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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艳遇 第4节

老胡要了小姐,而且一要就是两个!

已是凌晨三点,乐文穿好衣服,急忙下楼。到了三楼,一看果然是老胡,正跟几个服务生争吵着。

据服务生讲,老胡是夜里十点多下去的,鬼鬼祟祟,服务生问他:“想唱歌?”老胡摇头,说不会唱。“要不叫个小妹妹,陪你跳跳舞?”服务生拿商量的口气问。老胡吭了一下,脸有点红,但意思显然是想跳舞。老胡对这一行本来就陌生,若不是阳光发了那张卡,他是说啥也不敢进去的。但这晚老胡还是经不住诱惑,偷偷摸摸就给去了。服务生将他引到包厢,那包厢的确豪华,比老胡进过的任何一个包厢都要令人震憾。老胡心里有点怯,一个五十多岁的穷作家是很少见过这场面的,老胡怯怯地坐下,就有服务生排着队鱼贯而入,像是欢迎重要嘉宾似的,一下子就端来五六个拼盘,装满鲜丢丢的水果和小吃,还有认不得商标的外国啤酒。老胡心里纳闷,转念一想,可能他们知道我是作家,不敢怠慢,便也心安理得起来。而且还摆出一种谱,一种见过大世面的谱。旋即,陪舞的小妹妹到了,一个年龄小得让老胡咂舌的小姑娘,穿着异常暴露,把性感和妖冶夸张到了极致。老胡倒吸一口气,浑身扭不过劲儿来。服务生很是客气地说:“她服务很好的,先生需要什么,尽管跟她提好了。”见老胡憋红着脖子,呼吸艰难,像有人要害他的命,服务生笑道:“先生只管放心,我们这儿很安全的。”

这晚乐文睡得很迟,他在想波波,下午波波并没给他回短信,他将电话打过去,波波也不接。她为什么不接啊,乐文的心很乱,折腾得他这晚啥都干不进去。好不容易来了睡意,躺下不久,迷迷糊糊中,电话响了,接起一听是个陌生的小男人,问他能不能到三楼来一下?乐文没好气地就骂:“到三楼做什么,半夜三更的,让人睡不睡觉!”那边很小心地道着歉:“不好意思,乐老师,有人说是你朋友,我们想证实一下。”乐文猛地想起三楼就是娱乐城,而且不知怎么突然就联想到了老胡。

老胡一直是惊魂不定的,包括跟小姐搂着跳舞的时候。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恐惧跟定了他,严重破坏了他的情绪,使得他一点享受的感觉也找不到,倒像是被怀里的小姐绑架似的,不大工夫就流出一身虚汗。那小姐也是一个特能拿人开涮的主,一边给老胡喂葡萄,一边说:“先生你抖什么啊,莫非在老婆面前也这样?”一句话激怒了老胡。忘了交待,老胡没了老婆,很早就没了,这些年他都是一个人过。老胡要撵小姐走,说不唱了,这么别扭还不如睡觉去。小姐也是多嘴,搂着老胡脖子说:“你回去也睡不着啊,还不如我陪你……”说着已动手解老胡的裤子。老胡紧紧捂住裤带,被蛇咬了一般说:“你走,走!”

瞎想了一会,乐文掏出手机,给波波发了条短信。这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乐文再次想起波波,想起跟她疯狂的那些日子,他感觉自己是完了,怎么一天到晚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女人的影子?

“我偏不走,跟你这人玩,有意思。”小姐一脸坏笑,越发放肆地逗起老胡来。

乐文哦了一声,半天无话。刘征又连着说了一大堆老胡的不是,乐文才道:“行,我帮你说说。”刘征走后,他却想,是吃饱了撑的,看那些资料能看出个啥?可这话断断不能跟刘征讲,刘征眼下已被资料所惑,加上麦源执意让他从资料里找素材,他能不找?

吵声惊动了服务生,这儿的确服务一流,客人稍稍有点不满,小姐立马换。这样老胡便拥有了第二位。这一位倒是善解人意,不过更是善解人衣。没几下,老胡就让她俘虏了。老胡感觉不虚此行,同时也直叹自己经不得世面,心满意足后,老胡决定离开,他大摇大摆来到吧台,掏出那张黄卡,很有派头地说:“认得这个么,我可是你们老板请来的贵客。”吧台小姐很有礼貌冲他微笑一下:“先生您请座,马上就好。”很快,老胡得到一张单子,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老胡累计消费了1888元,按黄卡打完折,老胡应该向吧台支付1288元。

“骂我吃饱了撑的,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翻小学课本。”

“啥?”老胡不只是惊了,当下哑得说不出话。不是说拿卡可以任意消费的么,怎么还要交钱?

“骂你什么?”

老胡没带钱,老胡身上很少有钱。事后乐文才知道,老胡所以赖在阳光不走,跟他身上没钱有很大关系。老胡在一个叫大沙湾的小村庄把钱花光了,原本指望阳光能暗中给一点好处费,缓解一下他的燃眉之急,没想阳光只管好吃好喝供着,愣是不提红包的事。反把老胡弄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过这跟娱乐城结帐没有关系,老胡认定娱乐城是在欺诈:“我又不是没进过这种地方,敲诈谁啊?”

“他整天啥也不做,搅得我也不能做,就在刚才,他把我所有的资料都扔了,还骂我……”

娱乐城的工作人员很有礼貌,包括闻声而来的保安,也都笑嘻嘻看着老胡,但那景致,分明像是在街头看耍猴,乐文心里不快。

乐文忽然想,把刘征跟老胡安排在同一房间,真是不合适。

一看乐文到了,老胡越发理直气壮:“乐文你说说,我是不是他们老板请来的,对待客人咋能这个态度?”

第二天,刘征来找乐文,磨蹭半天说:“乐老师,能不能跟阳光说说,给胡老师换个房间?”

乐文白了老胡一眼,这种地儿岂是你老胡来的!他问吧台:“交多少钱?”吧台小姐一看乐文出面,彬彬有礼道:“看在先生你的面上,交一千行了。”

乐文跟老胡调侃了一阵,见老胡情绪激动,有点咬人的味道,遂走出房间,只身到了楼下,想四处走走,顺便实地看一看阳光的发展。来这么些天,他还没到阳光的厂区内走动过。谁知刚绕过花坛,眼里便撞进一个影子。蓝天白云下,那个影子实在有点熟悉,花香袭人中,乐文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梦幻感。等往前再走几步,那张脸便清晰地到了乐文眼里,这不正是那晚陪他跳舞的文学女青年橙子么?乐文想起那晚跳舞的事,脸一阵红臊,想逃开,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弄出的声音却惊了如兰般绽放在花之外的橙子。乐文不敢回头,脚步抹了油似的,脑子里却哗哗闪过那晚的场景,幽暗的灯光下,一张如梦如幻的脸,引得乐文遐想连连,禁不住就……

老胡大怒:“乐文不能交,凭什么,我只要了一位小姐,他们硬说两位,前面那位能算么,能算么?”

麦源为此愤怒了一年,说老胡搞上层路线,打通了关节,实乃文人之恶举。此事是真是假,谁也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证明,麦源指证的原作者的确拜过老胡为师,小说反映的事儿也正是原作者那一带的。

乐文恨死老胡了,丢人丢到这地方,也亏他能做出!这地方的规矩他知道,小姐一进包厢就算,你可以不干啥事,但你必须得按干了买单,因为小姐派进去就是让你干的。老胡还在咆哮,乐文已伸手掏钱,没想钱没摸到,却摸出那张卡。

此事闹了很长一阵子,麦源大有搞倒搞臭老胡之架势,老胡也不示弱,扬言要以诽谤罪将麦源告上法庭,还煞有介事背来半麻袋手稿,说是他十年磨一剑的证据。麦源对此嗤之以鼻,不屑得很,言下之意是他掌握的证据比老胡多,多得多。闹得不可收拾时,上面发话了,休战,谁干谁的正事,要是再这么无休无止吵下去,两人都离开文学院,该干啥干啥去。

乐文把卡递过去:“拿这卡买单,可以不?”

“嘿嘿,心血不否认,剽窃别人当然也需要心血。”麦源说。

所有的人几乎都怔住了,他们看到的,绝不是一张普通的黄卡,这种卡只有老板高风有。

“事实是小说是我的心血之作。”老胡说。

“先生,先生,实在对不起,这样吧,你请,请……”立马就有人陪着小心,要把乐文往包厢引。乐文说不必,如果可以,我要回去休息了。

“你放屁!”那天老胡跳起来,手指着麦源鼻子,愤怒地骂了一句脏话。麦源像是胸有成竹,不恼不怒说:“我没放屁,我讲的是事实。”

十几个人围着乐文,开门的开门,让道的让道,老胡傻眼了,感觉气都喘不过,这景致,他哪见过?

老胡有个短处,此人写不得长文。老胡最初搞新闻出身,后来转行文学,受新闻之苦,文字总带着八股味,勉强也就能写写散文、随笔之类,不过写得勤,发得也多,渐渐成了气候。麦源就笑他是豆腐专业户,省内副刊的承包人。还在多次会上取笑他。六年前老胡突然捧出一长篇小说,此举无疑石破天惊,令所有人刮目。那长篇乐文认真读过,的确不错,很有份量,可惜出版社名气太小,又缺乏宣传,不然老胡凭此作就能把自己做大。麦源当下便哑,很是沉默了一阵。半年后风云突起,麦源在文学院一次工作会议上突然向老胡发难,声称已掌握足够证据,证实老胡的长篇系剽窃之作。说这长篇原本出自一农村作者之手,找老胡斧正,还指望着能帮着推荐。老胡借口工作忙,将手稿压在家中,久不作回答。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原作者一年后外出打工,死在了窑下,老胡见老天有意成全他,埋头半年,将原作改动一番,换了自个名字,堂而皇之就出版了。

那卡——?

“跟讲道没关系,我是怕你躺出病。”乐文此话,一半是玩笑,一半却是真。那天开分工会,老胡没去参加。请过他,他说:“你们是组团来的,我算啥?就算我有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能耐。”老胡是想发牢骚,发给麦源看。在文学院,老胡跟麦源是死对头,明里暗里的对着干,这都干了多少年,还是停不下来。乐文觉得他们滑稽,也有点得不偿失。干来干去的,为了啥?又能干到啥?乐文知道麦源跟老胡的矛盾,最初完全是因为麦源批评了老胡。老胡在省内一家杂志发了一组散文,说是一组,只不过题目起得多,文字充其量也就一个中篇。有人替老胡写评论,称其为新写实散文,还说开创了省内散文写作的新局面。这话让麦源很不高兴,马上撰文予以批驳,引经据典,写的檄文比老胡的原文还长。没想此举反帮了老胡,让老胡那篇文章很是火了一把,后来还得了省内文学奖。麦源后悔得要死,老胡却耿耿于怀,始终记着麦源批他的事。此后两人关系越来越僵,竟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很快,老胡暴跳如雷,狗娘养的高风,一个锅里做两样饭,小瞧我老胡!

“嘿嘿,乐作家也讲起道来了。”床上百无聊赖躺着的老胡这才跃起身,接话道。

老胡连夜要离开阳光,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一想刚才受的侮辱,还有他和乐文受到的不对等待遇,就觉里里面面让高风辱尽了。拔腿往外走的一瞬,一股悲怆凄然而下,口袋里没一分钱啊!

这天刘征正在查阅资料,看到乐文进来,忙起身。乐文笑说:“别只顾了看资料,有空该到处走走。”刘征说:“快看完了,看完我就想深入下面。”深入这词让所有的作家发麻,它像一根棍子,老是敲打着这些玩字儿的人,却又老打不到要命处。不过这词从刘征嘴里说出,却有一份神圣。乐文知道刘征还是个坚定的源泉主义者,便很鼓舞地补充了一句:“是该深入,深入下去才能发现真实,真实才是文学的根,是这样吧,老胡?”他把目光投向昏昏欲睡的老胡。

老胡最终还是一咬牙,跟刘征说:“借我点路费,回去就还你。”

一连数日,刘征都埋头在资料堆里。这家伙,做什么都像是玩命。乐文偶尔也去看看他,跟他瞎扯几句。内心里,乐文还是很关注这位基层作者。离家弃业,跑这远的来为了文学,也着实让他感动过一阵子。只是刘征毫没眼光地把希望寄托到麦源身上,弄得乐文败兴。不过转念一想,现实就是这个样子,多少人不是把眼睛盯在操权者身上?乐文自嘲地宽慰自己,也宽慰着刘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