“她只是个小学的程度,能力有限,还是由其他适合的同志去当吧。”所以,老秦至今也没个头衔。其他干部夫荣妻贵,妻子能做丈夫三分主,在外面有面子。有人想通过老秦打通孔县长关节,老秦却苦笑道:“老孔是个死尸,别找他。有朝一日他翘辫子都没人送花圈。”

县政府恢复成立了史志办,组织人员修订县志,并且要续写新的篇章。适逢县里正在紧张地筹备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换届选举。县长们都作为普通的选民参加选举和投票。孔县长、老潘、调回县直机关的薛副局长、退了休的老秦、亲家公诸葛,都在一个选区,参加选举。

“你急什么,到了年龄想赖也赖不住,”老秦还不想退,何必呢,“除非想办法把年龄改小了。”端着洗切好的甲鱼进了厨房。

孔县长到场的时候,会议室里已经没有插足之地,攒动的人头上面烟气缭绕。有位女同志被呛得咳嗽了两声,表示一种无可奈何的抗议。孔县长找了张凳子,悄悄儿挨着门边坐下,一抬眼,原来是薛副局长,两人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他便旋开保温杯的盖子,品着茶,静静地听。

“老秦啊,你病退报告送上去了?”孔县长听到过群众对干部家属们不上班照拿工资的话。

讨论最忌开头冷场,善于引导的主持人便点活跃分子老潘发言。在这样的场合和气氛里,平时嘻里哈拉、扎堆儿讲黄段子的老潘也斯文扭捏起来,推却道:“我可不会谈意义,请哪位老秘先来。”“什么老秘小秘的,拣你会谈的谈吧,你看哪几位同志能当代表,为什么能当,随便说说。”主持人开导说。

“修什么人缘,干两年退休哄。”孔县长稳稳当当坐在圈椅上,赏玩起一个青花瓷的保温杯,这是他出差时买的,上面画有几竿竹,一位倚石而眠的古人。其实,孔县长虽然五十六岁了,身体还可以。嘴里说要退休,脚头里却使着劲奔田窝子。比他小两岁的老秦倒是个药罐儿,长年病休,一年上不了一季的班。

“那我就巷子里扛木头——直来直去了。”老潘~一本正经地说。

在家里,老秦一面洗着甲鱼,一面给孔县长上社会常识课:“现在的社会,谁不在修人缘,就你能!”

“我提议孔世漪同志当代表。”

孔县长是“文革”后的第一届大学生。老婆老秦原先在乡里的中心小学教书,后来调进机关。

会场里静悄悄的。老潘继续说下去:“为f一十么选他呢?大家都清楚,都有眼睛。就说件小事吧,这几年机关食堂过春节总要分鱼虾,个别领导同志的家属,也可以说不少领导同志的家属吧,总喜欢单个儿来挑三挑四的。我见到的,只有老秦和一般干部一起排队买虾。”

会场里小声议论起来,嗡嗡营营。有人插话道:“选孔世漪同志当代表,我举双手赞成,不过,你老播怎么选的老孔,谈的是老秦?你究竟是选老孔,还是选老秦啊?”

在琐事上过于精细,既不能有所建树,又得罪了不少人。孔县长命运的悲剧性大概也就在这里。

老潘不高兴地横了他一眼,反驳道:“夫妻穿的连档裤,分得开吗?国际上都搞夫人外交。”

“人情味?我过于苛刻了?”孔县长暗自思忖,增添了烦闷。

人们忍不住笑了。主持人忙要求大家尊重老潘的发言。老潘说:“再说一件小事情,我常常看到孔世漪同志上班之前替办公室冲开水,其他有哪位领导同志冲过开水的呢?”

孔县长在这样的冷战气氛里工作,心情也有点不大舒坦。县委葛书记听到那些反映,便向他吹吹风:“老孔啊,你对事业负责,是很好的。方法上怕还要精雕细刻。共产党人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也有人情味嘛!”

孔县长对老潘的这番发言感到意外,他一直以为老潘对他有意见。还使他惊讶的是,自己都没在意的琐事,别人却那样的留意,尤其是大大咧咧的老潘。

这样的冷漠,扩展到与一些科局级干部的关系。有位轻工业局的薛副局长,来向孔县长汇报工作,汇报有血有肉,典型例子鲜明生动,体现了改革开放形势下,企业发展取得的巨大成绩,令人心驰神往。孔县长打开小本本,一一记下,笑道:“这么大一个轻工业局,厂子近百家,要找几个好例子还不容易?老薛啊,你给我把全局的几项指标完成情况摆一摆,刚才你报的产量实绩,还有质量呢?利润呢?成本下降了多少?老薛本来是等表扬的,这下子可傻了眼。以后,老薛遇到孔县长还是客客气气,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隔阂却产生了。

似风吹动树叶,会场里嘈杂声大起来了。你三言,我两语,也不按次序。还有的三三两两在开小会。中心议题已经从孔县长身上扯开扯远了,由冲开水扯到某领导办丧事、收人情,大摆“百鸡宴”,有人说:“现在风气越来越坏,无权无势,寸步难行。”有人应答道:“风气要正也不难,从上面正起。一般的干部哪个不希望国家好。纵使占一点小便宜,也是因为大家都占,你不占,不就吃亏了?心里还是敬重那些清廉的好干部的。”孔县长凝神听着,听着,眼睛忽然潮湿了,他又想起了“海堤”。此刻,他一点也不觉得孤单了。会议主持人敲敲桌子,把议程引导到孔县长的当选代表问题上,不时有“廉洁”、“过硬”、“榜样”这类的溢美之词,穿过人墙和烟雾,钻进孔县长耳朵里来。孔县长两颊一阵火烫,低下头,抚弄着青花瓷保温杯。过什么硬,软处多着呢。确确实实,一点也不谦虚,他怀疑、消沉、动摇过。

有人背地里把孔县长的名字“孔世前”改成了“孔死尸”。

有人提他意见了说他遇到麻烦事就不表态,怕担责任,马上就有人反驳道,有些事情就应该集体研究才能决定的。孔县长听了如芒刺在背,热汗开始在他身上蠕流。

“上班时间,用公家的电话煲电话粥,这种情况很多,……”孔县长在一次机关人员工作会议上不点名地批了几句。

坐在孔县长旁边的薛副局长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臂,小声说:“孔县长,你的人气多旺。”他把早已填好的选票给孔县长看。

机关里一个星期总有两天要学习文件、支部过组织生活,在理论意义上重要,实际意义上却属于琐事一类。领导一般不去过问,只要把工作干好就行了。所以,逢到学习,有的人假托下乡下厂有什么事不来。来的人也是一尊尊磕睡罗汉。孔县长顶真得很,说:“制度要么不订,要订就要执行。”他发狠要整顿一下纪律。有次过支部生活,八位同志没来,其中只有一位请了假,他立即叫司机开了车分别上门去请。连续请了几次,以后真的没有人无故缺席了。还有一个小镜头:内勤老潘在免费使用办公室的电话同外地的儿子通话:“喂喂,你小潘?我是你老爸哎,哈哈。中央气象台预报西伯利亚寒流到了你们那边,是吧?要多穿衣裳,你容易伤风。什么时候回来?别忘了给你老爸带几瓶鹿茸泡酒,哈哈。还有你妈,嗯,嗯,嗯,嗯。”老潘怎么突然得了嗯嗯病?原来是西伯利亚寒流来了,孔县长冰着脸进了办公室。私事打公话长途是不允许的,违反了孔县长主持制定的机关节省办公费用若干条例之一。

“我不也是这样填的。”坐在旁边的老侯侯秘书把选票给薛副局长看。

要是从设县算起,孔县长是第三十七任了。在任三年,遗憾的是,竟然没有什么显著的政绩可供县志记上一笔。小而言之,县志也可以称得上是青史了。已经退了休的羊副县长说,他在通灵县没有什么值得记,在滨安县当县长的时候倒是有所建树的。他比照省城大马路的样式拓宽了街道,当时许多人反对,说是贪大求洋,后来滨安县城上升为地区所在地,大家又佩服他具有战略家的眼光了。孔县长呢,连这点独特的建树也没有。

“多提提我的意见吧。”孔县长低声央道。谁理解他此刻的真实心情呢。

通灵县是从乾隆八年起设县的。翻开县志,一任一任知县的名字都写在上面,并且附有简要生平和政绩。到了民国初年,知县改称民政长,后来又称县知事。民国十六年才称县长,一直沿用到解放以后,“文革”以前。

“要是提意见的话,有一条。”薛副局长凝了下神,说,“该管的还是要管,你管了,别人服。现在不服,将来也会服的。”

孔县长点点头,他的视线触到保温杯上那位倚石而眠的古人,感到那样的不顺眼,便把青花瓷的保温杯一转,转到没有字画的一面。无记名投票的结果,孔县长和其他六位同志当选为县直机关选区的人民代表。他会不会当选为第十四任县长呢?人们猜想着、估计着。搞县志的同志也搜集了一些孔世漪同志的材料,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琐事,还是够不到上县志的格。于是,一些热心肠的人便怂恿我了,并且引用了一句外国名人的格言,大意是“瞬息即逝的玫瑰,胜过万古长存的山岭”。要是孔县长晓得有人打他的主意要写他,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他认为,比他好的同志有的是。但我也并没有把他树为三个代表楷模的意图,只是如实地记录下他的一些喜怒哀乐,是以为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