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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Dark Hunter

“好,这个好说。”所长说,“你们住哪儿啊?镇招待所吧,条件不好委屈各位了。”

“那就不保密吧。”王斌横下一条心,“我们来办案子,不过千万不能说找珍珍!其余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好吧?”

去招待所当然要登记,可王斌不想拿自己的证件出来。所长眼睛一瞪:“这是市局的!你们眼睛瞎了?!”服务员马上拿出钥匙,不再问任何问题。

“有难度啊。”所长苦着脸说,“这个镇子上谁不认识谁?秘密?咋秘密啊?你们几个来这里根本保密不了。”

“得去验证一下啊。”王斌在房间里面说,“她胸口是不是有那颗黑痣,我们怎么也得亲自验证一下啊。”

“别别。”王斌赶紧说,“我们要秘密监控,千万不能泄露。”

“好说!”所长一挥手,“我跟那老头打个招呼,女的洗澡你去看就得了!”

“他不会说出去吧?”王斌有点担心。所长大大咧咧:“给他五个胆子!活了五十岁劳教五次,都是因为偷看女的洗澡!这个镇上的女的没他没看过的,劳教的滋味他忘不了!我打包票,这种人我熟悉!你们找珍珍啊?我问问她是哪个发廊的,让她们老板娘过来谈话。”

“那可不行!”王斌赶紧摆手,“还有很多无辜女同志呢,那是违法的!我们不能那么做,不然连报告都没法写!”

“行了!没问你这个!”所长一挥手,“滚!”

“那怎么看?”所长纳闷儿,“我也没办法让小姐脱衣服啊?”

“她话不多,不过身材真好。”看门老头咽口唾沫,“那奶子跟屁股长得有板有眼!水灵灵的那叫一个滑啊……”

“化装侦察呗。”肖天明忍住笑,“装客人去会会这个珍珍就知道了。”

“珍珍?”王斌问,“你知道她多少情况?”

“谁去啊?”王斌皱着眉头,看雷鹏。雷鹏马上摆手:“我不行,我当兵出身,打架抓捕没问题,做这个非露馅儿不可!”再看肖天明,肖天明也摆手:“我有女朋友啊!你放了我吧,这也不是什么非得我去的任务!再说我和那女的见过面,还得圆上次的谎更麻烦!”

“马大婶都那样了你也看?!”所长惊了,“你倒真是谁来看谁啊?”

“那我去!”所长很兴奋,配合市局同志办案去发廊还是第一次。王斌摇头:“不是不信任你,是我们必须亲眼看到才能确定。我去吧。”

“一个是马大婶,一个是咱镇新来的珍珍。”看门老头苦着脸说,“我真的就看看,没干别的……”

“我去给你们找便装。”所长说。王斌摆摆手:“我们都有。”

“说不就得了!”所长松开他的耳朵,“说,左边的都有谁?”

哗——行李袋打开,里面都是各色便服。王斌在里面找着,拿出一套普通的T恤牛仔裤。

“所长我说我说!”看门老头叫唤着,“我说!有五个女的奶子上有黑痣,三个在右边两个在左边!我说我说我说!”

王斌笑笑,换上便服,戴上有隐形摄像镜头的平底眼镜。肖天明拿出一块脖子上挂的佩玉递给他:“试音。”王斌对着佩玉:“一二三,一二三。”肖天明摘下耳机:“可以。”

所长一把揪住看门老头的耳朵:“我问你,都哪个女的左边奶子上有黑痣?!”

“我进去,关键时刻给我手机打电话啊!”王斌说,“别给我套里面了,千万别使坏啊!”

“见过这个人吗?”王斌拿出那张模拟图。看门老头看看,摇头:“有印象但是不熟悉,是咱镇上的吗?”

“放心吧!”雷鹏看着手里的视频无线接收器笑笑。

“我被人告到市局了?”看门老头更惊了,“不可能啊。我就看女的洗澡,没敢跟以前一样动手动脚啊……”

所长诧异地看着:“要不是知道你们是市局的,我真得怀疑你们是特务了?!设备这么全乎?”

王斌这才明白所长说的“全镇妇女的身子他都熟悉!一切尽在掌握”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笑了。所长咳嗽两声:“不是我不帮你,你事儿大了!这是你坦白从宽的机会,这几位都是市局的同志,你赶紧跟他们交代。”

“科技强警嘛!”王斌笑笑,戴上棒球帽,背上背包,完全是个来野游的独行客打扮。走到外面,他转了一圈,然后径直走向发廊一条街。小姐们当然都拉他,他装得很羞涩。那个老板娘看见了急忙招手:“小伙子,小伙子!这边!哎呀,一看就是学生,来山里玩儿的吧?辛苦了!”

镇人民浴池的看门老头是个说话都漏风的,嘿嘿笑着给所长上烟。所长一把打开:“你最近是不是又不老实了?”看门老头嘿嘿笑:“哪儿能呢?我对政府不敢说假话,劳教回来以后我都改了!”所长带着酒意眼睛一瞪:“看我不收拾你!”看门老头马上蹲下,抱住头很可怜:“政府我说实话!我说实话!我又偷看女的洗澡来着!别劳教我了,我以后不看了!”

王斌被她拉进发廊,老板娘介绍:“我们这里的小妹都不错,虽然没你们大城市的漂亮,但是都很纯呢!看看喜欢哪个,大姐给你打折!”王斌很羞涩地站着,半天也没选。老板娘笑,“怎么不好意思?那大姐给你选。”

“没事,全镇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八遍!”所长嘿嘿笑着突然对旁边喊,“三狗子你个兔崽子!赶紧把井盖给我还回来,又拿你们家去了?这是国家的……”

“不是不是,这些我,我……”王斌苦笑,“我不喜欢。”

“真有事!下次吧!”林涛涛苦笑着出去上车走了。所长带着穿着警服的王斌他们穿过镇子,很神秘地对王斌说:“你刚刚去刑侦总队了吧?你知道他爸爸是谁不?咱们市局主抓刑侦的林副局长!和他关系处好了,那可是未来飞黄腾达的机会!”王斌再严肃也忍不住笑了:“所长,前面有个井盖没了,你注意点。”

“哟!小哥口味很刁啊!”老板娘笑,“没办法了,拿出我的镇店之宝!珍珍!”

“你看看这,小林!”所长赶紧说,“你这回来也没喝,也没洗澡,也没让我好好招待啊。”

帘子打开的瞬间,王斌的眼睛羞涩地看过去。孙珍珠也羞涩地看着他,四目相对,居然都是如水感觉。王斌低下头,老板娘问:“怎么样?那就这个了!珍珍,赶紧拉小哥进去啊!”

“我就不跟着去了。”林涛涛起来说,“这个案子是小王主抓的,我还要去办别的案子。我先回去了。”

王斌跟孙珍珠走着,观察着她的背影。走进那个屋子,王斌很局促。孙珍珠笑笑:“你不是第一次吧?”王斌很羞涩地笑,没说话。孙珍珠大方地拉他过去,王斌跟着过去看台灯:“这个灯,太暗了……”孙珍珠笑:“怎么,你还喜欢开着灯做啊?好,我给你打开大灯。”日光灯开了,这下摄像头可以看清楚了。

“明白!”所长又摸摸脑袋,“对,我怎么把他忘了?走走走,跟我去见个人!全镇妇女的身子他都熟悉!一切尽在掌握!”

“我想,我想看着你脱衣服。”王斌对上来给自己脱衣服的孙珍珠羞涩地说。孙珍珠很诧异,随即笑了:“小伙子还真见过世面啊,懂得情调!那好,看你长得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我给你跳一段舞,他们都没见过的!”

林涛涛彻底无奈了,他说:“所长,我们要保密!明白吗?”

王斌就被孙珍珠按在床上,孙珍珠嘴里哼着音乐开始舞动自己蛇一样的身躯,眼神火辣辣的。王斌羞涩地看着,心里盘算着他们什么时候打电话。孙珍珠开始脱衣服,裙子扔在一边,她爬到王斌的腿上开始解开乳罩,左边乳房上的黑痣马上进入王斌眼里。

“好说!”所长站起来打开门,“小史!我问你啊,你认识的小姐里有没有左边乳房有黑痣的?没有啊,哦,看来你对咱镇的小姐情况不清楚,走吧。出去别说,注意保密啊!”所长走回来坐下,“看来我们掌握的情况有漏洞,我们再下去摸底,一定给你们找到左边乳房有黑痣的小姐。”

——肖天明马上打电话,电话里面说:“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肖天明大惊:“操!信号盲区!”

林涛涛看王斌,王斌就说:“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她化名很多。不过有一个特征——左边乳房有一颗黑痣。”

王斌等不到电话,孙珍珠已经爬到他的身上了,坐在他的腿上。王斌咬牙忍着,心里大骂肖天明。孙珍珠抱着他的脖子要亲他的耳朵,王斌一把推开她。孙珍珠倒在地上:“你,你干什么?!”

“明白!”所长摸摸脑袋还是红光满面,“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说,叫啥?”

王斌羞涩地说:“我,我……姐姐对不起,我已经……”

王斌看了他一眼,把他的话憋回去。林涛涛很无奈地拉所长回来坐下:“所长,我跟你说啊,这是大案子。这个女的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必须找到而且绝对不能惊动她!明白?”

“看你身体很好,没想到是银样蜡枪头?”孙珍珠苦笑着拿衣服穿,“算了,不收你小费了。走吧。”

“我操!”雷鹏忍住笑,“这还保密个蛋啊?”

王斌小心地说:“对不起啊,我再试试?”孙珍珠摆手:“算了算了,我没情绪了。”王斌很内疚地推门出去了,一出门脸色就变了,咬牙切齿。孙珍珠在里面穿衣服,没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知道了,是秘密!”所长恍然大悟笑,“我们要保密!明白了,明白了!我们保密,等我把门关上。小史,不要去叫小姐了!我们保密!”

王斌在镇子里转了一大圈,然后从后门回到招待所,上楼进了房间,一进去就破骂:“肖天明,我跟你不共戴天!”

林涛涛无奈地苦笑:“我们不带走,监控!秘密监控!”

肖天明苦笑:“对不起,对不起!那没信号我也没办法,我不是故意的!”

“小姐?”所长想想,“小姐我熟悉啊!你们要找哪个?我都给你们叫来。小史,你去通知镇子里面的发廊和歌厅,所有小姐都在这里排队站好!市局的同志要哪个走哪个,要几个走几个!”

“验证了。”王斌看看房间,“所长呢?”

进去坐下,林涛涛就说:“是这样的,我们在办一个比较重要的案子,漏了个人。是个女的,当小姐的,知道很多线索。我们要找到这个人然后监控起来,不能跟任何人说。”

“喝酒去了,我推了半天才推掉。”雷鹏苦笑,“下一步怎么办?”

林涛涛苦笑:“回头吧,咱先谈工作。进去吧。”所长就招呼:“倒酒!不,倒水!最好的茶叶!这些都是市局的同志,是大衙门的!见大世面的,要好茶!”

“怎么办?盯死了呗!”王斌摘下帽子、眼镜和麦克,“看她打算怎么办,和谁接头,怎么搞情报。”

所长当即挥手:“不麻烦,我们都是一家人!走走走,先喝!镇长一听你们来,那高兴!走走走,赶紧都跟我走!喝!”

“什么时候动手?”雷鹏跃跃欲试。王斌说:“最好的时机,就是她和上线交接情报的时候。当然,一切都要局里决定。我们现在只能等了,我怕的是研究所内部有他们的鼹鼠,那抓她是没太大用的。”

一看派出所所长满面红光,就知道他刚刚喝酒回来,林涛涛进了院子和他握手:“所长我们又要麻烦你了!”

局里面的指示来了——内外结合,耐心深挖。王斌对他们俩笑笑:“看见没?耐心深挖!也就是说,在这里等着吧!”

“哪儿能呢,大不了下次去夜总会,我说自己是刑侦总队的但是我不叫林涛涛。”王斌眨巴眨巴眼睛。林涛涛痛心疾首:“我操!”

陈光不是坦克研究所的干部,所以出入自由。他没打球,鬼使神差地出了研究所大门。收垃圾的老赵头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听清楚。老赵头笑笑就进去了,陈光自己走着。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抬头已经在镇上了。

王斌回头看见肖天明和雷鹏穿着警服,开着换了警牌的面包跟着:“来了。”林涛涛苦笑:“刑侦业务你们都学过吧?到时候别露馅儿了,我们总队领导那边我来打招呼。但是你可记住不能乱来啊,别让我们刑警背你们安全部的黑锅!”

发廊对面的二楼是镇百货公司的仓库,所长一句话已经征用了。监视镜头将发廊门口的画面传送到监视器上,王斌拿着咖啡睁着熬红的眼睛在看着。雷鹏在旁边打呼噜,肖天明坐在他的身边戴着耳机。王斌揉揉眼睛:“你看着,我睡会儿。”肖天明点头看着监视器,王斌到后面的货物麻袋里面躺下盖上外衣。

“什么时候我要能沾着你的光就好咯!”林涛涛苦笑着拐弯进了镇里面,“你说我能沾你什么光?钱你也不多拿,权你还不如我,到哪儿办事也不能打你的旗号。前面就是镇派出所,所长我见过一次,上次办碎尸案的时候接触过。老油子,说话机灵点。你们的车跟上了吗?”

“王斌!”肖天明突然低声喊,“你,你过来!”

王斌笑笑:“我倒是想啊,但那不是电影嘛。”

“怎么了?!”王斌一下子爬起来,雷鹏也起来了:“有线索?!”

“跟你们安全部的做兄弟,都得被你们利用上。”林涛涛苦笑着说,“你说说你这特务当的有什么劲?狗屁权力没有,到哪儿办事都跟做贼似的,到处打我们的旗号!你也不跟人家007学学,那多潇洒!”

“你看看这是谁?!”肖天明指着屏幕说,“你仔细看看!”

“这不咱是发小嘛。”第一次穿着崭新警服的王斌坐在边上笑,“看在党国的分儿上,拉兄弟一把!”

王斌一看头就大了!

林涛涛开着车极度郁闷:“我说你现在发展得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下次是不是还得我爸出面替你们工作?”

穿着便装的陈光在发廊一条街磨蹭,站在发廊门口。老板娘出来招呼:“哎哟!陈高参啊,你又来了?珍珍啊,珍珍啊!陈高参来了!”

“让他以办案的名义去一次镇里,你们不也有警服嘛,穿上跟他混,等跟当地派出所熟悉了,就找这个人。派出所那都是油子,你要这个人肯定能给你找到。”

王斌睁大眼睛,使劲揉揉——没错!是陈光!陈光给老板娘钱,然后带着孙珍珠走了。王斌疲惫地坐下,脑子跟充气的皮球一样飘。他突然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肖天明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王斌笑笑:“你不也不知道嘛,继续说,涛涛怎么帮我?”

王斌脖子都起青筋了:“他不能这样!”

“你找的是她啊!”杨雪睁大眼睛,“哎哟!怎么就从我手边擦过去了呢?早知道我那天就不发善心了,查暂住证就给她扣了!后悔死我了!”

“你坐下!”肖天明一把按住他,“你要明白我们来干什么?!——这是我们的任务!你给我冷静!”

“宝哥说的。”王斌笑笑说,“他还说那个人你也见过。”

王斌急促呼吸着,肖天明冷峻地说:“雷鹏,想办法跟过去,不要让他们发现。”雷鹏无语,戴上帽子出去了。王斌心都碎了,脸色铁青。肖天明深呼吸:“我也是陈光的朋友。”

噗——杨雪正在喝茶当即喷了,咳嗽半天拿餐巾纸擦嘴:“我说你们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啊!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他是我的发小!”王斌急了,“你知道什么是发小吗?!我们一起长大的!我们就像亲兄弟一样!”

“有。”王斌认真地说,“左边乳房上面有一颗黑痣。”

“可你要清楚,你现在是干什么的?!”肖天明低声说,“你是党的干部,我是党小组长!我命令你!给我在这里坐着!动都别动!”

“他们是不扫黄,不过他们和下面的白道黑道都熟。”杨雪说,“你不就是想摸清这个人在哪儿吗?有没有什么固定的特征?”

“那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深渊?!”王斌声音颤抖,眼中含泪。肖天明不语,半天才说:“情况没有明朗以前我们不能有任何动作,什么可能性都有!”

“他们刑侦总队扫黄?”王斌觉得奇怪,“什么时候他们有这个职能了?”

“陈光不可能是鼹鼠!”王斌说,“他怎么可能是鼹鼠呢?”

“哎呀!对了,找涛涛啊!”杨雪突然笑着说,“他们刑警办大案要案是经常秘密下去的,不和当地发生直接关系!这谁也说不了什么!”

“我没说他是!”肖天明说,“但是我也没说他不是!因为我说什么都不算,我们要以事实为依据!”

王斌想着,点着烟:“是啊,是有难度啊。但是我总不能让干部一个发廊一个发廊地去实际看吧?”

“我要向局里汇报。”王斌忍住眼泪,“我要向冯局长汇报,他也是看着陈光长大的!”

“够呛。”杨雪苦笑,“熟人有几个,但是下面的事情你应该清楚。首先跟你们没直接隶属关系他们肯定不愿意,其次他们跟下面镇派出所的关系怎么处?而且指望他们扫发廊,难说是不是就提前给通知了。你要找的人没准一下子被惊了,彻底消失了怎么办?我估计把她吓跑不是你的目的,你是想抓住她。”

“你可以汇报,你是行动组长!这是你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我不反对。”肖天明点头,“我们都听组织安排。”

王斌点点头:“那么你县局里有没有熟人可以帮我的?”

冯云山冷静地听完王斌的汇报,片刻之后冷静地说:“不许惊动目标,你能不能做这个任务?不能做就撤回来,在党和祖国面前我们都没权力感情用事!我们要对党绝对忠诚,服从最高利益!”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肯定不能带人这样下去扫。”杨雪想想说,“无论哪个角度都说不过去,而且我只不过是个基层警长没那么大权力。如果你跟我们总队长说,估计他就是想帮你也很为难。这次扫完了,后面的善后工作不好做。”

“是!”王斌挂上保密电话,闭上眼睛眼泪流出来。肖天明站在他身后也不说话,递给他一支烟。

“你看看怎么把关系理清楚,那个地方我肯定要碰一碰。”王斌说,“我怀疑我的工作目标就混在那些小姐里面,这关系到国家安全。”

王斌久久闭着眼睛,让眼泪流着。许久,他睁开眼睛,声音颤抖着:“我这是干的什么工作啊?我的爱人被敌人搞下水了,现在连兄弟都没了……”

“有难度。”杨雪听完王斌的话说,“关系不好理清楚。我们跟当地县公安局、镇派出所不打招呼就下去扫黄肯定不合适,而且那个地方也轮不到我们扫啊?”

荒郊野外,陈光坐起来点着一颗烟。他低沉地对正在穿衣服的孙珍珠说:“珍珍,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我觉得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我不能对不起小梅。我知道你是好女孩,但我们真的不能这样了。我给你一笔钱,我们算了吧。”

他放下电话:“这个得治安总队出马了,我们跟着混。先惊她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反应。”

孙珍珠傻傻地看着他:“陈大哥,你不要我了?”

“怎么搞?”肖天明问。王斌正在拨电话:“这个事儿靠我们自己搞不了,我们没权力搜查发廊。……杨雪?我啊,新娘真厉害啊!我哪儿敢啊,上次不是闹洞房嘛,有时间没,晚上我请你吃饭。涛涛啊?问他有没有时间,没时间我就请你一个!怎么我不能单独请你吗?好好,你点地方。”

“我要不起,我不是那种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陈光很痛苦地说,“算了吧,我心里也很难受。但是我是军人,我有小梅,也有自己的原则……这样下去,我什么都毁了……”

“没有。”陈光脸色发白。王斌笑笑:“注意身体,看你这段时间熬的!走了啊!”他跟肖天明、雷鹏上车走了。楚静招招手,跟陈光打了个招呼就和保卫处长进办公楼了。陈光傻了半天,默默地走了。

“那我们走,我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孙珍珠抓住陈光的手含泪说,“我们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发小。”王斌笑着拍拍陈光的肩膀,“怎么了?被坦克震傻了?我走了,你有什么话带给小梅没有?”

“开玩笑,我是军人我有自己的工作。”陈光苦笑。

“你们认识?”保卫处长问。

“那你不当兵了好不好?”孙珍珠流着眼泪吻着陈光的手说,“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天涯海角去哪里我都愿意!”

出门上车,正好遇见陈光回来。王斌跟他打招呼,陈光还在自己走着。王斌高喊:“你脑子进水了啊?”陈光反应过来:“哦,你们要走啊?”

“不可能的,我走不了的。”陈光推开她的手摇头,“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你,你去给你爸爸看病别做这个了。”

“彻底摸底调查。”王斌说,“所有可以接触‘猛虎’坦克机密核心资料的人员,全部摸底排查。楚静,你跟许处长负责这件事情;我负责外部侦察。至于有没有什么里应外合现在都不好说,楚静你要随时和我保持联系。我们走吧。”

“陈大哥!”孙珍珠哭出来,“我爱你!你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你们看看怎么做?需要我怎么配合?”保卫处长问。

“我们不可能的啊!”陈光说,“我有老婆!我有单位!我还是党员,还是干部,我有纪律的!最关键的是——我爱小梅!”

“我们的责任就是让我军的战斗力得到保护!”王斌感叹地说,“如果真让敌特得逞,我们就是吃干饭的,对不起这些辛苦的科研人员。”

“陈大哥——”孙珍珠声嘶力竭地哭着,“那我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我已经爱上你了。”

“对!”保卫处长骄傲地说,“这是我们自己研制的,全都是国产的!知识产权也是我们自己的,一旦装备全军装甲部队,那战斗力的升级可就厉害了!”

“你以前不也没有我嘛。”陈光说,“我不是嫌弃你,是因为我爱小梅啊!”他站起来,低下头,“我走了,那个信封有个存折,你自己去取吧。密码是我的生日,你知道的。”他缓缓往草丛外面走。

——王斌他们跟着保卫处长在研究所参观,检查安全保卫措施。在车库,雷鹏拍拍‘猛虎’主战坦克很兴奋:“好家伙!这就是我们最新的主战坦克啊?”

“陈光。”

陈光长叹一声,闭上眼睛流出眼泪:“是我不好,小梅……”

声音异常冷静,陈光一愣站住了。他慢慢回头,看见孙珍珠站在那里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的柔情和痛楚,只有一种平静。

孙珍珠哭了:“大哥,你真是个好男人……你就别让我那么苦了,好吗?我愿意做你的小妹妹,你别这样说了好不好?没人会知道的,我愿意的!”

“珍珍,你怎么了?”陈光以为她要去死。

陈光苦笑:“可我不是这种人,我对不起小梅,对不起我跟她之间的感情……”

“打开天窗说亮话。”孙珍珠冷静地说,“我现在就可以到坦克研究所去告你。”

孙珍珠愣了半天:“陈大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我愿意做你的人,不要什么名分。”

“告我?告我什么?”陈光一惊,“我没有对不起你啊。”

陈光看着天空发呆,孙珍珠偎依在他健壮的胸口上:“陈大哥,你怎么了?”陈光长叹一口气,闭上眼睛:“小梅,我对不起你……”

“嘴在我身上,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孙珍珠冷冷地笑,“不信你就试试看,看我敢不敢。我还可以把这个寄去,让他们化验。”她举起内裤。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政委笑着说,“用得着的地方就说话,我们一定全力支持。”

陈光看着她:“你想干什么?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

“更多的内部核查工作还是要你们来做,我们的任务就是对付这个派遣来的谍报员。”王斌笑着说,“这段时间我们还会频繁地打交道,到时候还需要你们帮助。”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不叫孙珍珠。”孙珍珠说,“我也是军人,我的军衔和你一样都是中尉。”

所长很严肃:“我们一直对‘猛虎’主战坦克的研制和试验过程严格保密,就是在研究所内部能接触到机密级别核心资料的也是极其少数的。安全部同志提供的情报很及时啊,提醒我们要再次进行保密核查。保卫处长要全力配合安全部同志的工作,这是关系到我军未来战斗力的大事!”

陈光奇怪地看着她,以为她魔怔了。孙珍珠冷冷一笑继续说:“我的服役单位是T军事情报局,我是中尉谍报员。”

——会议室里面,王斌笑着说:“根据我们的关系掌握的情况,可能有一个T军事情报局的谍报员在这一带进行活动。目前还没得到更多线索,不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已经盯上了‘猛虎’主战坦克。”

“你是特务?!”陈光惊讶了,随即脸色变了,“你想干什么?!拉我下水?!”

“行”字还没出口孙珍珠的嘴唇已经堵住了他的嘴……

“对,就是拉你下水。”孙珍珠冷冷地说,“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和我合作。”

“我都给你……”孙珍珠抱住陈光哭着,在他耳边说,“我是你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人……大哥我都给你,你要我好不好?我心里面苦啊……”孙珍珠的眼泪和气息都落在陈光的脖子上,他的胳膊僵住了:“这不行,不行啊!不……”

“不可能!”陈光眼中冒火,“我现在就宰了你,狗特务!”

“不是这个意思,我有老婆的!”陈光赶紧说,“这不行的!你别这样,真的!我是革命军人,我有纪律的!”

“你可以试试!”孙珍珠冷冷地说,“你是装甲兵中尉,我是谍报员中尉——你可以试试我们谁更能打。”

“我给你,我都给你。”孙珍珠哭着说,“我什么都给你!只要你不嫌弃我脏……”

陈光高喊一声扑上来,孙珍珠简单一个擒敌动作就把他按倒了:“我提醒过你,你不是对手!”陈光怒吼着:“狗特务,我不会下水的!”

“我还不起你那份情意!”孙珍珠抱住陈光哭着说。陈光苦笑推开她:“我说了,不用你还。”

“你别忘了,你有未婚妻,你还是军人!”孙珍珠冷笑,“我要是豁出去了,你什么都完蛋了!你的爱情,你的职业军人生涯,你的家庭,你的朋友、同事全都会抛弃你,你就是一个彻底的穷光蛋!”

“我不要你还!”陈光说,“或者你毕业了慢慢还。”

“不管你怎么说,我不会下水的!”陈光梗着脖子说,“我宁愿自杀也决不叛变军队!”

“陈大哥,我真的不能要……”孙珍珠哭着说,“这不行的,我还不起……”

“你自杀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把你的全都事情都揭个底朝天!”孙珍珠冷静地说,“到时候你的未婚妻、你的父母、你的领导、同事、朋友全都会看见,你陈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伪君子?!”

陈光赶紧扶她:“你别这样!”孙珍珠抓住他:“你的钱我不能要!你是当兵的,没多少钱!”陈光笑笑:“没什么,大不了我晚点结婚。给你爸爸看病要紧!”

“你个浑蛋!”

孙珍珠跪下了泣不成声:“谢谢你……”

“我也是军人,所以我也了解军队会如何处理你这种自杀者!”孙珍珠笑笑,“你就是死了,也会背着‘叛徒’的帽子!”

陈光带着孙珍珠来到镇口的一个山坡上,孙珍珠看看周围:“在这儿?那我回去拿个毯子。”陈光拦住她:“不用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孙珍珠:“我帮不了你太多,这些你拿着。我走了。”孙珍珠傻傻地拿着信封,含泪高喊:“陈大哥!”陈光站住,没回头。

陈光急促呼吸着,孙珍珠慢慢松开他。陈光抓着地面,突然哀号起来:“啊——”

陈光回头:“哦,我找你。不用去那个地方了,太闷。”孙珍珠点点头:“好,我跟老板娘说一声。”老板娘已经出来了笑着说:“出台啊?没问题,陈高参叫台半价!30台费,小费另算!”

孙珍珠冷静地观察着陈光的反应,慢慢蹲下细声细气地说:“陈大哥,何必呢?我又不是要你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只是你顺手可以做的,没人会怀疑你的。”

“我等。”陈光走出去站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小钱一边系着风纪扣一边哼着歌儿出来了:“哟!陈参谋!您来了?”陈光尴尬地点头,没说什么。小钱嘿嘿笑着:“放心,我不会说的!”陈光看着他的背影,叹口气。孙珍珠走出来:“陈高参?”

远处,躲在高处树丛当中的雷鹏戴着耳机,手里举着超指向话筒在录音。

陈光来到镇上,磨蹭了半天才拐进那个发廊。老板娘一看他进来就笑:“哟!陈高参,稀客啊!快快快,您是理发还是休闲?有日子没来了!”陈光含糊着:“珍珍在吗?”老板娘赶紧说:“哟!珍珍啊?珍珍现在有客人!要不给您换一个?小丽啊,来来来!这是陈高参!”

陈光哭够了,抓着地面的手指都抓出了血。孙珍珠还在柔和地劝说他,陈光咬着牙齿:“你别说了,你要什么?”

王斌笑笑没说话,车停在办公楼门口。所长和政委已经等在那里,王斌他们下车互相自我介绍一下就上去了。

“‘猛虎’主战坦克的设计说明书和训练大纲草案。”孙珍珠轻声说,“你果然是聪明人,我就麻烦你这一次。完事我就走,再也不联系你。”

奥迪车开进去,和收垃圾的老赵头擦肩而过。王斌仔细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开车。部队的环境永远跟花园一样,楚静看着满院子的花儿就乐:“真好看啊!”

陈光沉默着,急促呼吸。很久,他缓缓地说:“你必须发誓——再也不联系我!”

“公务。”王斌笑着说。陈光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公务我就不问了,我去一次镇上。中午一起吃饭,我请客!”王斌笑笑:“我公务在身,恐怕吃不了了。就是和你打个招呼,你去吧。”看着陈光走远,他们上车。哨兵看看他们的证件:“所长交代过,你们直接去办公楼。”

“当然,我说到做到!”孙珍珠笑着扶起陈光的脑袋,“看你吓得一头汗,我给你擦擦……”

穿着便装的陈光出门的时候又看见老赵头,挥挥手就过去了。老赵头哼着小调去收垃圾,这时一辆黑色奥迪车停在门口。王斌看见陈光下车喊:“路大参谋!”陈光回头,笑着跑过来抱住王斌:“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楚静、明子、鹏子,你们都来了啊?”

“你躲开!”陈光一把推开她,“你别碰我!我可以给你,但是你不要碰我!你是毒蛇,一条伪装冻僵的毒蛇!我怎么那么傻,就被你咬了呢?”

面包车离开小镇,墨镜宝哥回头看着那些粉色的发廊流下眼泪:“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女人……”

“这是我的工作。”孙珍珠有点凄惨地笑,“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如果一个情报单位打算搞谁,基本没有逃得了的。你也一样逃不了,一个人是不能和庞大血腥的情报单位作对的。”

“你说了不算的。”王斌冷冷地说,“这是她的职业,走吧。我们回去,从今天开始你由于涉嫌参加特务组织被暂时拘留审查了。破案以前你不能出来,这是有关规定。”

“我答应你。”陈光闭上眼睛,“我给你,但是你必须马上离开!”

“我不能让她做小姐!”墨镜宝哥痛心疾首地说,“我喜欢她!”

“当天就走。”孙珍珠如释重负。陈光挥挥手:“你滚!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孙珍珠起身穿好衣服:“我理解你,中尉。对不起,我也是执行任务。再见,等你的好消息。”

墨镜宝哥马上就要打开车门下车,王斌一把拉他回来:“你搞什么?!”

陈光自己趴在山坡上,压抑地哭起来。哭声也越来越大,他伤心地哀号着。

“只有这里不会问女孩的来历,也只有这里可以藏得下外地女孩不受怀疑。”王斌冷冷地说,“她——就在她们中间。”

王斌听得受不了了,他摘下耳机丢在桌子上,肖天明默默地看着他。王斌趴在桌子上伤心地哭着:“为什么你不让我拦住他?”

楚静看着那些小姐们:“她在这里?”

“这是我们的工作。”肖天明低下头说,“我也很内疚。”

“不简单。”王斌突然苦笑着说,“确实不简单,这是个角色!能付出如此巨大代价,来完成任务的不多见啊!”

“他本来不是鼹鼠!”王斌捂着自己的眼睛,“可他现在是了!你满意了?!”

开到那个渣子路,王斌下车去看了看。他看看那边的坦克研究所院子,又上车了:“然后去哪儿了?”墨镜宝哥指引他到了小镇,面包缓缓开过去。王斌他们细致地观察着小镇,偏僻的小镇已经接近黄昏。粉色发廊的霓虹灯在闪烁着,小姐们已经洗漱完毕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我再说一遍——王斌同志,这是我们的工作!”肖天明也很痛心,“如果陈光不是你的发小是个陌生人,你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工作吗?干我们这个行当当然不是六亲不认,但是我们不能对不起最高利益!”

楚静看着满山野花就有几分感动,雷鹏在旁边笑笑:“回头让王斌给你摘!”楚静就打他:“去去去边儿去!”肖天明笑笑:“不能现在就教唆王斌啊,家花儿哪儿有野花儿香?”

“你让我安静会儿!”王斌突然怒吼。

面包车呼啦拉在市区开,按照曹小宝的回忆左拐右拐。王斌开着车观察着周围,拐到郊区的野山坡已经到了黄昏。曹小宝鼻头一酸:“我就是在这儿给她摘花儿的。”

肖天明起身,对雷鹏招手。两个人都无声地出去了,王斌自己坐在桌子前。他看着监视器,看着耳机,看着超指向话筒,也看着放在自己手边的红色封面的国家安全侦察证。

“非战争时期一般不会,除非她搞破坏或者暗杀并且造成严重后果。”王斌说着拿起那张模拟画像,“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也会考虑给她做一下思想工作。”

盾牌、五星、短剑,以及那庄严神圣的“国家安全”字样组成的证件正面图案。

“不会枪毙她吧?”曹小宝脸色发白。

王斌的右手手指缓缓滑过红色侦察证图案下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部侦察证”那行庄严神圣的小字。随即他的右手缓缓放在侦察证的图案上面,最后一滴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声音颤抖着却很坚定:“我的父母和我都宣誓效忠于你,我会遵守我的誓言。”

“只能说是特务嫌疑。”王斌说,“如果核实,你算是立功表现。走吧。”

陈光的意外出现使得安全部门的监控目标范围扩大了,市局侦察部门开始介入。更多的干部被派来,将孙珍珠、陈光等可疑目标完全彻底监控起来。整个小镇和坦克研究所内外都变成了安全机关的一个透明的大鱼缸,而孙珍珠和陈光就变成了两条在安全干部密切注视当中的金鱼。正如镇派出所所长所说“一切尽在掌握”。

“国家安全部?”墨镜宝哥苦着脸,“她真是特务?”

变得憔悴也变得严肃的王斌一丝不苟地在完成自己的工作,陈光熟悉的身影和声音此时此刻变得那么遥远。那个曾经在一起度过少年时代的“虎牙”,那个立志从军报国投身疆场的装甲兵军官,那个从山沟回来还拐了一个民办女教师的陈光——似乎都变得那么遥远,变得那么陌生。在王斌的面前和耳朵里面,只有代号“比目鱼”的监视目标。

“国家安全部。”王斌掏出红色封面的侦察证说,“曹小宝,按照法律,当国家安全人员出示侦察证,你有义务配合我们办案。”

也许在这沉重的打击之前,王斌没有倒下,反而变得成熟——但是,他却付出了巨大的常人难以忍受的代价。这个代价除了爱情的破灭,还有友情的死亡,除了这个工作他几乎已经一无所有。他不知道事后该如何面对田小梅,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涛涛和杨雪,总之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们这个无情的现实,也许他不需要解释什么,只是一句“案件需要保密”就可以搪塞过去,但是他内心的痛楚该如何面对!

墨镜宝哥站起来:“大,大哥,你们到底是什么单位的?”

一切都是保密的,一切都是黑暗中的。

“跟我们走一趟,把所有的路线重新走一遍。”王斌说,“然后转给别的单位按照规定处理吧,该批评教育的要批评教育,该算立功的要算立功。”他带着肖天明、雷鹏走出屋子,对楚静说:“把那辆面包调来,换个外地牌照再给弄点泥。我们实地走一趟。”

只是他身边原本在光明当中的爱人和兄弟,一个一个被拉进了这个黑暗当中的世界。

“那个宝哥怎么处理?”雷鹏问。

一个本不属于他们的黑暗世界。

“完全可能。”王斌说,“我们得去一趟了,看看那边是不是真有什么动静。”

“我在黑暗中,是为了守护光明。”这是王斌在参加工作以后写在保密工作本扉页的一句话,他曾经为自己少有的艺术才思激动不已。守护光明?自己身边的人却一个也守护不了,甚至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下水!对于从事国家安全工作的王斌来说,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军工科研传统大学。”雷鹏点点头说,“是不是那里的教授参与了坦克研究?”

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理解为什么冯云山不愿意他从事这个工作。你可能目睹很多悲剧发生,却什么都不能做,不能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静待后果严重到需要你出手的一瞬间;你内心深处隐藏着很多痛楚,却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因为很简单的原因——保密。你的一切工作都是秘密,甚至是你的名字、你的单位,你经常要改头换面,没有人会问你是不是还具有一个完整的正常人的生活,因为你是一个情报干部。

“搞科技情报?”肖天明脑子运转着,“那她干什么去点点的学校留学?”

你要对党——绝对忠诚。

“能称得上目标的只有这里了,真难为她了。”

什么是绝对忠诚?王斌现在已经逐渐理解了,那就是除了这个工作,你什么都可以放弃。情报工作不是只有那么多惊险刺激和豪言壮语,更多的是一种默默牺牲,一种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的牺牲。

下午的时候,墨镜宝哥已经彻底交代了好几遍。楚静很仔细反复验证了每一个细节,不厌其烦。里屋的肖天明看着地图上错综复杂的线路,仔细看着经过的地点。王斌站在他的旁边,苦笑着点点坦克研究所的位置,这个地点在旅游地图上是没有的。

在这个等待的时刻,陈光的电话意外地进来了。

“先摸一下,如果问题不大就丢给市局处理。”魏处长点点头签字,“我们的工作重点不在国内防间,不过也得发挥我们应该的作用。你去吧,明天给我个详细的报告。”他拿起红色保密电话苦笑,“我给局长汇报,我们的工作总是千头万绪,按下葫芦起来瓢!”

“喂。”王斌竭力抑制住自己波澜壮阔的内心世界,“陈光?怎么了?有事儿?”

“有可能。”王斌说,“不过也不能排除他说的是真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处长,我觉得我们应该开始着手专项调查。我申请侦察证。”

“斌子,你现在方便吗?”陈光的声音嘶哑。

魏处长听完汇报皱起眉头:“太离奇了?受过训练的在编特工会放过一个小贼?这个曹小宝是不是编故事给我们听啊?或者是有企图转移我们的视线?”

眼泪默默地从王斌眼中流出来,他闭上眼睛,用干涸的嘴唇努力挤出平静的话:“怎么了?方便。”

“先给他问明白了。”王斌说,“我有一种感觉,她就是我们丢掉的那个职业留学生。楚静,你让技术处来个人按照他的描述画图。明子,你拿北京地图过来,让他标示一下那天走过的路线,我看看她到底是对什么感兴趣。鹏子跟我走,回去报告。”

“我有话对你说,要当面见你。”

“都在呢!”肖天明和雷鹏从里屋出来,“说吧,怎么弄?”

王斌睁开眼睛,已经是热泪盈眶,语气却依然平静:“我现在在开会,等会儿我给你打过去好吗?”

楚静被他叫嫂子叫得脸红了一下,转向王斌:“是他吗?”王斌点点头,看看手表:“给他作笔录吧,我给市局的打电话约个时间见面。明子他们呢?”

电话挂了,他闭上眼睛默默地哭了。片刻,他拿起保密电话:“我要找冯局长。”

“哇!斌哥你老婆好漂亮啊!”墨镜宝哥赶紧站起来,“嫂子好!我叫曹小宝,江湖给个面子叫我……宝哥!当然嫂子叫我小宝就可以了!”

两个小时以后,陈光坐公交车辗转到了市区的一个茶馆。王斌已经在那里等他,陈光穿着便装背着军挎脸色憔悴。王斌竭力装出笑容:“坐,怎么了?什么事儿那么重要,非要见我?”

王斌不说话,带他上了一个高层复式公寓。墨镜宝哥走进布置温馨、宽大敞亮的客厅:“哇!斌哥,这是你家啊?太牛了!这得多少钱啊?哇!”他刚刚走到沙发上坐下,楚静从楼上下来了:“就是他啊?”

陈光默默地打开军挎,拿出军官证、帽徽、领花、肩章,一一放在桌子上。王斌正在给他倒茶的右手停在空中,陈光抬起头看着他很平静:“斌子,我犯罪了。”

墨镜宝哥战战兢兢地跟王斌上了奥迪车,哗啦啦一家伙开到一个陌生的高档小区。这是王斌他们在市区的一个安全点,楚静他们已经到了。墨镜宝哥跟着王斌上了电梯:“斌哥,这是哪儿啊?”

眼泪一下子冲出王斌的眼睛,他放下茶壶捂住自己的脸,让激动的泪水痛快流淌。陈光看着他,逐渐明白过来了:“你早就知道了?”

“应该的。”林涛涛笑,“小宝,跟你斌哥走吧。你丫下楼别忘了结账!”

王斌虽然设计了两个小时的台词,但是在陈光面前他已经不能再伪装。他捂着自己的脸点头:“你没让我失望……”

王斌打完电话回来,对墨镜宝哥说:“你得跟我走了。涛涛,谢谢你啊!”

“真是什么事儿也瞒不过你们安全部啊。”陈光惨惨一笑,“我犯罪了,你抓我吧。”他对王斌伸出双手。

林涛涛知道自己说多了,赶紧说:“我胡说的,这事情得他们单位说了算。你别没事瞎嚷嚷啊,国法无情!在这种事情上没人救得了你!”

王斌擦擦眼泪,把他的军官证什么的都推回去:“抓不抓你,什么时候抓你都不是我说了算。你今天能来找我,我真的很激动,真的很激动……”

“特务?!”墨镜宝哥张大嘴,“她是特务?”

“我不配做个军人。”陈光苦涩地说,“我对不起党,对不起祖国,对不起军队。我答应参加特务组织,我对敌不坚强……”

“我们也是共产党的干部。”王斌苦笑拿起手机,“我出去打个电话,你们先待着。”林涛涛看着墨镜宝哥,笑:“看不出来啊,你哪点那么香?勾搭了个女特务?”

“别说了,是我的错。”王斌痛楚地说,“我本来应该提醒你的,应该经常提醒你,你就不会走错这一步了。”

王斌苦笑:“我不能满大街让长得像的女孩脱衣服检查啊?”林涛涛也忍住笑:“操!就你们丫那帮人什么干不出来?还跟我装嫩!”

“斌子,我该怎么办?”陈光脸色发白。

“她左边乳房上面有颗痣!”墨镜宝哥说,“真的,洗不掉!我给她擦过澡……”

“冯局长——也就是我干爹说,可以给你立功的机会。”王斌擦去眼泪,认真地看着陈光的眼睛,“这身军装你可能穿不成了,但是我要尽我自己的全力保住你,不让你进监狱。你一定要配合,明白吗?”

“可以!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墨镜宝哥说。王斌看他一眼:“别这么肯定,化装以后你未必认得出来。”

陈光脸色更白了:“我不能当兵了?”

“你还能认出来她吗?”王斌抽着烟,淡淡地问。

王斌点点头:“你有叛变行为,不可能再在部队了。”

墨镜宝哥咽咽唾沫,开始讲述这梦一样的经历。

“我真的不想叛变……”陈光咧开嘴哭了,“我喜欢部队,我不想离开部队……如果是在战场上,我杀敌绝对不会犹豫的……斌子,你相信我……”

“干吗?让你们部请客喝茶!”林涛涛苦笑。王斌看着犹豫的墨镜宝哥,出示了警官证:“我和林副队长算是同行,你说吧。”

“这也是战场啊!隐蔽战线也是战场啊!”王斌的心在滴血,“军队的纪律你比我清楚,你已经触犯了军法和国法。如果不是你在关键时刻悬崖勒马,你的命都可能保不住啊!”

“坐下再说。”林涛涛摘下警帽扔在边上,坐下点着烟。王斌也纳闷儿:“你带他来干吗?”

陈光伤心地号啕大哭,从未这样伤心过。

“你出去吧,我们谈事儿。”王斌对服务员笑笑,服务员出去把门带上。墨镜宝哥看见王斌愣了一下,再看看林涛涛:“他,他也是警察?!警察还劫钱?!”

王斌并不阻止他,让他一个人静静地哭。他抬起头点着烟,捂着眼睛默默地抽着。

“还品茶呢!”林涛涛苦笑着带墨镜宝哥进来,“一会儿你就没心情了!”

一个年轻有为的优秀军官,没有倒在战争时期的热血战场,却倒在了和平年代的隐蔽战场。从此要永远离开自己心爱的部队,脱下自己心爱的军装,成为一个和军队彻底无关的老百姓。

走进茶馆二楼雅间,王斌已经到了,正在自己整功夫茶,还在那儿跟服务员说:“你们这个技术都是刚刚出道,茶得这么……”

这,不足以让他伤心地哭吗?

“句句是真!”墨镜宝哥诚恳地说,“我只求不枪毙她。”

“老赵头,把这个垃圾运走!”小钱把一纸箱子垃圾从兵楼搬出来扔在三轮车上。老赵头笑笑,点着一颗烟,摸身上没火。小钱就把火给他点着,低语:“还差两箱子,完事就赶紧收手吧。现在所里面抓得紧,差不多得了。”

“是交给部里面处理,不过不是公安部。”林涛涛开着车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立功了。但是如果是假的,我让你后悔生出来!”

老赵头嘿嘿笑着:“钱给你打账号上了,我走了。”他慢悠悠地蹬着三轮车走了,一路高喊,“收垃圾啊!收垃圾啊!”

“林大哥,到底有多严重?”墨镜宝哥小心地问,“是不是要交给公安部?”

楚静在楼里放下望远镜,对着耳麦说:“‘黑鱼’和‘小黄鱼’已经会面了,‘黑鱼’游出去了。二组接手,完毕。”

林涛涛没回答他,一边开车一边拿起手机:“斌子?我涛涛,你现在方便吗?我们找个地方见面,你说……好,就去那个茶馆。废话,你请客!这是我给你找的活儿!”

老赵头慢悠悠地骑着三轮下车,推着从小门出门。陈光正好回来,老赵头嘿嘿笑:“陈参谋,回来了?”陈光挤出笑容点点头:“啊,你又来收垃圾啊?”老赵头嘿嘿笑着,骑上三轮车:“闲着也是闲着,也帮部队搞搞营房卫生不是?”

“啊?!”墨镜宝哥张大嘴,“你们刑侦总队都管不了?!哪儿能管啊?!”

陈光没再说话进去了,老赵头嘿嘿笑着骑三轮走了。小钱拿着文件夹去打字室,看见陈光就嘿嘿笑。陈光黑着脸没搭理他,小钱凑近了说:“陈参谋,怎么样?‘按摩店你按我我按你你我安逸,洗头房洗大头洗小头头头轻松’啊!”陈光没搭理他过去了,小钱在后面摸摸脑袋:“你牛个什么啊?脱裤子干的时候怎么不牛了!”

“没事。”林涛涛回过神,“你自首得好!我们现在换个地方说这事儿,刑侦总队管不了这个案子。”

陈光径直走向资料室,保管员看见他笑笑:“陈参谋,您要借什么资料?”陈光拿出借阅证:“‘猛虎’坦克的设计说明书,最详细的。我写训练大纲草案有几个需要核实一下数据。”保管员登记在册,然后去拿手册。陈光脸色铁青,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保管员把手册给他:“在这儿签字。”陈光反应过来,笑着签字。

烟都烧到过滤嘴了,林涛涛还在惊讶。墨镜宝哥小心地问:“林大哥?林大哥?你怎么了?”

晚上,陈光又到山上找孙珍珠。

“我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墨镜宝哥更伤心了,“她是一个国际盗窃团体的成员。我跟她是这样认识的……”

“你要的东西在我手里,但是太多了我抄不完。”陈光黑着脸说。孙珍珠笑容可掬地抱住陈光:“没关系,明天你来找我。我给你相机,你拍完把胶卷给我就可以了,别的你不用管。陈大哥,你真聪明,我要报答你……”

“谁?”林涛涛点着烟很严肃。

“你别碰我!”陈光一把甩开她,“你是毒蛇!你毁了我!”

“我替别人自首。”墨镜宝哥很伤心地说,“我不想她最后走上刑场,我真的喜欢她。”

孙珍珠笑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只是执行任务。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见。我给你相机,然后你给我胶卷,我们从此各奔东西。”

“车上说可以吗?”墨镜宝哥很严肃,前所未有的严肃。林涛涛想想,打开他的手铐,冷冷地说:“上车!”

那边镇上,老赵头在阴暗狭窄的房间里面打开小钱给他的箱子。取出上面的垃圾以后,里面是一个包裹好的笔记本。打开来,取出里面的微缩菲林笑眯眯地放好。

“那你自己说,怎么回事?”林涛涛看着他问,“别跟我玩儿花样,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那我只有亲手收拾你了!”

另外一组侦察员在镇子的一个大车店的二楼房间里面看着监视器。他们化装成地质勘察队包了整个旅馆的二楼,老板收了钱也就懒得过问他们的事情。楚静走进房间:“还是那么处理的?”一个侦察员努努嘴:“那不,装起来了。看来是要结束了,准备等人接头。”楚静拍拍他的肩膀:“仔细点!这肯定是个老狐狸!”

“林大哥!我真的是来自首的,这个钱也不是我偷的!”墨镜宝哥鼓足勇气转身说,“你相信我!咱认识也不少时间了,我什么人你最清楚!”

第二天,陈光按照约定拿了烟盒照相机。他忍着性子学习了使用方法,孙珍珠本来想给他点鼓励,但是看他铁青的脸色还是算了。陈光默默地回去了,孙珍珠看着他的背影苦笑,心里如释重负——终于要完成了!

“那你自首什么?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林涛涛拿着钱说,“转身,自己戴上吧。我给你交到反扒队去,那边队长是我哥们儿,你只要老实不会吃苦。你啊,怎么搞这么多钱?现在想帮也帮不了你了,怎么说你啊?”

陈光坐在床上坐了半夜,设计说明书和烟盒相机都扔在床上。他呆呆坐着,始终没有去碰那个相机。快天亮的时候,门被人轻轻地敲着。陈光很警觉地一把拿被子盖住东西问:“谁?!”

“没有,我真没有!”墨镜宝哥苦着脸说,“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我。”王斌在门外低声说。陈光起身开门,王斌站在门口。

“先举手再说。”林涛涛直接给他翻过来按在车上,“两腿分开,快点!”结果搜出一沓子美元来,还有一沓子人民币,“你鸟枪换炮了?搞外国人了?”

陈光没说话让他进来,王斌低着头:“我是来帮你的,我知道你下不了手。”陈光忍着眼泪:“你都看见了?”王斌点头,陈光无语。王斌压抑着自己的眼泪:“陈光,你听我说……”

“我,我没有!”墨镜宝哥赶紧说,“我没杀人!我杀只鸡我都不敢,我怎么敢杀人啊?”

“别说了,这是你的工作。”陈光苦笑推开他,“你开始吧。”

“你杀人了?!”林涛涛本能地一惊就摸手枪,“我操!你曹小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彪悍,居然敢杀人了?!带没带家伙,掏出来蹲地上!”

王斌忍着眼泪掀开被子打开台灯,拿起烟盒照相机翻开设计说明书一页一页开始拍摄。陈光胸闷,闭上眼睛眼泪流出来:“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背叛这支军队……我太爱这支军队了,这几天我脑子里面都是我上军校以后走过的每一个正步,打过的每一颗炮弹,甚至是穿坏的每一双胶鞋……我怎么觉得都跟做梦似的?我做了一场军人梦,好几年的军人梦,现在梦怎么就那么突然醒了呢?”

“我,我自首!”墨镜宝哥脸都憋红了。

王斌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说明书上,他轻轻拂去,想说什么又都说不出来。

“茶就算了,你那事儿犯不上找我啊?”林涛涛很无奈,“你那是治安问题,找治总啊?找我刑警队干什么?我不跟你说过嘛,没两条以上的人命我们刑侦总队不接手!”

“如果是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我会是一个好军人的。我不怕死,我勇敢,我立场坚定!我技术娴熟,我心理稳定,我还会带兵,我会把战士们带得嗷嗷叫!”陈光转向王斌睁开泪眼,“王斌,你相信我吗?”

“我,我真的有事找你。”墨镜宝哥赔笑着说,“我请你喝茶。”

“我相信……”王斌哽咽着说。

“喝茶?”林涛涛很纳闷儿,“你小宝什么时候也喜欢喝茶了?就你那水平,知道什么是好茶吗?”

“我现在每天穿上军装,都觉得是最后一次。我原来也跟别的干部一起骂,说我们的军装太土,太难看……可是,我现在觉得这军装是这么好看,这么好看……王斌,这军装真的很好看……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我恨不得穿着这身军装去死!我宁愿去死我也不愿意脱了军装啊,王斌……”陈光哭着说,“可是我为什么就出卖了这身军装呢?为什么呢?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我可以为了这支军队去死啊,我绝对不眨眼啊!我在军校是第一名,我在部队带的连队是第一名,我什么都是第一啊!可是我为什么就把这一切都毁了呢……”

“是是,我扫!”墨镜宝哥赶紧说,“我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喝茶?”

王斌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瞧你这给闹的!”林涛涛一指地面,“你当这是垃圾堆啊?这是刑侦总队!扫了去!”

“还有小梅,她那么爱我。那么纯洁的一个女孩,一个乡村女教师……她把一切都给了我,无怨无悔……我带她来北京,她以为可以开始新的生活……”陈光痴痴地说,“我该怎么面对她?怎么告诉她这一切……”

忙活了一晚上的林涛涛从大楼走出来走向自己的警车,这个案子太闹心了,眼睛都熬红了。走过去气就不打一处来,墨镜宝哥蹲在车旁边抽烟,已经有一地烟头了。看见他过来,墨镜宝哥急忙站起来:“林大哥……”

王斌捂住自己的嘴不哭出声。

陈光笑笑还帮老赵推了把三轮车,带小钱进去了。老赵推着三轮车出了门上车慢悠悠地骑走了。

“还有我的父母,我怎么告诉我爸爸妈妈我叛变了解放军?”陈光哭着说,“我一直是他们的骄傲啊!他们都是普通工人,我是他们最大的骄傲啊!他们把我穿迷彩服、戴着坦克帽、蹬着坦克靴站在坦克上的照片放得和我真人一样大啊!挂在客厅,谁来了都要看见,都要告诉他们我儿子是坦克兵……那满屋子都是我的奖状和奖杯啊,还有军功章……我还有军功章啊,现在我要他们把这些都拿下来……”

回到坦克研究所,正好看见收垃圾的老赵头。陈光过去跟他打招呼:“老赵!又来了!”老赵风烛残年,是镇上的五保户,他嘶哑着喉咙说:“啊,陈参谋回来了!一周一次嘛,感谢部队让我还有个谋生的手段!”

“陈光,你原谅我!原谅我没有在你最关键的时刻把你拉出来!”王斌哭着说,“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我们之间的兄弟情意!”

“是是!”小钱喜笑颜开,乐巅巅地跟陈光走了。老板娘在后面高喊:“陈高参!钱少爷!有时间来玩啊!”

“别说了,那是你的工作……我能理解。”陈光脸色苍白闭上眼睛。

陈光看着他半天,举起食指:“你给我记住——下不为例!”

王斌咬着嘴唇流着眼泪继续拍照,一页一页地翻着。

陈光走到发廊那边,小钱已经回来了在抽烟。他起来笑着迎过去:“陈参谋,怎么样?”“回去不许说!”陈光黑着脸说。小钱赶紧说:“那是那是!保密原则我背得好,不该说的不说!”

天边逐渐显出鱼肚白,王斌熟练地取出菲林交给陈光:“你记住,把这个交给她。千万别演砸了!”

陈光无语,看看表半天才说:“一个钟头了。我得回部队了,有时间我来看你。你最好别做这个了,真的。”他拉开插销开门走了,阳光照得他头晕眼花。孙珍珠看着他的背影擦去眼泪,长出一口气,有一种失败的懊恼。

陈光点点头,眼睛红透了。他突然转身问要出去的王斌:“我还是党员吗?”

孙珍珠愣了半天,幽幽地说:“她真幸福,遇到你这样一个好男人。为什么我的命那么苦呢……”

王斌心都碎了,他闭上眼睛:“起码现在还是。”

“不是不是!”陈光说,“我有老婆!”

陈光点点头,惨淡地笑笑:“我知道了,你去吧。”

“全活,我不要钱!”珍珍哭着说,“你是不是嫌我脏?”

王斌出了屋子,后面的屋子里面陈光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王斌戴上墨镜坚定地走着,可是眼泪已经从墨镜下面流出来。他走着,每一步都在撕裂着自己的心。

“别别!”陈光赶紧站起来,“我不做!”

“今天晚上的行动分为两组——第一组,监控‘蜂鸟’和‘比目鱼’的交接,由王斌负责;第二组,监控‘黑鱼’和‘小黄鱼’的交接,由楚静负责。他们现在已经在现场,你们将作为有生力量投入战斗,保证最后阶段的战果!”魏处长缓缓地说,“行动代号‘打鱼’,行动决心是斩断敌特围绕坦克研究所铺开的间谍网,同时顺藤摸瓜挖出他们的地下交通线。由于我们送出去的诱饵都是真实的‘猛虎’主战坦克绝密资料,所以半点马虎不得。明白了吗?!”

“大哥你是好人!”珍珍跪在他面前泪光盈盈地说,“我和你做!”

“明白!”年轻的情报干部们低声吼道。

陈光心情沉重,作为一个热血军人他很容易被这样的故事打动。他感慨地说:“你这样不是个办法,找个好点的兼职工作吧。”

“根据部局两级领导指示,‘打鱼行动’正式开始!”魏处长挥挥手,“出发!”

孙珍珠给陈光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一直泣不成声。讲到计划生育政策的父母为了要个男孩,生了四个。自己是老二,大姐已经出嫁,三妹还在上初中,弟弟才七岁。结果妈妈身体垮了,爸爸出海的时候遇到台风,好在活了下来但也受了重伤。现在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就是她了,她只能这样做。

天色黄昏,十几辆各种牌照、各种品牌的轿车和吉普车从北京郊区的一个没有任何门牌标志的机关大院鱼贯开出,拐上不同的方向。年轻的情报干部们默默无言,在无人知晓的这个普通的黄昏去投入这场黑暗当中的沉默战斗。

“难怪,有闽南口音。”陈光点点头。

他们都很年轻,都曾经是普通的大学毕业生,只是已经投身这个沉默的职业。国家、民族、信仰、忠诚、责任……这些词对于他们的同龄人来说,可能非常遥远,而对于他们来说却在生活的每个瞬间,甚至渗入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也有家庭,也有父母、爱人或者孩子,然而他们对那些悄悄消失的日日夜夜却无从解释,也永远不会解释。

“孙珍珠,我家是渔民。”珍珍哭着说。

沉默,就是他们唯一的解释。

“你叫什么?”陈光又点着一颗烟。

黑暗当中,坐在远处车里的年轻干部们等待着命令。在楚静的监视屏幕上,老赵头已经离开小镇,在野外换了得体的干净便装搭车进城。在她暗语命令当中,监控车辆如同黑暗当中的利剑慢慢地展开了跟踪包围圈。

陈光想想,叹口气坐下了。珍珍站在他跟前伤心地哭着:“我也不愿意这样,我也不愿意……”

镇外的山上,穿着崭新常服的陈光中尉一步一步走向了接头地点。无数黑暗当中的眼睛将这里变成了透明的、不同角度的监控镜头将画面传送给了监控指挥车上的王斌。

“大哥,陈高参,你是好人。”珍珍哭了,“你陪我说会儿话成吗?就一会儿,过了一个小时就可以。”

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陈光走向孙珍珠。

陈光遇到这样一个绝大的难题,不知道怎么解决。他叹口气:“我帮不了你了,我不过是个当兵的。这些事情不是我可以左右的,我走了。”珍珍赶紧喊:“别!你现在走他们会打我的!”陈光无奈:“那怎么办?”

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总隐隐约约感觉到,但是又说不出来。他看着面色沉着的陈光,那脸上的坚定如同走向战场。是的,这是自己教他的啊!这就是战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没什么问题啊。但是,哪里不对劲呢?

“那我也完蛋了,别想上学了。”珍珍苦笑。

崭新的三接头军官皮鞋踩过哗啦啦的乱草。

“警察?”珍珍奇怪地苦笑,“就是警察把我搞成这样的!你看看,这是手铐铐的!”她举起白皙的胳膊,“警察才喜欢玩儿这个!警察最变态!”陈光看着心里在滴血:“哪里的警察?这里派出所的?我同学是市局的,我让他们反应给监督单位。”

陈光走向等在那里的孙珍珠,她也没有什么表情。军帽下陈光的眼睛很平静,也很冷峻,就是在注视敌人。孙珍珠惨淡地笑笑:“中尉,你穿军装真的很帅。”

陈光无语,拿出身上所有的钱:“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如果你是被迫的,我可以帮你逃出去。我有同学是警察,我说话他们会管的。”

“你要的东西。”陈光伸出左手。孙珍珠无语接过,片刻:“你不想再和我……”

陈光赶紧说:“我什么都不做!”珍珍回过头流着眼泪:“帮帮我,不然我又要挨打了!”陈光急了:“怎么回事啊?你是哪里的,怎么被搞到这里了?”珍珍抽泣着说:“我不敢说……我是学生,我没办法了……我家里穷,是农村的,我爸爸病了,我不做这个没别的办法……我不愿意也没办法,你帮帮我吧……”

“滚。”陈光的语气很平静。孙珍珠颤抖一下,默默无语转身走了。她越走越快,要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陈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了,彻底看不见了。一滴眼泪滑过他的脸颊,他低沉地说:“王斌,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完成了。”

东拐西拐,最后到了一个小平房跟前。珍珍拿出钥匙开门,陈光就跟进去了。这是个空间很小的屋子,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里面灯光幽暗只有一张床。床上有被子和简单的铺盖,床头放着一卷手纸。陈光很紧张,珍珍背对他声音颤抖:“您是推油还是全活?”

监控指挥车上,王斌恍然大悟,他冲着耳麦高喊:“阻止他!”

“我不理发……”陈光说。老板娘见缝插针:“那就是休闲了啊!珍珍,请陈高参去休闲!”陈光跟做梦一样,一种魔力让他跟着这个柔弱的白裙女孩穿过发廊走出后门。珍珍在前面走,白色凉鞋踏在斑驳的石板地上;陈光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脚腕子上也有青紫,压抑着心里的怒火。

陈光拔出腰间81自动步枪的枪刺对准自己的咽喉:“我爱军队,我不是故意的。”

陈光本能地后退一步:“我什么都不!”珍珍眼中的眼泪吧嗒就下来了,红唇轻启是个唇语:“帮帮我……”陈光心头一紧,看着老板娘想说什么没说出来。珍珍又问:“陈高参,您理发还是休闲?”

王斌已经扯掉耳麦跳出指挥车,肖天明和雷鹏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跑向那片山坡。王斌的脚步跌跌撞撞,头上青筋暴起,想喊却又无声——绝对不能喊!这是职业本能告诉他的,绝对不能惊动正在撤离的“蜂鸟”!

“陈高参,您理发还是休闲?”珍珍小心地问,声音带着颤音。

暗处还有几个干部在悄悄迅速地跑上山坡。

陈光就呆住了,他看着这个女孩走过来。女孩举起打火机小心翼翼地:“陈高参……”陈光愣了半天才点着烟,老板娘看在眼里笑:“珍珍啊,还不赶紧给陈高参汇报汇报思想?”

“我要穿着军装死。”陈光闭上眼睛,手下突然用力。

陈光没搭理他们,自己叼着烟想事情。帘子一掀开,从后面出来个长发披肩穿着白裙的漂亮女孩,眼中还若隐若现地含着眼泪。长发盖不住脸上的青紫,手腕上还有被绑过的痕迹。陈光一愣,那个女孩珍珍看见他的军装眼睛一亮。老板娘就推她:“赶紧去给陈高参道歉!这可是总参来的大高参,见过大世面的!”

已经跑上山头的王斌睁大眼睛张大嘴,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儿时的伙伴“噗”地将81自动步枪的枪刺利索地扎入咽喉。血在黑暗当中一下子喷出来,流在崭新的军装上。陈光睁大眼睛,猝然倒在地上。

小钱苦笑着:“好好,我剃头。”他走到座位坐下,对老板娘说,“你看看你,告诉你多少次了,一把年纪了别搞得跟妖怪似的!让我们陈高参腻歪了吧?赶紧道歉!”老板娘会意:“是是!我把我的镇店之宝供上,给陈高参道歉!”她转身对后面喊,“珍珍啊!珍珍——妈叫你呢!”

王斌一下子如同踩在棉花上,栽倒在地上。他没命地向陈光跑去,跌跌撞撞,连跑带爬,抱起了血泊当中的陈光。他失声痛哭着,用手堵着陈光的喉咙。血涌出来流在他和陈光的身上,他仰起头张开嘴却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奔涌而出的眼泪。

陈光不想跟小钱搞太僵,毕竟不是自己手下也犯不上。就说:“你剃头吧,我不剪了。在这儿等你。”

王斌全身哆嗦着,无声地哭着、呐喊着,对头顶那无边无尽的黑暗。

“小钱,走!”陈光黑着脸说。小钱苦笑:“陈参谋,这里也是发廊,好歹也能剃头!咱就理发不就完了嘛。”老板娘看口风不对,赶紧说:“就是就是,我们是正规发廊,您看这是营业执照!就剪头,别的什么都没有!”

陈光的血热乎乎地流在他的手上,流在他的身上,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失去了热度。

“别啊,陈高参!”老板娘急忙迎上来,“还有别的小妹呢,我再叫来!”

跑上山坡的干部们都慢慢站住了,默默地注视着这个悲惨的场面。

小钱轻车熟路地进了一个发廊。老板娘迎上来:“哎哟!钱少爷!怎么这么久没来了?”小钱借过烟,让老板娘点上苦笑:“部队管得严呗,这是总参来的路大高参!你伺候好了!”陈光看见发廊里面坐着一排小姐就着急:“小钱,换一家!”

肖天明对着耳麦颤抖着声音发出命令:“一组注意,我是副组长猎豹。我现在接管一组行动,黑豹因故退出行动。”

陈光摸摸自己的头发,也确实不短了:“可以,我跟你一起去。”

随着耳麦当中干净利索的一连串回答,他流着眼泪转身大步走向指挥车。路过雷鹏的时候他低声命令:“送他们去医院吧,我接手负责这里。”雷鹏擦去眼泪,对着耳麦低声说着。

“那去剃头总可以吧?”小钱问。

田小梅像走在棉花上一样在杨雪的搀扶下走进医院的走廊,林涛涛黑着脸大步走在前面。田小梅看着脚下点点滴滴通向急救室的血迹脸色发白几次差点倒地,杨雪半抱着她也是脸色发白。

陈光压抑住怒火,想想自己确实不是人家的直接领导:“这个事情我今天当没听见!”

急救室前面,雷鹏在哀求医生:“大夫,你想想办法啊!想想办法啊!”医生为难地说:“同志,根本不可能啊!他直接将匕首刺入咽喉,当场已经死亡了,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他啊!”雷鹏急了:“可是他的心脏当时还在跳动!”医生苦涩地说:“那只能说明他身体太好了,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不去就不去吧,好心当驴肝肺!”小钱苦笑,“你又不是我们部队的,何必呢?”

田小梅“咣”地就晕倒了。

陈光想想,反应过来了:“你小子啊!——别忘了你现在是军人,不是少爷!走,跟我回去!去找你们指导员好好做个检查,不像话!”

“王斌!”林涛涛黑着脸站在急救室门口。

小钱诡秘地笑:“去不去啊?”

跪在急救室门口默默看着陈光被推出来的王斌慢慢地站起来,给陈光整理好血污的军装风纪扣:“他说了,他最爱这身军装。你们别给他脱下来,好吗?我给他带新军装来再换上。”

“打炮?”陈光没反应过来,“不是训练日不让打炮啊?”

林涛涛冲过来一把将王斌按在墙上一字一句地说:“你让我帮你,就是为了搞陈光?!”

陈光带着警通连的新兵小钱去镇上的邮局,给田小梅寄包裹,小钱去取来自老家的汇款。虽然都在一个城市,但是坦克研究所实在太远了,田小梅不可能每周都来,刚刚到公司上班自然要积极一些。陈光自己做的坦克炮弹壳子工艺品就只能寄托一把思念了,好在田小梅也确实喜欢这个,当时追到手的时候小梅就说因为喜欢装甲兵这种男人的感觉。小钱是南方兵,家里很有钱,当然在南方这个算不上什么,但是在部队这种人物绝对是有钱的。小钱取了汇款,塞进军装口袋,再看陈光已经发完包裹就走过去问:“陈参谋,要不要去打炮?”

王斌已经不可能再解释任何事情,只是木然地看着林涛涛。林涛涛揪住他的脖领子:“你跟我出去!”雷鹏上来拦,王斌淡淡地说:“你别管,这是我们兄弟的事儿。”

冯云山自豪地笑,摸摸自己头上的白发:“老咯!老咯!当年的冯豹子可成了老豹子咯!真老咯!”很多豪情岁月在他眼中浮现,又在一瞬间变成过眼云烟。老归老,没有我们这帮老家伙拼命,有他们今天这帮娃娃的工作局面?这么一想,笑容又出现了,似乎回到了那些艰难斗争的光辉岁月。

“我跟你不是兄弟!”林涛涛怒吼着把王斌拖出走廊,扔到大楼前面的空地上。王斌站起来,默默地看着林涛涛。林涛涛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王斌栽倒了。

“知道,这是我们这帮老家伙的头等绝密!”内保局长哈哈笑,“想当年,你冯云山可是一只出山的豹子,威猛凶狠!令敌特闻风丧胆,只要你去审讯不用说别的,只需要一句话:‘我就是冯豹子!’对方马上开始哆嗦了。哎,我现在可得对你交代,当年我打你的名号可啃下来不少硬骨头,好使着呢!”

“为什么你要搞他?!”林涛涛怒吼着,“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你为什么不帮他?!我不相信他会是叛徒!”

“哎——这‘冯豹子’的外号咱们可只能私下说!”冯云山严肃地说,“可不能让那帮年轻人知道,尤其是王斌!”

“我没说他是叛徒。”王斌擦去鼻子上的血,淡淡地说。

“你?”内保局长正在喝茶闻言一笑,“退休养老?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反聘回来继续干!你冯豹子不干到进八宝山那天,是不可能让你休息的!”

“你为什么不肯帮他?!”林涛涛又一脚上来,直接踢在王斌的小腹上。王斌又栽倒了,林涛涛抓起花坛子边上砖堆的板砖拍在他的头上。砖啪地碎了,王斌头上的血流下来。他的脸贴在地面上,眼泪无声地和血流在一起……

“年轻人有干劲,有想法,有新思维都是好事。”冯云山说,“但是他们缺乏经验——经验是什么?是无数先烈血的教训!对于年轻干部如何培养怎么运用,我们都要慎重。我坚持一个原则——每一个细节都必须耐心细致地做好传帮带工作,譬如会见客人——进门怎么进,见了怎么站怎么坐,甚至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给我汇报!我闭着眼睛听汇报,甚至是客人咳嗽一下,上个厕所多长时间我也必须知道!然后就要帮助他们分析。搞情报就是搞人的工作,搞人,毛头小子上来就放炮怎么搞得了?——所以要培养,要耐心地给他们灌输经验,等到他们可以和自己的实际工作结合起来了我就该退休咯!”

中学时代的陈光拿着板砖虚张声势,混入战团的王斌和林涛涛打倒好几个,转身就跑。陈光还傻在那里,王斌一把拽住他:“走啊!”对方的一个孩子冲上来举起铁锹,陈光一下子抱住王斌扑在他的身上。铁锹拍在了陈光的背上,林涛涛冲上来举起板砖一下拍在他的头上拍开了。王斌拉起陈光:“你没事吧?!”陈光嘿嘿笑,露出虎牙擦擦鼻涕:“没事!”……

两个老头子哈哈大笑。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涛涛一把揪住王斌的脖领子就是几个耳光,“你告诉我!”

冯云山笑笑:“情报工作也不可能成为科技工作,还是要靠传帮带的,几千年前,我们的战略家、军事家孙子就在《孙子兵法》里面对情报工作做出了精辟的分析和论断——几千年后,世界各国的情报工作都没有超越他所涵盖的范畴!这说明什么,说明姜还是老的辣嘛!”

王斌的泪眼看着林涛涛:“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

“我们老了,脑子没那么活了。”内保局长苦笑,“以后的天下是他们的,咱们这把老骨头主要是给他们做战略指导和敲敲边鼓咯!”

“我们一起长大的!他把你当大哥!”林涛涛抓着王斌的头发直接就撞击在花坛子的边上,“他是你的兄弟!是我的兄弟!”

“早在渣滓洞白公馆时期,他们就已经开始使用神经控制药物了。”冯云山叹口气,“只是那时候仅仅是为了逼供,科技也没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神经科学的研究成果已经越来越多地用在情报作战领域,这是一个科技时代啊!我们面对的不仅是敌特对我们的正面挑战,还有对我们没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人民黑暗中的渗透利用!国家安全工作,走向一个崭新的时代了!对于王斌这些年轻干部的培养和锻炼也要赶紧跟上啊!”

王斌头破血流,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他闭着眼睛,血和眼泪都流在他的脸上。林涛涛按住他举起拳头暴揍:“你居然通过我搞他?!你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人?!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内保局长脸色沉重:“这一手确实狠毒。”

王斌发出了痛苦的哭声,浑身都在哆嗦着。

“神经控制药物!”冯云山猛醒过来,转向内保局长,眼睛炯炯有神,“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并不稀奇。只是我们机关的作风严谨,很少往这方面想罢了。让她对王斌下手,有两个目的——第一,彻底断了她回来的路,摧毁她内心所有的底线,要知道对心灵的摧毁是最可怕的!第二,杀伤我们的有生力量,要知道王斌这些出色的青年干部是可遇不可求的,是我们未来工作的支柱骨干!”

“为了升官,你连兄弟都不要了?!”林涛涛怒吼,恶狠狠地又举起一块板砖直接拍在王斌头上。

“对王斌下手?”内保局长问,“我看过相关的资料报告,她如何下得去手?”

王斌这时候才觉得头晕目眩,林涛涛抓起他的脖领子又是几个耳光:“你是他的大哥啊!你居然不帮他!你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我只是不愿意点破罢了。”冯云山闭上眼睛,“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是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儿……”他突然睁开眼睛射出寒光,“曼谷的行动很可能就是她干的!”

杨雪跑出来拉住林涛涛:“别打了!小梅那边要住院,你身上带钱没有?”林涛涛起身,王斌艰难地爬着伸手摸口袋:“我这里有……”

“是不是留着她搞行动?”内保局长问,“她在结业典礼上的表现超乎寻常。如果我是军情局的领导,当然不会让她再去搞情报,她是行动特工的料子。”

“你没资格拿你那个臭钱!”林涛涛一脚踢飞了王斌的钱包。他转身大步走着,杨雪着急地看看王斌又只能追着丈夫。

“什么可能性都有。”冯云山的眉间掠过一丝疑云,“注射死刑?我最有疑点的就是这个,因为枪决是没法伪造的。而注射,伪造太容易了。问题是留她活着能干什么呢?出了这么大事情,我们不可能搞不到相关资料,她已经没法再打回来活动了啊!”

林涛涛突然站住了,头也不回地怒吼:“今天开始,你是你,我是我!”

“没有,她父母的生活都很正常,没有任何来自海外的电话或者客人。”内保局长说,“也许她真的已经被执行了死刑。”

林涛涛大步进去了,头破血流的王斌压抑地哭着爬向那个被踢飞的钱包。雷鹏跑过来拿起钱包递给王斌,把他扶着坐起来:“斌子,你没事吧?”

“高手对局,虚虚实实。”冯云山喝口茶,“也许他们就是打算让我们觉得‘贼鸥’就是非常有价值呢?值得他们搞一次高难度的暗杀行动?在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以前,这些都未可知。对了,对韩晓琳家的监控有结果吗?”

王斌哆嗦着手打开钱包,看见里面的韩晓琳在甜甜地笑着。他流着眼泪和血把钱包贴在胸口痛楚地哭着,千言万语都混合着这血和泪咽进了自己的肚子。

“我倒是觉得他们真办了件傻事。”内保局长笑了,“老冯,你想过没有?如果‘贼鸥’真被你们搞回来了,他肯定出发前受过很多心理训练,自己也有准备,到时候会浪费我们更多的时间、精力、物力!搞死‘贼鸥’是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他是一个黑暗当中的猎手。

冯云山并不欣慰,也没任何惊喜,只是淡淡笑笑,似乎没发生任何事情:“我早知道结果如此。敌特对我们的严谨工作作风十分了解,他们明白我们会很认真地对待这个情报。不过我对自己非常自信,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解释清楚。”

所以,他的痛楚也属于无边无际的黑暗。

“通过我们不同渠道的情报证实,‘贼鸥’是专门来搅浑水的死间。”内保局长看着冯云山说,“他的任务就是将我们的调查视线转移到你身上,掩护真正的‘人马座’——这段时间对你的内部调查是正常程序,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