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官场小说 > 堕落门 > 第二章 世事 第6节

第二章 世事 第6节

两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独身的男人,这就是他们的家庭。现在一个昏睡,一个又满世界找不着,波波不急才怪。

至于她跟林星到底谁大,说不准,林星忽儿说她二十八,忽儿又说她应该三十。林伯久说捡到她的时候,眼神像是七八岁,身子却只有三岁小孩大。大约林伯久给林星的年龄,就是按三岁算起的。

真正进入贵妇人暗室,已是一周后,这一次帮波波的居然是王起潮。世上的事就这么怪,想不到贵妇人酒吧的老板是王起潮的表妹,也是一个风里浪里闯过来的女人。

林星就是这脾气,按林伯的说法,到现在还摸不透她,她脑子里有雾,有时又是炸药。

“你进那种地方做什么?”王起潮一开始还怀疑,不想帮她。弄清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这才跟表妹打电话,说是有个朋友想看看里面。表妹很不开心地说:“要加入可以,随便看看,我这成了什么地方?”

林星突然抛下她,一怒而去。

“她有点变态,你别理她。”王起潮怕波波多心,宽慰道。才隔了几天,王起潮已判若两样,对波波的事格外关心,尤其是听说了林星的事,他比波波还急。

“玩?以后少跟我说着玩!”

“得想法找到她,要不然,林老板这个坎还真过不去。”王起潮真心替波波发急。波波感激地看他一眼,她是有点错怪他了,想不到他还是个热心肠的人。

波波跟林伯久认识时还不到三十,准确说是二十八,长得年轻,一张嫩脸替她掩去了不少岁月,让人误以为她还是个女孩儿。可林伯久还是让女儿叫她姐,林星也真叫了,第一次唤得还很甜。林星的样子就更小,细高的个儿,身材魔鬼般的好看,好得让人嫉妒,唯一的缺陷便是左眼皮下有颗黄痣,破坏了一张美脸。一次波波建议:“要不做了它?”林星惊讶地说:“你也嫌弃它?”说着就要拿刀,真要把它剜下来,吓得波波一把抱住她:“你要疯啊,我只不过说着玩玩。”

等跟着王起潮走进贵妇人,波波暗中观察,王起潮表妹那张脸并没想像的那么可怕,只是这个女人总是拿怪怪的眼神盯她,让她很不自在。

关于林星,还未见面时就种在了脑子里。跟林伯久火车上奇遇的那次,他们谈得最多的,就是林星。是在那个叫河都的医院里,林伯久从死神中挣扎过来,话匣子便关不住,他说我家林星跟你一般大,却远没你出息。当时波波并不知道林伯跟林星的关系,还以为他们是亲父女。后来见了面,才发现是两张完全不同的脸。

林星真的不在。她们找遍了所有地儿,并没看到林星的影子。波波很是失望,李亚会不会真的把人看错了?

不管怎么,姚姐的话还是勾起波波一阵想。要说她跟林星,八竿子打不着,林星是死是活,犯不着她急。可偏是放不下,总觉心的某个地方被她扯着,拽一下就痛。

疑惑间,就听王起潮的表妹又一次发誓道:“这儿绝没这个人,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无中生有!”从进来到现在,同样的话她已说过不下五遍了,每次说完,总要拿眼剜上一眼王起潮。波波感觉他们的关系有点怪,不像是表兄妹。

波波泄气地坐下,从姚姐手里把手抽回来,姚姐这种捏法,她受不了,烫在她脸上的目光,更让她发臊。她知道姚姐是常出入那种地方的,在那个圈子里,姚姐算个人物,很传奇,荒唐的事儿也不少。如果不是为了林星,波波是绝不敢单独约姚姐到这种僻静地方的。

王起潮不甘心,怀疑地盯住他表妹:“怎么可能呢?”

“暗室?”波波越发惊讶,不过希望也跟着冒出来。当下,波波就要急着去长坪街,姚姐轻轻捏住她的手:“急什么,又不是你亲妹妹。再说了,贵妇人要到晚上才营业。”

他表妹猛然就不高兴:“你要我说几遍才信?”说着,目光转向波波,波波被她盯得不好意思,索性将头扭开。他表妹大约也是被他们的固执激怒了,挖苦王起潮道:“好啊,你现在真是前拥后抱,活出人了,要不要我给你们开个包房?”

波波不想放弃,她相信李亚说的是实话。在百久建材,要说波波能信得过谁,还就一个李亚。第二天她求到过去一位客户门上,托她无论如何打听一下。很快,那位叫姚姐的中年妇女告诉波波,林星的确不在贵妇人。“像她那样年轻漂亮的,不会去那种地方。”姚姐说。“怎么可能呢,李亚明明看见她进去了?”波波还是不甘心,见姚姐摇头,她更急地问:“贵妇人有没有别的出口?”姚姐笑了一下,略带神秘地道:“出口倒是没有,不过你看到的是公共厅,贵妇人还藏着暗室,那可不是轻易能进去的。”

这话实在过分,波波脸一阵赤红,转身离开了。

难道贵妇人还有别的去处?

尽管讨了没趣,贵妇人还是让波波长了见识,姚姐所说的暗室其实就是豪华包间,奢侈糜华不说,里面充斥的那股味儿,更是了不得。

可是她能到哪去呢?那个叫李亚的年轻职员再三保证,他绝不会看错,的确是林星,亲眼望见她进去的,只是碍着这种地儿,他不敢跟进去。

波波忘不了那味儿。

骨感美人。波波记住了英俊男生对林星的夸奖。

几天后,波波死了心,再也对贵妇人不抱指望。还是王起潮说得对,一个人真要躲起来,你就是打上探照灯,怕也找不到。

贵妇人酒吧没能找到林星,那个英俊的小男生看过照片后,再三摇头,说这儿每一张脸他都认得,这种骨感美人他见一眼便忘不了。

那天跟王起潮分手后,波波揣着一颗失落的心,来到医院。林伯睡得很沉,护工阿兰也在打瞌睡。波波兀自站了一会,轻坐在床头,心里冲林波道:“林伯,我尽力了,可她就是不来看你。”坐了一会,她将目光投向窗外,心里一遍遍问自己:“我们到底错在哪里,林星,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这个地方竟能看到马才!波波吃了一大惊,逃也似地离开,这一发现让她心暗了许多,她再一次想起病中的水粒儿,想起她可怜的朋友。

没有人回答她,这个夜晚的医院很静。

她吐烟圈的姿势很优雅,也很老道,吐出的烟圈连成一串,幽幽然朝马才而去。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波波忽然接到内地一位女友的电话,女友在电话里说:“波波,司雪出事了,这下,你跟那个大作家可有希望了。”

马才目光深处,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妇人正在叼着一支雪茄,煽情地冲马才吐着烟圈。

“出了什么事?”波波忍不住就问。

酒吧很大,这样的厅子严格来说根本不能叫酒吧,它比公共舞厅小不到哪里。曼妙的钢琴曲下,着装性感的妇人们露着一双双如饥如渴的眼,望穿秋水般瞅着门洞。门洞里偶尔闪进一两张年轻男人的脸,厅子里的空气便哗地流动起来。也有人早已有了猎物,此时正在红酒的摇曳中卿卿我我。波波终于明白,这儿是一个色欲的世界,男人和女人,各取所需,也许有爱情,但绝不光明。舞池里几对影子在晃,那不是跳舞,忘情的姿势让人想起一种叫吗啡的药品。穿过第二条隐秘的甬道时,波波眼睛一亮,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是林星,一束娇艳的玫瑰遮住的,竟是马才!

“还能是什么事,桥塌了,红河大桥,死了好几个人呢,这下司雪脱不了干系。”女友幸灾乐祸。这也是一位有口无心的人,以前波波在内地,曾跟她一间屋子里住过几个月,两个人属于那种无话不谈的密友。

贵妇人就是贵妇人,刚穿过长廊,一股陌生而又紧张的空气便朝波波扑来。这是怎样一种空气啊,吹得人心里嗖嗖的,又压得人步子都迈不动。波波站在厅子拐角处,傻兮兮往里张望。厅子里灯光迷离,气味怪异。设计别致的情人椅隐藏在冠状形的花盆后面,摇曳的烛光下是一对对粉红的脸。身材颀长体格健美的服务生手托果盘,穿梭在光线幽暗的甬道里。波波想起外面对贵妇人的一些传闻,心里一阵阵发紧,松驰不下来。后来她大着胆子,给一位年轻英俊的小男生塞了几百元钱,这才装做寻觅猎物般再往里走。

女友还要说下去,波波却啪地合了电话,生怕女友的话击中她。合上电话半天,波波还是听到一个声音:司雪出事了,司雪她出事了!

这条被称作异恋空间的街道天一黑便罩满神秘,空气里都是另类味儿。叫作贵妇人的酒吧是这儿的贵族乐园,十分有名,出入者大多是一些地位和身份特殊的妇人,当然也有慕名前来者。波波早就闻知贵妇人的大名,却一次也没进去过,她知道这不是普通人来的地方,更不是像她这样的女人来的地方。这里面,据说名堂多着呢。今儿个,她是不能不进去了。门口徘徊了一会,一咬牙,硬着头皮就往里走。

波波抓起电话,恨不得立刻打给乐文。但她还是忍住了,她仿佛听见另一个声音:波波,千万别幸灾乐祸啊。

波波赶到时,长坪街已一派神秘。

后来波波想,红河大桥会不会是那个叫周晓明的工头修的?如果是,司雪这女人的麻烦可就大了。

接完电话,波波跟阿兰交待了几句,急忙就朝长坪街赶去。

跟王起潮的合约就是在这样混乱的心境下签订的,尽管波波有一万个不情愿,她还得咬着牙把公司做下去。签完这天,波波答应了王起潮,跟他一起去吃饭。王起潮将地点选在离波波公司很近的大西北餐馆,他说还是吃西北菜过瘾。波波无所谓,吃什么对她来说没一点意义,她只是礼节性地给王起潮一个机会,之前王起潮已请她好几次,都被她拒绝了。

“你等着,我马上赶过来。”

这天的王起潮打扮得格外精神,苹果牌T恤衫,老爷牌休闲裤,衬托得他一下年轻出许多。相比之下,波波就显得憔悴,还带那么一份老相。

对方肯定了一句:“是林星,我不会看错。”

“你这是有意让我显丑啊。”波波从头到脚盯着王起潮看了几遍,心里很不舒服地说。

“真的?”波波心头一喜。

刚刚坐下的王起潮赶忙站起:“波波小姐要是不喜欢,我立马去换。”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电话突然叫起来,波波惊起身子,一把抓过电话,就听有个员工说,他在贵妇人酒吧看见了林星。

“笑话,我喜欢?你把我当什么了,以后少叫我小姐,听着不舒服。”波波显然还处在一种情绪中,焦躁、烦闷,心上像是爬满毛毛虫,对王起潮的热情一点也做不出响应。王起潮也不计较,只管殷勤地服侍着,看不出他有什么不良动机,露出的笑也干干净净,比最初留给波波的印象好多了。

吃完香喷喷的家常饭,波波想小睡一会。相比吃饭,她的睡眠更是不好,常常是躺在床上,脑子却晃儿悠儿,不知要飞哪里去。阿兰说:“你躺下,我给你按一会头。”波波乖乖地躺下,阿兰的手指便在她额上轻按起来,真是没想到,阿兰的指法很好,不一会儿,波波便在享受中睡了过去。

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波波心里,始终还是惦着林伯久的,白日里林伯久又有过一次危险,阿兰甚至把寿衣都穿给了他,可他又奇迹般活了过来,而且还冲波波张了张嘴。

阿兰的家在离市区很远的郊区,要说这也是个不幸的女人,几年前她丈夫病了,为给丈夫治病,她将市区的房子卖了,搬到郊区住。阿兰提着饭走进来时,饭还热着,这远的路,真想不出她把饭盒藏哪里。波波感激地说:“谢谢你了,阿兰姐,要不是你,真不知道这日子会乱成啥样。”阿兰说:“心放宽点吧,好人自有好报,林伯他不会有事的。”嘴上这么劝慰着,心里,却一点也不敢轻松。波波没再说啥,低头吃起饭来,她真是饿了,这些日子,饥一顿饱一顿,林伯再不出院,怕是她就得跟着住进来。

“凡事想开点,别把自己搞得太紧。”王起潮突然安慰起她。

晚饭是在医院吃的,护工阿兰那阵儿离开病房,径直回了家,她想趁这个机会,给波波做顿饭。阿兰的记忆里,自从林伯久住院,波波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你懂什么,谁要你来管!”波波无端地就发了火,啪地扔了筷子,“别以为跟你合作了,就有权对我说三道四!”

他没了听力,没了知觉,我可怎么办啊,林星又找不到,那么大一个摊子,到底该交给谁?

王起潮吃进去的虾又吐出来,心里发着感慨,一个人如果连好话坏话都听不懂,那她不是成心臭你就是在有意作践她自己。

“我不信!”波波差点就失声,一看医生沉重的脸色,她黯然垂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过了一会,他耐上性子说:“你别不爱听,就你这点事儿,还能算事儿?”

医生点头,同时又告诉波波:“不但听力,病人现在完全处在未知状态,他可能会说话,但对这个世界,是没有一点感应的。”

“不吃了,我走!”波波腾地起身,伸手拿包。

“他的听力,真的没了?”波波不敢相信地问。

王起超忽地拉下脸:“你走,跟你吃饭真是没劲!别以为我在讨好你,除了生意,我还真没多想。”

过了一会儿,医生进来说:“我们给他用了一种新特药,美国进口的,估计这段日子不会有问题。”

“你什么意思?”波波让王起潮刺痛了,尤其他最后一句话。她回过身,啪地将包掼桌子上,溅起的饭菜染了王起潮一脸。周围的目光聚过来,波波这样子让人多想。

阿兰掉过身,抹了几滴眼泪,出去了。波波坐下来,静静坐在林伯久身边,目光一动不动盯住林伯那张瘦得不见型的脸。

“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子打架啊?”王起潮冷不丁站起来,冲四周一吼。这顿饭是没法吃下去了,提了包,架起波波就走。波波甩了几甩,没甩开,楞是让王起潮架出了饭馆。

阿兰嘴动着,还想告诉波波什么事,波波摇摇头,示意阿兰什么也甭说。过了一会,她道:“你去外面转转吧,我想单独陪一会林伯。”

外面不知啥时已下起了雨,雨声哗哗,打在心上却成了另种节拍。波波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她对自己今天的失态很恼火。“对不起,让你难堪了。”雨中沉闷良久,她终于向王起潮道歉。

林伯久挣扎了一阵,平静了,死去一样。

王起潮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没说,伸手为波波拦车。

“他听得到,一定听得到,林伯你听到了么,我是波波,我是波波啊。”

波波没理,腾腾腾迈着步子先走了。王起潮紧追几步,撵上她:“坐车回去吧,别淋感冒了。”

“他听不到的,他的耳朵早就听不见声音了。”阿兰又说。

“要回你回,我想在雨中走走。”波波说,听不出她是在呕气还是故意拿自己做惩罚,女人就是这样无常,王起潮心里叫着屈,人却小心翼翼陪她后面,两个人淋着雨,各揣心事地往回走。快到公司的时候,王起潮终于打破沉闷:“波波,别让一件事就把你的脚步绊住,人要是让痛苦拽得太牢,是容易迷失方向的。”

波波一把抓住林伯的手:“我在,林伯,我在……”

“你还在说教,有意思么?”波波的心情本来已好转,她喜欢雨中漫步的感觉,以前跟林伯也是这样,只要有机会,两人就跑到雨中来,淋成落汤鸡也不怕。刚才她还有种幻觉,似乎陪她一起走的,不是王起潮,而是林伯。王起潮一句话,把她的幻觉全给撵跑了。

阿兰说:“林伯老是这样,有时喊你,有时喊另一个人。”

王起潮恨恨地剜了波波一眼,天下竟有这样不识趣的女人!

这天波波刚赶到医院,就听林伯久奋力喊:“别丢下我,波波,别丢下我,我不要走……”

“算我自讨没趣,你接着走吧,我要回去了。”说完,扔下波波,朝相反的方向快步走了。

寻人启事贴了无数张,大小媒体包括电视台全都发了启示,重奖寻觅线索,线索却像一根放出去的绳子,一头握在波波手里,一头,永远飘着令人焦躁的未知。

波波怔然,没想到王起潮会真的抛下她,望着王起潮的身影渐渐在雨雾中消失,身子突然一片空落,腿也迈不动了。

林星还是没有消息。

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能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