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东野圭吾 > > 第五章 第8节

第五章 第8节

“以监狱里的服刑人员为对象,演奏和唱歌。敦志他们也参加过,但多数是我一个人在做。”

“慰问……”

“为什么做那样的事呢?”

“慰问演出。”

“说好听些,算是摸索吧,音乐究竟是什么?音乐能起到什么作用?想再次确认一下,所以才开始的。不过你得知道,这基本没有收入,也不是监狱方面要求我们做的,完全是志愿者活动。”

“什么新的事情?”

“哦……”

“不是那样。我要是想继续做音乐,就是一个人也没问题,早就这么想好了。实际上,从去年开始,我就在挑战新的事情。”

直贵想,乐队都快散伙了,可这个男人却一点儿没变,还在追求着梦想。那个梦想,不只是想靠音乐走红之类的东西。想起刚才自己还在想,没跟他们一起干也许是对的,直贵就觉得有些害臊。

直贵扑哧一声笑了:“是不是幸田和敦志要走,才把我放进去呀?”

“下次举行的地点是在千叶。”寺尾说着看了直贵一眼。

“不是跟你开玩笑。准备最近开个演奏会,你不出场试试?友情出演,按现在的说法算是合作演出吧。”

直贵低下头,斜视着他:“所以邀请我参加?”

“你开什么玩笑?”

“别有其他的误解,我请你并不是想再增添什么话题。是希望能有个像是桥梁一样的东西,将观众和我联系到一起。以前也做过多次,但怎么也拿不准和观众的距离感,所以想确认服刑者和自己的关系,再演奏一次试试。”

“我是问,还想跟我一起再唱一次吗?不会是讨厌音乐了吧。”

“要我来牵线搭桥?”

“啊?”

“只是在我心里,我说的。你和你哥哥的事绝对保密。”

寺尾把眼前的咖啡杯和水杯移到旁边,两肘支在桌上,身子向前探出:“《想象》……还想唱一次试试吗?”

“当然,我也觉得寺尾不会是为了制造什么话题才说这些事的。”

“现在我仍喜欢那首歌。”直贵嘴角松弛了下来。

“还有一个理由,应该算是我多管闲事。”寺尾说,“决定在千叶办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你,想到你是不是还因为哥哥的事情在苦恼。觉得对你来说,这是不是一个消除隔阂的机会。反正你也没去探望过吧?”

“《想象》吗?你在我们面前第一次唱的歌。”

直贵把目光垂了下来,交叉着手臂,发出呻吟般的声音。几年没见面了,这家伙还是把自己当作亲友,他领悟到。

“没有歧视和偏见的世界,那只是想象中的产物。人类就是需要跟那样的东西相伴的生物。”直贵目不转睛地看着寺尾,用自己也觉得吃惊般的沉稳声音说道。寺尾移开了视线。

“刚才我说了,跟哥哥断绝关系了。”

听了直贵的话,寺尾“欸”了一声睁大了眼睛。

“我清楚。不是觉得你做得不对。那是物理上的,精神上的呢?不会因此就心情舒畅了吧。”

“正如《想象》一样。”

寺尾的话如同针扎一样刺痛着直贵的心。可是,他还是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我们分别以后,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啊。”

“武岛……”

“现在我公司里的人,谁也不知道我哥哥的事情。住处周围的人和实纪去的幼儿园的人也是。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是盗窃杀人犯的亲人,所以才能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搬到这儿以后,实纪也变得开朗了。”

“感谢你的关心,可是,已经结束了。”直贵抓起账单站了起来,“虽说唱歌……我还是喜欢。”

“是吗……”寺尾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朝出口走去,寺尾没有喊住他。

“跟我哥哥,”直贵顿了一下说,“断绝关系了。现在没有什么联系,现在的住处也没有告诉他。”

跟寺尾见面后过了五天,由实子把一封信放到直贵面前,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由实子的话不要紧吧。”寺尾点点头,直起腰来看着直贵,“和你哥哥怎么样呢?还跟过去一样联系着吧?”

“这个是什么?”他看了一眼寄信人,倒吸了一口气,是前山,上次抢包犯人的父亲来的。信封里除了信还有东京迪士尼乐园的入场券。信中写满了为自己儿子的行为不端再次道歉的文字,再就是询问实纪后来的状况,接着是表示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事情请告诉他们。

“唉,还可以吧。工资不高,尽让老婆受苦了。”

实纪额头上还是留下了伤痕,现在靠前面的头发遮掩着,医生建议稍微长大些以后最好接受激光治疗。

“你怎么样了呢?女儿是叫实纪吧,在电话里听到过一点儿她的声音。好像是很愉快的气氛。”

“干吗要这样做呢?我们都快忘了那件事。”直贵将信和入场券装回信封,“是为了自我满足,这样做些像是赎罪的事情,自己心里多少会好过些?”

听到这些,直贵低下头,要是那时自己也一起干的话会怎么样呢?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掠过。他不觉得会取得成功,大概音乐的世界更为残酷。继续一起干的话,会和现在的寺尾有一样的处境。虽然理由不那么合理,他脱身出来的做法也许还是正确的,直贵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由实子好像不赞同他的说法,表情不大愉快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信封看。

“自己要是不想干,硬要他留下来也不行吧。如果他走了,敦志和健一大概也会动摇。”寺尾笑着叹了口气,“已经是风前之烛了。”

“怎么啦?”

直贵吃惊地看着寺尾:“为什么?”

“嗯……我在想,是那样吗?”

“幸田你还记得吧,他说不想干了。”

“什么意思?”

“到目前为止?”

“我呢,看到这个的时候,心里想,还没有忘记我们啊!那以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我一直觉得,他们一定是担心着自己儿子的将来,把受害者的事忘掉了吧,可是没有忘。”

“不管怎样,到目前为止是。”寺尾的目光一瞬间垂了下去。

“可是,他们这样做,是不是真正从心里向我们道歉也不清楚呀。我觉得他们只是陶醉于做善事的那种满足中。”

“其他成员怎么样呢?还都坚持着吗?”

“也许是吧。不过,我觉得比起什么都不做还是好的吧。哪怕是寄一张明信片,也说明他们没有忘记那个事情。我们这儿也是,即便想忘掉,每次看到实纪的伤痕也会想起来,绝对忘不了。可是,世上的人很快就会忘掉了,这样又一次伤害了我们。所以,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着这个事情,多少能感到安慰。”

“最近我父母经常抱怨,说差不多就得了,该干点儿正经事了。在父母看来,我们现在不是在做正经事。”寺尾苦笑着。

“安慰,真的吗?”

还是这样啊,直贵嘴里含着咖啡想。音乐节目他经常看,也经常看音乐专业的杂志。当然,是因为在意寺尾他们的情况,可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看到“宇宙光”乐队的名字是在什么时候了。

“而且是很大的安慰。”

“还在拼搏着。几乎没有上过电视什么的,你应该知道。唱片公司那边也许也已经失去信心了。不管怎样,现在还在预定出下一张CD,可具体的事还没有落实,不知道今后会怎么样。”

“是吗?也许是那样吧。”直贵从信封中取出了入场券,“那么,人家特意送的,下次休息时三个人一起去玩玩吧!”

“乐队的事怎么样了?是不是很顺利啊!”直贵问。

由实子没有回答他。“直贵君,”她用好久没用过的丈夫的名字称呼他,“我会按你的想法做的,包括你跟哥哥断绝关系的事情,我也没说什么。不过,我觉得有些事你必须记住,忘不了哥哥那件事情的,不只是你,还有更为痛苦的人。你隐瞒了哥哥的事情,我们现在是幸福的,可这个世上还有隐瞒不了的人。我们应该分清楚。”

“嗯。”直贵点着头。搬家的事他只通知了极为有限的几个人。跟寺尾联系不多,可每年还是会寄贺年卡,所以把他加入到了通知的名单中。

“你想说什么呀?”他瞪着由实子。

“工作变动再加上搬家,很辛苦啊!”寺尾说。

由实子沉默着垂下目光,像是在说,这不用再说了吧。

在池袋车站旁的咖啡店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因为寺尾在电话中说想见个面。直贵现在在这附近的电器店里上班,工作要到晚上八点才结束,但下午三点起有一小时休息时间,就利用这段时间,和老朋友见了面。

“我去洗澡了。”他站了起来。

“大概因为平常要唱歌,说话的时候总想让嗓子休息一下,只是用嘴皮子叽叽咕咕地说。我的岁数不小了,总是这么说话,让人觉得不像个正经男人。”寺尾把穿着黑色皮裤的双腿盘在一起,笑着说。学生时代的寺尾就是瘦高个,现在更瘦了一些,而且脸色也不大好。

在狭窄的浴缸中抱着膝盖,直贵反思着妻子的话。他们都在说同样的话,寺尾也是。对你来说,这是不是一个消除隔阂的机会——他那样说。由实子说应该分清楚,而且他们说的绝不是空话。

寺尾祐辅来电话时,是在酷暑终于有所缓和的九月中旬。听到电话里的声音,直贵没有马上听出来是他,也许是很久没听到过他声音的缘故,但直贵觉得他的声音比以前更加低沉了。

从浴缸中出来,用凉水洗了脸,他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地嘟囔:“该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