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镜片，小心翼翼地说：“乌夫——我知道我有点啰唆——但是老兄，我们这次交易的数量比平常高出很多。我确实有些担心！万一人民币升值的消息不准确，或者人民币根本就不在我们设定的期限时间内升值，我们在日元上的头寸恐怕会出现巨大亏损，你看——”他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我们要不要考虑一下现在就离场？或者提前抛售？”
“是。”乌夫感到一丝紧张，但是他故作轻松喝了一口咖啡，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吉川看了乌夫一眼，矮胖的身形，似乎由于紧张更加明显地膨胀起来。
乌夫抱着咖啡杯，半闭着眼睛向后靠去。吉川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有点心事总会挂在脸上，要是碰到点大事，他的那种歇斯底里的情绪就会更加强烈。这根本就不应该是一个成功的投资人应有的性格。
吉川的小眼睛眨了又眨，眼皮似乎在细微地颤动着，他用压抑的声音说：“乌夫，我们已经买入了10亿美元的多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头寸啊。”
他扫了吉川一眼：“提前抛售？那怎么可以？”“乌夫——我们可是已经买进了10亿美元的日经期权了......万一人民币升值的消息迟迟不公布，日元仍然继续下跌的话，我们怎么办？”乌夫强行克制住内心的焦虑，强打精神解释说：“吉川，你的假设没有道理。我相信人民币升值的消息肯定会在近期公布的，只要消息一公布，日元下跌的趋势便会缓解。即使日元仍然延续下跌的长线趋势，也会在人民币升值的压力下短暂升值的，哪怕只有几分钟的升值，我们就可以获利颇丰。我认为值得一赌。”
“我知道。”
“问题是你怎么知道中国政府哪一天才会公布人民币升值的消息，万一他们今年不公布呢？日元的跌势只会继续持续下去，天知道会持续多久？”吉川的表情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疑惑了。
“你看了行情吗？今天日元还在跌，日经指数也在下跌。”
乌夫又喝了一大口咖啡，手指使劲扣住杯子，指尖都发白了。这可是他下了很大工夫预备停当的投资工程，吉川怎敢如此放肆？尽管愤怒，但他仍以平静的口吻向吉川进行解释，希望安抚一下他脆弱的心灵。
“怎么啦？吉川，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吉川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他先是以怀疑的神情看了乌夫一眼，脸上的表情像便秘似的痛苦。他犹豫了一下，用一种不好意思指责别人，但又必须指责别人的口气说：“乌夫，我知道你一向投资谨慎，但是作为你多年的朋友，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这些年为赌人民币升值而亏钱的人还少吗？如果现在离场，我们的损失还不会太大......”
出现在屏幕里的是东京外汇市场的经纪人吉川。吉川那张被放大的圆脸上明显有些水肿，一对细细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慌张。
乌夫瞪大双眼注视着吉川，他怀疑的口吻，满脸绝望的样子都快让自己崩溃了。他一扬脖子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杯咖啡，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这才露出一丝忍受着屈辱的微笑说：“吉川老弟，你又不是新手了，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呢？”
“是我，乌夫。”
吉川厚厚的嘴唇向前嘟着，喋喋不休地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希望这笔佣金泡汤，我已经跟儿子说了，送他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对了，还有我妻子，我还欠她一次结婚周年旅游呢！这次她非要我带她去巴哈马群岛好好玩一次！”
“哪一位？”
乌夫觉得应付吉川这样容易紧张的人可真是一种折磨。但是要做一个优秀的投资者，他必须控制情绪，安抚伙伴。于是，他挤出笑容，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好吧，伙计，用不着为此伤脑筋，要是这单赔了，我送你儿子一个新手机，怎么样？”乌夫稍稍把后背弓起来一点，满脸坏笑着说，“至于你妻子那边么，我可就没办法对付了，或许你今晚可以先请她出去吃一顿红烧鲶鱼和生虾片，也许吃完后好运气就会来了。”
突然，“吱啾——吱啾——吱啾——吱啾”一连串悦耳的鸟鸣声响了起来，这是可视电话发出的。乌夫转过身子，按下了接听钮。
乌夫本想说几句玩笑话敷衍过去，但是吉川却毫无喜色，他咕哝了几声，仍然像个娘们一样，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乌夫——你想过了吗？万一人民币不在我们设定的期限内升值呢——至少有这种可能性哇。”
他站了起来，把双臂高举过头，借此舒缓松弛一下过度紧张的神经和情绪。
乌夫心烦意乱，把手指弄得噼啪作响，他拼命控制住自己发火的欲望，仍然和颜悦色地说：“吉川老弟——我采取的是紧跟的策略，只要日元升到101点以上，我们的获利就会很大，耐心一点，继续等待吧。”
难道艾伦的消息不准确？“不不不，我一定是想得太多了。”乌夫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艾伦的消息一定是准确的。”艾伦这个人虽然有些深不可测、老奸巨猾，可是他对金钱的气味一向是异常敏感的。这些年，艾伦告诉过自己不少表面上看似完全不可能的消息，最后证明这些消息都是准确的。再说，艾伦没理由骗自己啊。自己也是他钱袋子的一部分哪？
“可是要等多久，为什么还无动静？”
“一个人要想成功——离目标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但关键是要能看到目标。我现在看到的目标不会是假的吧？”他突然感到有些恐惧，甚至瞬间想到一个最可怕的可能性——艾伦的消息不准确。
吉川仍然不想罢休。乌夫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用手摸了摸咖啡壶，发现咖啡壶已经空了，要不他还真想再喝一杯咖啡，或者把咖啡壶直接砸到吉川的胖脑袋上去。“好了......好了，我最亲爱的吉川，如果你不等，永远不会知道结果如何。用不着这么紧张，好运肯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乌夫皱着眉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性子，像哄孩子一样安慰着吉川。
他抬起眼睛，瞪着墙壁上那台90英寸的3D超薄超大电视机，电视上不停显示的行情一点也没新意，日元和日经指数都在小幅下跌，他觉得束手无策，太阳穴又是一阵刺痛，就用一只手扶住了额头，使劲按着太阳穴揉捏着。
“你认为下个月是时候了吗？......”吉川张开嘴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乌夫却快速地说了一句：“我还在等一个重要的电话，过后再和你联系。”说完就使劲按了一下按钮。“咔嚓”一声，屏幕灭了。
乌夫随手把咖啡搅拌棒抛到茶几上，一想到这几笔头寸处境堪忧，他就心烦意乱，头疼欲裂。他抬眼朝窗外望去，觉得今天外面的天色也是暗淡无光，死气沉沉的。
看着黑色的屏幕一片空白，一阵剧烈的头疼又袭了过来，乌夫交叉起手指，使劲按压着眉心，一阵痛苦的感觉传遍了全身——这该死的吉川！嘶嘶吼吼地对自己发泄了一番，自己却只能干听着。唉，谁让自己是摆弄操纵杆的人呢！下了注就不能后悔。只有输家才会不停地抱怨、呻吟和怨天尤人呢！
乌夫开始担心自己前一段的那几笔基于人民币升值所做的大额头寸会亏钱，这至少涉及几亿港币啊！尤其是那笔金额最大的价值10亿美元的日元抵补套利交易最令他揪心——离期权到期也仅仅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要是人民币不在这段时间升值，这笔交易可就血本无归了，而且还得搭上18倍的杠杆资金，这可是天文数字啊！
但是他随即又颇为凄苦地想：疑似亏空的滋味太难受了！妈的！金融投资真不是人干的差事！自己已经如蜘蛛般编织了一张细密的大网，专心等着猎物撞上这张网，可是猎物在哪里呢？他拼命想看到，可是却像盲人一样什么也看不见，猎物杳无踪影，只剩下寂寞的蛛网在风中瑟瑟抖动。
他等待的时间够长了，为什么人民币还是毫无动静？
“上苍，我该怎么办？”乌夫觉得自己就像站在黑黝黝的山洞里，往前看，前方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而他转身回望时，身后也是无边的黑暗！
对于投资人来说，当你的投资决定出现偏差的时候，是最痛苦也最折磨人的了，这种时候人会变得焦灼不堪，神经紧张：因为从账面上看，你的投资已经出现了一定的亏损值，往往到了这种时候，即使神经最坚强的投资人也会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是该继续投入还是该赶紧罢手。
黑暗！
错误便意味着死亡。
他用双手蒙住脸，茫茫然地咕哝着说：“要是艾伦的消息不准确的话，那我可是世界上最倒霉最愚蠢的投资人了。除了经济上的损失外，还得忍受精神上的打击和别人无止境地嘲笑。”想到这里，乌夫的脑袋疼得像要裂开一样，他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蠢事，满脑子全是消极的想法，甚至在心里默默计算起交易的损失来。
乌夫又敲了一下键盘，失望地发现日经指数也在下跌，足足比自己当初买入日经股指多头合约的时候整整跌了几十个点啊。他咬着嘴唇，心头一阵慌乱。
“......我真是个傻瓜吗？不，不——”
该死！
乌夫又气又恨又害怕，甚至激动得无法冷静地观察、思考了。他端起杯子，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到香浓的咖啡上去，但是神经仍然像绷得过紧的琴弦。过度的焦虑和紧张让他头疼欲裂。他不知不觉地将手伸向放在面前的白色药瓶，里面是一种令人兴奋的抗压力药片，每当他觉得压力过大的时候，总是习惯吃两片，吃完之后就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他从药瓶里掏出两片药，用咖啡把它冲进了胃里，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乌夫端着咖啡蜷缩在椅子里，拍了一下键盘，屏幕上的三维保护图案随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最新的外汇行情——这会儿的外汇市场似乎很平静，纽约市场、欧洲市场和东京市场的波动幅度都不大，指数差价微乎其微，行情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人民币也没有动静，汇率一点松动的迹象也没有——中国的现货市场上美元兑人民币仍然一直牢牢地钉在8.27元，日元的价位则又回到了前一天的位置。
“不能灰心。你要做一个顶级高手。”一阵倦意袭来，药劲上来了，乌夫觉得药片开始在胃里起作用了，情绪也有点转悲为喜了。他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细细体味着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每次只有这种时刻，他似乎才能真正弄明白活着的意义。他闭起眼睛，让身体适应药物的刺激，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这阵子乌夫的心情一直非常焦虑，一扫平时那种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状态。他眼下最最关心的事情就是人民币何时升值了。他整天竖起耳朵打探消息，瞪大了眼睛盯着最新的外汇行情，希望捕捉到任何有关人民币升值的蛛丝马迹。可是他却一次次失望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觉醒来，乌夫觉得身上的力气恢复了，脑子也特别清醒，他又开始觉得冲力十足，世界上没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了。他信心十足地打开电脑里的交易文件，盘点着里面存储着的几十份有关人民币升值的期权或者期货协定——这些头寸的持有期长短不一，短的有三个月的，长的有五年的。所有这些合约都是在赌人民币升值。他反复看着几十个未平仓的合约，又查看了一下仍然处于跌势的日经指数。
这时候，秘书把热气腾腾的新煮的咖啡送进来，乌夫放在鼻孔下，深深吸了两下，一股浓香的烘焙味道顿时钻进了鼻孔。他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喝了一口，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不反悔！”他使劲在键盘上敲了一下，敲得手指都有些麻木。——不管怎样，点金术士不会失败。看着吧，过不了多久，日经指数就会上涨的！这笔交易的利润肯定高得惊人。他横下一条心，决定继续做多日经股指，不调整头寸。
人民币汇率还是纹丝没动？乌夫脑子里一片空白，天已经塌了一半。他一边拉升“中国元素”股价，一边心急如焚等待人民币升值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