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觉得低下头来大概是很容易的事,可就是这点,真正能够实行起来的人好像并不是那么多。直贵想,中条不是不可以一直保持高姿态,强硬地推行自己的主张,但父亲对女儿的爱,让他软了下来。
“我等着你的回答。”中条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为什么您要这样做呢,甚至丢掉自尊……”
“不管怎样,请先起来。”
“为了女儿啊!只要那孩子能够幸福,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做。”
“是不是能答应我呢?”依然低着头的中条问道。
“您是说,跟我在一起的话,她就会不幸福吗?”
“请起身!”
中条沉默了一下,然后稍微抬起一点儿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但就是那样的。你哥哥的事情以后,你幸福吗?不仅自己辛劳,还要遭受歧视吧?”
一直看到的都是充满威严的态度,中条现在的行为完全出乎直贵的意料。他无可奈何,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并没有失去冷静,虽然吃惊,但总觉得这样跪伏在地,肯定是中条预先准备好的节目。
直贵深深地吸了口气,算是肯定了他说的话。
“拜托了!请务必听取我们的意见。”
“朝美要是和你在一起了,她也要肩负着那种辛劳。明白了这些还不去管,作为父母是做不到的,希望你能理解。”
对于直贵的反应,中条好像不觉得特别意外,只是稍微点了点头,可是好像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他挪动了一下坐垫上的屁股,突然把两手放到榻榻米上,深深地低下了头。
“如果肯定您的理论,那我就永远也不能跟谁结婚了,是吧?”
他把信封放到中条面前:“这个我不能收。”
“大概有些人的想法跟我不同,你可以找那样的人。”这样说着,他又低下了头。
直贵再次把目光投向信封,里面不是十万、二十万日元的数目,肯定是他迄今从未经手过的金额。
直贵叹了口气。
“我想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让她妈和孝文看着呢。那姑娘一发起脾气,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好啦,我知道了,您抬起头吧!”
“她现在在哪儿?”
“我们的……”
“听起来有点儿讥讽,可大体上是这么回事。”
“嗯,”直贵点点头,“我不会再找朝美了。”
“这就是大人的做法?”
中条抬起头来,像是放心和戒备心混杂在一起的表情,说了句:“谢谢!”
“年轻的时候,对父母的做法总是会有抵触,可是早晚会明白。我说的也许不会跟她说,就是这个意思。现在不马上讲,也许今后有什么机会的时候再说。”
“可是,这钱我不能收。”说着,他又把信封推了回去。
“我觉得她不会同意这样做。”
“你要是不收下,我也很为难。”
“朝美吗?还没有跟她说,也许不会跟她说。”
中条郑重地说道,让人觉得这话中像包含着什么企图。
“这件事,她……”
“这是交易吗?”直贵试探着问道。
直贵吐了口气,看了看手边的信封,然后抬起头来。
中条没有否认:“这种说法究竟合适不合适,我不清楚。”
“是,”中条点头说,“跟朝美的事,请你断掉。”
“也就是说今后不管怎样,我都不能接近朝美,联系也不行,如果不遵守这些,我就要返还这些钱——想缔结这种形式的契约吗?”
“作为那件事的……是吧?”
中条沉默了。直贵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可是看着对方有些难为情的面孔,突然想起来。“哦,这样还不够是吧?”他说,“还有不管什么时候,我跟朝美,不,我跟中条朝美小姐交往过的事,对谁也不能讲,契约中还应该包括这样的条款,是吧?”
直贵看着对方的面孔。
“我想你会说这是自私的想法。”中条用认真的眼神看着他。
“我的一点儿捐助,请收下吧,算是我对穷苦学生的援助。”
还真是这样啊!直贵想,中条还是想以低姿态坚持到底,他可以尽力与朝美分手,但要封住他的口,就做不到了。
直贵拿起信封看看里面,是一沓一万日元面值的纸币。
“钱还给您,我不能接受。”直贵重复着。
“你看看就知道了。”
“即便不收钱,你也没打算泄露,是这个意思吧?”
“是什么?”
“不!”直贵摇着头,“我是不会保守和朝美交往过的这个秘密的,而且打算四处去散布,所以不能收这个钱。”
“请接受这个!”
中条的脸一下子扭曲了,表情中充满了困惑、狼狈,还有对直贵的憎恨。不过,他似乎知道憎恨是没有意义的,只能抛掉所有的尊严恳求直贵,所以表情中还流露出强烈的焦躁感,比刚才像演戏一般的伏地请求时更为急迫。看到他这个样子,直贵决定罢手。
中条从西服里面的口袋中拿出一个信封,把它放在直贵的面前。
“开玩笑。”直贵说,“我不会那么做的。”
“孝文跟我说了你哥的事,我首先是大吃了一惊。可是,我完全理解你隐瞒这事的做法。要是站在同样的立场,我大概也会这样做的。特别是在这样的处境下,你还费尽辛苦上大学的事,值得佩服。换作我,都没有自信能做到。”
像是攻其不备,这次中条脸上没有了表情,只是在那儿一个劲儿地眨眼。
直贵沉默着点头,看不出对方的意图。
“不用担心,不会对人说我和朝美的事,四处去说也得不到一分钱的好处,所以我不要这个钱,没有接受的理由。”
“不,不用麻烦。我没打算待多久。”中条看了看周围,“你一边工作,一边上学,很辛苦吧。还耗费体力,时间和金钱上都没有富余。”
“真的可以吗?”中条眼中还是流露出半信半疑的样子。
“我去倒杯咖啡。”
“是的。”直贵点了点头。中条有些迷茫,最后还是把信封收回怀里,显现出谈判结束了,一刻也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停留的样子。
中条一边环视着房间,一边走了进来。直贵拿了个坐垫给中条。
“请替我问朝美好!”直贵刚说完又摇了摇头,“不,不用说什么了!”
“啊……没关系。”
中条点点头,站了起来:“你也保重!”
“稍打扰一下,可以吗?”
门关上以后,直贵还是那样坐着。这一天中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来了各种各样的人,又都走了,最终还是剩他一人。
开门一看,直贵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朝美的父亲站在那里。
“只是得到了本应得到的结果。”他自言自语道。放弃,对于自己已经习惯了,今后一定还会继续,如此循环往复,这就是自己的人生。
过了两个小时左右,直贵没有改变姿势一直在发呆,也没有力气做什么。这时,门铃响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