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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冰是睡着的水

周新宇冷峻地看着王斌:“当然,家父算是国学名儒。”

“不要拿资历压我,梁启超写过《少年中国说》,你国文知识那么渊博不会不知道。”

“周新宇上校,我们言归正传吧。”王斌冷冷一笑,“既然你要找我,肯定有话说。我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就来见你。”

“王斌,我敬重你是条汉子!”周新宇淡淡一笑,“但是你对我的这种心理战术,确实起不到什么作用!在情报业务上,我是你的前辈。你必须承认这一点!”

“我们是敌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周新宇说,“但是——如你所言,我不是卖国贼的走狗!”

“大话不要说得太早!”

王斌不说话,这个时候最好就是不说话。

“我以我血荐轩辕!”周新宇坚定地说。

“我和共产党有家仇,所以对共产党没任何好感。”周新宇说,“但是,我热爱我的民族和国家!我非常清楚自己现在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我是团体的叛徒!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就是国家和民族的叛徒!我相信,也是团体真正的叛徒!更何况我现在服务的政府,不是我宣誓效忠的政府。所以,我不认为我是叛徒。”

王斌看着周新宇,知道不能太过分了。他缓和下来:“这需要历史下定论,现在还不好说你是中国的军人,还是卖国贼的走狗!”

王斌还是不说话。

“我无愧我的誓言!”周新宇淡淡地说,“我不是汉奸,更不是卖国贼!我是中国陆军上校周新宇!活着是,死了也是!”

“王斌,更多的你也不用说,我很熟悉这套。”周新宇坦然地说,“我和你们合作,阻止国家主权和领土分裂,阻止这场悲剧战争发生。我是军人,我非常清楚战争一旦爆发意味着什么,对中国意味着一场巨大的灾难!这是新的生死存亡的关头,作为一个中国军人,我不能退缩!”

“‘忠诚’什么?忠诚汉奸忠诚卖国贼?!”王斌厉声问。

“周上校,我很欣赏你的这种大义。”王斌说,“你是行内高手,我不需要多说什么。几十年前,周恩来同志曾经说过——我们欢迎国民党的朋友,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们都欢迎你们回到祖国的怀抱。这句话,没有限制时间,所以现在还是有效的。”

“这是我一生的痛!”周新宇的眼睛低下来又抬起来,“我是军人,我的荣誉便是忠诚!”

“我有一些简单的要求。”周新宇说。

“但是你出卖了你的把兄弟!”王斌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他是被你害死的!”

“讲。”

“因为你跟我有深仇大恨,你不会是鼹鼠!”周新宇冷笑一下,“你没这个可能性,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和军情局有任何瓜葛的!也就是说,你不会出卖我!”

“我的儿子在美国读书,如果有事变,我希望你能安排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大陆,给以他应当的照顾。”

“为什么?!”

王斌的脸色严肃起来:“还有呢?”

“我也一样!”周新宇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所以我最信任你!”

“日后如果有可以公开的那天,把我的衣冠冢安在山西祖坟。”周新宇的脸色很严肃、很悲凉,“我不想我周新宇永远背着乱臣贼子的骂名。”

顾老出去了,关上门,王斌在周新宇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个男人互相冷冷注视着,久久不发一言。王斌冷冷地打破沉默:“说句真心话,我亲手宰了你都不解恨!”

王斌震惊了一下:“这是你的全部要求吗?”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顾老笑着说,“你们两个的肝火都很旺盛,容易伤身体啊!我的医生吩咐我,到时间要活动活动,我浇花的时间到了。你们聊吧,我去花园。”

“对。”周新宇冷冷地说,“我遵守中山先生对国民革命军的教导——‘不贪财、不怕死、爱国家、爱百姓’!我个人没有任何要求,都是身外之物。”

“你未必是我的对手。”周新宇也冷笑一下。

王斌看周新宇的眼光有了些许不同:“你很出乎我的意料。”

王斌冷笑一下:“顾老,这是在您家——如果换个地方,马上就是血流成河!”

周新宇自豪地一笑:“你不出乎我的意料——你还年轻,但是本质上你我其实是一样的人!”

周新宇穿着黑色西服,冷峻地看着面前的王斌。王斌摘下墨镜,冷冷看着周新宇。顾老笑了一下,从主人的位置站起来:“不用我互相介绍了吧?你们虽然没见过面,但是彼此都很熟悉。”

王斌看着周新宇点点头:“你果然是个角色。既然今天我们见面,你肯定有情报要告诉我。”

“我能!”王斌斩钉截铁地说。

“我可以告诉你们‘人马座’是谁。”周新宇淡淡地说。

“能不能完成任务?!”冯云山冷冷地问。

王斌不动声色:“我们已经开始侦察,你可以提供更具体的证据吗?”

王斌的眼神逐渐恢复过来,他深呼吸平静自己。

“当然,这是我决心做的第一件事情。”周新宇说,“说实话,我瞧不起为钱出卖信仰的人。”

“这是对我们非常重要的大事!”冯云山盯着王斌的眼睛,“你必须给我挺住,王斌!”

“第二件事情呢?”

王斌待在那里,他恨不得亲手宰了周新宇!

“我告诉你一件与你个人有关的事情。”

“他想见我们的人!”冯云山眼睛发亮,“你不能参与现在的事情了,你要马上飞美国!周新宇通过‘大马勺’给我们信号,要跟我们见面!他点名要见你,除了你不见任何人!——你是主管这种事情的,明白该怎么做!”

王斌的心被刺了一下,他不动声色:“什么事情?”

王斌睁大眼睛。

“你的初恋女友,韩晓琳的下落。”周新宇没什么表情。

他放下电话神色严肃,王斌不敢问只是看着他。冯云山转向他,声音有些震惊:“周新宇通过关系,在跟我们发信号!”

王斌看着他,突然拔出手枪上膛,径直走到他的面前,铛铛铛——直接打光子弹还在急促呼吸着……

电话响了,冯云山抓起红色保密电话:“喂,我是……我知道了。”

“这件事情的代号是‘孤燕’专案,是我亲自谋划并且负责的。”周新宇继续说。

“我需要谋划。”冯云山说,“完整的谋划,我要知道到底哪个方案最有潜力!有可能我会同意你见她,但是你必须首先控制住自己!”

王斌深呼吸,他意识到刚才是幻觉。他努力平静着自己,声音有些颤抖:“你继续说……”

“她不可能忘记我的!”王斌着急地说,“我可以帮助她,我劝她自首!”

首都机场候机大厅。一个戴着眼镜的老人心不在焉地看着报纸,似乎对身边的一切都视若无睹。乘客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看书看报纸,有的在打电话,一切都很正常。

“我还没想好。”冯云山淡淡地说。

“去往旧金山的CA1107航班可以登机了,请旅客们登机……”

“我可以见她吗?”王斌问。

老人慢慢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拉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走向登机通道。边防警官笑容可掬地将护照还给前面的乘客:“谢谢,旅途愉快。”她转向后面的老人,“您的护照?”老人颤颤巍巍地拿出护照给她,这是一本南美护照。

“当然不是。”冯云山缓缓地说,“但是怎么管,是需要我们慎重研究的问题。”

女警官仔细看看,笑笑:“请您跟我来一下。”

“我们真的不管她了吗?”王斌含着眼泪问冯云山。

老人很诧异:“怎么了?”

王斌平静着自己,冯云山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挺直了,孩子……”

“时间来得及,请您跟我来一下。”女警官笑着说。

“这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她现在是敌特分子!”冯云山严肃地说,“在这种事情面前,我们更不能讲个人感情!”

老人长叹一口气跟着她慢慢走向办公室。女警官打开门:“里面有人在等您。”老人苦笑,摘下眼镜进去了,女警官轻轻关上门。老人看着面前的安全部内保局长,没有任何表情。

王斌急促呼吸着:“我知道!”

“你知道程序,签字吧。”内保局长冷冷地指着桌子上的逮捕证。老人的手开始颤抖,拿起放在逮捕证上的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魏志衡。

“你不是你自己,王斌。”冯云山的声音缓和下来,“你属于这个工作,属于这个事业……而且,你有家庭,还有孩子!”

一个年轻的干部走过来撕下他的头套和脸上的面膜,露出了魏处长的脸。手铐冰冷地卡在他的手腕上,另外一个年轻干部过来径直将一个黑头套套在他的头上。

王斌急促呼吸着,看着墙上的标语——“对党绝对忠诚,精干内行”!

再揭开头套就在审讯室,内保局长冷冷看着他:“魏志衡,你就是‘人马座’。自己说吧,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你是中国共产党党员王斌!”冯云山厉声说,“你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部三级警督王斌!你是国家的公务员王斌,是党的情报干部王斌!——你以为你仅仅是你自己吗?!你给我好好看看这个!”他一指墙上的标语。

魏志衡苦涩地笑:“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王斌失语,看着冯云山急促呼吸。

“你怎么会把灵魂出卖给金钱?”内保局长眼中冒火,“你是受党教育多年的中层干部,是我们信任的机要干部!”

“那你是谁?!”冯云山厉声问。

“一步错,步步错。”魏志衡苦涩地说,“我在地方局的时候,被人骗去买股票,赔了很多钱。其中有我负责保管的情报经费……”

“她是晓琳!”王斌怒吼。

一个年轻干部在笔记本电脑上熟练地敲击着键盘,记录他的交代。

“现在她首先是敌人,是军情局上尉谍报员上官晴!”冯云山厉声说,“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这是统思文化公司的王总。”一个经纪人介绍说,“王总年轻有为,刚刚投身文化市场。这次想来看看咱们亚洲首届流行音乐节的彩排,下次可能就要投资了。”

“但是她是晓琳!”王斌眼睛血红怒吼道。

“王总光临,我们当然欢迎!”主办方赶紧跟王斌握手,“里面请,里面请!”

“回来!”冯云山厉声说,“不仅如此——我怀疑他们对她使用了神经控制药物,她很可能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就是说,她可能还在把我们当成敌人!”

王斌笑着跟他寒暄,西装革履地走进公园的露天演出场地。主办方介绍着:“我们这次投资巨大,不惜重金啊!不仅邀请了很多来自亚洲各国的流行歌星,还邀请了来自美国的戏剧博士宋晴小姐担任总导演!”

“我去找她,让她自首!”王斌怒吼。

王斌笑着说:“我随便看看,你们忙。”里面有音乐声传出来,工作人员们在紧张地忙碌着。王斌慢慢走进去,舞台上正在排练。扎着马尾巴的上官晴精神干练:“下一个,走台!”

“对,就在北京。”冯云山说。

女歌手紧张地整理自己,执行导演是那个28岁的白胖子,他挥挥手。她笑着走上舞台拿着麦克风:“很高兴今天有机会,和大家一起来到亚洲流行音乐节现场共度这美好的时光。接下来要献给大家的这首歌是我今年新专辑的主打歌曲——《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希望大家喜欢!”

“她在国内?!”王斌问。

抒情的音乐响起,女歌手在前奏当中酝酿着自己的情绪。

“她现在是我们的敌人。”冯云山苦涩地说,“在她主动投案之前,她都是我们的敌人。”

王斌慢慢地走到舞台的一侧,注视着舞台上的上官晴。上官晴的眼睛余光看见了这个人影,她下意识地转头。四目相对,王斌脸上很平静,心里却在波涛汹涌。

“但是她是活人,他怎么能生生改变她的面容?!”王斌眼中含着热泪,“她是无辜的,是无辜的——”

上官晴呆住了。

“情报工作不能讲个人感情,这是残酷的现实。”冯云山的声音尽力平淡,“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所谓情报工作,就是一群信仰坚定的被精心选拔精心训练出来的优秀人才,在崇高的信仰的前提下,做最下三烂的行当。从这个角度说,周新宇是合格的。”

女歌手开始演唱,旋律舒缓,歌声动人:

“他们都对她做了什么?!”王斌站起来怒吼,“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变得哽咽。

信箱出现一张美丽的明信片,

“通过技术专家鉴定,基本可以断定是她。”冯云山淡淡地说。

翠绿的山脚木屋袅袅的烟。

王斌睁大眼睛仔细一看,陌生的脸上却是熟悉的笑容。他抬起头,一脸惊讶:“这,这不可能?!”

但我惊讶的却是背面,

王斌拿起一张,是韩晓琳!他一下子呆住了,如同触电一般。王斌抬起头,冯云山示意他看下一张。王斌拿起下一张,是完全不认识的一个女孩。他看冯云山,冯云山低声说:“好好看看。”

你熟悉的字迹竟已相隔多年……

他走到办公桌前翻出两个案卷夹,分别拿出两张照片。王斌诧异地看着冯云山走到自己面前,把两张照片递给自己:“你自己看。”

王斌看着上官晴,眼中含着泪花。上官晴呆呆地看着他,很多破碎的碎片在闪现着。

冯云山点点头:“你坐,我有事情跟你谈。”

那一句话是你离开的玩笑话,

“对!”王斌兴奋地说,“非常顺利。”

搁在我心里灰尘堆成了塔,

冯云山站在办公室里面看着墙上的标语不作声,王斌喊报告进来:“冯局长,您找我?”冯云山看着他,许久才开口:“任务完成了?”

你就这样地拨开了它。

王斌点点头,告诉那个中年人一家:“这是我们的干部,他们会照顾你们的。我有公务,回头我会去看你们。”他说完就匆匆走出机场,上了等他的车。

在信箱前我已就是那个木偶线,

王斌刚下飞机,雷鹏就低声告诉他:“这边的事情你交给我,局长要见你,一下飞机就去见他。”

等着你来拉……

“上帝,你告诉我!”上官晴抬头高喊,“这不可能——”

上官晴的泪水流出来,流在白皙的脸颊上。王斌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控制着自己的眼泪。

面包车里面的雷鹏看着监视器,表情不忍。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上官晴跌跌撞撞地走在胡同里面,天旋地转的感觉涌现出来。她扶住墙,眼泪流出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赵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当她转过身来,那个女孩已经消失了。只有一个空空的凳子,赵老师很奇怪。

像是陷入催眠的距离,

外面的车内,雷鹏看着监视器上远处长焦调拍过来的画面长叹一口气:“人世间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我已开始昏迷不醒……

上官晴呆呆地看着赵老师,看着她花白的发鬓,莫明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她不断地擦去眼角忍不住的眼泪。

上官晴的眼泪犹如汪洋大海,她翕动着嘴唇无声地说出了那个名字:“王斌……”

赵老师走到讲台上转身,笑着面对大家:“好!我们现在开始学习第一自然段。”

王斌默默地看着她。

“那好吧,那您就进来吧。”赵老师笑着拉住她的手,上官晴浑身一震。她忍住眼泪,跟着进去。赵老师把凳子给她,上官晴坐在教室后面的通道。赵老师走向讲台,上官晴看着她的背影。很多破碎的残片都组织起来,犹如一场旧电影。

好吧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我是从美国来的,很想看看中国的小学是什么样的。”上官晴说,“我喜欢孩子……和您一样……”

你的誓言可别忘记,

“哟!您是大学老师,怎么能听我的课呢?”赵老师笑着说,“那不是贻笑大方吗?”

不过一张明信片而已,

“没事,我不小心碰了一下。”上官晴笑着说,“老师,我是那边戏剧学院的客座讲师。我可以旁听您的课吗?”

我已随它走入下个轮回里……

“你的手?”赵老师心疼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女孩,“受伤了?”

上官晴捂住自己的嘴不哭出声来,她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王斌不说话,默默地注视着上官晴——韩晓琳的哭泣。

“没事,我,我随便看看。”上官晴掩饰地笑着,她伸手擦去眼泪,手上还有纱布。

音乐停止了,白胖子诧异地走过来:“宋老师,怎么了?”

一个女孩朗诵着课文,赵老师慈祥地看着同学们。开着的后门出现一个身影,赵老师奇怪地看过去。那个身影是那天的那个女孩,她脸色苍白地站在教室后门外面。赵老师走出教室:“同志,你有事儿吗?”

“你替我一下。”上官晴捂住嘴哭着跑出去了。王斌立即拔腿跟上,飞快地跑出去。

“对,是抗日战争!”赵老师笑着说,“抗日战争是我们中国历史上抵御外国侵略的一次重要战争!中华民族的同胞们万众一心,将日本侵略者赶出了中国,并且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狼牙山五壮士,就是从我们八路军中涌现出来的五名英雄战士!五壮士是中国人民的代表,歌颂了五壮士在保卫祖国的伟大斗争中,英勇战斗、坚强不屈的崇高品质和英雄主义精神!下面,我们找个同学朗诵这篇课文!”

“要不要阻止她?”耳麦里面,雷鹏问。

“抗日战争!”

“不用!”王斌断然说。

“那么你们知道狼牙山五壮士是什么时代的英雄吗?”

上官晴跑到公园里面,在没有人的树林里放声大哭。王斌跟过来,远远地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他知道,这个就是自己昔日的爱人。他静静地等着她的哭声慢慢低下来,上官晴扶着树无力地回头。王斌看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注视着这双熟悉的眼睛。

“知道!”孩子们齐声回答。

“先生,您,您有事儿吗?”上官晴咬牙拒绝认王斌。

“同学们,我们今天要学习的课文是《狼牙山五壮士》。”赵老师笑着对面前的孩子们说,“你们知道狼牙山五壮士吗?”

王斌愣了一下,但是随即说:“我想请你跟我走一趟。”

他看着走廊尽头的局长办公室没有任何表情。许久,他转身慢慢走回办公室。碎纸机粉碎了这个报告,他看着纸片落在纸篓里面色铁青。久久沉默之后,他苦笑:“大树倒了,我们这些猢狲还能怎么样呢?”

眼泪流出上官晴的眼睛,她闭上了。是的,也许这是一个归宿。她再睁开眼睛变得坚定:“好,我跟你走。”

没超过一个小时,在军情局总部办公室的周新宇就已经看到了巴黎站的汇报。他拿着报告习惯性地热血沸腾地站了起来,举步就往局长办公室走。但是没到门口他的脚步就越来越慢,渐渐地站住了。

王斌默默地在前面领路,上官晴在后面跟着上了一辆黑色奔驰车。王斌不语,上官晴也无语。王斌发动轿车,上官晴闭上眼睛流出眼泪。王斌开着奔驰出了公园,转向长安街。上官晴睁开眼睛,看着外面熟悉的北京。

中年人放松了,吐出一口气。

“天安门。”王斌低声说。

“我不能说你的选择肯定是对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共产党是对得起朋友的!”王斌淡淡一笑,“你起码不会后悔!尤其是对祖国统一大业做出贡献的同胞,无论过去你做过什么,都是我们的客人!”

上官晴看见了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那个八岁的清明节,那个黑瘦可怜的男孩,那个白色的手绢……

“你们不会用完了我,就不管我了吧?”中年人脸色发白。

奔驰车开过广场,上官晴看着外面的大楼流着眼泪。

王斌点点头:“这两天你不要和任何人联系,其余的事情我来安排。”

“这是北京,我八岁来的北京。”王斌的声音嘶哑,“那时候,有一个女老师很照顾我,我一直把她当成母亲。她有一个女儿,叫韩晓琳……”

“我不知道具体的姓名,但是我知道在你们内部。”中年人说,“这是军情局的镇局之宝,他的秘密经费的数量是极其惊人的。”

上官晴听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犹如雷击。

“我问你个具体的事情,关于‘人马座’你知道多少?”王斌问。

“她给了我一条手绢。”王斌擦去眼角的眼泪,从兜里取出手绢,“就是这条,我一直带在身上舍不得用。”

中年人点点头:“如果我不是心理不平衡,我不会贪污的!军情局这个烂摊子已经彻底烂透了,而现在的新老板对我们这些老干部的做法也太让人心寒了!更不要说现在新政府的政策了,我已经受够了!如果他们这次不处理我,虽然我未必会和你们合作,但是也不愿意在那里待了。”

上官晴捂住嘴。

“你给我两天时间,这两天我会安排人保护你们。两天以后,你们会有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我会安排你们搭乘大陆航班离开欧洲。”王斌淡淡地说,“我希望,你可以有个新的开始——我们不拒绝任何愿意回归祖国的同胞。”

“我有罪,我真的有罪。”王斌颤抖着声音,“我不该拒绝她,如果我不拒绝她,她就不会出国留学,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情……”

“那就好,我老婆孩子现在都在巴黎。”中年人激动地说,“我们是旅游护照,军情局肯定有尾巴盯梢。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上官晴绝望地闭上眼睛。王斌,王斌,我不能认你……

“当然可以。”王斌笑笑说,“这个并不是特别困难,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我们机关可以给你提供安全的地方,你们可以安度下半生。你们的孩子也可以在大陆受到良好的教育,这个都在我们的工作范围以内。”

车没有去安全部大院,而是开到墓地。王斌下车打开车门:“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需要保护,需要你们的保护!”中年人激动地说,“我有老婆孩子,他们都需要到大陆去!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军情局历年来秘密经费流向大陆关系的账号,你们按照这个线索可以很容易地挖出来一批鼹鼠!”

上官晴跟着王斌上了台阶,转过几行墓碑。王斌无声地站在一个墓碑前,上官晴看向墓碑,看见了韩晓琳的笑脸。

“腐败是你们政府根深蒂固的问题,你身在其中当然不能幸免。”王斌点着一颗烟,“我不欣赏腐败分子,我们也不喜欢和腐败分子合作。但你也是身在庐山当中走不出这个迷雾,你既然肯通过关系来找我,我个人不反对和你合作。”

“我在这里发过誓——我爱她,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情,我都爱她。”王斌流出眼泪,“我在等她回来,我们都在等她回来。”

“实不相瞒,我确实有挪用行为。”中年人咽口口水,“但是我忠心耿耿为团体工作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这样做,太寒我的心了。何况贪污挪用情报秘密经费的又不是我一个,局里面兑不出来的黑账都是从我这里走的!这样查下去,我就是全部黑账的替罪羊!”

上官晴终于知道韩晓琳长什么样子了,她蹲下抚摩着照片,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纯洁的女孩。

“对,你已经退役了。”王斌笑笑说,“而且军情局的新老板正在组织调查你主管的秘密经费,态度很坚决。看起来,是想拿你祭旗,树立新老板的威望。”

“回来吧。”王斌对着照片说,“北京是你的家。”

“我最近的情况,你也很清楚。”中年人紧张地说。

上官晴闭上眼睛:“她真的很漂亮,很漂亮……”

“对,我知道你。”王斌笑着给他的茶杯加热水。

王斌无言。

“我是军情局以前的秘密经费主管,你应该看过我的资料。”这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很紧张地低声说。

“谢谢你带我来看她。”上官晴睁开泪眼,还是看着韩晓琳的照片,“她曾经去过一个芦苇丛,你知道在哪儿吗?”

法国巴黎,中国城的一个茶馆。

“在北京大学,叫未名湖。”王斌说,“那是冬天,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你要我带你去吗?”

——啪!上官晴一拳打裂了面前的镜子,血从拳头上流下来。她撕裂声音尖叫着:“我到底是谁——”

“不。”上官晴摇头,“我可以回去休息吗?”

“对,这才是周新宇!”冯云山点点头,“他想搞的是王斌!搞乱我们的阵脚,然后他有什么目的呢?”他突然眼睛一亮,“掩护‘人马座’!”

王斌有些失望,但是他没有惊动上官晴。回去的路上,上官晴无言,王斌也无声。上官晴打开电台,音乐台正在放着《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周新宇能想这么复杂?”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上官晴轻轻地说,“歌词写得真好。”

“他的目的是——王斌!”冯云山冷冷地判断,“他要搞王斌,不是想搞到手。对的,他知道搞不到手!他想让王斌从现在的工作中彻底抽身出来,给王斌的内心深处一个致命的打击!试想,如果王斌知道这是韩晓琳,而且被整容洗脑是多么残酷的一个现实!他想对付的是王斌——也就是说,王斌现在的工作已经触痛他们了!”

王斌擦去眼泪,开着车。

雷鹏都听傻了。

“人,有没有下辈子?”上官晴说,“如果有,我想韩晓琳还是会爱上王斌的,虽然他可能不记得这个傻丫头。这个傻傻地爱着他的一个小女孩……”

“别打断我。”冯云山伸出一个手指头盯着前面的一个点,“然后呢,然后我们会派一个人去接触她,很小心地接触她——这个人,只能是王斌!对,肯定是王斌,不会有别人!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呢?王斌会从现在的工作中分出来,来办这件事情!对,他的目的就是让王斌来处理这个麻烦,这个需要很长时间也未必可以处理好的麻烦!而且是他的初恋情人,而王斌现在有妻子有女儿!王斌会出问题吗?王斌会出问题吗?王斌到底会不会出问题呢?”

“会的!”王斌流着眼泪说。

雷鹏张大嘴:“这也太复杂了吧?”

“不会的,她不希望王斌再记得她。”上官晴无力地笑了一下。

冯云山摇摇头,突然眼睛一亮:“是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他故意把韩晓琳——上官晴这个合二为一的人扔给我们,牵掣我们的精力!我们自然会对这样一个上尉级别的谍报员产生浓厚兴趣,然后我们早晚会意识到这个就是韩晓琳!然后呢,我们会怎么做呢?我们会看着韩晓琳的精神逐渐走向分裂不闻不问?当然不会,相反,我们可能会用一些精力来小心翼翼地帮助她慢慢恢复。”

王斌张开嘴,却没说话。车到了戏剧学院,上官晴下车就直接进了宿舍。王斌独自坐在车上,趴在方向盘上无声抽泣。许久,雷鹏上车低声说:“你回去吧,楚静不知道这个事情,你回去照顾她和孩子。”

“总不能是他良心发现,把人变相还给我们吧?”雷鹏问。

王斌起身,双手捂在脸上搓了搓:“你辛苦。”

“不排除这种可能。”冯云山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谍战是一个高智商的游戏,周新宇那样的智商不可能想不到她故地重游的后果。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做呢?目的是什么呢?把一个失去了记忆的韩晓琳——一个被他们虚构出来的上官晴,扔给我们是什么意思呢?”

“工作,应该的。”雷鹏下车关上车门,“有情况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为什么您会这样判断呢?”雷鹏问,“假设是韩晓琳,也许周新宇是想让她潜伏下来呢?”

王斌开车走了,路上他不断地擦着眼泪。路过音像店,他下车买了一张CD。塞入CD机,他默默听着《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我能从腥风血雨里走过来,就说明我的直觉不会轻易出错。”冯云山思索着说,“她没有死,是真正的悲剧——这个难题,是周新宇故意甩给我们的。”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您确定就是她?”

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我在想——这件事情到底该怎么运作。”冯云山睁开眼睛,“她也许想起来什么,也许永远也想不起来……无论哪一种结果,对于她都是悲剧。”

像是陷入催眠的距离,

“局长,您在说什么?”雷鹏低声问。

我已开始昏迷不醒。

冯云山摘下老花镜闭着眼睛思考:“我们遇到难题了,假设她是韩晓琳——那么她必定不知道自己是谁。她现在也在寻找答案,到底该怎么给她这个答案呢?到底是用她还是不用她?”

好吧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

——上官晴拿发带勒紧自己的额头,满头虚汗。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很多破碎的残片在组织着。

你的誓言可别忘记。

雷鹏愣了一下:“是。”

不过一张明信片而已,

“她是外籍教师,如果有那么一点错误我们都是要承担外事责任的。”冯云山淡淡地说,“何况我们现在并没有她从事特务活动的直接证据,抓容易善后难,继续监控吧。此事要严格保密,不要告诉王斌。”

我已随它走入下个轮回里……

“要不我们先扣了再说?”雷鹏问。

王斌趴在方向盘上无声流泪,甚至手机的声音响了半天也没听见。很久以后,他拿起电话看未接来电,是雷鹏的。他拨过去:“喂?”

“局长,您这是难为我了。”技术干部苦笑,“没有直接的证据,单凭推测是很难准确判断的。如果要我说的话,应该是一个人;但是我不敢肯定,因为骨骼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

“你赶紧过来,不对劲!”雷鹏着急地说。

冯云山看着电脑:“我不要百分之九十,我要百分之百!到底是,还是不是?!”

“怎么了?”王斌赶紧问。

——“我到底是谁?!”上官晴捂着头疼欲裂的脑袋在自己宿舍的墙上撞击着。

“她开车往北大方向去了!”

“她应该就是韩晓琳。”冯云山捏着自己的眉心揉揉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着电脑上的照片对比。雷鹏睁大眼睛看着技术干部在冷静地分析两张照片,骨骼的曲线凸现出来、肌肉层、毛发的边缘和走向……技术干部看着电脑,思索片刻:“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这是一个人。”

“阻止她!”王斌断然说,随即从储物箱拿出“特别通行”的牌子放在车窗后面,立即发动奔驰直接在路上掉头。交警目瞪口呆地看他逆行,擦着过去的时候才看清车窗的牌子上面“特别通行”四个醒目的红字,这才没说话。

上官晴流着眼泪没命地跑,跟踪的干部没办法只好远远跟着跑。雷鹏在车里看着监视器,逐渐反应过来:“她找韩晓琳的母亲?是不是她有韩晓琳的消息?!”

王斌几乎将油门踩到底,在路上高速飞驰。

上官晴后退着松开手:“不,不!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认错人了,对不起!对不起!”她后退着脱离这双温暖的手,转身就跑。赵老师诧异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她怎么了。

上官晴跌跌撞撞地走向那片芦苇丛,眼中流着眼泪。雷鹏把车停在湖边,不敢过去。他拿不准上官晴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但是看到没人和她接头还是松了一口气。王斌的奔驰跟黑色旋风一样疾驰而至,停在他的车边:“人呢?!”

赵老师愣了一下,不明白她是怎么了。难道不是自己的学生吗?

“在那边!”雷鹏说。

赵老师停住了,冲这边笑。上官晴眼中含着热泪,趋前一步伸出双手。赵老师看着漂亮的上官晴也笑了,走过来:“这是哪家姑娘?现在出落得这么水灵了?”她伸出双手握住了上官晴的手,一股温暖刹那传遍上官晴的全身一直到内心深处。上官晴双眼含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许久许久,她问:“你是谁?”

“为什么不阻止她?!”王斌怒吼。他来不及解释,直接下车跑向芦苇丛。王斌不顾一切地跑着,拨开前面茂密的芦苇。他高喊着:“晓琳!晓琳!”

“你是赵老师的学生吧?”看门老头笑,他喊着,“赵老师,您的学生来看您了!”

许多往事在一瞬间闪现出来,那个21岁的生日,那个漂亮的女孩,还有那纯洁的爱情……都在他的眼前闪现出来,带着岁月凝结的泪水。

头发花白的赵老师走出教室笑着看着孩子们,拍拍手上的粉笔灰。上官晴趋前一步,看着赵老师目不转睛。赵老师笑着看着孩子们擦擦额头,转身走向办公室。上官晴看着赵老师的身影眼睛一热,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她看着赵老师无比亲切,却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上官晴在前面已经接近结冰的湖面,湖面的薄冰泛着粼粼的美丽的光。她露出惨淡的笑容,拨开芦苇丛走向湖面。

上官晴很茫然,她看着看门老头再看看学校什么都没说。看门老头正觉得奇怪,下课铃响了。孩子们疯跑出教室,不一会儿满操场都是孩子,踢毽子、跳绳……都活跃得很。上官晴看着满校园的孩子,脑子闪过很多碎片如同梦幻一般。

“晓琳——”王斌撕心裂肺地高喊。

“对对,我是老姚大爷!”看门老头立即笑开了,“你是这里毕业的学生?哎呀,都这么大了,我肯定认不出来了!你是哪个班的,来看老师吧?”

上官晴听见了,没有回头,径直走向湖面。

“姚……”上官晴突然从嘴里冒出来一个字。

“我是王斌——”王斌哭着高喊,“你在哪儿啊?!”

看门老头看看她:“你是孩子家长?这么年轻啊!”上官晴摇头,看门老头想想,“那你来学校干什么?”

上官晴已经踏碎了湖面的薄冰,一脚踩在冰冷的水里。她带着笑容一步一步往冰水里面走,让冰和水来解脱自己的痛楚。

上官晴站在橘子胡同小学跟前脸色煞白,她睁大眼睛看着这里。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那么熟悉,她慢慢走向门口。看门老头看着她:“哎哎!同志,你找谁?”上官晴看着他,茫然地想着什么。

王斌拨开芦苇丛冲了出来,他看见了韩晓琳的背影:“晓琳——”

“再查一遍吧。”雷鹏也很纳闷儿,“彻底查个底朝天,肯定有问题!她已经是第二次走这条路线了。”

上官晴——韩晓琳已经走进齐膝盖深的水里,还在跌跌撞撞地走着。王斌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踩破冰面踩在冰水里面。他一把抓住了韩晓琳的胳膊,韩晓琳无力地倒下来。王斌急忙抱住她的身体:“是我,我是王斌啊——”

“查过了,没有可疑对象。”一个年轻干部说。

韩晓琳带着笑意看着王斌,嘴角流着血。王斌看着她的脸色大惊,这是明显中毒的症状。韩晓琳看着王斌的脸,右手无力地垂在水中轻轻撩着水,艰难地说:“这是水,这是冰……冰是睡着的水……”

“橘子胡同小学摸底了吗?”雷鹏在车里问。

王斌抱紧韩晓琳,看着她的瞳孔一点一点散开。他紧紧抱着她,抱着她的逐渐变得冰冷的身躯。

上官晴追入橘子胡同,那个红色蝴蝶结的小女孩不见了。她怅然若失:“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没有人回答她,因为刚才根本就没有人。上官晴左右看看,顺着胡同追过去。她太想找到这个小女孩了,太想了!她跌跌撞撞地在冬天北京的橘子胡同奔跑着,拐过胡同看见了橘子小学。她的脸色煞白,呆呆地看着那个门口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

雷鹏跟几个干部跑过来,都呆住了,站在湖边。

“可能是暗号。”雷鹏看着一个人奔跑笑喊儿歌的上官晴,“换衣服,分组跟踪!”

王斌抱紧韩晓琳已经彻底失去温度的身躯,站在冰水里面一动不动,是的,一动不动。

远处的吉普车内,一个年轻干部看着监视器上自己一个人傻乐的上官晴张大嘴:“她不是疯了吧?”

21岁的时候,他没有抱。

“水龙头,真伤心,滴答滴答掉眼泪!”小女孩咯咯笑着招手跑入橘子胡同。上官晴追逐着还在笑着喊:“我再来一个,你会不会——黑猫白猫去偷桃,看见小狗守着桃。黑猫与狗打招呼,掩护白猫去偷桃……”

今天,他不会再松开。

“喝完不关水龙头,转身就走头不回!”上官晴迟滞的脑子开始转动,笑着追逐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韩晓琳还是那么盈盈地笑着。

小女孩咯咯笑着边退边换了歌谣:“兔娃娃,来喝水,拧开笼头嘴对嘴……”

林涛涛跟杨雪在拔草,孩子站在墓碑前面:“妈妈,这是晓琳阿姨吗?”

“你拍四我拍四!”上官晴不知道怎么就接出来了,“四个小孩写大字!”

“对,晓琳阿姨。”杨雪擦擦额头的汗。

小女孩回头笑着边退边拍手:“你拍三我拍三,三个小孩吃饼干!”

“晓琳阿姨真好看!”孩子说,“妈妈,我可以亲她一下吗?”

“你拍一我拍一,一个小孩坐飞机……”那个红色蝴蝶结的小女孩又在前面奔跑,银铃一样的笑声在她的耳膜传荡。她追逐着这个女孩的背影,恍惚之间仿佛梦境。上官晴笑着喊:“你拍二我拍二,两个小孩丢手绢!”

“这小子多大就学会亲漂亮女孩了?”林涛涛抬起头苦笑。

她努力睁大眼睛,追捕刚才的幻觉。但是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在你不经意之间什么都可能发生;但是你若真的开始寻找什么,又怎么都找不到。上官晴失望了,她转过身去看着已经熟悉的后海边。

“胡说什么啊你?!”杨雪急了,“这孩子是被点点跟楚静亲习惯了!”

下午是自由排练时间,上官晴又一次来到后海边上。午后的阳光照在冰面上,现在没人滑冰,冰面平静反着柔和的光。上官晴摘下墨镜看着冰面,脑子却是一片空白。恍惚之间,她似乎看到一片芦苇丛……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又什么都没有了。

孩子亲了韩晓琳一下:“晓琳阿姨,妈妈说你不能跟我玩儿了,你在很远的地方。干爹说你是天底下最漂亮的阿姨,我还不相信。今天我相信了,等你以后不忙了,再来陪我玩儿吧。”

白胖子也不生气,晃着下来了坐在下面。另外一组同学上去开始排练,上官晴努力集中精神看着排练记着笔记。同学们不敢哄笑了,都觉得原来亲切和蔼的宋晴老师最近不正常,脾气越来越大。

一双黑色西服的腿站在他的身后。孩子回头,笑了:“干爹!”

课堂哄笑成一团,上官晴回过神来敲敲面前的桌子:“这是上课,大家严肃点!如果你没有把台词吃进去的话,那么就不要耽误大家上课的时间。换一组哈姆雷特!”

王斌摘下墨镜抱起他:“儿子,你怎么也来了?”

“不去!”那个哥们儿也哈哈笑,“哥不演哈姆雷特,我演奥菲莉娅。成吗,邵院长?”

“我带他来看看晓琳,不然以后可能都没人记得晓琳了。”杨雪说,“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出国留学还出了车祸!唉,真可怜……”

白胖子嘿嘿笑着也不生气:“硕老师,要不您来两句?”

“杨雪!”林涛涛制止她,杨雪擦擦眼泪:“我也是心里面难受。”

上官晴没注意他,还在想着什么。白胖子伸着胳膊在空中很抒情,又伸了一下胳膊,张着嘴却无言。底下一个哥们儿开始大笑:“老丫的忘词了!”下面的同学们哄堂大笑。那个哥们儿大笑着招呼,“下去吧下去吧,一把年纪别丢人现眼了!”

王斌无语,他把百合花放在韩晓琳的面前。王斌戴上墨镜:“你是天底下最纯洁的女孩,永远都是……”

上官晴在走神,白胖子继续朗诵:“死即睡眠,它不过如此!倘若一眠能了结心灵之苦楚与肉体之百患,那么,此结局是可盼的!……”他突然停住动作,伸着胳膊在空中半天很抒情的样子。

韩晓琳还是那么甜甜地笑着,21岁的漂亮女孩就是这样。

那个28岁的来自南京的白胖子披着披风,声情并茂地朗诵着。

永远无忧无虑。

“生存或毁灭,这是个必答之问题——是否应默默地忍受坎苛命运之无情打击,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并将其克服?此二抉择,究竟是哪个较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